大概是萧二在楼上看到了夏叔的车，也就是半根烟的功夫，两个身影出现在市局门口。

萧二一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车里的夏叔，眼神交错的瞬间一阵心悸。

夏叔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深的光，隔着条马路落在萧二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意味深长让被注视的人有种被捕猎者盯上的错觉。

萧二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回去，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大叔的气场全变了？

但是相比之前，他反而更喜欢现在大叔的样子，撕掉了伪装，眼底的欲望和凶狠一览无余，但似乎又从那里里面读出点别的味道。

终于露出本性了么？萧二嘴角暗挑，从夏叔在电话里丝毫没有犹豫的那声“等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之间这种诡异的、建立在相互利用基础之上的联盟协议就算是基本达成了。

这一步棋走得确实险了点，甚至在没搞清对方来历的情况下就盲目划分了阵营，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一步却是有点柳暗花明的意思了，一不小心就招惹到不得了的家伙了呢。

“到底哪一辆是来接你的？”B哥忽然开口，他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相隔不远的Q7和X5有点搞不清状况。

听见B哥的话，萧二这才把目光从夏叔那里挪开，瞥了瞥那辆X5和里面的朋克，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这么招瑭爷惦记。”

B哥顺着萧二的目光看过去：“后面那辆是唐小瑭的人？”

“是啊B哥，”萧二痞子似的调侃道：“我一哥们儿，瑭爷的得力干将，怎么样，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别跟我犯浑。”B哥冷冷瞪他一眼，“这都找上门了，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萧二嘿嘿一笑：“还是B哥想得周到，这不我也是有点担心自身难保，又怕耽误了您老人家的正事，特地给自己找个了保镖么。”言语间，眼神又跟夏叔对在了一起。

B哥也把目光转到Q7里坐着的男人身上，这个人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并不令人愉快，他暗暗皱眉，看来是他疏忽了，雅笃的回复并不令人满意，多年的职业敏感让他确信，那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用的假身份，这个人的来历必须要进一步确认。

夏叔离得远，听不清台阶上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两个人一起看过来的目光让他明白自己肯定是那个被讨论的对象，于是他索性下了车，倚在车门上叼着烟神情自若的看回去。

愿意看就让你们看个够，夏叔直接忽略掉了一旁站着的B哥，眯缝着眼拿眼神使劲勾搭萧二，小哥你看我这房东当得怎么样，管吃管住还管接管送，只要你一个电话，绝对随叫随到啊。

萧二一看夏叔这架势，忍不住有点想乐，也不急着下去了，就站那儿把夏叔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够，看不出来这人脸皮还挺厚，之前装的跟真的一样，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在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疾驰而来，在台阶下一个急刹，尖锐的刹车音划破夜空，瞬间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萧二看看从车上跳下来就直奔他们而来的妹子，扭头又看看身旁的人：“不是吧B哥，这大半夜的你还特地召唤你的小秘书来给我送别啊？”

说话间雅笃就到了近前，她微微喘息着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然后看向B哥：“老大。”

“辛苦了小雅，钥匙给我你可以走了。”B哥冲雅笃笑了笑。

雅笃皱着眉头看看萧二和B哥，又扭头扫了一眼路对面倚在Q7上的夏叔，下意识就觉得气氛有点诡异，犹豫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说：“反正来都来了，老大你要去哪儿不如我送你。”

B哥看她一眼，也没再坚持，顿了顿说：“那行吧，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雅笃应一声又转身回了车上，摇下玻璃看过来。

“啧啧啧，这小秘书当得……”萧二咂着嘴摇了摇头，“碰上你这种老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小姑娘家家的二半夜被人当牲口使唤啊。”

B哥眼皮也不抬：“你留下来，她就不用跑这一趟。”

萧二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抬腿就要下台阶。

“萧二。”B哥忽然开口叫住他：“你确定要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夏宇何走，而不是留下来？”

萧二踩在台阶上，一上一下的停住。

B哥看着萧二的背影，觉得无比的心酸，他压抑住突然爆发的情绪，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愧疚，几分惋惜，几分无奈，百感交集的说道：

“过了今晚，我们就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萧二的背影微微一颤，慢慢扭回头，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他紧紧盯住B哥，一字一顿：

“老爷，傻子当一次就够了。”

第二十七章

夏叔载着萧二一路疾驰回了家，毕猛和朋克尾随其后。

在楼下停好车，萧二拉着夏叔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把剩下两人甩在楼下。

毕猛倒也无意再跟上去，他下车点了根烟倚在车门上抬头往楼上看，很快便看到其中一间亮起灯光。

于是他收回视线，慢慢踱到不远处的X5跟前，伸手敲了敲车窗。

朋克面无表情的摇下车窗看他。

“帮我给瑭爷带句话。”毕猛把烟捏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半晌才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萧二是我的人，想动他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顿了顿，毕猛眯起眼睛看朋克：“……你知道我是谁么？”

朋克依旧面瘫：“市局刑侦一队大队长，毕猛。”

“很好。”毕猛满意的点点头，“让他好自为之吧。”说罢，把烟屁股在后视镜上摁熄，转身离去。

朋克看着毕猛的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伸手拂掉粘在后视镜上的烟灰，又慢慢摇上了车窗。

一夜无话，第二天萧二起了个大早，把头天夏叔剩下的粥简单热热，就着酸木耳吃了早饭，然后就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来。

夏叔是被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动静给吵醒的，他汲着拖鞋跑出来看究竟，顿时被萧二整出来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这哪是厨房啊，这简直就是一片战场！

各种食材堆了满满一整个料理台，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水池里还摆着一系列的筐子和盘子，半成品的食材控在里面往下滴着零星的水珠。

萧二则围着围裙站在案板前大刀阔斧的剁着排骨，每一刀下去都发出巨大的声响，鲜红的碎肉渣渣随之喷溅在案板上。

夏叔无奈的靠在门边看过去，发现萧二一边剁还一边哼着小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夏叔看着他忙活了一会儿，只觉得好笑，怎么总有一种看新媳妇儿的感觉呢？

萧二剁完肉，又往火上做了锅准备给排骨过水，端着锅接水的功夫一扭脸看见门口站着的夏叔。

“起来了？”萧二微微一笑。

“嗯。”夏叔倚着门框答话。

说话间水已经接的差不多了，萧二关了水龙头，把锅放在灶上打着了火，这才又扭过头看夏叔：“早饭在外面，先凑合吃点。”

夏叔把厨房扫了一圈，犹豫几秒钟：“……小哥，你在准备午饭？”

“对，有什么问题？”萧二挑眉看夏叔：“我绝对不会再吃速冻饺子。”

“……”夏叔一时无语，只得站直身体往外走：“我去吃早饭。”

萧二满意的转回身盯着灶上的锅，嗯，肉可以下锅了。

中午这顿饭让夏叔大开眼界，盘摞盘碗叠碗的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整个屋里都飘着浓郁的香味。

萧二端着最后一盆萝卜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夏叔目瞪口呆的盯着桌子发愣，他把汤盆放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很欣慰的坐了下来。

这才有点过年的样子嘛！

“……你一个人做的？”夏叔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屋里就他俩，简直就是废话一句。

萧二倒是很享受夏叔话里暗藏的恭维，开心的眯起眼睛：“那天在超市买的东西你连动都没动过，放坏了太可惜，不如做来吃了。”

“吃吧，别总看那些不靠谱的烹饪书，尝尝我的手艺。”萧二说着，递了双筷子过去。

夏叔接了筷子刚要动，突然又想起点什么，于是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萧二皱着眉头看他，转而又笑了，因为夏叔再回到桌边的时候手里多了样东西：酒。

“来一杯？”夏叔笑吟吟的问，手却已经把酒瓶盖给拧开了、

萧二耸耸鼻子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儿，开心的勾勾嘴角递过去一个杯子：“满上！”

有酒有肉，这一顿饭萧二吃得别提多开心了，管他什么B哥什么瑭爷，果然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最实在，那些个破事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夏叔吃得也挺开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这一天两夜后小哥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像终于卸了心头的包袱，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他喜欢之前那个恶狠狠带着戒备的萧二，但突然又觉得眼前这个泛着微微酒意自在散漫的萧二也不错。

萧二酒量一般，喝了没几口就有点高了，话就控制不住的多了起来。

边吃边听萧二东拉西扯，夏叔不由得想就起一个人，已经有多久没有和人这样热热闹闹的吃饭了，那时候也是这样，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

夏叔忍不住回忆了点往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萧二正自顾自说得开心：

“大叔，我跟你说，现在不是季节，很多菜都是大棚里种的，要不就是冷库里冻的，做出来没滋没味的。”

说着，他那筷子戳戳其中一盘菜：“你看这个，要是用鲜笋配着炒，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

“说起鲜笋啊，那吃法真是海了去了……”

“你知道的，鲜笋存不久，要速度吃。可以炒五花肉喽，爆老鸭喽。”

“你想煲鸡也行的，不过我们都说老鸭的性子比鸡好，不燥热。”

“当然你也可以素炒了吃啊。其实就是起油锅爆姜蒜，炒五花肉片，把肉炒出来一点，然后扔鲜笋片进去，翻熟，加料酒和盐、少少鸡精少少糖就可以起锅。”

“小点的拿来煲汤，大点的可以炒五花肉，可以凉拌来吃啊。”

“你烧开水放点盐，然后把大笋子切成条烫熟了捞出来沥干水，然后起油锅，小火爆香花椒蒜，泼在笋条上，然后放盐，喜欢吃辣的放点辣椒油，拌匀了吃。”

“凉拌鲜笋也鲜啊，鲜到舌头都咬下去。”

“大力推荐鲜笋老鸭汤，那个鲜。笋尖直接飞水，放木耳老鸭煲3个小时，下盐调味，over。”

夏叔看他说的兴起，忽然想起在菜谱上看到过类似的作法，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是不是还可以放些火腿提提味？”

这话一出就遭到了萧二的严重鄙视，他敲敲筷子哼一声：

“切……鲜笋啊，放什么火腿啊……鲜笋的那个鲜味，什么都不能比啊。放火腿片就糟蹋了啊。 只有笋不新鲜的时候才要放火腿片提味。腌笃鲜才要火腿片、五花肉跟鲜笋片。”

“小哥，”夏叔咳嗽一声打断萧二，“你该不会是个厨师吧。”

萧二低低一笑，扔了筷子往桌子上一趴，下巴支在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上，歪着头看杯子里的酒。

“大叔你玩游戏么？”

“看别人玩算不算？”夏叔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萧二瞥他一眼，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我在游戏里，唯一拼了老命去做的那个成就是什么么？”

“什么？”

“是一个奖励称号：厨师。”

“为了这个称号，我甚至潜入联盟的领地去刷了一个小时的食谱。”

“所以其实，我曾经的梦想是开一个小饭馆，雇佣几个有亲戚关系的家伙来端菜收钱，我脖子上挂条毛巾，穿着背心短裤，叼根烟站灶台旁边炒菜。”

“店里生意不忙或者晚上收工的时候，炒一桌小菜，大家围着吃吃，八卦一些家长里短，拿着啤酒瓶子吼两句歌。”

“曾经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萧二的声音带了笑，灯光透过杯子反射进他眼睛里，看起来亮晶晶的。

“小哥，你醉了。”夏叔叹口气站起来，把萧二面前那杯酒挪到一边，盛了碗汤递过去，“喝点汤吧。”

萧二坐直身子，抬起头冲着夏叔勾勾嘴角，笑了：“大叔，你梦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夏叔一愣，转而也笑了：“我？”

“说说看，等价交换啊。”萧二笑着看进对面大叔的眼睛里去，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B哥没有，未来也没有，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个完全不了解的大叔他突然有了谈话念头。

夏叔没说话，抬起一只手在杯沿上慢慢的滑过，一脸的高深莫测。

萧二也不催他，重新拿了筷子夹菜吃，看起来故事很精彩，不过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

“曾经有一个人。”直到萧二吃了个半饱，夏叔才开口。

萧二打个饱嗝，放下筷子，看向夏叔。

“他对我说过：‘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变成两只毛茸茸的田鼠，白天在田里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就团起身体，偎在一起睡暖和和的觉，不复杂，不焦虑，过简单的日子’。”

“听起来不错。”萧二笑，“不过，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还有不怕老鼠，甚至想变成老鼠的妹子。”

“不是老鼠，是田鼠。”夏叔说，脸上带了点苦笑，“另外，说这话的也不是妹子，是个小男孩儿。”说罢，一扬手杯子里剩的那点酒就全进了肚子里。

萧二挑挑眉，看着夏叔有点微醺的对着手里的空杯子走神，他倒真没看出来，面前这个大叔居然跟自己一样。

不过萧二也没想太多，小小的惊讶甚至没有在脸上有所表示，顿了顿，他伸手取过自己的杯子，往里面添了些酒。

刚要把瓶子放下，眼前突然又多了个空杯子，萧二抬眼看看对面微红着脸的大叔，暗暗勾勾嘴角，于是顺手也在那里面添了些。夏叔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想笑，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在向他撒娇要酒喝。

“小哥……”夏叔缩回手，一脸满足的盯着杯子里的酒。

“唔？”萧二刚抿了一口酒在嘴里，含糊的应一声。

夏叔却不再开口，直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才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冒出一句。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萧二在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不停地用手把水潦到脸上，直到头发都湿了，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原本白皙的肤色现在变成了微微的粉色，两侧脸颊更是红的吓人，伸手一摸，发现刚刚的冷却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不该喝酒的，萧二懊恼的使劲在脸上拍了拍，心里的燥热愈发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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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子冷静了一会，萧二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好险，差点就被夏叔这只老狐狸给忽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