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延哲。”
“东延哲?”
“陛下。”
一番语气更替过后,月眠已经拜倒在东延哲脚下。
自己万万没有想到,逛园子居然碰上原本应该正在接见自己父母的皇上,最郁结的是,自己还连喊了两次他的名字……
这分明就是犯了大忌。
“不必拘礼,旁的也没什么人,你是狼月的人,本也不用拘泥于昭丰的礼节。”东延哲说罢将月眠扶了起来,一番话说的倒是风淡云轻。
皇上走后,月眠站在原地傻愣着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不是犯了忌了?
第二章:月下画刻骨(二)
“怎么,这么喜欢秋葵?”
听到身后人的声音,月眠断了思绪,回头不假思索的行礼。
东延哲在月眠俯下身之前将他扶了一扶,便又很快的松了手。
“皇上。”月眠有礼的跟在东延哲身边,二人一同看着面前的花丛,颇有默契。
“这狼皮可还喜欢?我听你母亲说你自来了昭丰国就一直喊冷,这也难免,狼月四季如春,昭丰四季分明,这个时节夜晚已经很是寒凉了。”东延哲说罢回头看了月眠一眼,神情甚是柔和,月眠微低着头一手不经意的抚了抚肩上的白狼皮,小声答曰:“谢皇上厚爱,只是觉得太过奢侈了。”
东延哲微垂目看着月眠身上狼皮的边缘,淡笑着说:“不过是放在库里的一条皮子,能让你觉得暖和也便是件好事。”
“臣谢皇上。”
东延哲凝目,看不出心思的背对月眠站着,此举倒是让月眠心中捉摸不透。
昨儿和他在园中一面之缘,晚上夜宴时再见到皇上就完全变了样子,宫人阵仗和气势衬着他的恢弘威严,一切礼仪规矩都需明确遵守,整一场宴席中,他并未发几言,却让人觉得只要他坐在那里,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逼人气场震慑众人。
这不禁让月眠疑惑,东延哲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包含着很多面,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
只是在席间轻咳了几声,他却很是敏感的察觉到了,晚上就有宫人送了白狼皮给自己,说是皇上吩咐的。
自己从到了昭丰国就一直都觉得寒凉刺骨,整晚整晚的睡不好,棉被加的再厚还是不舒服,这条狼皮却真的解决了很大问题,裹在身上烘的暖暖的。
可就是这样,月眠感觉越来越摸不透皇上的心思,看着平日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晚宴的时候,他那威严的神情和平日又判若两人,这会儿看起来又成了亲切和蔼的男子。
想问他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感觉是在带着面具与人交流的,可碍于身份,月眠还是没能开口。
初来的时候本以为昭丰国没什么守卫,可宴请众人的时候他身边分明有那么多的护卫,就连皇后身边的侍卫数目也十分众多,只是……
为何他每每逛这园子都穿的这么随意,身边更是一个随从都见不到?
“今儿早朝想起,我曾得到过一块温玉,据说对于身体寒凉有很好的趋避效果,戴着试试吧。”东延哲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块鸡心大小的玉石,递在了月眠手里。
“这……皇上,这太贵重了,臣不能收。”
“有何不可?”东延哲见月眠跪在了自己面前,双手捧着那玉石举在面前,沉沉的笑了笑。
这孩子还真是和他父亲母亲说的一样,凡事规规矩矩,却透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劲儿。
满是偏执和执拗的,却总是能直达人心中的。
“臣已经受了皇上太多恩惠,实在是不敢再收……”
“祭司通天,你们狼月对我昭丰国有功,如一的保我百姓安宁,国运亨通,更是养育了你这样优秀的继任祭司,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拉拢你吧。”
月眠不可置信的看着东延哲,哪有皇上这么说话的……
“说起来昨儿宴席上我本是想介绍几位皇子与你认识,但看你一直苦愁着脸,想必食不顺口,心情也不好,便没有多言,今儿晚上我命人摆了家宴,你便一起过来吧。”
月眠近乎惊慌失措的看着东延哲,自己脸色难道真的那么不好,居然都给他看出来了?
可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昨儿的宴席上自己已经很努力的克制情绪了。
“我……”
“便就这样,太阳不错,多晒晒对你有好处。”东延哲说罢拍了拍月眠的肩膀,转身悠扬的走了。
第三章:月下画刻骨(三)
香味扑鼻的膳房里,成群的小太监忙碌的进进出出,此起彼伏的切菜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首领太监都带头忙碌,精致的菜肴一盘盘有序的被端出去,不管是色泽、香气还是味道都是无可挑剔的。
“快着点儿!不能耽误了上菜的时辰!”站在门外的一名看着来很是年长的老公公认真又严肃的盯着进进出出的小太监,生怕有什么差池一样。
装饰的十分考究精致的大殿中,东延哲一身便装坐在正中,不像想象中的皇家分桌而宴,屋中摆着一张能围坐十几人的长方形大桌,皇后、皇妃和所有皇子按着身份就坐,狼月狐月两位祭司也都在位。
坐在东延哲对面的就是几乎没什么名位的月眠,不过这样直接的被皇上看着,月眠总觉得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今日用家宴的形式宴请二位爱臣,以及你们的继任祭司,是为了能够彰显我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友情。”东延哲手举玉杯,面前的所有人都在他说话的瞬间站了起来。
“谢皇上。”众人谢过之后,东延哲率先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相反的,月眠只是小的抿了一口,显得十分拘束。
也是因为这皇家的宴席,哪怕是家宴都会显得十分拘束,虽然桌上有烤肉,但相比在狼月幕天席地的饮食生活,这里总是太让人难受了。
狼月祭司看出了儿子的不自在,更是发现皇上有意无意的总在看月眠,生怕宝贝儿子有什么地方会触怒了皇上,赶忙出来打了圆场:“皇上,月眠自小没有出过狼月,实在见不得世面,还请皇上原谅他的无理。”
父亲这一番话说的月眠有些犯懵,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不敢对着皇上的眼睛看,怎么就成了无理了。
“祭司多虑了。”东延哲接了狼月祭司的敬,仰头干了酒。
坐在东延哲身边的皇后眉头在不经意间微皱了些许,东昭弘发现了母后的细微变化,有意无意的看了月眠一眼。与此同时,对面的东昭远也意味颇为深长的看了月眠一眼。
“皇上,既然是家宴,就不要让孩子们那么拘束了,便让他们多交流交流吧。”东延哲右手边的女子一边说话一边不忘看着皇后,看那样子是也想得到皇后的应允,却不想皇后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发话。
她讨了个没意思,只能回头看了自己身边的东昭远一眼,他便立刻明白了,起身举酒对着二位祭司和月眠说道:“各位祭司,我乃是父皇长子东昭远,以后还请二位祭司多多照拂。”
说罢还未等祭司有反应,东昭远就率先干了酒,更是张狂的直接坐了回去。
他这一番张扬的话说罢,月眠几乎没什么反应,东昭远恰恰触了自己的霉头,最不喜欢这样摆谱的人。
两位祭司有些尴尬,看着东延哲,见他只是微垂着眼没什么反应,便只好缓缓的喝了手里的酒。
“昭弘,你皇兄敬了祭司大人,但我见月眠却未曾动酒,想必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便也替着父皇和母后敬他一杯,毕竟他将来也一定会是十分优秀的祭司。”
东延哲听到身边皇后的话,眉头看起来舒展了不少,虽然不曾皱着,可此时的神色却明显能看的出来好了很多。
东昭弘听了母亲的命,起身端起酒杯,认真的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月眠,这男孩子确实比传言中的还要好看,一双晶亮的眼没有任何俗世的杂质,干净的诚如一块上好的水晶。
“月眠大人初来昭丰国,许是有很多的不习惯,时日还久,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请尽管开口。”
月眠在东昭弘开口的时候就也站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说话的少年,在他语罢的时候淡然一笑,对着正位的东延哲说:“恭喜皇上,有位如此杰出的皇子。”
东昭弘愣住,发现月眠已经喝干了杯里的酒,才将自己手里的酒喝了下去。
“皇上,月眠从小就不喜说话,但族里的人都认为他的话很重要。”坐在月眠身边的狐月祭司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为儿子答了一句。
月眠听到母亲的这句话,手里的杯子险些倒在了桌子上。
包括东延哲在内的所有人都几乎是带着诧异看着狐月祭司,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敏感,只得举杯赔罪。
皇后却是最淡定,微垂着眼慢慢喝了酒,假装无视了来自右侧的那两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睛。
第四章:月下画刻骨(四)
宴席之后,东延哲邀了狼月祭司和狐月祭司商谈国事,尽管东昭远极力的邀请月眠共赏花园夜景,却还是被月眠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了。
月眠也实在不想和那个张狂的东昭远说话,看得出来,皇上的内嗣之争已经很有矛头。
虽然东昭远很招人讨厌,但那个东昭弘看起来却是温文尔雅,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让人很愿意和他接触。
自己隐约的在他周围看出了王者之气。
今日在席间本是想挫一挫那个东昭远的锐气,却不想母亲的一句话瞬间加剧了权力纷争的矛盾,虽然皇后看起来也很是难懂,但那东昭远的母亲也绝非善类。
想到这些就已经够头痛,最头疼的还是东延哲对自己的态度。
自己隐约能够感觉的到,他在不停的探究着什么。
莫不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继任祭司?所以身为王者的他,必须要看清一切可能隐藏的神秘?
郁闷的是自己居然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是皇上么?
月眠无奈的抬手扶住了额头,思维第一次变的这么混乱。
有人轻轻叩门。
这么晚了又会是谁来?
虽然有些担忧,月眠还是起身去开了门,惊异的看着门外站着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宴席上的皇子之一,东昭弘。
他倒不像是宴席时穿的那么高贵,只是套了身随意的青蓝色布袍,衣摆还不讲究的塞在腰间,鬓角间挂着汗,手里捧着一壶酒,眉眼带笑。
想必是刚跑了不短的路。
“这……”哪有皇子半夜的时候抱着酒壶在宫里乱跑的,他这性子倒是和平淡的皇上一样,没有随从,浑身的率性洒脱。
“知道你肯定喝不惯昭丰国的酒,这是母后专门托人从狼月运来的浆酒,我给你送来,尝尝可符合心意?”东昭弘将手里的酒壶塞在了月眠手里,一脸淡笑的看着他。
月眠有些窘,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酒,让开了门说:“皇子请进来吧。”
“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有人来的话就躲起来,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东昭弘临进门的时候对着门外的一名低着头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
月眠这才发现一个蛮瘦小的小太监方才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听了东昭弘的话,沉静的点了点头。
关门的时候,月眠却隐约的觉得那小太监给自己的感觉十分不好。
“你这随身太监跟了你很久了?”月眠问了东昭弘一句,但止住了下面的话,再说下去似乎就有点多管闲事了。
“恩,是蛮久了。”东昭弘倒是不在意,只是盯着月眠手里的酒壶。
月眠便也不再多问,将酒瓶塞子拔开,闻到香气的一瞬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是家乡的味道,十分纯正浓郁的。
皇后的这份心意,自己心里隐约也懂。
“果真不失为好酒。”东昭弘便很是单纯,满脑子都给月眠手里的酒勾了去。
“浆酒的制作方法很奇特,所以喝酒的时候不能豪饮,需要慢慢的品。”月眠摇了摇手里的酒瓶,倒了一杯递给东昭弘,自己却依然在闻着瓶口散出来的酒香。
东昭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了月眠的酒杯,笑着解释说:“我本是不想来打扰你,一路上送酒过来的时候还千万叮嘱自己不能贪杯,可最后还是没忍住,不过我倒是也不后悔,确实好酒!”
说罢东昭弘仰头就干了杯中的酒。
月眠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表情瞬间变的很是奇特,虽然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着,却还是能看到眼泪已经在打转了。
东昭弘无辜的看着月眠,他无奈的笑了笑说:“千万情绪都能被浆酒激发出来,你若是想哭就哭吧,不然这酒劲儿会越来越烈的。”
东昭弘听了月眠的话实在忍不住,大咳了几声,眼泪瞬间盖了满脸。
“这……这是什么酒啊,初……进口的时候十分浓郁,怎么后味儿能苦成这个样子……哪有酒会苦的……”东昭弘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眼泪。
“普通的酒常为辛辣,但这苦酒想必皇子也是第一次品尝,所以我方才就说了,需要慢慢的品。”月眠说罢淡淡的抿了一口,却也能看出来眼睛润了不少。
“太神奇了,再来一杯!”东昭弘抹了抹眼泪,豪爽的朝着月眠举起了酒杯,一瞬间将这酒的苦都给忘了。
月眠淡然一笑,又给他满了一杯,看得出来,东昭弘也是性情中人。
此番东昭弘倒是聪明了不少,没有再一口干掉,但喝的还是比月眠快些。
“人说喝酒是为了解愁,好酒逢知己更是开心,可若是都喝这浆酒,岂不是都要聚在一起抱头痛哭?”东昭弘又接了一杯月眠倒的酒,一边喝一边问。
月眠平静的笑了笑,对着东昭弘说:“皇子心中的郁结可有好一些,仔细想想,最近困扰你的事儿,可还记得?”
听了月眠的话,东昭弘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有些惊讶的看向月眠,他还真没说错,果然是想不起来了。
“我……”
月眠了然的笑了笑说:“这酒,浇愁。绝不失所言。”
第五章:月下画刻骨(五)
“好了,我就不叨扰你了,母后知道我肯定要在你这儿赖一会儿,所以要我送完酒就去她那儿汇报一声,此番肯定还等着我呢,喝了你的好酒,我欠你一次,一定归还,我这就走了。”东昭弘说罢豪爽的抱拳道了别。
月眠也便是淡淡的跟着送到了门口。
“这玉……”东昭弘在月眠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块温玉。
如果没记错,这块温玉是父皇一直随身带着的,在他征战年间,帮他度过了很多个难熬的严寒夜晚,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月眠的手上?
月眠有些尴尬,没有立刻收手,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东昭弘凝视着月眠,心里顿时懂了什么,将已经开了的门关上,看着月眠很是正式的问:“你可是喜欢我父皇?”
月眠被东昭弘这句话问的惊讶的后退了好几步,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方才看起来倒是一脸潇洒得意的样儿,此番又严肃的让人不敢逼视。
这点他和他父亲太像。
为什么,自己的脑袋里,为什么总是能想起皇上?
“皇子,你喝多了。”月眠低着头小声答了一句。
东昭弘没有动作,只是平静的又问:“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我……”
“这种感情。我懂。”东昭弘说罢笑看了月眠一眼,轻轻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