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部非常整洁，白色的木板装潢的很好，墙壁和地下都有绿色的花纹，在神殿正中央建了一个高台，一个穿着繁琐花纹长袍的老者正端坐在中间的木藤椅上，一手握着一根褐色的法杖，在法杖的顶端有一颗绿色宝石被镶嵌在其中。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是一个很大的木盆，里面盛满了水。老者的头发都已经完全成了白发，没有一丝杂色，垂在两颊边，脸上都是皱纹，眼神却温和有神，他的额头上也有额饰，而且花纹更为繁琐。

郑浩在进入神殿后的一瞬间，猛地觉得有种很特殊的感觉，好像令人怀念而又安心的感觉，仿佛置身与温水之中。

“请上来坐下吧，远方的孩子，洛克，你可以退下了。”老者微笑着招手对郑浩说道，这次听到的声音没有那么飘忽感了，银灰色头发的守卫恭敬地说了声是，就躬身退下了。

“过来坐下吧。”

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郑浩就抬手抓抓头后，大方的走上了高台，然后发现原来在老者的斜对角，也放着一个差不多的藤椅，郑浩看了看老者，大步走过去很随意地坐下。

老者似乎很满意郑浩的态度，不卑不亢，也没有害怕之极的胆小，虽然心里总有些紧张，却是人之常情。

轻轻捻了自己的白色胡须，老者声音苍老，却给人有力的感觉：“远方的孩子，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你对受到树神恩惠的这个世界，感觉怎么样？”

郑浩没想到老者一上来就问这个，抓了抓脸颊说道：“感觉？你突然问我，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感觉……”他茫然的回答完，眼神忽然闪烁，歪着头问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老者呵呵一笑，往后坐直了身体，郑浩转念一想，也是，他是大祭司的话，就是能和神对话的人，当然可能知道这些事了。

“那你对布兰特又怎么想？”老者笑吟吟地看着郑浩，又再开口问道。

“布兰特？”郑浩微愕，踌躇道：“我……没什么想法。”

老者这次又笑了起来，郑浩一下恼怒了说道：“是没什么想法啊，才认识多久，要有什么想法……”

“那你知道他对你有什么想法吗。”老者依然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问道。

郑浩噎住，他当然知道了，在那个黄昏他就明白了，布兰特喜欢上他了。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居然知道后那么轻松，完全没有排斥感。

老者像是看穿了郑浩的想法说道：“一切都已注定。”

郑浩皱眉看了眼这位大祭司，在心底腹诽道，他这个样子倒是十足的神棍样。老者依然像是明了郑浩的想法一样哈哈笑着说：“我可是没有半点掺假的正宗的大祭司哦。”

被人看穿想法的郑浩尴尬的撇嘴，老者慢慢收起笑容，站起身来正色地拿起手中的法杖在他面前的木盆前虚空比划起来，随着法杖的缓慢移动，逐渐在法杖划过的轨迹上出现淡绿色的光线，有些光线缠绕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球，慢慢落在木盆里，照亮了里面的水。这是郑浩才看到，在盆地有着一颗朱红色的果子，几近半透明的果肉，没有果核，只有一片小小的绿叶点缀在旁边。

木盆上方盘旋了越来越多的光线，汇聚成一个圆，源源不断的旋转着，最后凝成一根光带，潜入水中渗进了在水底的朱红色果子，果子就像是海绵一样将所有光带都吸入，水面漾起片片波纹，最后随着老者将手中法杖慢慢停下，光带也全部消失，水面才恢复平静。

老者伸手拿起了朱红色果子，对着郑浩说：“这是树神赐予你的礼物，可以让你免去语言的障碍，它俩面包含了我们兽人所有语言的记忆，吃了它吧。”

郑浩接过来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吞下去了，果子还挺好吃的。老者似乎有些疲乏的坐了回去，淡淡说道：“无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心中真实所想就好。”

他挥了挥手又再说道：“一年的时间，足够你了解你所该了解的事情了，布兰特……呵呵，就算你真的离开，我想，他也会因为你，而产生新的变化。一个人无法控制另一个人的心，却能够最大限度的去影响他，请你用你的心去温柔对待他的心吧。”

郑浩挑了眉，忍不住嘟囔道：“你说的好肉麻。”

老者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真好，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了，如果你愿意，也请以后偶尔来陪我聊聊天吧。”

郑浩奇怪道：“我对你态度这么随便，你就不觉得我失礼？”

老者摇头道：“从我成为大祭司开始，在这里，可就再没有敢对我随便的人，无论是我曾经的朋友，还是我的兄弟……”老者露出的怀念的神色，眼睛里却有抹不开的忧愁，郑浩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闷闷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是坦图部落的大祭司。”

郑浩皱眉道：“我知道啊，我问得是名字。”

老者闭上眼睛，右手抚上胸前喃喃说道：“那些东西，在我继承了大祭司的位置后，就已经全部抛弃，这么多年后，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是侍奉于神的大祭司，我的全部生命都归于神，我不需要名字，只有这个身份。”

郑浩被他的肃穆模样感染着，不自觉的做了一个布兰特所作的兽人间问候的礼仪，三指抚胸躬身行礼，然后他就缓缓地走出了神殿。在踏出了神殿门口的一瞬间，郑浩心底那种奇特的感觉被一下抽离，他就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眨着眼睛回头望了眼已经放下的门帘，穿透轻薄的布望过去，大祭司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

出神的站在原地半天，郑浩才心惊的走下阶梯，他心底忍不住的吃惊，刚才进到了神殿里后，他就觉得无论他想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做出来，好像什么都隐瞒不了一样的感觉，因为他似乎觉得只要一做了隐瞒，就会心中内疚，抬不起头来。

郑浩边走边抓头边碎碎念，虽然说当穿越这种神奇怪离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后，他已经不会再觉得神之类的东西是虚幻的了，但是就算和生命之树对话，都没有和这个大祭司对话来得玄乎，郑浩回想了一遍刚才的情景，不免浑身一抖。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混乱想法甩出去，正好，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布兰特。

看到郑浩不算太好的脸色，布兰特连忙上前来，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大祭司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被他的神情弄得心头一暖，郑浩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很是感叹的说道：“只是真算是见识到了大祭司的厉害，厉害啊~我都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布兰特眨巴着眼睛很吃惊的样子，郑浩疑惑，直接问出：“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本来就厉害啊，你看，要是他不厉害你也就不会那么尊敬他，而且还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这表示他在你心里很有权威……”说着说着，郑浩自己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了，因为他说的不再是中文，而是和布兰特一样，是兽人的语言。

发音非常标准，就好像他是在这里长大的一样，郑浩自己实验着说了几句，发现只要他心里想着什么就能用兽人语言说出来，而不是之前和布兰特那种互相说着不同语言却能明白意思的情形，想起来了那个朱红色果子，郑浩不得不惊叹加赞叹，这世界里的果子怎么都这么灵啊，该不会以后要是再吃下几个果子，他就可以飞天下水，还能力大无穷猛如狼虎啊。

郑浩心底跑火车一般的胡思乱想着，最后调侃地想到，该不会如果他又吃了个果子，就变成能生小孩的体质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郑浩不由得在心底佩服着自己的高超想象力。

28、月神祭

郑浩在想什么布兰特肯定不知道，不过他能感觉到郑浩的情绪很平稳，甚至有点开心的样子，估计又在发散思维了，这个词还是郑浩教给布兰特的。看见他能流利地说着兽人语言，虽然着实让布兰特吃了一惊，但是一想到大祭司，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正想说话，布兰特忽然顿了顿，抬头看向神殿，眼神复杂。郑浩也察觉到了布兰特心中的波动，抬头看向他，也跟着望了望神殿。他一撇嘴，拍拍布兰特的肩膀后扭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我该去哪等着……”

“到这边来吧。”刚才那个银灰色短发的守卫再次走上前来，示意郑浩跟他走，郑浩显得还算随意，布兰特望着他走下阶梯的背影，眼神一凛，掀开了神殿门前的布帘，走了进去。

大祭司依然端坐在高台上，布兰特走到阶梯前便单膝跪下，态度恭敬地低下头。

“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吧。”大祭司的的声音非常冷淡，更透着几分威严，布兰特心里坎坷不平，以往大祭司与他说话时，从没出现过这种冷峻的态度，整个神殿的温度似乎都变得很低，布兰特跪在原地沉默半晌后，开口说道。

“我希望能请您再度向树神祈愿，把郑浩送回他的世界去。”

说完，就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没再说话。大祭司也沉默不语，一时间整个神殿都安静无比。沉默是最好的施压手段，布兰特能感受到大祭司越发凌厉的气势，却不敢移动半分。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所以他依然跪着，虽然低着头单背脊却渐渐挺得笔直。

良久过后，大祭司才撤去了所有威压，长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啊，从来都正直的让人无可奈何啊……”

布兰特的背脊上其实早就冒出冷汗，现在一放松下来，觉得湿冷一片，他疑惑不解的抬头，望向坐在高台中心的大祭司，这位头发胡子都雪白的威严老人，此刻低垂着眼帘低声叹息着，布兰特忽然觉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脑袋的大祭司，已经变得如此苍老了。

“你以为……”大祭司再次开口说话，声音虽然没有刚才那样冰冷，却依然透着威严，“你以为树神殿下是可以随你呼来喝去的跑腿吗？！”

布兰特大吃一惊，急忙摇头试图解释：“不！我不敢这样想……”大祭司摆手让布兰特停下说话，而后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对树神殿下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你拼命的向树神殿下祈愿，而当树神殿下达成了你的愿望，你却又要求他将愿望收回去，有你这样的道理吗！？”

布兰特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希望……”

“希望那个孩子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身边吗。”大祭司代替布兰特说出了下半句，他又再叹气，眼中带上了慈爱与痛苦糅杂在一起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因为雷纳德与加文的逝去，你明白了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所以你才希望那个孩子能回家，回到亲人身边，而宁可对自己如果持续下去，就一定只能离开部落单独生活下去的命运视而不见，可是你为什么不尽全力留下他呢？”

布兰特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各种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片血迹洒满大地的画面，他痛苦地睁开眼，掩饰不住的颓然说道：“因为我并没有被赋予剥夺掉郑浩与他的亲人间羁绊的权利，我不能让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那有多么痛苦，我比谁都了解。”

“可如果他并不一定就觉得在亲人身边幸福呢？”大祭司忽然问道。

猛然抬头，布兰特微张双眼，愕然地看着大祭司，似乎不明白他的话。大祭司似乎像是在回忆什么，摇头说道：“你不了解他，布兰特，善良的守护者啊，你虽然因为好感而喜欢上了他，却不知道你所认为的幸福对他而言是什么……”大祭司撑住法杖站了起来，忽而问道：“还记得前些时候是什么日子吗。”

布兰特愣住，仔细想了想，却还是不懂大祭司这个问题。

大祭司更加无奈的摇头道：“你这个孩子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太复杂。就如同你对待部落里的人一样，或许他们是害怕你的强大力量，但是回想一下吧，从你出生到现在，他们什么时候有过驱逐你的想法，他们又什么时候把你当做一个危害到部落的怪物过。正如你今天所顿悟的一样，最先将彼此之间横隔了一道大门的人，是你自己。”

看着布兰特露出若有所思，而后又慢慢自嘲的笑容，大祭司缓慢而低沉的说道：“我说过，你并不了解那个远方的孩子，但同样，你也不了解你身边的族人。孩子啊，珍惜自己宝贵的东西，害怕伤害到他们，是你的善良，但是以为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后不产生感情就不会伤害到别人的这种想法，你现在还觉得是正确的吗。”

没有给布兰特过多的思考时间，大祭司再次说道：“好了，回到原来的话题，记得前些时候是什么日子吗？”

布兰特再次想了想，迟疑地回答道：“月神祭？”

大祭司总算露出些许温和笑容点头道：“是的。树神殿下是创造万物之神，炙热的金色太阳是他的力量来源。而生命之树作为他的身体，以睿智滋养大地生灵，她的力量源泉则是柔和的银色月亮，你认为，就算是生命之树，要将一个人从另外的世界带来，就不需要损耗力量了吗。”

终于听懂一些深意出来的布兰特不得不动容的惊呼出声：“难道……”

“生命之树一年间力量最强大的时候便是月神祭，千万的兽人朝着月神祭拜，祈求得到神灵的保佑，而生命之树则吸收由月亮带来的力量，再重新滋润于大地，让万物生机勃发。在前些日子，树神殿下已经告知了我，为了你，她动用了一部分月神之力，又为了不让大地的力量有所减弱，她不得不调动自身的生命力来填补这个空缺，生命之树这次，耗损掉了太多力量，元气大伤。”

“怎么会……”布兰特失魂落魄的呢喃道，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祈愿居然会害得生命之树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不再如刚才那样紧绷着，大祭司放松了身体靠在藤椅背上，感叹道：“生命之树总是如此的仁慈，你也不需要这样自责，树神殿下也曾说过，你的力量在将来，是不可或缺的，这是为了未来……”他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告诉你这个，就是要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觉得该送那个孩子回去他的世界，最少也要一年以后，让生命之树再次消耗掉自身的生命力，才能办到。只是后果，你自己考虑吧。”

布兰特一下紧紧咬住嘴唇，满脸痛苦，他当然知道后果，生命之树是管理着大地生机的神，如果消耗的生命力太多，必然也会影响到大地，这对所有兽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布兰特一下陷入了两难，他不知道该选择哪边好。

大祭司再度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不追求那个孩子呢，让你们两人相爱相守，让他幸福得不去想回到原来世界，让他不会觉得回到原来世界是损失，让他爱上这个世界就行了。”

布兰特被大祭司的话从艰难的思考里拉出来，他惊愕的看向大祭司，眼神里布满惊奇。大祭司似乎觉得他这样的表情很有趣，微笑着说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好吗。不要觉得这是个卑鄙自私的做法，由人的心驱动作出的行为而造成的结果，是无法判断出好坏的，好心办成坏事，坏心促成好事，命运之神从来都是个喜爱戏弄生灵的调皮神灵。”

“好了，别再愁眉苦脸的，去吧，我的孩子，你有一年的时间去考虑该怎么做，那个远方的孩子我已经告诉过了族长，他从进入部落大门的那刻起，就已经是部落里的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