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清从小到大就是记得养过一只小乌龟，最後还被他给养死了，现在丢个孩子给他，是开玩笑嘛！

韩明若摇摇头，“说实话，魏府中没人支持阿洛这个做法，可是他执意如此，你应该知道当他想做什麽的时候，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听他这麽说，轩清几乎可以想象阿洛是用了多麽无赖的招数让他的家人们同意这荒谬的事。

“可这也……”

哭笑不得地接过韩明若手里的繈褓，里头的女婴睡得正香，轩清看著娃娃，觉得她比以前沈了些，模样也愈发张开，唔……果然还是很眼熟的样子……

一旁的韩明若看著轩清，心中纠结不已，过了片刻，他最终还是犹豫著开口道：“你……我有话对你说。”

“咦？”

这倒是新鲜，印象中，韩明若对自己向来敬而远之，除非是与阿洛相关的事，不然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找自己说什麽。

疑惑之下，轩清还是请他进了屋，把小婴儿放在一边的软榻上，自己倒水奉茶，先周道了礼数，随後才在韩明若对面坐下，听他说话。

想起之前韩明若赶自己走的事，轩清预感他要说的话也与此相关，只不过见他不是那麽气势汹汹，反倒似有些难言之隐，有些话到了嘴边，轩清反而说不出来了。

韩明若喝下一口茶，挤挤眉头，又思索了一番，看向轩清疑惑的神情，他始终抵不过自己的良心，开口便道：“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

果然是这事啊，轩清暗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他没有伤心畏惧，只是平静地回答：“韩公子，你也知道的，我喜欢阿洛，所以在阿洛说要我走前，我不想离开他。”

明确的态度并未得到韩明若的认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又道：“既然是喜欢，那就更不该看他铸成大错，不是吗？”

“这是什麽意思？”

“听说过蛇吃蝶吗？”韩明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与话题无关的事。

轩清被问得一楞，继而回道：“怎麽可能？蛇是不吃蝶的。”

“对。”韩明若点点头，眼神更加深沈，“蛇是不吃蝶的，但是当‘蝶’是他必要的养分时，他就必须吃‘蝶’。”

第四十一章

“……什麽意思？”

不好的预感袭来，轩清顿时手脚冰冷。

许多事，轩清不愿去想，也不愿多问，只因他觉得知道得越多，了解越过，活得就更加辛苦，对待阿洛也是亦然，他只当自己是替身的男宠，完全不会去想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此次出行，因缘际会地找到了阿洛已故师父生前留下的手记。”

“手记？”

“是的，上头可以说是记载了辛师父一生的心血……其中，对於万蛇蛊，也有所提及。”

一些事渐渐浮出水面，轩清哑口无言，静静地等待著答案的来临。

韩明若话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轩清，“上头说，万蛇蛊并非是无药可医，而他也已经找到了能够让阿洛痊愈的‘药’只是……”他欲言又止，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只是那‘药’非物，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

轩清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愣住。

随後只听韩明若继续道：“‘药人’在医学中并非首例，可是要做万蛇蛊的药人却是艰难异常，不但需要各种名贵药材食养熏育，还要人体本身的适应与免疫，多者相辅相成，再经日积月累方可成就‘药人’，因为条件太多，可能几百年也未必出得了一个，非常稀有珍贵。”

阿洛有救了，这很好啊，可为什麽……要和自己说这些？

轩清似乎明白，又好像有些朦胧，韩明若话中的某些暗示令他云里雾里。

见他还是不懂，韩明若也不由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药人各有不同，大部分都是鲜血或内脏具有药性，亦或是有百毒不侵的体质，然而万蛇蛊的药人却不是这样，他们的表现与寻常人一般，会得小病、也会中毒，不过这些病态都不会长久，小病很快就能痊愈，中毒也会自然化解……更简单地说，他们本身就是一味良药，听说只要是吃了万蛇蛊的药人，不但能解蛊毒，更能增进武艺修为，延绵长寿。”

听到这里，轩清背後一寒，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事，如今忽然听说，更是觉得不寒而栗。

“吃、吃人？你是说……直接……”

“就是你想的那样。”韩明若很认真，样子不像是在说笑，“根据辛师父手记中所写，万蛇蛊的药人从骨到发都是举世难觅的珍贵奇药，以往百年，江湖中只出现过一次，你可知那药人的下场如何？”

他阴森森的口吻听得轩清鸡皮疙瘩直起，可是却不得不听下去。

“他……是不是被人吃掉了？”

韩明若瞥他一眼，点点头後又摇了摇头，“若是真的一下子都给吃了也算是他的福气，可惜，世上贪婪的人太多，他无法善终。”

江湖的血雨腥风，轩清略有耳闻，只是听到韩明若後来的那番话後，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是井底之蛙。

剔骨、削发、剜目、剖腹……血淋淋的手法残忍至极，还必须是在那人活著的前提下做出的兽行，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范围，而做出这些事的人，他们还能被称作是“人”吗！？

轩清听得脸色苍白，险些干呕起来，还好韩明若适时打住，这才不至於让他更加难受。

“……那人经历了这些，一点点被折磨致死，最後他身上所有都被置於药用，在人眼里，他已经不是个‘人’，而只是‘药’了。”

这样的结果令人唏嘘不已，而轩清却来不及感慨，只听韩明若又道：“告诉你这些并非是存心吓唬你，只是医有医德，无论是你还是阿洛，我都不想见你们变成那样。”

“这……好像与我没什麽太大的关系……”

若说是阿洛还情有可原，毕竟他身有万蛇蛊，但扯上自己，轩清就不明白了，自己与万蛇蛊究竟有什麽关系！？

终於到了正题，韩明若深吸口气，随後才清楚地道来：“去年夏天，我发现阿洛体内的蛊毒没有以前那麽活跃，原是认为自己配的药起了效果，可後来才发觉并不是那样……压制阿洛体内蛊毒的，不是我的药，而是你想血！”

“怎麽可能！”轩清下意识地反驳，“我……我……不可能是那个什麽药人，我根本、根本……”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在辛师父的手记里确实有你尹轩清的名字，阿洛也早就看过这本手记，所以不难推测，他找上你并非偶尔。”

“……！”

轩清浑身一怔，诧异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韩明若的话语无疑是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与妄想，甚至连著他所喜爱的阿洛一并否决了。

几乎是在同时，软榻上的女娃醒来，也嗯哼几声，随後哇哇大哭起来。

小婴儿的哭声拉回了屋内两位大人的思绪，轩清连忙上去，学著奶娘的模样抱起孩子哄著，看他这般模样，韩明若叹了口气。

轩清不是什麽十恶不赦之徒，虽然出身不好，但为人还算不错，正因如此，韩明若无法狠心见他枉死。尽管之前他也一心想要寻找为阿洛解蛊之法，如今真正找到了，但那样的结果是他身为医者所不能接受的。

“我希望阿洛能好起来，可若是牺牲他人救他一命，我是不会赞同的。”韩明若道，“我的原则就是如此，所以希望你能尽快离开魏府，越远越好！”

轩清哄著女娃，注意力不在韩明若身上，可他的一席话却一字不漏地入了他的耳，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所以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什麽决定。

似乎是看出他的为难，韩明若也不逼他回答，只是说过些日子他还会再来，希望届时能得到答复，之後他便离开了屋子。

第四十二章

这人一走，轩清更加迷茫了，他呆呆地搂著孩子在屋子里踱步，思路混杂，理不出个头绪。

自己究竟何时做了药人？阿洛又是否真的以吃自己为目的？韩明若到底是不是说谎？

问题一个接著一个，但是由於他的认知太少，以至於什麽答案都得不到。

越是想越是不懂，越是不懂心里就越是著急，急过了头，连带著脚步都不禁加快许多。怀里的女娃像是感受到周遭的异状，睁开了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观望著周围，嘴里也不停发出嗯哼声。

阿洛极其疼爱这个小女儿，为她起名魏天晴，乳名春天，应了那把平安锁上的名号，是他希望女儿能够平安长大。

小女娃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阿洛，轩清看著她不由放柔了神色，掂掂小女娃柔软的身子，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刚出生的孩子最是纯然，不知世间疾苦，也没有心机城府，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一张干净的白纸，轩清渐渐冷静下来，方才的慌神也不翼而飞，他开始慢慢琢磨思考……

如果韩明若说的都是真的，那麽阿洛的目的就很明显，这样许多事就能说得通了，不过有一点轩清想的与韩明若不同，他觉得阿洛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他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让轩清逐渐沦陷，最後主动送上去让他吃掉，这样他不会背负骂名，也不欠任何情债，因为轩清都是情愿的。

不可否认，他的计划几乎就要成功了，他的温柔、他的体贴都令轩清情不自禁地沦陷，有时轩清甚至会想，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看著他、守著他，即便是做牛做马他也甘愿……不过有点可惜，阿洛算到了很多，却唯独没有算到轩清的“怯懦”，这是他的失策。

轩清愿意为阿洛付出很多，可是“生命”除外，他喜欢阿洛，但仍然没有为他赴死的勇气。轩清的生命是亲姐好不容易保下的，犹记与姐姐临别时许诺——无论如何，他都会活下去，直到自然生老病死，他会努力过活。轩清一直照著诺言活下去，就算再怎麽不堪、再怎麽不快，他都不曾有寻死的念头，如今也是一样。

“这回要让你爹爹失望了。”摆弄著春天的小手，轩清轻轻揉捏，笑意中掺杂著几丝落寞，“不过轩清也不是不懂回报之人，你爹爹待我好，我还是记得的，若是以後……”

“啊哒……嘛啊……”小春天完全不懂轩清的话，握著自己抓到的一根手指乱甩，口中发著无谓的声响，笑得甜美可爱。

轩清莫名地就是喜欢看这孩子笑，她笑，他跟著也会忍俊不禁，心情也会随之转好。笑著拍了拍怀里的女娃，轩清决定不再去想那些，“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没多责怪阿洛的选择，轩清抱著小春天出门，那一刻，他已经为自己的未来选好了道路。

……

阿洛为女儿想得非常周到，奶娘丫鬟也跟著一起住到了别院里好伺候小姐，不过春天似乎格外喜欢轩清，只要一被他抱著就笑个不停，於是平日里照顾春天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轩清身上，丫鬟们只帮著做下手。

轩清尽心尽力地照顾著小春天，并未因阿洛的事而有所怠慢。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从这场感情的最初就没报什麽希望，所以如今也谈不上绝望，遗憾终归是有点，但还是不至於湮没了理智。

几日後，韩明若又来轩清的住处，见他如此坦然倒是有几分意外。

人说用情至深者最是看之不透，但轩清显然不在其中。见他能吃能睡，和颜悦色地带著小婴儿，气色也是不错，韩明若默默地舒了口气。

轩清先向韩明若行了礼，随後又问了些关於阿洛的近况，确认他并无大碍後，他这才转移了话题到自己身上。

孩子还小不懂事，轩清抱著她直言不讳也不怕被听去，有些事他想了很久，所谓两全其美的办法是想不到，可是他也懂了脑子。

“我想等阿洛好了，也就是秋天的时候，去见他一面……和他谈谈，关於药人的事……”

“你不信我？”

“不是。”轩清微笑著摇摇头，“轩清知道韩公子是一番好意，只是有些事，并不是我这麽离开就能解决的。”

轩清很明白，他身为贱籍，除了主人身边以及妓院之内外根本无所去处，若就是这麽一走了之，凭魏家的势力怕是很快又能找到他，与其这般东躲西藏，倒不如把这事放上台面讲，这样可能还会有所转机。

“当然，我也不能否认阿洛有伤害我的可能，所以我想请韩公子帮个忙。”这是轩清的不情之请。

韩明若沈默了片刻，一会儿才道：“什麽忙？”

“我想问是否有不伤人身，却能令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药物，类似蒙汗药……我想备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的提议韩明若没有很快地答应下来，他反之问道：“若是阿洛硬要你留下，你是如何？”

“我不会留下的。”轩清中肯地回答，“我对於阿洛只是一味药材，而他也有自己锺爱之人，於情於理，为己为他，我都不会留下。”

休书他已备好，名字也已经写上，就等著离开的那天，他想亲手交给阿洛。

“那若是他不愿放弃治愈蛊毒，要你的命，又是如何？”

被问及这里，轩清顿时安静下来，笑容也逐渐从嘴角淡去，他垂首看著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婴，默默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过了许久，就在韩明若以为他不愿回答时，忽然轩清开口了，只听他颇为无奈地说：“我不想死，所以会努力避开阿洛，不让自己死在他的手里……可是若命中注定我必为他所杀，逃也逃不过，那我也无计可施。”

不过在那一天到来前，他绝对不会放弃生存的机会。

“轩清没有才德，亦无抱负，只求在人世间有卑微的一席之地，能平安到老结束一生便是福气了。”

这一次，韩明若没有笑话他目光短浅、只为苟且偷生，反而，他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男倌，不禁为之动容。

韩明若从未结识过真正的平民或是贱民，在他眼里，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可是如今想来，江湖是非多恩怨，豪门富贵皆是愁，他们得到许多的同时也失去了不少，与之相比，倒是这最低俗简单的愿望最为实际，最为真切。

“你人不错。”第一次这般夸赞了轩清，在对方诧异的同时，韩明若接著道，“我可以帮你，祝你能够达成所愿。”

“多谢韩公子成全。”

第四十三章

韩明若人不坏，这次只是应证了轩清之前所想，在他的安排下，轩清与阿洛见面的日子被定在了八月过後，阿洛生辰之前的某一日。

这应该也算是自己被休的那一天吧，轩清这麽想著，直接代笔在准备的休书上写了日期，这样就只剩下阿洛的签书了。

在休期将至的前一晚，轩清慎重其事地摆好了休书，深深地叹了口气，看著白纸黑字，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这是第八封了，与之前虽然有些不同，但是结局也算是一致吧……自己的运气看来真的是不怎麽样，明明什麽都没做，明明什麽都没有管，却还是莫名其妙地惹来了一身的麻烦，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命中带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