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的保证，小虾也就不再多问，身为仆人，他懂得进退。

……

阿洛是什麽时候离开的，轩清并不知情，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後阿洛已经不在身边。

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去陪伴那个将为他延续子嗣的女人，轩清的情绪没有太大变化，和小虾两人一起照样过日子，品茶、散步、用膳、沐浴、更衣、休息……当然，夜里阿洛也不会再来。

这样的日子久了，那些会看风水的下人们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各打著算盘，原本轩清的地位就算不上高，如今贱籍身份又失了宠，几乎就变成了和奴才们相同的等级。这也不代表他们对轩清不好，该给的给、该送的送，只是除了小虾之外，魏府中几乎无人再会遇他行礼，那原本做在脸皮上的功夫都省了。

面对这样的窘境，轩清却不在意，他是天生的奴才命，本来就受不惯别人行礼，这下刚好解决了他的不惯，可是唯独一件事令他介怀，那就是阿洛的“真心所向”。

若是说阿洛是真心喜欢韩明若的，你轩清无话好说，但是他对那个挽月究竟是抱著什麽心思？据下人们说，阿洛对挽月宠得紧，就算她对下人过分严苛，骄傲蛮横甚至以女主人自居，阿洛都没说她，任其而为，等於是默默承认了她的做法，其心可见一斑。

这让轩清心里起了矛盾，一方面知道自己身份不好，不该有所妄想，但另一边又控制不住对挽月的羡慕与嫉妒，他想所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概就是说自己这样的情况。

“哎……真是太讨厌了！”一日心急，轩清不小心向著小虾吐出了真心话。

因为平日里没人管他俩这里，所以轩清好心都会让小虾和自己一起用膳，如今坐在对面的小虾听他这麽一声叹息，立刻下意识地接著问：“公子怎麽了？”

轩清又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饭碗，胃口也没了，“我说自己，总是这麽优柔寡断，太讨厌了，真像个婆娘一样！”

“是说对洛少爷喜欢这事？”

两人处得久，小虾会察言观色，轩清又是什麽心思都藏不住的主，所以这个秘密不难被抖出来。起初是小虾明白地去问轩清，轩清闻言还很尴尬，倒是小虾比他豁达，他说喜欢就是喜欢，那也没什麽，他还喜欢过洛少爷的小侄女儿呢！那又怎麽样？不能说，想想总可以吧！

轩清被他这话说动了，就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对阿洛的喜欢给说了出来，有个人听总比一个人担著要轻松许多，所以小虾知道他对阿洛的感情并不奇怪。

“哎……”轩清点点头，情绪更显低落。

小虾眨眨眼，心下明白其实洛少爷待轩清公子不薄，不过那只是实物上的满足和关照，而轩清似乎更重视感情上的关怀，真是可惜。

“那也没办法，男人嘛，对於子嗣什麽总是特别重视的，换做你我不也是一样？”

“话是没错……”轩清垂下眼，心里还是无法释怀，“可是偶尔……”

知道自己是过分奢望了，故而轩清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表情更加失落，直愣愣地盯著一桌饭菜瞧。

理解他的想法，小虾反问道：“公子，洛少爷白日每天都有来看你啊。”

“但我想和他……说说话。”轩清不好意思地嘀咕著。

小虾一听这话，转转眼珠子，立即就道：“那今日午後少爷来了，你缠著他别让他走不就得了？”

“呃，这样可以麽？”

“有什麽不可以？”小虾笑著出馊主意，“也没人规定洛少爷必须夜宿挽月那儿，只是洛少爷自己要去，既然如此，轩清公子只要别让少爷有去的心思，他不就留下来了麽！”

“你的意思是……”

“公子，你好歹也是窑子里混过的主，要留人挽月可及不上你。”小虾说这话倒不是有意贬损，真是想帮著出主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轩清愣怔了一会儿忽而拍下了桌子——对啊，他怎麽就蠢到这地步了！？

反正下贱低俗什麽早就被人说烂了，那就干脆贱到点子上啊！

对，就这麽做！

有了小虾的点醒，轩清当机立断有了决定。

下午，阿洛如期而至，按照说好的，小虾向其谎报说轩清身子不爽，阿洛闻言皱了皱眉头，立刻疾步走到屋内床边，亲自为其把脉。

轩清假意昏睡，可脉象却无不稳，阿洛轻蹙眉头，收回手，转而到一边写了张方子递给小虾，上头是一些最平常的补药，要他去准备。

小虾得命便离开了屋子，之後阿洛低声叹了口气，回到床边查看轩清的情况，而此时根据轩清的剧本，他躺在床上幽幽地睁开了双眼。

阿洛见他醒来，表情无异，可动作却无比温柔，伸手摸了摸轩清的额头，再试了试他脖颈的温度，确认并无异常後，他才松了口气，将轩清多余的发丝撩至耳後，转而倒来一杯水亲手喂他喝下。

正是因为阿洛这样的体贴入微，所以轩清不愿欺骗他，可如今就算负上这股强烈的罪恶感，他也要他留下，这股执著不知从何而来，轩清只明白他想要阿洛陪著自己。

第二十五章

“阿洛。”沙哑著声音，轩清拉住阿洛的手。

有心听他说话，阿洛慢慢坐到床沿边，也反手拉住轩清，似乎是要他慢慢说。

轩清看著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思绪辗转再三，迎著阿洛深邃的眼眸，他使不出以前那种勾引客人的做作口吻，最後只得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我……没什麽，那个……孩子还好吗？”

本来是想问挽月的身子如何，但是那话说来一口一个酸，最终还是作罢。

阿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哦，好就好……”轩清意会著想要接话，可之後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麽也说不上来。

看出他的尴尬，阿洛并未勉强，垂眼起身让轩清继续睡下，然後自己再坐到床边，就像往常一样等著他入睡。

见到这幅场景，轩清有些心慌，急忙抓住了阿洛的手匆匆问道：“等我睡著，你就要走了麽？”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阿洛也为之一怔，他看著轩清一脸焦虑的模样，心中也是困惑，不过没有表现在外，他拉过轩清的手放入被窝里，轻轻摇了摇头、又拍拍被褥，希望轩清放松下来。

但此时此刻，轩清怎麽也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阿洛与韩明若本身就是两情相悦，以後还有美妾幼子相伴，而自己只是个多余的人物，可能不久後就要被送走了，一想到这些，轩清就感到难过，他知道自己和阿洛处不久，所以现在格外想要一些和他独处的时间。

“能不能别走？”轩清央求道，“我、我……不太舒服。”

蹩脚的借口破绽百出，可轩清不在乎，做不出献媚勾人的姿态，他只能这麽求他留下。

阿洛望著他，却迟迟没有回应。

轩清急了，跟著急忙表示，“只要一晚，一晚就行……我、我……”

阿洛还是没有回答，心急之下，轩清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扯下自己的里衣，露出肩头向阿洛靠拢。

轩清并非绝色，但因从小就生活在楼里，模样与身段均趋於阴柔，皮肤细腻白皙，也算有几分姿色，如今又露出一副可怜模样，发出了主动的邀请，是个男人都会有所动摇，但偏偏这一次阿洛忍住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而摇头，顺手将轩清滑落的衣衫披了回去，黑眸瞥过轩清，其中婉拒之意一览无余。

“……”

轩清哑然，张著嘴却不知该说什麽，他尽力要留下阿洛，却不想是如此弄巧成拙的结局，现在阿洛心里会怎麽想？定是对他此举鄙视到了极点吧！

“我……”

“……！”

觉得轩清的声音有些异常，阿洛转眼望去也是吓了一跳——他居然哭了！

哽咽伴随著泣声，轩清尽量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值得哭闹的事，但莫名的他就是难受，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就算拼命擦拭也无法止住。

“奇怪，怎麽哭了……”轩清自言自语，双手不停地在脸颊上擦来擦去，即便脸颊因此泛红也没有停下。

在阿洛眼里，他可能已经是最低级的那种人了，他不想再让他见到自己窘迫的样子。可眼泪流个不停，怎麽也擦不干，最後轩清只得用双手衣袖遮住面颊以此遮丑。

“对、对不起……我的眼睛好像出了些问题……”轩清努力弯起嘴角向阿洛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遮了眼，轩清看不见阿洛的样子和动作，但相比对方一定是脸色不佳，大概马上就要走了吧……正这麽想著，屋内忽然响起了开门声，这无疑是对轩清的又一打击。

没有勇气再看阿洛的脸，待到房门再次被关上，轩清才慢慢放下遮住脸的手，泪眼婆娑地望著房门，他不敢哭出声响。

怔怔地望了一会儿，轩清深吸几口气，努力安慰了自己一下，又钻回被窝里躺著。

现在秋末冬初，天气渐寒，轩清缩在被窝里也觉得冷，他不由蜷缩起身子，双手环抱住自己以解寒气，可过了些时候，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感觉身子冷、脑袋昏昏沈沈，但身体的温度却高得异常，好像得了风寒之症。

应该不会有事吧……

小虾为怕打搅他们，之前就说好了不会再来，如今阿洛也走了，轩清想今夜大概不会再有人进屋，不过也没什麽关系，反正忍著睡一觉出身汗就能好。

身体的不适压过了伤心，在自我宽慰下，轩清很快就昏沈沈地进入了梦乡。

……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轩清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於烈火炼狱，浑身热得要死，就在他忍无可忍之际，忽然一阵冰凉的感觉拂面而来，缓解了炽热，令他觉得非常舒服，不由想要更加靠近。

“唔……”轩清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并不清晰，可是依旧能见到暖色调的烛光和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洛……”

见到他，轩清觉得恍然若梦，是不是他太想要阿洛陪伴，因而产生了幻觉？

听见他的声音，阿洛抬起头，可手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耐心地用布巾为轩清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醒了？起来喝些粥吧，换身衣裳，之後再喝药……”阿洛说著就把轩清给扶了起来。

轩清一身的虚汗，使不出力，只能看著阿洛低声道：“我没事，明天就会好的……你去陪他们吧。”

刚才的事轩清没有忘记，他想阿洛可能是离开後又因为某些事而折返，发现了生病的自己，他过意不去，就留下来照顾。

听了他的话，阿洛先是一愣，继而弯弯嘴角解释：“我可没有移情别恋，就算有了小孩，我最喜欢的依然是你。”

这种大话也只有晚上的阿洛能说出口，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就算明知是假的，轩清也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没有否定这话，打定主意就当自己做了个好梦。

之後，在阿洛的帮忙下，轩清换了身里衣，喝了碗粥，还服下了药，清清爽爽地睡下，身子的不适感也有所减缓。

就在想阿洛是不是要离开之际，忽然小腹被手摸了摸，轩清晃过神，只见阿洛跪在床边一手撑著下巴好奇地抚摸著自己的腹部。

“小孩子就在这里麽？”阿洛喃喃自语。

这话给轩清听去，不禁又是一阵好笑，轻轻拍掉阿洛的手，他有气无力地回道：“别瞎摸，孩子在他娘那儿，可不在这里。”

阿洛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徘徊在床边和轩清就这麽侃了起来，最後干脆直接脱了外衣钻上床搂著轩清说话。

本来热度就令轩清有些犯迷糊，而後阿洛又搂著他，光是这种感觉就使他幸福得如坠梦境，所以阿洛所说所做的也就显得不那麽重要了。

“轩清，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不过若说传宗接代，还是男孩子比较好吧。”

“儿子啊……可我想要个女儿，最好和轩清一样，体贴善良的女孩儿。”

“尽瞎扯，像我做什麽……”

话到後来，轩清累了，半敷衍半认真地回了阿洛的话後，他忍不住合上眼又睡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人说春梦了无痕，阿洛的陪伴也似春梦那般，隔日便不见了踪影。但轩清知足了，心情大好，连带著人也跟著放松不少，一觉睡到了午後，醒来後烧退了，人也跟著精神起来，还让小虾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补偿一下空到现在的肠胃。

见轩清睡得好、吃得香，小虾理所当然地认为昨晚的计划是成功了，也跟著喜上眉梢。

本想著之後的日子会好过点，可谁知道事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不对劲——洛少爷居然连白天里都不来了！

其中原由小虾不知道，轩清也不清楚，不过按照他的猜想，定是阿洛顾忌自己那些过分之举，不想再以谎言相慰，所以就自然不会来。

两人各有心思，直到五日後，小虾终於从其他下人的口中得到了自家少爷的一些消息，不算坏事，当然也不是好事——因为即将为人父，所以魏家大当家似乎觉得弟弟也该承担起身为男人的一些责任，因此有意让阿洛接管家族中属於他的那份产业，阿洛忙起来也就顾不得陪轩清。

“原来是这样。”

轩清闻言後显得很平静，经过这些天的调节，他已经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准备，不会再去做无谓的多想或者奢望。

而相对於他的平静，小虾就好奇得多，不过他也没有恶意，只是爱八卦的个性作祟，很想弄清主子们之间到底是怎麽回事。

“唔……真不知道明若公子在信里和少爷说了什麽，听说少爷收到信後整个脸一下子都白了，好像不是什麽好事啊！”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似的，轩清不觉好笑地摇摇头，也不搭话，继续埋头动笔书写著什麽。

小虾得不到回应，吐吐舌头也不继续话题，转而站到轩清身边候著，见轩清一心一意地在写类似信件的东西，他忍不住又问：“欸？公子，我记得你不太识字啊，这是在写家书吗？”

“不是，这不是家书。我虽然没读过什麽书，认识的字也不多，可是这玩意儿写过很多次，自然而然也就写熟了，如今只是再写一遍罢了。”

“写了很多次？”小虾动动脑子，忽然贼笑起来，“嘿嘿，公子，莫非是……情诗？”

“什麽呀，你小子好不正经，不是的。”轩清说著，也刚好在最後落款，写完後，他用镇纸压牢纸张，随後也不避讳地让小虾来看。

好奇的小虾带著贼笑凑过去看，可刚见抬头两字，他的笑容就立刻冻在了脸上。

只听轩清跟他说道：“我没什麽水平，写得最多的便是这休书，你看看，字迹还算是工整吧？”

小虾被一纸休书给怔在了原地，身为奴仆，他从未见过哪个主子又或是哪个人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写这东西，一说道被休弃，世间哪家夫妻不是哭哭啼啼、又吵又闹的？和正常人相比，轩清显得极为怪异。

“公、公子……”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虾收敛了笑意道，“你别太万念俱灰了……少爷、少爷也没说要休妾，你是不是、是不是太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