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这么说，”海拉耸了耸肩，她再次看向格丽华德夫妇，说道，“我们得找个机会接近他们。”

兰德尔沉默了会儿，说道：“但是就算接近了又能说什么呢？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两个孩子，我们能够和他们聊上些什么？”

“你和爱德华认识，不是吗？”海拉说道，“可以表达下对爱德华遭遇的遗憾，至少能让他们开开口。”

“哦……”兰德尔低着头，闷闷道，“你这样不是给他们雪上加霜吗？”

“给别人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海拉的脸色很平静，“他们的孩子是敌人，还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其中包括不少的平民。你是平民，难道你不能理解吗？许多平民夫妻只有一个孩子，失去这一个孩子，他们就再也没有后人啦——”

兰德尔紧抿着双唇，过了几秒，他低声道：“是的，没错。”

他抬起头，看向那两个人。

此时找他们攀谈的贵族们都把话题用尽了，没有话可聊，自然只能散去。

海拉和兰德尔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便走了过去。

海拉是挽着兰德尔的手过去的，走到格丽华德夫妇面前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你们好，格丽华德先生与夫人，我是海拉，我的男伴叫做伊凡·沃兹林。”

格丽华德夫妇对这两个孩子的接近有些惊讶。

兰德尔两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惊讶地说道：“哦，你好，可爱的小姐，还有先生——你们都是圣洛斯的学生，是吗？”

“是的，我们是今年刚入学的学生，导师是希尔少将。”海拉回答道，她偷偷拽了拽兰德尔的衣角。

兰德尔沉默地注视了自己的父母一会儿，张了张嘴，一下子脑袋有点空白。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有点忘了。

他的母亲看了看海拉，又看了看他，似乎有些疑惑。

看啊，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没有任何怀疑——她甚至没有任何疑惑。

但是另一边，兰德尔又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蠢了，尼安给他的面具能够让再熟悉他的人都认不出他来，这不能怪他的父母。

兰德尔第一次发现，他对自己的父母竟然已经有点怨恨了——怨恨他们有一个给那么多的人招致灾难的小儿子，怨恨他们在他被爱德华差点害死之后，依旧将爱德华视若珍宝。

所以说，在他的父母眼里，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位呢？

要是他和爱德华同时遇到困难，他们会选择谁呢？

但是这样一个洛齐纳星人——这样一个邪恶的存在，他们又为什么要如此珍爱他？

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兰德尔还是挂上了笑容面具——他扯了扯嘴角，苦涩地笑着说道说道：“我在学校里认识的高年级学长只有爱德华学长他们拉，还有布兰特和布雷兹，他们都很厉害。”

格丽华德夫人楞了楞，一瞬间，她的眼眶都红了，但是这位女性硬生生忍了下去，她笑着说道：“哦，是的，布兰特和布雷兹，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平时也是爱德华的好朋友。”

“是的，”听着自己母亲对自己的带着陌生感的回答，兰德尔无法相信他竟然还能继续对话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垂在身侧双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我好几天都睡不着——我一直坚信着他们能够回来……”

他的母亲听见这话，似乎有些忍不住了。

她紧紧抿着双唇，虽然依旧保持着笑容，但是这下眼睛里的眼泪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双眼湿润地看着兰德尔。

兰德尔忽然间也觉得有些苦涩了——是啊，要是两年前的他知道了自己的弟弟遇到了这种事情，他也会忍不住悲恸不已，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情感却有些无法理解了。他说道：“我很抱歉……爱德华学长他……”

“不，”格丽华德夫人摇了摇头，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说道，“不，没关系……”

她的丈夫叹了口气，揽住了她的肩膀。随后，后者就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颤抖地哭泣着。

兰德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抱歉……这几天我们都很累了，”他的父亲说道——他的声音都沙哑了，“我很高兴爱德华在学校里有你们这些朋友，非常谢谢……”他看向兰德尔，注意到了他左耳的耳钉。

然后这个男人愣住了，他楞了几秒，再次打量了下兰德尔的脸。

兰德尔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什么都没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或许他的确期待着，期待着他的父亲能够认出他来……

但是最后，对方还是用一种莫名怀念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便看向了海拉。

“谢谢你们。”

离开之后，海拉完全没注意到兰德尔的古怪，说道：“他们看起来真的很伤心——你说，他们知道爱德华的身份吗？会不会他们的确不知道爱德华——”

“但是又有哪对父母会连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兰德尔生硬地打断了海拉的话，“两个新玛法生不出洛齐纳星人来，除非他们当中也有洛齐纳星人。”

海拉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疑惑道：“你很生气？为什么？”

兰德尔偏过了头，他闷闷道：“不，我没有。”

“……”若有所思地看了兰德尔一会儿，海拉就回过了头。她蹙着眉头思考了会儿，说道：“也对。那会不会是因为爱德华真的遇难了呢？说不定那个大魔头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兰德尔摇了摇头，他有些疲惫地说道，“这些要等高年级的人回来之后才知道了。”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舒缓的音乐就在大厅里响了起来。

——舞会的时间到了。

许许多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牵着身边的人跳起舞来。

而就如海拉和兰德尔所料，希尔周围的女人都想跟他跳舞，如果不是碍于贵族礼仪，这些姑娘们恐怕就要吵起来了。

“你想跳舞么？”看着希尔那边，兰德尔闷闷不乐地说道。

海拉瞧了他一眼，说道：“没什么兴趣，而且你会跳舞吗？”

“当然会，”兰德尔挑了挑眉，说道，“我跳的很好。”

于是兰德尔牵着海拉的手，走到了大厅中央，两人跳了起来。

兰德尔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海拉竟然不会跳舞！

她双手紧紧地抓着兰德尔，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生怕跳错什么闹出笑话。她羞恼道：“你为什么可以跳舞跳这么好？你不是平民么？！”

“这话都快成你的口头禅啦，”兰德尔懒洋洋道，“你确定要用这句话继续鄙视平民下去吗？”

海拉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就跳错了一步。

周围有无数对人和他们一样翩翩起舞着，兰德尔甚至故意跳到了希尔面前，然后看着自己的导师惊讶道：“老师，你不去跳舞吗？”

此时希尔身边的女人都散光了，他靠在墙上，手中端着酒杯，无比优雅，笑着说道：“我不会跳舞。”

“哦，海拉也不会跳舞，”兰德尔悠悠说道，“说不定我能像教她一样把您给教会。”

“嘿！”海拉生气了，重重地踩了兰德尔一脚。

兰德尔眉头蹙了蹙——他嘟哝道：“至少老师绝对比你容易学会。”

“好吧，好吧！”海拉放开了兰德尔，她生气道，“那你去教希尔老师吧，我累了，要去休息！”说完就踩着高跟怒气冲冲穿过大厅走远了。

兰德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可没想过这小妞真的会走！

于是这个角落只剩下了他和希尔。

他转过头瞅了瞅希尔，对方端着酒杯，微微歪着头，兴趣盎然地盯着他看。

“……”

兰德尔咽了咽口水，干巴巴说道：“那个……那我也走了……”

“哦，我以为你真的想要教我，”希尔露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其实我一直很想学。”

“……”兰德尔面色诡异地说道，“我只能教您怎么跳女士的舞步。”

“但是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男士，”希尔笑得非常灿烂地说道，“然后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可以了。”

“……您是认真的吗？”

“如果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你真的会教我吗？”希尔笑着看着他。

“……”兰德尔沉默着，他的确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还没待他得出一个答案，希尔就轻声笑着掠过了这个问题：“好吧，不逗你玩了。”

兰德尔郁闷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希尔喝着酒杯里的酒——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唇缝流淌进去——那样子非常性感。

兰德尔几乎觉得有些口渴了。

“……海拉缺个男伴。”他说道。

“你非常适应这种环境，”希尔笑着说道，“这里很多人跳舞的样子没你好看。”

“哦，谢谢……”

兰德尔觉得有些尴尬了。

他浑身上下不自在，真想直接转身走人。

可是希尔仿佛偏偏要和他对着干似的，他问道：“要坐一会儿吗？”

“不，不用了，我想我得回——”

“那就出去吹吹风吧，”希尔说道，此时的他已经收敛的笑容，换下了平时在人前的样子，淡淡说道，“外面有个阳台，我们聊聊。”

兰德尔一愣。

039.暧昧之夜（四）

兰德尔不知道希尔想跟自己聊些什么——他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而且兰德尔虽然不太清楚现在他和希尔之间这种诡异的气氛到底算是什么，但是鉴于那次在走廊上的谈话，他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进一步交流的可能了——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进一步”的。

希尔仿佛闲逛似的走到了宴会外的阳台上。

阳台上摆着一张小圆桌，圆桌旁刚好有两个座位。

宴会的举办人将一切都准备地很到位，即使是这个可能从头至尾都不会有人光顾的阳台上，他也布置得很有情调——圆桌上头有一盏花样的吊灯，散发着暧昧昏暗的光芒。

圆桌上放着一盏蜡烛，蜡烛上的火苗随着晚风微微颤抖着。蜡烛旁有一瓶上等红酒，还有两只倒扣的酒杯。

希尔走进阳台，看见这几只杯子时颇有些兴趣地拿起来瞧了瞧，在兰德尔跟着他走进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道：“把门也关上吧。”

“……我以为您会喜欢这种音乐。”兰德尔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情况让他有些紧张了。

“我不是一个会欣赏音乐的人。”希尔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一转身，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他看着兰德尔笑着说道：“坐会儿吗？”

“……”兰德尔迟疑地走了过去，将椅子拉到了希尔对面，才慢吞吞坐了下去。

“想要喝点红酒吗？”希尔问道，“虽然我觉得如果这儿有些花茶会更加适合。”

“不用了，”兰德尔纳闷道，“我不喜欢喝酒。”

“但是我猜你的酒量一定很好。”希尔微微挑眉。

兰德尔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这种事情也是能猜的吗？”

“当然能，”希尔笑着说道，“只要对你足够了解。”

“……”兰德尔楞了楞，他试图理直气壮点，但是最后还是嘟哝般的小声说道，“我才入学三个多月。”

希尔笑着，没说什么。

阳台上没大厅里凉快，不过因为已经是夜晚，所以不至于像白天那样闷热。

这家酒店建在山上，因此从这儿阳台上望出去，可以看见不远处主城市区里星星点点的灯光。

兰德尔见希尔一时间似乎没打算切入主题，便自发地开口问道：“请问老师想跟我聊些什么？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我得回去——”

“回去做什么？”希尔为自己倒着红酒，微扬着语调问道。

兰德尔噎了噎，蹙眉大声道：“哦，会场上有许多漂亮的姑娘！”

希尔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为你对海拉够一心一意了。”

“哦怎么可能！”兰德尔立刻反驳了，“我和她永远不可能是这种关系——不管她长得再怎么玲珑可爱！谁会愿意娶一头母狮子呢！”

希尔状似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海拉如果听到你的话或许会有点伤心。”

“不！她不会的！”她甚至会反过来嘲笑他！兰德尔瞪着希尔，不客气地问道，“请问我们可以快点开始吗，老师？”

“你很着急吗？”希尔慢吞吞道。

“当然！”兰德尔有些暴躁。

希尔放下了红酒瓶。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杯中红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然后希尔尝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非常满意——这家伙似乎很喜欢喝酒。

随后，希尔就放下了酒杯。

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优雅。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他终于敛去了脸上的神色，望着阳台外的夜景淡淡道：“撒亚至今没有任何下落。”

兰德尔一愣。

“学校已经派人去寻找他，不过没有任何线索——当然，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会凭空消失，不是吗？”

兰德尔蹙起了眉，他警惕地盯着希尔，可是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依旧平平淡淡地看着夜景。

希尔到底是想怎么样呢？

当初会问起撒亚的状况，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他是知道撒亚中毒了？亦或者他甚至知道爱德华和米歇尔的事情？

实际上兰德尔一直在思考，希尔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他仿佛知晓一切，但是他置身事外。

他知道兰德尔在干些什么，但是他不干涉他。

当然也是因此，兰德尔才一直没过分地戒备他——他想希尔应该不会妨碍到他。

可是这会儿，这个男人怎么又主动提起这档事了呢？

没听到兰德尔的回应，希尔也没有在意。顿了顿，他说道：“那天有一个工人在那个训练场看到了什么人。”

兰德尔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