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如同遭遇山洪暴发，从三楼到一楼水流潺潺，光着半身的男人夹杂无数的欢声笑语走来走去，太过有伤风化。一号楼楼管杨老师伫立楼梯口面如钟馗，仅凭站姿便令人闻风丧胆，退避三尺。

独孤喵也遭逢毒手，浑身湿淋淋显出肥硕肚皮，正蹲在楼梯口，对他喵喵叫。这厮自从渡过天雷地火之劫，更加精神矍铄，经常坐在自行车后座，仰头看着月亮，简直快要成精。

魏晋唐的宿舍果然成了水帘洞。瓷砖地面一片泥泞，无处立足。他站在凳子上，带着墨镜穿黑风衣，左手捧着一盆盆栽，右手端着笔记本电脑，对他说：“你临走前交代人在仙人掌在，人亡仙人掌也要在，刚才我果断抛弃所有的个人财产，为了保护你的盆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

林思渊拎着两本湿淋淋的书，说：“《九尾龟》在此，还有一本《洛丽塔》，不过没有看到你的《情欲之网》。”

魏晋唐骂了一句，说道：“《洛丽塔》是二楼韩语系方佐罗的，此人有恋童癖。刚才我把书搬到走廊的凳子上，是哪个混蛋偷走了我的《金瓶梅》和《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林思渊跟他并排站在一处，看着宿舍一片狼藉，说道：“许施主有何打算？”

魏晋唐放下电脑和盆栽，笑道：“我准备弃暗投明，求法海大师收留我。若能与我双宿双栖，则此生无憾矣。”

林思渊摇头微笑：“我还是……我已经打算跟弗兰肯斯坦教授相伴终老了。”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真的很好……”

如果我真的好，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魏晋唐居高临下看着他，眼里有忧伤一闪而过，笑道：“我有件事情一直不明白，必须要问问你。”

林思渊淡淡回到：“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晋唐说：“我认识你三年，他认识你……有十年了吧，你们怎么开始的？”

林思渊说道：“这得庄严回顾一下我的前半生。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有一年N大五十年校庆，他当志愿者，我翻墙过去看校庆晚会，正巧砸到他，就这么认识了。”

魏晋唐不满意，悻悻说：“你在敷衍我。这样叙事太过平淡，引不起在场听众的任何兴趣。你可以说一个让我怒火中烧，或者妒火中烧的版本。”

林思渊说：“好吧。那时候他帮我打饭，帮我洗碗；晚自习的时候会溜到附中，在教室后面敲窗户叫我出去，那个时候是夏天，马上要高考，我很烦他，他经常课间站十分钟等我出来；周末的时候帮我在大学占自习教室座位，还会带我去医学院地下实验室，看那些奇怪的标本。他还勤工俭学，买衣服送给我，买一模一样的球衣，冬天打球的时候，我坐在旁边看着，手很冷，他会把我的手放在他的球衣下面。”

魏晋唐说：“ok，你可以住嘴了。我一直不明白我差在哪里，我没有为你做过那么多，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一直希望你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人，能够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真正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论脾气论默契，你跟我才是真正的投缘和心有灵犀。难道你真的觉得蘸着酱油吃青芒果是无上的美味吗？你跟周晓群饮食习惯上就差了千里万里。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蘸着酱油吃青芒果？！”

林思渊笑着戳他的手臂：“其实我觉得你们更合适。你们的性格十分互补，一个老谋深算，一个装傻充愣。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魏晋唐何等狡诈，不等他开口，说道：“没事纯表白，可以，不收费。心理咨询前三分钟免费，超过三分钟每一分钟收二十块。回答你们两人的感情问题耗费脑细胞，精神漫游费额外另算一百块。如果你要跟我叙述你们二人之间的甜蜜同居生活，看见那水帘没——我把你摁倒门上，让你好好尝尝男人的妒火。”

林思渊呵呵笑：“你这比中国移动收费可要狠多了。”

魏晋唐怪笑一声，说：“市场价么。我这是心理垄断行业。”

林思渊转移话题：“太后要我跟你一起去实习，去安吉之前，我们两个要下工地。”

魏晋唐满怀悲怆：“天要灭我！干设计的下工地！我们是设计不是监理！太后真是想一出就是一出！那帮工程管理是做什么的？”

林思渊举着手机笑得奸诈：“不如你代表咱们俩，向太后告个御状？”

魏晋唐立刻偃旗息鼓。

第 26 章

太后君命难违，毕业实习箭在弦上。林思渊将其当成头等大事，并全面做好战略准备工作。

为了面试，林思渊与特约审美助理周晓群郑重其事的逛了一趟繁华宝地襄阳路，半条街没逛完林思渊就逃之夭夭，害的周晓群于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忙活了大半天，最后连丐帮常驻襄阳路办事处的几个长老都问遍了，也没搜到他的鸿鳞半爪。此事自然又引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言归正传。魏晋唐身心俱创，实行非暴力不合作，肉体与灵魂一起失踪；谢楠坚信真实的文化都在城市的边缘，故而也不知去了哪个旮旯模拟人生的写真；所以林思渊干脆揣着周晓群打磨的万能钥匙，以非典型性的手段强行破魏晋唐宿舍门而入。

林思渊如同索马里鸵鸟一般钻到衣橱里寻找魏晋唐，未果；郭长江正巧前来慰问左岸，顺路拐进314，对着林思渊劲峭挺拔，形状挺翘浑圆的尊臀浮想联翩、妙语连珠，庄严的咳嗽了一声，以“鸵鸟的幸福，只是一堆沙子”为起始句，呱啦呱啦陷入到了单边演讲的狂热中。

左岸一瓣一瓣往嘴里扔着橘子，说：“快听听郭大师的演讲，这厮陷入了癫狂，智商就像清仓处理的压底货，至少要打三折。”

郭长江是另一个极具煽动性和鼓动性的人物，善于把握人的心理，与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就让人有一种如果不是你人格分裂，那就是他人格分裂的错觉；偏偏他巧舌如簧，因此极容易令不明真相的群众，—尤其是中老年妇女同志陷入到一种思维盲目追从的状态。

但林思渊此刻心绪烦乱，没有心情听他胡言乱语。林思渊走到哪，郭长江和左岸就跟到哪，林思渊物我两忘，为了寻找自己的西装展开地毯式的搜寻，回自己宿舍竟然一不小心踩进了谢楠的禁区。谢楠是一个物品极度占有狂，凡自己收好的东西决不允许别人乱翻，亲妈也不成。理由匪夷所思：每一个物品都有它合适存在的地方，位置微小的错乱都会打乱他的创作思维和写作精神。

他又转移战场去扫荡左岸的宿舍，如同土拨鼠不放过每一个土坷垃，竟然找出了三只一模一样一顺边的运动鞋，但西装未果；后来终于在左岸电脑桌底下找出了一黑色大包，拉开一看，此大包不是别物，正由自己的西装改良而成。

林思渊悲伤欲绝。但见那一千八百元的西装十分惨不忍睹：两只衣袖被剪去，前襟被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针线缝了一溜拉链（拉链就在林思渊的手里），乍一看像个布口袋。林思渊提着西装一抖，哐啷啷掉下一堆莫名其妙的物体，有石头、硬币、弹珠、玻璃试管等等。

左岸见势不妙，迅速开溜。

林思渊脑海中快速模拟了一遍德州电锯杀人狂，并决定要左岸血债血偿——但很快就破涕为笑：西装内口袋里，竟然装着七百块钱！

这笔精神损失费真是甘霖雨露。林思渊出手阔绰的就像个大芭蕉扇，转过头对喋喋不休的郭长江说：“郭大爷，你从现在开始闭嘴别说话，我就请你去吃西餐！”

郭长江立刻公鸡啄米点头称好，林思渊想了想最近花钱如流水，垂眸说道：“肯德基全家桶好不好。”

话音未落，差点被郭长江一顿七伤拳擂死。

魏晋唐闭关自疗情伤，拒绝任何人的电话。在林思渊的威逼利诱下，郭长江发短信给魏晋唐：今晚吃火锅，时间地点照旧。吃完带你去桑拿。

魏晋唐抵挡不住美食和裸体美男的诱惑，果然自动献身。

谢楠记恨林思渊乱翻他的私人物品，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尽管林思渊端茶倒水摇着尾巴谄媚不已，吃完饭回宿舍还是把他吊在洗手间的水管上一顿暴打，也不管他哭喊哭叫以及哭饶，一会儿就打成了毛血旺。

一号楼接连爆出盗窃和恶性斗殴事件，杨总管难辞其咎，黯然退场，很快被调到人文学院十二号宿舍楼投闲置散。渣滓洞象征性的送了束玫瑰表达对他看不住车、看不住门、也看不住人的礼赞。

新上任的楼管姓史，来历、背景均未考证。此人眼睛奇小脸盘奇大，使得五官有集约化的趋势，少有表情，也或者喜怒哀乐都是一个表情，闲了没事端坐大厅传达兼办公室，端着茶杯，从摄像头看来来往往的学生，见了面目奇崛或者不似善类的相貌，便招一招手：“同学，唉，对，就是叫你，过来一下。”

某男生手拎暖瓶一脸疑惑站到传达室外。

史楼管说：“看镜头。”

男生一脸呆滞的看着摄像头，咔嚓一声轻响，见惠普打印机里传出一张入狱写真，史楼管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将其压到玻璃板之下，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男生低头看玻璃板，见整整齐齐排了一排，全是类似的打印照，还被编了号码：SB1，SB2，SB3……

SB为super banana 首字母，不要想歪。

史楼管具备生物自动人脸识别技能，能迅速将你从芸芸众生之中分辨出来。

周晓群下了晚班去接林思渊。正上楼梯时碰到他在巡楼，史楼管从他身边慢慢走过，低声说道：“你要找的人不在宿舍，我刚看到他去了312。”

周晓群惊讶不已，推开左岸宿舍门果然见一帮人吆五喝六在打麻将，林思渊点了炮，正一脸兴奋的逼着一败涂地的魏晋唐到阳台大喊：“我爱赵成樾！我爱赵成樾！”

三九寒冬，周晓群后背一阵冷汗。

新官上任三把火。史楼管温柔而低调的第一把火，是理论结合实践，积极推进、稳步实施，创造性的在一号楼实行连坐制度，一人犯法众人同罪，因此被后人敬称史肱。肱是大腿上的毛，意为史毛。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 27 章

林思渊和魏晋唐马不停蹄赶到建筑工地。

彼时，工地大门口渣土横飞、灰尘满天。长相酷似桃谷六仙的，不，牛百叶的陶工狼狈的站在滚滚泥浆中，正试图制服一干哭嚣嚎叫的中年妇女。

从东到西，大蛤蟆村共有革命据点一十二处、钉子户三十五家、更年期妇女四十八个。

人品方面，陶工拍着胸毛坚决的向开发商保证过，三个月之内举行开工奠基仪式绝对很易贼，但眼下四个月过去了，大蛤蟆村依然还没有全部拆迁完，村民十分猖狂，比房价的气焰还要嚣张。

强龙压不倒地头蛇，村委书记赵伟财叔，即城基伟业渣土车队的CEO，眼睛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深得浣熊神韵，是这场非暴力不拆迁活动的灵魂人物和幕后黑手。

赵伟财叔点兵集将，以每天二十块钱、中午一顿韭菜饺子任吃管饱的条件，号召大批村民静坐工地，人人拎一个小马扎，每天8点准时出现，5点按时下班，高喊革命口号，播放革命电影，茶水摊与瓜子皮一起占领施工现场，人声鼎沸，热闹喧天，整的陶工焦头烂额，天天着急上火。

林思渊和魏晋唐第一天实习，就是值班到半夜，与施工单位帮陶工搬到新的办公室。

周晓群凌晨两点接到电话，立刻清醒：“还在加班？这么晚还不睡。”

林思渊唉声叹气：“别提了，刚才领导打电话，我穿过工地去看看他新办公室收拾好了没。”

周晓群声音有浓浓的困倦：“怎么这么晚要换办公室？”

林思渊嘿嘿笑，低声说：“拆迁的问题。陶工压力太大，喝醉了耍酒疯，把自己的工地办公室全砸了，还砸了一个苹果，一个变电箱，拿着大扫把满工地揍人，逮着谁揍谁。”

周晓群微笑：“那办公室收拾好了没。”

林思渊心有余悸：“嗯。刚才我战战兢兢穿过现场，工地上有几十条狗聚在一起，吓死我了。”

周晓群说：“怎么会有这么多狗？”

林思渊回答：“不太清楚，可能有活动。”

周晓群哑然失笑：“群P么？”

林思渊说：“办公室很小，人很多。有条狗打鼾比人还厉害。真是扰民。我睡不着，只好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给你打电话。”

周晓群声音中有怀疑，说：“那——你同学呢？”

林思渊说：“别提他了，刚才他去送材料，惨无人道的抛弃了我，一去不复返了。”

周晓群说：“那我去接你。”

林思渊心里狂点头，面上仍然在推辞：“不好吧，现在这么晚了。”

周晓群悉悉索索穿衣服，笑着说：“其实我也没睡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天不日，如隔三秋。”

林思渊：“……”

魏晋唐并未中途叛变弃他而逃，相反，他经历了惊魂一晚。

工地周围群山林立草木葱茏，既环保又荒凉。山林之中坟茔相连，夜夜鬼火荧荧。

4号地块濒临公路，地基开挖，密密麻麻全是钢筋。施工单位全是男人，给陶工布置好新办公室后，在路上捡了一个塑料女模特，只有上半身，乳房高耸凤眉红唇，描画的惟妙惟肖，姿色动人。于是一群人别出心裁，把模特插在钢筋上，双臂上扬，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爬出土坑的贞子一样逼真。

可惜魏晋唐与司机不知道。他们送完材料回工地办公室，开车经过4号地块时，车前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司机本能性的紧急刹车，无意间往窗外瞟了一眼，正看见一个裸体女人被插在钢筋上，双臂上举，双目翻白，嘴唇血红，一脸微笑的盯着他们。

魏晋唐和司机吓得啊啊大叫，头发直竖，肾上腺素狂飙，司机猛一踩油门风驰电掣狂奔而去，愣把马自达开出了法拉利的范儿，直奔到了市区才稍稍心安。

宿舍门已经关闭，魏晋唐直扑太后寝宫居易山庄。

赵成樾听到防盗门响如擂鼓，开门看到魏晋唐面色苍白扑到他怀里，喘着粗气说：“老老老师！有死人！工地上有人被肢解了！”

赵成樾单手搂着他嗯了一声，眼镜泛过一道冷冽的光芒，轻轻关上了门。

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魏晋唐后来在微博宣称，那一夜他经历严刑拷打仍然坚贞不屈，充分保持了革命战士的气节和斗志。但墙头草林思渊显然没有与他统一口径，岂止没有统一口径，简直就是嫁祸栽赃无所不用其极，这才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所以说火线入党往往没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参加到国军的队伍去了。

林思渊一大清早就接到了太后的谕旨：“八点半到资料室。”

赵成樾有一句名言：走在阳光下难免会有阴影。有阴影证明太阳就在你身后。

现在他坐在资料室，沉默面对自己的心理阴影。

林思渊推开门，一本书迎面而来：“魏晋唐在哪里？”

林思渊闪身接过，迅即点头哈腰：“老师，魏晋唐说宿舍太吵（第一个破绽），到外面看房子，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做毕业设计。”

赵成樾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说：“这个怎么解释？”

手机循环播放魏晋唐的激情表白，声音富有穿透一切的沧桑魅力：“我爱赵成樾！我爱赵成樾！”

林思渊义正言辞：“老师，那天他喝醉了（第二个破绽），跑到阳台大声诉说心里的秘密，我们几个人堵都堵不住他的嘴。一不小心摁到了他的手机，这才发到了老师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