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雷德领主格雷加·哈米尼亚是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与乔凡纳·德列有着极深厚的友谊，或许，这种友谊也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但哈米尼亚家族与德列家族世代通婚，关系亲密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两个家族现在都已经远离了帝国政治中心，却没有人敢小看他们。

仰着下巴看人，总有一天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这句自海尼一世时代流传至今的谚语，已经被证实过无数次了。

议事厅的装饰并不奢华，围绕在长圆桌边的沙发座椅却足够舒适。在长桌一端正对的墙上，挂有象征帝国皇室与舰队的金色与黑色旗帜，旗帜上火红色的花纹，无时无刻不暗示着强权与统治。悬挂在旗帜之下的帝王画像，则为这份肃杀与严酷增添了一抹鲜艳的亮色。哪怕这名银发蓝眼的俊美皇帝手擎帝王权杖与锋利宝剑，人们第一时间注视的，仍是他无与伦比的美貌与优雅。

诺维先朝着哈兰·艾德里希与伊达等行了注目礼，随后走到梅兹的身边坐了下来。当然，出于礼貌，他断不可能无视坐在对面的格雷加与乔凡纳，礼貌的寒暄与恰到好处的问询是在这种场合应该做的。

“其他人还没到吗？”

诺维问道，这种社交辞令几乎是每个领主进入议事厅后都会问的，礼貌，并带着适可而止的亲和。

“大部分人都到了，不过离会议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吗？”

梅兹上将的性格有时会让人觉得难以把握，事实上，这不是从智慧和狡猾方面来说。这名在战场上如猛虎般的将军，和人相处时，总会让不熟悉他的人，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这并不包括诺维。相比起梅兹，伊达上将和哈兰上将则更善于同诺维这类人相处。他们都忠诚于陛下，无论之前站在何种立场，处事原则为何，都不重要。

“不久前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吗？”

让诺维颇为意外，格雷加竟然和颜悦色的向他看了过来。这名哈米尼亚家族的领主，总是会看不惯诺维的作风，尽管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出身旧式贵族家庭，却为帝国舰队奉献大半生的格雷加，本身便具有军人刚直不阿的性格。

“您是指奇桑娜的事情？”诺维马上抓住了格雷加话中的重点，“是的，我已经知道了，这真是不幸。”

“爱瓦·摩尼虽然懦弱，称不上一个合格的帝国边境领主，但他却是一个好人。”

乔桑领主可米叹息道。这名一头蓝色长发，有着琥珀色眼睛的领主，与他俊秀纤细外表极不相称的，是他御下的铁血手腕与对敌人的毫不留情。

“的确，爱瓦是个好人。”

伊达上将点头道。他与可米曾在军共事，虽然算不上朋友，却也称得上熟悉。他们对爱瓦·摩尼的评价倒是极其相似，或者该说，凡是帝国·军人都对爱瓦·摩尼这种性格看不上眼。毕竟，“好人”对于一名帝国边境领主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个褒义词。如果爱瓦·摩尼是一名普通星系领主，他这种性格与执政方式，将得到极大的赞赏。可他是守卫帝国边境的领主，铁血与军人作风则是必须。不过，虽然不喜欢爱瓦的性格，却不代表他们对于发生在奇桑娜的事情不愤慨。

“陛下怎么说？”

“估计会派兵征讨吧。”

这是意料中的事。不过，领主懦弱，不代表星系舰队也会是软脚虾。能够长期扞卫帝国边境的奇桑娜星系舰队，称之为强军也不为过。而奇桑娜星系舰队至今也没有消息，就有些奇怪了。

“那么，这次暴·乱的原因查清了吗？”

“目前并没有准确消息，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摩尼家族肯定要担负一部分责任。”

“的确。爱瓦·摩尼已经死了，他的弟弟也自杀了，摩尼家族这一代本就人丁凋零，陛下可能会为奇桑娜派驻新的领主……”

听到哈兰·艾德里希这番话，在场众人不禁沉默下来，无论对谁来说，奇桑娜这样的星系，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奇桑娜富有，而且处于帝国边境重要位置。没有领主会拒绝这样的星系。

不只议事厅中的领主们在讨论者奇桑娜，刚刚回到伊凡夏宫不久的商平，也正对着手上的资料皱眉头。

“怎么了？”

索兰·艾德里希走到床边，抱住半卧在床上，黑发还有些潮湿的商平。商平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味道。

“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商平顺着索兰·艾德里希的力道翻了身，靠在皇帝的肩上，舒服的蹭了蹭白色的真丝衬衫，凉滑的触感，让还有些燥热的皮肤十分舒服。

他不是有意躺在床上，无奈皇帝不久前刚就“擅自离家出走”事件与他进行了深·入·性·的探讨，饶是商平也有些吃不消了。

“按照惯例去做。”索兰·艾德里希蹭了蹭商平的发顶，白皙的手指在商平的颈项上滑动着，“做错了事情，就必须得到惩罚。”

商平抓住了已经探入他衣襟的手，口气有些僵硬，“陛下，您等一下还有领主会议！”

“可以让他们等。”

“您想做昏君吗？”

“这是你的希望吗？”

索兰·艾德里希单手揽住商平，亲了一下商平的耳垂。

“说正经的，陛下，您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

“奇怪？”

“是啊。”商平再度将探进衣襟的手抓了出去，干脆牢牢抱住，这样他才有机会好好说话，“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能够将一个星系的领主和官员全部屠戮，事先没有一丝预兆，是仅凭暴·乱民众就可以做的吗？而且奇桑娜的舰队哪里去了？就算是全体叛变，也不会像消失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如果是被暴·动的领民给消灭了，那简直是个笑话。之前也发生过领星叛乱，或者民众暴·乱，但都没有像奇桑娜一样，这太奇怪了。”

索兰·艾德里希静静听着商平的分析，点点头，他不是没注意到这些疑点，但是，他的强势已经让他完全可以忽略这些。任何的阴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无论怎样，背叛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即使这其中充满疑点？”

“有的时候，做事情只需要考虑最快得到结果，而不是去探究事情发生的原因。”

索兰·艾德里希搂着商平，单手抬起商平的下巴，低下头，含住了商平的唇，“等到叛乱平息，我把这个星系送给你，好不好？”

商平眯了眯眼，揽住皇帝的肩膀，笑道：“那么，平叛舰队就交给我指挥吧。”

“……休想。”

“陛下，您会答应我的，答应我吧，恩？”

商平浅笑着将索兰·艾德里希推倒在床上，单膝滑过皇帝劲瘦的腰，茶色双眼中的笑意不断加深，红润的唇，落在了皇帝的鼻尖……

议事厅中的领主陆续到达，直到最后一名领主落座后一个小时，皇帝依旧不见踪影。领主们议论纷纷时，宫廷侍从官正面无表情的等候在皇帝卧室门外，第一百二十六次看了一眼怀表，在衡量了“让领主们继续等”和“打扰皇帝皇后”哪种结果比较严重之后，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打算敲门的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难得拜访依兰皇太后。

比起崇尚简约和军人作风的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皇太后的领星官邸总显得过于奢华。镶嵌着宝石的吊灯，环绕着金丝的壁饰与精美的壁毯，可以说，依兰皇太后几乎将所有女人的幻想都凝注在了她的官邸之中。唯一能够让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称赞的，大概只有领星上数量珍惜的纯血马匹了。

“尊敬的皇太后陛下，您的品味还是几十年如一日。”

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一身酒色的骑装，缠绕着金丝的马鞭敲着掌心，雪白的手套纤尘不染。迷人的蓝色眸子与淡色的嘴唇，无一不彰显着皇室家族的优雅与高贵，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依兰皇太后的脸色，从女大公的旗舰抵达领星主星那一日起，就一直没有放晴过。

“女大公阁下，您‘千里迢迢’来我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讽刺我的品味？”

“您怎么会认为这是讽刺？”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惊讶的表情十分夸张，“我这是对您的由衷赞赏。”

依兰皇太后的嘴角抽了一下，连忙举起折扇，遮住了几乎无法掩饰的愤慨。

好吧，赞赏……去%Y^#$#

“感谢您的赞赏。”

“不用谢。”

女大公高贵的面容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依兰皇太后却找到了年轻时用激光炮轰下海尼三世飞行器的冲动。

不远处，一架绘有皇太后家族徽章的飞行器减速降落，数名身着帝国军装的高挑男子走下飞行器。为首一名佩戴中校领章的，有着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恭敬的将一份文件送到皇太后面前。

看到文件上醒目的标志，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挑了挑眉毛，依兰皇太后的脸色却有些不好。

“奇桑娜？怎么会是奇桑娜？”

依兰皇太后带着疑惑的询问，却听不出丝毫紧张的感觉。海尼三世执政期间，边境叛乱发生的频率和规模足以让皇太后对此感到麻木。既然无能的海尼三世都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何况她优秀的儿子？

皇太后对皇帝的信心，就如她当初坚信索兰艾德里希会轻易的夺取皇位，将企图打破皇室规则的海尼三世，与觊觎权势的爱芙大公妃等人碾碎一般。

不过，这件事发生在奇桑娜，的确让依兰皇太后有些吃惊。就如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领主一样，第一反应都是这会不会是搞错了？

爱瓦摩尼，那个几乎可以被嘲笑为懦弱的温和领主，竟然也会被领民推翻吗？他身上有着奇桑娜原住民的血统！

“女大公阁下，您难道不吃惊吗？”

依兰皇太后将文件交给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只是随意的扫了两眼，对其中内容的关注程度，甚至比不上她夹在腋下的马鞭。

“没什么好吃惊的。并不是一味的迁就和温和执政，就可以满足无穷的野心了。”

依兰皇太后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侍从官与军人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距离不足以听清两人的谈话，才开口问道：“您可以解释一下吗？”

“解释？”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微微侧过头，“我只能说，虽然爱瓦摩尼的确是个好人，但摩尼家族却不如表现出来的忠诚和庸碌。”

“您是说……但这怎么可能？况且他们的根基就在奇桑娜。所有的领星政府官员都在领民的暴乱中丧命，爱瓦摩尼已经确定死亡，包括他的家眷！而他的弟弟也已经自杀了。摩尼家族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他们这是自取灭亡。”

“这只是一种猜测。”女大公耸了耸肩膀，“不过，奇桑娜的领星舰队突然失踪，就不是简单的领民暴乱可以解释的。除非整支舰队都被消灭或者是集体叛变，前者是个笑话，后者则表明，这次奇桑娜事件背后，肯定会有几个家族的影子，摩尼家族同样有嫌疑，他们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依兰皇太后沉默了，作为帝国旧式贵族出身的皇太后，她太过清楚世代传承的家族一旦产生某种疯狂的念头，会带来何种动乱与灾难。索兰二世的执政手腕一向严酷，皇太后不希望这次奇桑娜事件真如女大公所说一般，否则，卷进去的肯定不止摩尼家族。

想到这一点，依兰皇太后目光复杂的看向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阁下，您也只是猜测。”

“皇太后陛下，您没有忘记当初的赫夏与艾德勒家族吧？同样的领星原住民家族，同样延续数百代的领主，帝国给予了他们荣耀与财富，他们回报的是不守承诺的野心和血腥。于是一朝覆灭已成命运。现在德科星系的领主是帝国的皇后，而纳米布星系已经是完全的死星。说起来，”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摩挲着马鞭上缠绕的金线，用一种更加轻缓的语气说道：“您在嫁入皇室之前，姓氏是格雷吧？似乎，您的家族中，有一名举足轻重的人物，婚前姓氏，就是摩尼？”

依兰皇太后的目光凌厉起来，如针般刺向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不远处的侍从官似乎也察觉到了皇太后与女大公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想要走过来，却被女大公的侍从官拦住了脚步。比起依兰皇太后的侍从官，女大公的侍从官，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军人而不是出身宫廷的年轻贵族。

“请别误会。”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笑着说道：“我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提醒您一下罢了。”

只是提醒吗？

“没有必要！我曾在圣殿中发誓，哪怕我有对家族照拂的私心，却绝对不会做出危害皇帝统治的行为。”

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点点头，她当然相信皇太后。依兰虽然称不上一名成功的皇后，但他却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对于皇帝忠诚无私的爱。可她的家族，就未必了。

“皇太后陛下，请不要怀疑我的意图。我只是希望，您不会在此次事件中受到波及。”

留下这段颇有深意的话，曼夏艾德里希女大公当天就离开了皇太后领星。依兰皇太后愤怒，却并没有丧失理智，在女大公离开后，皇太后立刻联系了格雷家族的领星塞姆托。

塞姆托的领主里斯格雷仍在帝国首都参加领主会议。根据帝国法律，皇太后非必要不得离开领星，这使得依兰皇太后完全忘记了每年一度的领主会议这件事，只得等到里斯返回塞姆托之后再说。

帝国首都，伊凡夏宫

每年的领主会议都是冗长而乏味的，帝国疆域不断扩大，占领和开发的星系越来越多，议事厅中不断增加的座位代表着每一次会议需要延长的时间。相比起政务和军事会议，这种例行的领主会议就显得更加无聊了。

索兰艾德里希靠坐在高背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滔滔不绝十多分钟的杰洛卡梅。这名拥有三个小型星系的领主，矮胖的身材和憨厚的面孔，与他的巧言令色极其不相称。但是，不可否认的，他仍是一名合格的星系领主，每年交予财政部的赋税，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名拥有同样数量领星的领主。

不过，他实在是太罗嗦了些。

索兰艾德里希不断克制着想要将这个口沫横飞的家伙用激光枪轰飞的念头，尽量表现得是在认真听取他的每一句话。殊不知，皇帝难得的和颜悦色使得杰洛卡梅更加的激动，以至于今天的会议，因为他一个人，延长了整整一个小时。

皇帝是愤怒的，但他毫无办法。

即使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暴君，也要有给他施展的舞台。

当场打死杰洛卡梅不是难事，可原因呢？虽然暴君杀人不需要原因，但索兰艾德里希也不希望自己只是因为一个领主过于啰嗦，就将他置于死地。尽管这会让他的耳朵轻松许多。

哈兰艾德里希坐在离皇帝很近的地方，显然，出身皇族的上将，也开始被这场乏味的会议折磨得想要打哈欠了。能够看出皇帝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哈兰几乎是怜悯的将目光投向仍不自觉的杰洛卡梅，他实在不明白，只不过是歌功颂德的话，这个男人竟然能持续说上几十分钟？难道他上交的赋税，都是凭借嘴皮子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