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漠这才注意到他皮肤脱落之后,下面那层肌肤竟然更加白皙莹润,不由忆起舒长华全身玉脂般的雪白皮肤,竟是一次次经受这等痛苦换来的。
舒长华自镜中看到程漠神色,摇头轻笑,道:“以后都不会了,过上几年,怕是越来越黑越来越粗糙了。”
程漠道:“身为男子,又何必在意这些?”说完,又问道,“你之前喜好戴面具手套,可是为了遮掩身上肌肤?”
舒长华道:“新生的那层皮嫩得很,受不得晒也容易伤,所以习惯遮盖起来。”
那丝丝的心疼自程漠眼神中流露出来。
舒长华见状,抬手迎向程漠,“过来。”
程漠上前牵住他的手。
却不料接着舒长华揽住他的腰要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程漠自然不肯,道:“别闹,你身上伤还没好。”
舒长华笑道:“不碍事。”
程漠见他笑得轻松,更是严肃了神色,道:“武林盟攻打水月教,你似乎不放在心上?”
舒长华这才放松了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叹一口气,“由他们去吧。”
“由他们去?”程漠疑惑渐深,“舒长华,水月教里那么多女子的性命你不顾了?”
舒长华不语,只看着程漠。
程漠忽然道:“你是否早就安排好了后路?在给青萍姑娘留下的那封信里?”
舒长华闻言,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程漠顿时急道:“你要做什么?”
舒长华道:“你猜!”
程漠道:“我无心与你玩笑,你到底作何打算?”
舒长华站起身来,轻轻笑了笑,道:“你还记得白玉琉璃珠开启的宝藏么?”
程漠道:“刺心锥?”
舒长华道:“那只是其中之一。当年阿妮和她的丈夫一起埋下的宝藏,除了刺心锥自然还有别的东西,才值得起那些中原武林人为了白玉琉璃珠自相残杀。”
程漠回忆秦芳川告诉他关于宝藏的传说,问道:“你说那名绝世高手的武功秘籍?”
舒长华点点头。
程漠问道:“在你手上?”
舒长华笑道:“在水月教。”
程漠一怔,随即惊怒道:“你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舒长华笑笑不语。
程漠有些激动,忍不住揪住舒长华胸前衣襟,道:“你太心狠了!有我爹在,不可能看着那些人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自相残杀的!”
舒长华不恼,伸手轻轻按住程漠手背,“程盟主你着什么急?武林盟都是正义之士,岂会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对自己人下毒手?你未免太看轻他们了。”
程漠知道舒长华这话是在讽刺所谓的正义之士,便是他自己也明白,武林盟也许代表着江湖正义,但是并不等于武林盟里面每个人都是正义之士。为了一本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会不会有人自相残杀,程漠不能说不知道,而只得说他敢肯定,会!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武林盟由程肃坐镇,能压得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不轨人心。
程漠心里思绪有些纷乱,片刻后,他对舒长华道:“你跟我立即起程回水月教。”
舒长华尚且握着程漠一只手,道:“对水月教来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去。”
程漠胸口起伏,压下怒意,道:“你必须随我去。”
舒长华闻言,作势思索片刻,道:“你若是以武林盟主身份命令我,我定然是不会听的;但你若是说让为夫陪你走一趟,我倒舍不得拒绝了。”
程漠本一腔怒意,霎时间被他激得哭笑不得,虽不肯松口,却软了语气,道:“反正这一趟你必须得去。”
舒长华道:“那你是求为夫陪你去了?”
程漠避开目光,只是不应。
舒长华忽然伸手褪去自己上衣,露出斑驳肌肤,胸上伤口也还是鲜艳的红色,他说道:“这些伤都是为了你而受的,你却连声相公也不肯叫?”
程漠顿时心里一痛,抿了抿唇,相公两个字始终叫不出口,他最后上前一步帮舒长华系好衣襟,伸手抱住他腰,“这些我都记着的,死也不会忘记。”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就陪我走这一趟,如何?”
舒长华抬手轻抚他头发,终究还是笑了笑,在他耳边道:“那就勉为其难,随你一次。”
第五十五章
慧寂听闻程漠要去劝阻武林盟攻打水月教,却不太感兴趣。
程漠问道:“你不去?”
慧寂坐在院中石凳之上,身体后仰倚靠石桌,望着头顶碧蓝天空,道:“不去。”
程漠欲言又止。
慧寂目光转到他脸上,无所谓笑笑,“有话就说。”
程漠道:“你要去哪里?”
慧寂双臂抱在胸前,道:“没想过。”
程漠稍一迟疑,道:“那不如还是随我们同去……”
慧寂打断他的话,“怎么?你这是要把我关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才放心是不是?”
程漠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慧寂侧头笑了笑,看着程漠道:“你不是怕我在外面惹事?”
程漠道:“不是,我……”
慧寂站了起来,拍拍程漠肩膀,“放心吧,不会留下什么烂摊子让你这个武林盟主去收拾的。”说完,又忽然伸手揽了程漠的腰,在他耳边道,“我若是随着你去见到武林盟那群伪君子,怕是反而忍不住大开杀戒。”
程漠不由身体一僵,道:“你别乱来。”
慧寂吻了吻他侧脸,“什么叫乱来?”
程漠道:“你心里清楚,我相信你。”
慧寂闻言,轻笑一声,忽然感叹道:“那我倒是不得不清楚了。”
程漠见慧寂转身要离开,忍不住拉住他手臂,道:“你会回来的吧?”
慧寂道:“会,乖乖等我。”
慧寂先行离开,秦芳川却还犹豫不决。
他有心想要跟随着程漠,但又不愿意回水月教。
舒长华牵马出来,他带了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是道:“蛊王已死,水月教也不存在了。”
秦芳川闻言有些吃惊,“教中女子该如何安置?”
舒长华轻笑道:“那些姐姐不是向来不讨你欢心,你何必在意?”
秦芳川道:“在不在意是我的事,你不说便罢了。”
程漠听两人孩童般斗嘴,摇摇头翻身上马,对秦芳川道:“你若无事便随我们去吧。”
秦芳川有些犹豫。
程漠又道:“你两个小童还在金陵,此间事了,我让人将他们送到临渊城,你再做打算吧。”
秦芳川微微蹙眉,忽然翻身跃上程漠马背,双手绕过程漠腰侧向前握住缰绳,道:“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程漠道:“还有一匹马。”
秦芳川将头靠在程漠肩上,道:“就和你骑一匹马。”
舒长华笑笑,并不在意,翻身上了旁边的高大黑马,道:“那便出发吧。”
这一趟从玉溪返回水月教,虽不比来时焦急,却也是加紧了行程。
这日里穿过一个苗汉杂居的小镇,距离水月教已经不足一日路程了。
舒长华下马来,在路边一个小摊买饼。
程漠牵着缰绳在一旁等他,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他姓名:“程漠?!”
程漠三人不由同时转头看去。
街角处站了一名清瘦男子,竟然是薛家少爷薛亭画。
金陵程老盟主寿宴时,薛亭画也曾亲自到访。只是那时程漠事忙,两人只短短叙了旧便没有再聚。如今异乡相见,程漠不由有些感慨,上前几步,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薛亭画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神色严肃,目光落在程漠身后舒长华与秦芳川身上,反问道:“你怎会在此处?”接着又道,“程老盟主说你身体抱恙,如今身在金陵家中养病,他老人家亲自率武林盟千人盟军攻打水月教,可是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程漠听他质问,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忍不住转头看向舒长华与秦芳川。
舒长华虽说用薄纱遮了脸,可仔细分辨,却还是能认得出来,秦芳川那一头白发到了苗疆不加遮掩,更是轻易便能知晓他身份。
两人不遮不避,也不上前,只静静原地候着程漠。
薛亭画在金陵见过舒长华,起初还有些怔愣,等到意识到舒长华身份时,脸色更是难看起来,不由压低了声音,道:“程漠,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漠略一犹豫,牵了薛亭画手臂走到一旁大树之后,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亭画道:“玲珑山庄随武林盟一起攻打水月教。”
程漠问道:“那你怎会一人出现在此处?”
薛亭画有些迟疑,目光闪烁道:“中途出了些事,遇到一名故人,便与武林盟众人分开了……”
程漠道:“那你可知如今武林盟与水月教情况?”
薛亭画道:“武林盟弟子已经探知水月教总坛所在,我离开时尚未攻入其中,想必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程漠蹙眉。
薛亭画拉了他手道:“程漠,你怎又与妖教教主混迹一处了?若是让老盟主知道,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程漠摇摇头,“不,你们不了解他,他只是被逼无奈。”
薛亭画道:“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纠葛,只是如今水月教怕是已经被武林盟颠覆,你还与他一处,不怕受他所害?”
程漠道:“你放心,他不会害我的。亭画,我无法与你多说,我必须赶到水月教,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你要不要随我们同去?”
薛亭画吃了一惊,“你现在要去?”
程漠点头。
薛亭画道:“不,我不去。”
程漠应道:“那好,你自己小心。”
薛亭画道:“你才是当自己小心。”
程漠笑笑,回到舒长华与秦芳川身边,翻身上马。
薛亭画目送他离开,轻叹了一口气。
三人赶到水月教所在密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到了此处,便只得弃马而行。
舒长华与秦芳川熟识林中道路,带着程漠穿行。这片密林本就荫蔽,不知为何此次来时,程漠更觉其中静谧阴森,连蛇虫穿行的动静都微不可闻。
按说武林盟各门派有近千人,若是要攻打水月教,定然会由外至内呈合围之势,照薛亭画所说,此时武林盟已经攻入水月教,断不会一路行来不见一人踪迹。
程漠陡然收住脚步,立于高大枝桠之上。
舒长华与秦芳川也收住去势,秦芳川攀住身边树枝,问道:“怎么?”
程漠脚下枝桠轻摇,衣摆随风而动,他肃容问道:“舒长华,你到底做了什么?”
舒长华擅奇门遁甲之术,程漠在蛊王林时,曾与子霄一起见识过。可那奇门遁甲大多是障眼之法,想要一举除掉武林盟近千人定不可能,何况又程肃所率领的武林盟各派精英又非乌合之众,哪里就能轻易被水月教这群女子所擒?
舒长华嘴角微翘,“我水月教哪里有这个本事对付得了武林盟?”
程漠仍是神色严肃,站立不动。
舒长华只得道:“那些姑娘早已避开,没有与武林盟人正面相抗。水月教只留了一片空林子。”
程漠道:“那武林盟的人呢?”
舒长华道:“这些日子你我都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
程漠问道:“你给青萍留下的信里,到底是如何布置的?”
舒长华忽而垂下目光,带着浅淡笑意,道:“根本没有什么布置,我只叫青萍带所有弟子撤出这片林子。树林深处有座石宫,你定然没有忘记。”
程漠道:“我自然记得。”
舒长华道:“石宫也是空的,只留了带不走的死物,和一样东西。”
程漠陡然握紧拳头,道:“那本传说中的秘籍?”
舒长华点点头,“石宫就在那里,而秘籍被机关所制,看得到却取不出来。若是武林盟人下得狠心,连同石宫一起毁去,他们此行也就算圆满了;若是狠不下心,非要去取那秘籍,秘籍机关牵连着石宫内的机关,取出秘籍的时候,石宫也就会倾覆,到时候一个人也出不来。”
程漠闻言,顿时心惊不已。
舒长华又道:“在金陵时,我当着那么多人面取走白玉琉璃珠,江婉柔这女子又一口咬定白玉琉璃珠牵连着中原宝藏,你说那些人到了这里,是不是一定会进石宫搜寻一番?”
程漠猛然抬手,一掌劈断身边粗壮树枝,不再看向舒长华,而是越过两人,迅速往前飞奔而去。
“程漠!”秦芳川伸手想要拉他,却只扫过他一片衣角。
舒长华抬手拦下秦芳川,“你让他去。”
秦芳川担心道:“程漠不会有事吧?”
舒长华道:“放心吧,不会有事。你跟我来。”
说完,他带着秦芳川往相反方向而去。
而此时,程漠不再有顾忌,循着记忆中方向,全力朝水月教石宫方向奔去。他只祈求在机关被触动之前,一定要将所有人救出。
等程漠独自一人奔到石宫之外时,终于见到有一、两百人候在石宫大门前。那大多是各门派的年轻弟子,程漠几乎叫不上来名字,只见到其中还有两个武林盟弟子,于是轻轻一跃,从树冠中落了下来。
忽然见到有人出现,那些守备弟子顿时紧张起来,不少人都拔出了刀剑,喝问道:“谁?”
程漠自树林阴影中走出,沈声道:“是我,程漠。”
程漠之名,江湖中谁人不识。
顿时一片惊愕之声,那两个武林盟弟子更是排众而出,拱手躬身,“弟子拜见盟主!”
程漠目光扫过在场之人,蹙紧眉头,问道:“我父亲和诸位掌门前辈呢?”
其中一名弟子道:“老盟主他们都进了石宫之中,由我们负责留守在外。”
程漠连忙问道:“他们进去多长时间了?”
那弟子道:“快一个时辰了。”
进去得越久,程漠越是心惊。
那弟子本来还想将一路来的情况详细讲与程漠听,却不料程漠竟不再说话,飞身掠过众人,径直入了那深幽石宫大门。
这石宫程漠只进过一次,却记忆深刻。那时他心中还与舒长华为敌,被舒长华牵着手在这石宫内穿行,不由自主便默默记忆下地形,想着也许有一日会有用处。
却没想到今天再进石宫,不是为了带武林盟攻打水月教,而是为了从水月教中救武林盟的人。
他并不知道的是,此时连同程肃在内,武林盟几大门派连同许多小门派掌门都聚集在后殿,注目着那封锁在精铁机关下的神行秘功。
这功法的来源,江湖中的年轻人大都是没有听过的,便是程肃,也只在幼时听过传闻,那是比青松老人更为厉害的传说,仿佛神仙一般的武林人物。
无人知道真假,因为透过那精铁细格缠绕的机关盒子,只能看到纸书古旧脆弱的封面,其中到底记载了什么,无人知晓。
这石宫里一个人也没有留守,只留下这么一本书,谁也懂得这是个陷阱,然后却没人敢说舍弃。你若不要,有的是人想要。于是目前情形之下,面对解不开的机关,一众武林豪侠反而还能一团和气,齐心合力商讨破解机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