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展，害怕吗？”小白声音轻轻的。

我的手被他用力地握着，有点紧了，他的手很暖，我想另一只手也应该受到同样的对待，我把手放在口袋里，紧贴着大腿会暖一点，但比不上那一只，我把它握成拳也改变不了什么。小白穿了白色的衣服，我能认出来，他的肩很宽，穿衣服的时候会把衣服撑起来，衣服就显得精神多了。

小白，小白，小白……镜子上的字是怎么被认出来的，还有那个让我会难过的的写不好的“展”字，水珠流下来……

小白走慢了，我们的手臂偶尔会擦到。

“展展，你喜欢几米的书？”

“嗯。”

“我把书送给你，好吗？”

……小白的声音像什么，就像一张飘落的白纸。“不用了。”

“不是很喜欢吗？”

我的书包弄丢了，我要走到哪里都抱着它们吗？嗯，这样子就不怕弄丢了吧。“我会把书弄坏的。”那样我会难过。

小白没有说话了，我们到了一个地方，一片草地的样子，依旧有唧唧的虫鸣，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说：“喜欢萤火虫吗？”

“嗯。”

“想不想看萤火虫满天飞？”

“这个城市没有萤火虫了，街道太吵，灯太亮，到处是污染，萤火虫没有了，它们搬到没有让人类打扰的地方去了……萤火虫……才不会满天飞……都飞走了，早就飞走了……”我告诉他一些很久以前我发现的事实，我想起一首简单的歌谣：“小小萤火虫，飞到西，飞到东，这边亮，那边亮……”

小白用力地搂着我。

“我要走了。”我说。然后我按着来的路小心地走着，我不知道小白有没有跟上来，也许有，也许没有，他走了很轻，我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听见的是唧唧的，冗长的虫鸣，在尖叫着呼唤什么。

“展展！你回头看！”

我听见小白在大声呐喊。他的声音很像撕裂了，他的声音应该是小小的才对。

“展展！回头啊！”

声音像虫鸣一样在呼唤什么。

“展展！萤火虫满天飞，你回头看，我保证！”

“保证有什么……”我转身未完的话顿住了。

萤火虫……真的在满天飞……

小白朝我跑过来，拉着我闯进萤火虫的世界，四周有在飞舞的小精灵，很神奇，悠悠的小黄灯像在飘动。小白微笑地站在一边，拿着手机。他总是很忙，和那些大人一样，忙着做这个做那个，成天对着手机。

我想知道来这里的路怎么走，以后我可以走很长的路来这里看一下，然后再走很长的路回去，天一下子就亮了，或者天一下子就黑了。这样我就有一个确切的去处了，我更想和萤火虫呆在一起。

“展展，该回家了。”

我不想离开，下一次能看见吗？谁也不能保证。小白握着我的手臂就在我旁边站着，我很少看他，特别是他站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知道只要一转头就能见到他在我看我，但我不喜欢和人对视，很多人都想通过眼睛偷窥到心灵。

“你想看，明天我能带你来。”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回家吧。”

后来我坐在暖暖的床上看电视，午夜没有什么电视节目，我一个一个的换台，于是拿着遥控换台成了我的唯一娱乐方式。小白的房间开着空调，空气凉凉的，有一些古怪，我关掉空调，打开窗户，一个木做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展展，睡不着吗？”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他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就出现了，却没能吓到我。“这里是3楼，摔下去会受伤的，下来吧。”他把窗帘绾上去。

“我不会掉下去，在这儿坐着舒服，我把腿盘起来，后背是窗户的铝制框架，外面明明有安全网，是掉不下去的。安全网很冷，贴在我的皮肤上，过一会就不冷了，偶尔一阵风把风铃吹得丁丁响，外面的路延伸到黑暗去，我看不见那堆砖头，还有一只白色的猫。

小白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睡不着，喝点牛奶，好吗？”他把装在玻璃杯的牛奶递给我。捧着暖暖的牛奶，我喝了一口。如果从这里摔下去，它会被摔碎成玻璃渣，有人经过又会怎么样呢。

“希望你别扔下去，我不想大半夜去扫大街，OK？”

“嗯。”我将杯子还给他，下了窗台。

我躺在床上，他轻轻的走去关灯，耳边有风铃叮叮响。树、光、影、泡沫、路、人……脑中一幕幕放映着，却是一格一截的。

“展展，晚安。”

第4章

风凉飕飕的，风铃在窗帘外叮叮作响，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立即窜上来，外面的世界是饱满的水气的，没有一个人一只猫一辆车经过。手臂凉凉的，我想用手掌去捂暖，原来手掌自己也是不暖的。

小白家的大镜子很有感觉，完全的把它的功能发挥了，那些在水气上写出来的名字，消失得无影无踪，泡沫也全部被冲到下水道去了，冰冰的空气被嗅到有一股酸酸的桔子味。我用沾着水的手指在镜子上写字，伴着古怪的声音，我写道：小白，在后面画了一个心形，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可能只是顺手而已，我可以写个展字，不用担心水流下来弄花了，它太多笔画交叉着，我都不晓得是不是写对了，只凭感觉写，我也不用担心写错了，错了我也不知道，它们是看不出来的。

水哗哗地，很快溢出洗手台，我把脸埋在水里，很凉。水是生命之源，生命的发源地，神秘神圣的母亲，地球哪儿能找到感觉的海洋，被找到的下场是开发吧，然后，又没有了干净的海洋。

“展展！”我听见小白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我抬头，看他在水中由迷糊变清晰的过程，他用毛巾擦我脸上的水，一句话也不说。他穿一件黑色的立领，我闻到来自他身上的味道，很沉重，是香烟那一类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把那种味道结合香烟联系在一起，以前没有从他身上闻到过香烟的味，却自然而然以为这是一种该被归为香烟类的。小白抽烟吗？我看他嘴唇，有点红，绯红……他也许抽烟吧。

热毛巾贴在脸上，热腾腾的，手有些刺痛了，小白把一双毛绒绒的拖鞋放在我脚边。

“穿上吧。”他说。

他家里也许经常有人留宿。

他把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那不是我的衣服，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大衣服，我不记得多久才有一件新衣服。我把衣服拉下来挂在衣架上，继续把手浸在水里，旁边放着一杯水，淡绿色的牙刷躺在杯子上，已经挤了牙膏，蓝色的牙膏，挺好看的。

“昨天买的，你可以用。”他站在后面说：“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我是有手有脚的。

薄荷十分清凉，让我有点受不了，他站在我后面大概想看我出丑，我低头看着水面，白色的泡沫落入水中，化开。我摸到水底，按下闸，水旋转着，泡沫着，流走，牙膏太辣了，我用水漱了一次，没有减轻。

“太辣了吗？漱掉吧。”他把杯子递到我嘴边，“抱歉，我再买一支吧。”

我看着他，漱了口。我讨厌小白，他是故意的，这是他的报复。

他又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这几天天又变冷了，多穿一件。我忘记把你的秋装拿过来了，暂时穿我的，好吗？”他摸着我后脑勺的头发，梳弄着。“吃饭，带回我送你去学校。”

小白是个爱自作主张的人。

“你的书包呢？”他问。

“不知道。”我说。

他不再说什么。吃完早餐，他送我去学校。太阳已经爬起来了，努力蒸发的路上的水很耀眼，昨天晚上下了雨。他撑一把蓝色的伞，把右手搭在我肩上，他的衣服实在是大，我想因为他肩很宽的原因。早上人来人往，到处充斥着声音。

“中午我来接你？”他问。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低能儿，我知道怎么走，不需要别人的接送。

“你身上没钱吧？”

我讨厌小白，他总是问一些他知道的问题，知道了还问，把别人当成傻瓜。

他把五十元塞进我的口袋，“别在学校和人吵架。”他把他的手机放在我手心，“有事打店里的电话，里面有存了。好好听课，你又在听吗？”

“嗯。”

我听不明白老师在讲什么，耳边是同学的窃窃私语，我的书全不见了，自然没有书包。老师带我去办公室对我进行教育。

我想去一个地方，昨天晚上那个有萤火虫满天飞的地方，可是我不认识路，下了雨，它们都躲起来了吧，我想着那个不知地点的地方，好想过去。放学后我去了网吧上网。我很难过，打游戏打到指甲折断了。小白的手机震呀震，让我觉得烦躁，我关掉他的手机，用他给的钱买了网点。过了中午许多人都走了，那一排就我一个人在打游戏，我很烦很乱。

“展展。”小白跟鬼一样出现在我旁边，他站着，皱着眉头的笑。

我看他，然后继续玩游戏。音乐很劲，我把音量开得很大，除了音乐其他的全部听不见，我看见他走了，就把音乐关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特别难过。我下了，出了网吧。阳光太刺眼了。我早上吃得少，现在肚子咕咕的叫。

树叶间隙的光像星星一样在颤抖的发亮，我看着小白乳白色的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号码，小白的手机存了很多我经常玩的游戏，可是我已经没有心情玩了。相册里存了一些那家理发店的照片，发型的图片，男人，女人，风景……

“展展”

我的名字命名的相册……

我没有看，没有心情看。握着他的手机躺在草地上，我用手臂遮住眼睛，一动也不想动，很饿很困很累很……难过了……最近我总是有莫名的难过，来源不明。夏天是一个会发生许多故事的季节，我的夏天是小提琴拉出来的曲子，一曲轻轻的就结束了，就算是高潮部分，我也宁愿用平淡来描述，那样，夏天过完，我不会恋恋不舍，我有其他夏天等着我去过。

展展……不是小孩子，不要叫展展，叫太多次容易让我当自己是小孩，可夏天过去太多个了。小白，对了，小白……他的名字是……我忘记了，有人叫他老板，我只叫他小白。小白脸，喜欢穿白色板鞋，撑一把蓝色雨伞的小白脸。仿佛想来想去，出现最多的人是小白，其他人是影影憧憧的片段。

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摩我的头发，我知道他是小白。

“你想去什么地方可以告诉我，我也许能带你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没有再说了，好久之后，我挪开手臂，看见他看着远方在发呆，手还是在我的头发中穿梳着。

“我是不喜欢你。”我说。

他低头看我，弯起嘴唇笑了。“我知道……能陪我聊聊天吗？我们很就没聊天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说话。”我说。

“为什么？”他讲话是轻缓的。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说。

小白拿出一块蛋糕。“这个你吃吧。”他拆了包装，把叉子塞到我手里。“你这样下去会得胃病的，饮食要规律，知道吗？“

我一边吃蛋糕一边在想，这种道理谁都会讲，会去遵守什么规律的才没几个。我吃了一口蛋糕，他搂着我的肩，我想用叉子去叉他的手，没有什么为什么。

“你把手放开，我在吃东西。”我告诉他，事实上我只吃了几口蛋糕就不想吃了，我承认我的肚子是饿的，食欲是空的。我拿着蛋糕和叉子，和他坐着，像一个傻瓜，如果我不吃下去，我的体力过不了多就会消耗得像个漏了气的气球，我努力一口一口大口大口得吞着，我觉得自己像个贫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匮乏的。

喉咙像有东西咽着，十分难受，我含着一口蛋糕就是吞不下去，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着。

“怎么了吗？噎到了？”小白顺着我的背，从袋子里拿出饮料插上吸管递给我，我没有接，抿着嘴努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不是冶到，只是堵得慌。

他用力地往下顺，“展展，张嘴啊！”他把吸管凑到我唇边。

我用力地咽下去，一阵疼痛在喉间，我低着头，不去看他，默默的吃着。小白拉住我的手，说：“喝点水吧，怎么样，还难受吗？”他低着头看我，“展展，你说话呀。”

“恩。”我闷声应道。

人类营养来源是食物，没有食物人类会死，浪费食物天打五雷轰，我割了一小块，用叉子叉着送进嘴里，还剩下好多没吃完。

他拉着我的手，“不想吃就不要勉强，慢点吃。”他又顺着我的背，“我后悔买这个蛋糕了，你可以不吃的，好吗？展展。”他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

我努力地吃着，索然无味。

“展展，喝一口。”他再次将吸管放在我的唇边，用央求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

我吸了一口，又继续吃，他在一边隔一会让我喝水，再隔一会让我喝水，反反复复，当最后一块蛋糕入腹，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低头看着自己折断撕裂的指甲，血已经止住了，凝固的血一抠就落，我用左手拇指的指甲去抠，有点疼，血又流出来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要总是问我问题，我并不是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有一些，我从来没去想，原来它也能牵出为什么的。

他托起我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抬着我的手指，“这是怎么弄到的？”

“上网……”

他从钥匙扣解下指甲钳，托着我的手指修剪着，“都太长了，剪掉，好吗？”他把我续了很久的尾指指甲咔嚓一声剪掉了。

“你总是这样，你没先听我说，总是这样！”我看被剪去的指甲掉落草丛，看它躺在草根下。“你干脆把我的指甲剪光好了！十个少了两个，你知道我留了多久吗？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不一样，异类，畸形，它们会想那两个是畸形……你总是这……”

“咔！”“咔！”“咔！”“咔！”“咔！”

“别再剪了！小白！”我努力抽回右手，它们全都被剪掉了，续了好久的指甲霎那成了草地上的垃圾。

“咔！”“咔！”“咔！”

……

……

第5章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活动评选出最混蛋的人，我会投他一票，然后发动全球投他票，把他人道毁灭。

我瞪着他，他用锉刀给我磨着指甲。“短点好吧，你以后玩游戏方便些，不怕弄断了，也不当心划伤自己，挺好的，能告诉我为什么把指甲留那么长吗？”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告诉你，你说“那么”，“那么”在草根里躺着。

“现在它们全都这样了，谁也不会是畸形了吧。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人们一直觉得可怕，极力去反对，可是它们仍然存在，不可杜绝，换个方式来说，本来就存在的，只是到了后来发展不一样，但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你懂吧。”他笑眯眯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