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烈德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拉开门走了出去。

尹安淡淡地扫了维兰瑟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维兰瑟看着那两个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闷闷地说“奎德，我们出去吧。”

深夜的血界格外迷人，银河横跨在天际，破碎的星光穿透树林散在地上，月亮总是透着层血色的光辉，月下是无数座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城堡。

马车沿着宽阔的道路不急不缓地前行，车轮碾压的石子上，发出“磕磕磕”的声音。

马车停在一座华丽的庄园前。

星辉月映，水映轻风。

一名男子在庄园的门口，一身洁白的礼服完美地展现出他修长结实的身形，深邃的五官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气，浅绿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尤利尔……尹安远远地看着他，一时间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尤利尔微笑着和受邀而来的客人打招呼，然后让下人为来客引路，态度谦逊中带了些许威严，举手投足皆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不时地抬起来看向道路的尽头，然后略带失望地收回去。

尹安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圣烈德越过他的肩膀一边向外看一边问“你笑什么？”

尹安指了一下尤利尔“你说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小鬼的行列，我看未必吧，至少他还没有学会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

圣烈德有些好奇地挑起眉毛，仔细地盯着尤利尔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笑到“以他的年纪而言，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拍拍尹安的肩膀“亲爱的，要求别太高，否则会让孩子们有压力的。

尹安给了他一个肘击，然后在尤利尔的目光再次扫向这边的时候，打开马车门，走了下去。

尤利尔的目光立刻就凝固住了。

他定定地看了尹安一会儿，脸上露出些许难以掩盖的欣喜的神色，同时迈开脚步，飞快地来到尹安面前，鞠躬行礼，一丝不苟。

尹安弯腰回礼。

尤利尔抬起头，无比惊喜地看着尹安“弗拉德大人，你真的来啦？！”

尹安被他逗的笑了出来“是啊，我真的来了。”

尤利尔依旧显得有些激动，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当他的目光扫到尾随在尹安身后的圣烈德时，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慢慢褪去，微微皱起眉，有些欲言又止地盯了圣烈德半响，勉强行了个礼。

圣烈德像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样，笑得无比自在和惬意，悠悠然然地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来，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现在是他的贴身侍卫加保姆，必须时时刻刻伴其左右。”边说还边指了指尹安。

尤利尔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最后选择无视他，转过头继续和尹安说话，然后带着他走进庄园。

24.斯蒂的信

尹安刚一进去，原本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整齐地投向了他。

突然，不知道是谁大声说了句“拜见弗拉德亲王。”

人群马上哗啦啦跪倒一片，还有一些人将手放在胸口上，恭敬地弯着腰，然后齐声说“拜见弗拉德亲王。”

尹安完全没料都会出现这一幕，瞳孔微微放大，看着众人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低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耳边不断回响着“弗拉德亲王，弗拉德亲王……”昨天和奎德见面的场景突然又冒了出来。

尹安脑里有火光闪了闪，他突然明白了，难怪前天见到奎德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发现了，就是“弗拉德亲王”这个称呼。

事实上，在他离开吉密魑族后，亲王的封号已经被削去了，然而……

心中再次涌上各种复杂的情绪，尹安捏了一下手，说不出话。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拍，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似乎随着拍击传进了身体里。

尹安转头看向身旁的圣烈德。

圣烈德收回手，微笑着挑了一下眉，然后向人群抬了抬下巴。

尹安看着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心里蓦然安定下来，他回头，笑着抬了抬手，用沉稳有力的声音对众人说到“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起身，寂静的大厅又逐渐喧闹了起来。

圣烈德靠在他身上小声说“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尹安斜视着他“你早就知道尤利尔今天请来的都是我以前的部下和朋友，对不对？”

圣烈德看着他不说话，笑得一脸深沉。

——

尹安偷偷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走进人群中。

不断有人走过来和他交谈，有些人和他抱怨吉密魑族现任统治者的无能，有人和他追忆曾经一起征战沙场的快意，还有人一边回忆众人曾经做过的傻事一边嘲笑大家当年是如何的年少无知。

虽然所说的话题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的，大家的神情里都带上了“往事已成追忆”的感慨。

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

在这不到一百年的岁月里，有人成家立室，有人战死沙场，也有人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岁月无可避免的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了痕迹，比如说举手投足之间，再无年少时的豪情万丈，还有曾经坚定无畏的眼神，如今溢满了沧桑和疲倦。

晚宴开始后，大家依次落座，边吃边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庭院里，负责魔法部分的巫师相当敬业地消耗着大量灵力，让庭院上方的天空不断变换着绚丽的色彩。

在结尾时数只白鸽从巫师的手心飞出，穿破云霄，在夜空中化成缤纷的烟火，五彩斑斓，耀眼夺目。

绚烂的烟火倒映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似乎将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重新带回了他们面前。

离开时，尤利尔亲自将尹安送到门口，在拥抱他的时候递了一个小瓶子到他手中。

尹安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打开瓶子，里面是一张羊皮纸。

纸张做工精细，边角处刻画着繁复的花纹，两行黑色的字在正中央旋转：

远离禁果

光耀之星重现光芒

圣烈德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羊皮纸的边沿，慢慢摩擦“光耀之星……是指路西法吗？又或者是指金星？还是指维纳斯？不过远离禁果是什么意思？”

尹安“你有没有试过移动家里那尊路西法的雕像？”

圣烈德一边继续用狼爪在纸张上行凶，一边随口答道“我脑子没进水，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尹安盯了他的手指半响，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说“不要再摸了。你这禽兽，别对着一张纸都能发情。”

圣烈德抬起头看了尹安一会儿，突然将纸抢过来，捏在手中用力地抖了抖，一边抖一边示威似地说到“我就发情了，那有怎么样？！我告诉你，我今天就爱上这张纸了，你别想把它从我手中抢走！”

“你别逼我揍你。”

圣烈德哼了一声“你揍我也没用，我们的爱是绝不会向强权低头的！”

尹安不再多言，扑过去将他按在马车里用力打了几拳。

圣烈德奋力反击，两人你来我往，半真半假的打了很久，打得难分难解，不可开交，甚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直到尹安开始放火烧圣烈德的衣服，圣烈德才一边手忙脚乱地用魔法灭火，一边说“我没爱上那张纸，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机关、魔法之类的。他妈的，你快帮老子把火给灭了！”

尹安放出一个魔法，将他身上的火扑灭。

圣烈德惊魂未定地倒在座位上，喘着气说“你明知道我怕火，还用这种那么难熄灭的火烧我，你真想把我烧死啊？！”

“谁让你胡说八道。”

圣烈德把纸卷起来，用魔法使纸变硬后，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你嫉妒我爱上别人了。”

尹安抬起手，指尖上蹿出一团小火苗。

圣烈德马上把纸塞进他手中“我现在已经不爱它了。”

尹安把羊皮纸折好放回瓶子，再放进衣服的一个暗袋里。

折腾了一番后，尹安理了理衣服重新坐好“应该没有暗藏玄机，斯蒂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把你家里的路西法雕像从六芒星上移开就是了。”

圣烈德眨了眨眼看着他“那么大尊雕像还是大理石的，哪有可能说移就移。”

“我觉得，应该会很容易移开。”

圣烈德看他如此肯定，摸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说“也是，斯蒂既然想让我们移开它，就应该做了些准备。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找奎德，应该会有地方需要他帮忙。”刚说完他就猛地回头“为什么要移开雕像？”

尹安打了个瞌睡，靠在车厢上，懒懒地说“自己想。”

圣烈德推了推他“我要是想得出还会问你？”

尹安摸了摸口袋，把装着牛皮纸的瓶子扔给他“问你的情人去。”

圣烈德握着瓶子看了一会儿，委屈地说“我情人不肯告诉我。”

“也是……”尹安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你这种没有一点大脑的人，你情人嫌弃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想搭理你。”

圣烈德凑过去，磨着牙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下车。”

尹安半睁着眼睛看着他，无比淡定地说“我不介意走回去。”

圣烈德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晃了晃。

尹安被他掐的有些喘不过去，用力拉开他的手，干咳了几声说“别掐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六芒星在印度的一个宗派中是男女结合的象征符号，禁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指男女结合，现在明白了吧。”

“喔～原来如此。”圣烈德点了点头，点了一会儿又问“奇怪，你和斯蒂为什么会知道关于六芒星的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学无术，每天都只知道和女人上床。”

“和女人上床哪里有问题了？！”

“没问题，看看你这几年只长身体，不长大脑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没有问题。”

圣烈德扑过去再次掐住他的脖子。

尹安哑着声音，挣扎着说“快放手，我真的会被你掐死的。”

“掐死最好，一了百了。”

尹安屈起膝盖朝他的肚子撞去，圣烈德放开手，向后一仰，躲过攻击。

圣烈德这一次用了不小的力，尹安的脖子上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圈红色的痕迹。

他揉了揉脖子，用力喘了几口气说“我有一段时间不是对宗教很感兴趣吗？当时看了不少有关宗教的书，知道了有关六芒星的事，后来在和斯蒂闲聊的时候就告诉了她。”

圣烈德哦了一声，把跌落在地的瓶子捡起来，扔回尹安怀里。

25.思念

尹安把瓶子收好，坐回马车。

窗外是拥挤的街道，茫茫烟雾掩盖不住夜色下的繁华，街边的小店纷纷点亮烛火，将街道染上一层暧昧的色调，蝙蝠倒挂在房檐上，行人或匆忙或悠闲地走过，低低的说话声不时传进马车。

尹安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街道，突然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眼前的一切都疑真似幻，像一个令人沉醉的梦境，却又真实的令人心悸。

无力的感觉突然袭来，只是转瞬之间，他体内的器官开始痉挛般抽搐，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饥饿，头痛欲裂，口舌干燥，肌肉酸痛，原本令人慵懒舒适的柔和光线此刻也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肌肤，阵阵蚀骨的疼痛令他几乎丧失理智。

耳边传来了圣烈德慌乱的声音。

尹安强忍着剧痛，勉强睁开眼睛。

圣烈德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红色眼睛大大地睁着，平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那副从容和不羁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只有惊慌深深地刻在他眼里。

尹安张了张嘴想让他冷静一些，但声带像被人割裂了一般，痛得难以忍受，无法发出任何一个完整的音节。

圣烈德把尹安抱起来，抓着他的下巴仔细又迅速地查看了一会儿，突然紧紧地皱起眉，带着怒意质问到“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吸血了？！”

尹安全身颤抖，无力地看着他。

圣烈德咬了咬牙，用力抱住他“再忍一下，很快就到家了，家里有储存的血液。”

尹安用尽全力点了一下头，可是，他的意识能等，身体却等不了，原本就已经很低的体温还在不断下降。

圣烈德感受着他那越来越低的温度，心里惊恐和焦急到了极点。

他突然将尹安从怀里推开了一些，拉开自己的衣领“先喝一点我的血吧。”

尹安两眼无神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圣烈德不再跟他废话，搂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按向自己。

尹安原本想推开他，但当自己的鼻尖擦过圣烈德的脖子，感受到薄薄的皮肤下那有力的脉搏跳动的声音，闻到一阵极细微的属于血液的鲜甜味道时，他就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咬住了圣烈德的脖子。

蓝紫色的血顿时涌出血管，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嘴里，那些血液是如此美味鲜甜，就像旱季里的一滴甘露。

尹安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欲望，伸手搂住圣烈德修长的颈项，上颌用力向下咬，将尖牙刺进了皮肤的更深处，然后有些粗鲁地、贪婪地吸食起那鲜美的血液。

黏稠的液体喷涌而出，带着血液特有的腥甜包裹着尹安的味蕾，滑下他的喉咙，流入腹中，在他的血管里缓缓蔓延。

冰冷的血液从苍白的皮肤上流过，滴落在衣服上，蜿蜒着氤氲开来，构成一幅抽象的画卷。

身体上的疼痛开始逐渐减轻，尹安放缓了吞食血液的速度。

他一手搂住圣烈德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他火焰般的头发，舌尖抵住那两个被自己咬出的小小的洞，轻轻地舔舐着，品尝着血液的味道。

圣烈德仰起头，喉结动了动，溢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暖暖的烛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身体。

“咚咚咚……”

远处突然有钟声响起，悠扬、庄严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震动了天地。

尹安睁开眼，烛光映照着金色的瞳孔，无数画面在他眼前穿梭，闪现着奇异的光芒，帝都的钟声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在那沉沉的钟声里，他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眼前是微露的晨曦。

苍茫的白雾中，一名女子站在那古老的钟楼上，金色的波浪长发在风中翻卷，白色的长裙不染纤尘。

她微笑着，左手握着法杖，右手则缓缓举起，轻轻地挥了挥。

卫兵吹响号角。

已经打开的结界旁，战士们振臂高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振奋人心的口号。

在茫茫白雾中圣烈德的红发像一团明烈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他抬起头，微微弯起红色的双目，微笑着，朝那名女子送了个飞吻过去。

在他身旁，黑发蓝眼的哥芬看着他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回过身，与那名女子挥手道别。

尹安也笑着向那名女子挥了挥手。

而后，三人转身策马奔进苍茫的晨雾之中，身后是气势逼人的千军万马，象征着荣耀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为将士们奏响前行的圣歌。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然而，每次梦醒之时总会无奈地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已经做了百年的梦。

尹安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身前那个宽厚的肩上。

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在慢慢褪去，但心却依旧在不断的下沉。

沉溺在了回忆中，沉进了那些让人永远无法忘却的甜美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