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脚步声,也看到了那个黑头发的男孩。阳光反射着他额上的汗水,让那张稚嫩的脸蒙上一片橙色的光辉。忽然就相信这个人不会害他。
硕和看到地上的人嘴唇在动,他努力辨认,终于看懂他是在喊救命。他闻到浓重的血的味道,这让他有点反胃。跟着蒙特身边,他好多年都没有想起那些血腥的气味了,可是如今他才知道那味道已经深入他骨髓,随时随地他都能闻的出来。他想躲开,想远远的躲开,不想沾染上任何黑暗的东西,为别人的生死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实在不想尝第二遍。
可是,看着那双眼。那是一个孩子的眼睛,碧绿的,青涩如初生的青草,即使它凌厉,狠绝,可是一个孩子脆弱的灵魂躲在后面,在向他求助。孩子无比安心的昏倒在他脚边,他弓着背,弯曲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是谁把他的安全感摧毁,让他在这里流着血等待着生命的消亡,谁如斯残忍?!
他蹲下来,背起伤重的少年,他们年纪相仿,他以为会背不起来,可是趴在身上的人儿那么轻,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下一点灵魂的重量。摇晃让少年清醒片刻,他勉力睁开眼睛,坚决的说到:“不要去医院。”这话说完,好像全身的力气耗尽,他彻底昏了过去。
硕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跟着刘明的时候,这种事见多了。那些人犹如被黑暗收走了生命,不敢在阳光下生活,总是躲躲藏藏的呆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择手段的谋求他们的粮食。他背着那孩子来到一家小旅馆,很偏僻,你几乎想不到在中央区竟然能有这么破旧的小楼存在。门口的招牌都快被刷白了,摇摇欲坠。硕和总有本事找到这些地方,因为他喜欢安静,喜欢寻找。
把人带到这里很安全,有时候连附近区民都会忘了这里有家旅馆。旅馆的老板是个老人,喜欢诗歌,喜欢创作。虽然他总是写一些“蚊子叮咬了我的血,养活了他全家”或者“啊,我的老招牌,我的破楼梯”这样的“诗”,但这不影响他跟硕和的忘年之交。他喜欢这个小男孩跟他讨论的优美词句,他们在公园里遇见,或者说是他发现了这个跟他一样热爱诗歌的孩子。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能静下心来读诗的人不多见了。因此他们经常在他的破旅馆里聊天,聊诗歌,谈天说地。
“你带来了一个麻烦孩子。”老人用一种奇怪的口气说着,好似无奈,又好似纵容。
“我知道麻烦你了,抱歉,艾梵爷爷。”
第八章:生活
他睁开了那双碧绿的双眼,警惕的看着四周。多年来的习惯像道锁链束缚着他,让他总以为自己还在那艘肮脏的星舰上。
橙色的阳光从小小的窗口透过来,给家具着上暖色。杂乱的堆放在墙角的陶罐子,每一个都奇异的破碎着,但是并不显得破败,反而让人觉得就应该这样,有个缺口,但看上去能用,某种意义上说是完整的。
墙上贴着一副小小的图画,装裱的很用心,但谁都看得出来,制作画框的人手艺并不高明,因为几条边框线条扭曲,也不平滑,一看就是很随意的选的材料。粗糙的画框里是一副儿童涂鸦?尽管你能猜得出来那里面有几个人形,但是画者明显喜欢用简单的线条概括他的心意,我们只能看到混沌的颜色表示着人的头和手和脚,云朵倒是朴素的可爱,太阳膨胀着,被刻意画上了笑眯眯的眼睛。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处处都透漏着小家庭里能想得到的温馨细节。那些人们过着普通的一生,为很小的事情烦恼,或者是一份生日礼物,或者是房间里一个小小的摆设,丈夫为了一个升迁的机会忙碌回家就扔掉笨重磨脚的皮鞋,妻子在菜市场为了几根青菜讨价还价计算着成本和开支。
一切普通的幸福的、不幸的元素,看起来都好不真实。这不该是他呆的地方,这里太明亮,有太多阳光的照射,生命总是无所畏惧的长大。他是属于黑暗的孩子,光,会让他无所遁形的。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好像是那只被他强迫摁在手里的猫挣脱着逃跑了,拖着沾满他血液的皮毛。然后,有个男孩路过,捡了他。敢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捡东西,胆子真不小呢。伯兰星人冷漠的血液总是用微笑的外表掩盖着,从来没有人愿意把大街上来路不明的人随随便便的带回家,更何况他浑身是伤。
奇怪的人。
他不喜欢这个温暖的房间,住这里久了内心会有什么东西被腐蚀掉呢,感觉慢慢被陌生的东西侵入领地,却无能为力,挡不住他日渐疲惫的心和清醒时越来越微弱的警惕。曾经的他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最近却发现对街那个喜欢半夜玩摇滚的小子制造的噪音越来越容易屏蔽了。危机感被削弱了,很可怕,天长日久他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生存呢?
“小家伙,爷爷给你洗洗脸,看看这美丽的笑脸快和街角那只猫一样脏了。”虽然是好意,但是不由分说就往他脸上抹湿毛巾的大手是那么不容拒绝,挣扎,虚弱,不能动弹,只能感受着那掉了毛的像块抹布的布激烈的摩擦他的皮肤。噢,天知道他有多久没用过这么烂的毛巾了,那东西应该丢到垃圾口处理掉。
艾梵爷爷给他洗完脸,就把他捞起来半躺着放床上。艾梵爷爷也没问人家愿不愿意,就动手剥掉他上衣,当他的手往男孩的裤子上移动的时候,男孩涨红着脸,迅速的抓住那双不安分的手,幸福是假象么,这个看起来和蔼的老人难道也是一个混蛋。男孩碧绿的眼睛渐渐冰冷,他粗鲁的推开艾梵,大喝:“臭老头,你干什么?”
老人愣了一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干这个啊,脱了你这小混蛋的衣服。”说的时候凭借着他的力气优势轻松的剥下了男孩的裤子,然后,然后男孩噤声了,因为他嘴里的臭老头只是要给他换睡衣……刚刚因为走神,没注意到老人带了睡衣过来。
“小倔驴,不要总把人想象的那么坏。你这个坏东西。不给你吃我的秘制鸡蛋粥了。”艾梵像个小孩子一样别扭道。
“艾梵爷爷,他还躺床上养伤呢。你可怜可怜他吧。”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硕和好笑的听着艾梵又做出那种孩子闹脾气的样,这老小孩就没个正经时候。
看到床上躺着的男孩,碧绿的眼睛灼灼的瞪着他,身上换了新衣服,淡去了那股子血腥的味道,整个人干净清爽起来。碧绿的眼睛镶嵌在他好看的眉眼中,晃动着忧郁的漩涡。看起来是好了不少。搬他刚来到艾梵家的旅馆时,他身上严重的伤势让人触目惊心,他肯定是不愿意去医院的,硕和只好亲自给他找来药物和绷带,好在这种事他前世做熟了下手很快。男孩昏迷了好几天都没醒来。
这些天他忙着一些事情,没有空过来看望,直到今日才空下来。
“你终于醒了,好点了吗?”硕和很开心他伤势好转,关切的问道。
男孩一眨不眨的看着硕和,就是这个温柔的男孩,第一眼就让他相信,这人愿意帮他。他不懂哪来的自信,只是相信有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睛的人,一定是善良的人吧。
硕和拿起一把旧梳子,坐到床沿给他收拾头发,艾梵下去给两人准备吃的去了。男孩的脸,冰冷崩毁,溃散,一抹红色悄悄的爬上来。硕和年纪不大,手心却好像带着一团火,在他头顶上燃烧着,不是那种焚烧一切的炙热,只是恰到好处的暖。被他梳理过的地方好像就是服服帖帖的看着无比顺眼。
“我叫硕和,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硕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久,才听到男孩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道:“尚恩。”
“什么?”硕和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男孩有点焦急的抬起头来想讲清楚一点,但是他动作太快太猛,竟然不小心撞上了硕和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嘴唇接触到一片柔软的唇瓣,青草般清新的气息吹到了他脸上。尚恩急急忙忙转过头,为自己的失误惊慌失措。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床内侧的手偷偷握成拳头,紧紧的,手指甲都掐进肌肉里,却不觉得疼,此刻的痛让他稍微找到了点理智。
硕和也惊讶于这个意外,但也仅止于意外。他放下梳子,用双手把男孩的头转过来,看到男孩羞红的脸,满不在乎的说到:“只是个意外,尚恩。你不必在意。”
是啊,只是意外,但是有什么东西在意外里失去了啊。尚恩痛恨自己的方寸大乱,他漂泊十年,十年都在黑暗中挣扎,他学会了冷酷学会了杀人学会了用阴谋诡计对付敌人,但是没有人教他,什么叫做感情,他们总是不屑的对他说:“尚,你活着就是恩赐了,不要想那些愚蠢的情感。你难道还想躲到你妈妈的怀里哭着说被邻居家的没毛小子抢了糖吗?嘿嘿,你注定不会懂那些东西的,都是狗屁。”
“哈哈哈,孩子们,都来尝尝你们艾梵爷爷的好厨艺。“艾梵的声音非常洪亮,把房间里的沉默都撕破了。
“艾梵爷爷,你就别在尚恩面前丢人了,你做的东西姆卡家的小猫都不理睬。”硕和一点都不客气的戳穿他的谎言。
“硕和,你这个坏孩子,从来都不知道老人的面子就是金子,不能随随便便的丢么?”艾梵瞪大眼睛批判他。
“还有,绿眼睛的小倔驴,不管你现在脑子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紧丢掉,吃饭的时候不能想东西,会让你成为蠢驴的。”艾梵自说自话,也不管别人在没在听,大手盖上尚恩的小脑袋,一下子把他的头顶揉成了鸟巢。
硕和假装生气的拍开他的手。把勺子和饭菜端过来给尚恩。
看尚恩吃的慢,艾梵老人很生气,“快快,把这个鸡腿还有这块肉都给我吃下去,要不是看你小子路都走不了,我才不让你吃我的招牌菜。”说着他又夹了一大堆菜到尚恩的碗里面。
硕和吃饭依旧很慢,他时不时还给尚恩加一点菜。没有人问他问题,他编了一肚子的话到这里好像可有可无,那两个人都不在意。
“你们都不怕麻烦吗?”他疑惑的问道。
“麻烦,爷爷我跟着我家儿子孙子后面收拾了一大堆,竖起来都能填满柏罗河了。现在的孩子都没良心,有了老婆没了爹,把我扔在这里就不回来了,逢年过节回来扔几个钱算什么事,老子又不是吃不起饭。我就说不能娶太漂亮的女人,都是祸水,那女人一进门儿子就懒得搭理我这个可怜的老头了,呜呜~~~”
硕和陪着尚恩,他坐在凳子上给尚恩念了几段有趣的故事。尚恩津津有味的听着那些故事,但他不问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那个人给他理被角,帮他倒水喝,像照顾家人一样照顾他。尚恩想到了家人这个词,他从硕和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词,然后他就信以为真了。
“好好睡一觉,不许熬夜,不要玩游戏太久。知道吗?”硕和离开前不忘叮嘱他。
尚恩看着街角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伯兰星两轮红色的月亮也不知何时爬到了窗台。对街飘来了食物的香味。夜色里有孩子的哭闹声,有父母的唠叨声,有男女的吵架声,有东西摔碎的乒乓声,有远处广告牌飘渺的杂音……
他第一次有空仔细听着那些声音,没有一丝不耐,没有一点怨恨。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声音,那是——生活的成分。
他打算好好的睡一觉,因为那个胡子长长的老头强迫他关上了灯,把他塞到被窝里。并威胁他说如果再不睡觉就打他屁股。
他想今夜也许他能睡个好觉。然后,他要精神抖擞的拒绝老头再乱剥他的衣服还有保存精力去对付明天难吃的早餐。
第九章:远客
“小姐,你这么做不对。不要老抱着你的小熊坐在地上,一个淑女是不应该这么粗鲁的露出自己的脚丫子的。你要知道有些男人会无耻的盯着那些暴露的地方满足他们的幻想。”
“小姐,吃饭的时候不要太大声,你吃得太快了,天,我教你拿叉子的方式你又忘光了吗?”
“不对。”
“不对。”
“不对。”
自从被父亲从乡下的院子里抱回来,她总是要听到那些声音,随时随地。他们嘲笑她笨拙的动作,讥讽她见不得光的身份,无视她所有的受伤的眼神和卑微的乞怜。他们严格照着所谓淑女的标准,把她管教的死死的,没有一丁点自由的余地。
她在这群鼻孔朝天的人面前就像个小丑,没有人觉得她是他们名正言顺的伍尔夫家大小姐。
那个名叫葛雷·伍尔夫的男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一群羊中间。刚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地面上却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泥水把她仅剩的一件好衣服也糟蹋了。她死死的抓着一头羊的脖子,因为如果不抓紧的话,她就挤不到羊奶,就没有饭吃。刻薄的汤姆大婶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吃他们家的白饭的。
因为搏斗,她的削薄的短发更加凌乱了。杂乱的发丝扎进她的眼眶中,刺激出咸咸的泪水,她没空擦,一只手要制伏这头暴躁的母羊太困难了。她必须栓紧了母羊的脖子才能干活。
没有看到背后那个那个高大沉默的男子和他身后一群目光各异的人。有人伸出手来掐住母羊的脖子,轻而易举的让那头羊乖乖的动不了。那双手白皙,修长,却如此有力。她无措的看着,不明白这个人的意图。
“勇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男人微笑着问她,笑容让他脸上阴郁的色彩淡了一些,更多了几分亲和。
“席琳,先生。”她努力的维持镇定,因为眼前的男人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这恐惧让她的心颤抖了,慌张了。
“很好,跟我回家吧。席琳,我的孩子。”他坚定而有力的手又牵住她的手腕,她像那头母羊一样动弹不得。她力气太小了,陌生男人的味道加剧了她的脆弱。
席琳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他的动作礼仪完美的无可挑剔,少年的面孔却有着似乎岁月积沉的优雅,不知道他又经过多少次指导纠正,才达到如此境界的呢。席琳嘴角轻抿,默不作声地回忆她的小时候。
她的父亲坐在她旁边,正在于安德拉·弗兰奇交谈。
“弗兰奇伯爵,我听人说您是伯兰星最风趣的人,此次带小女来拜访,实在是久仰盛名,希望早早来见识弗兰奇先生您。”葛雷·伍尔夫喝着伯兰星的特产碧茶,还不忘恭维。
安德拉摇摇头,神神秘秘的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您也许误会了什么。我们陛下说,安德拉,你实在是太无趣了,对着你像对着一堆木头。我宁愿去摸摸一只小诺玛,你知道,诺玛总是很喜欢叫。”
“诺玛有时候的确非常可爱。”葛雷有点尴尬。
安德拉坐回原位,又很正式的跟他交谈起来。“那么,葛雷先生是打算让席琳侄女在这里寄住吧?”
“对,伯兰星的教育条件有目共睹,小女席琳如果有幸能在这里学习,对她非常有益。您知道,父母总是要担心孩子们的将来,我这可怜的女儿从小没了母亲,我总想要给她最好的。”
“席琳,你喜欢这里吗?”安德拉点头,又问到席琳。
席琳优雅的欠身,面露微笑的回答他:“是的,亲爱的安德拉伯爵,我向往来伯兰很久了,可是父亲总是不喜欢我出远门,怕我走丢了。我有最先进的导航工具,不可能迷路的,您说对吗。”她谈吐得体,彬彬有礼,措辞得当,可是,无人能看见她一闪而过的讥诮。这些人,不过如此不是吗。
“可爱的席琳侄女,你太严肃啦。瞧瞧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现在还没学会对他爸爸说敬语呢。”安德拉大笑着,喊着他儿子,“蒙特,来看看你妹妹,你葛雷叔叔给你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妹妹,你妈妈要高兴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