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老头真不讲理！」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跟着辩解，人们挤作一团，普通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和情况。

「咦，普通？你也来看热闹啊。」普通看着旁边的人，「啊，赵立，怎么没在店里帮忙？」这人是一家商户里的帮工，平时收纸壳的时候有聊天，所以都算认识的。

「这不是刚送完货正准备回去了，没想到碰到了这个」赵立指指里面，普通和他一聊，也大概了解到，似乎是一个老人被三轮给撞了，老头儿拉着人家不让走，非让赔医疗费才肯罢休。

啧啧，你说要是个小轿车什么的还说得过去，一个三轮能造成多大伤害？再说，人家蹬三轮赚的钱也不多，这人讹钱也不看对象吗？真是笨！

普通会这么肯定这老头儿把蹬三轮的看作了敲诈对象，自然是从他那中气十足的吼叫中听出来的，哪有受了伤的人还这么精神的，就是真受伤了也肯定是轻伤，这蹬三轮的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人。

普通摇摇头，打算离开了，这热闹没啥好看的，他还得赶着回去跟宏奇吃饭呢。推着板车，哪里想到面前的人群突然开了个口子，一个人莽莽撞撞的就冲了出来，刚好和普通撞个满怀。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一脸胡渣，穿的棉衣也脏兮兮的，被反力一弹差点坐到地上。老男人想着还真是晦气！

他本来是打算突然站到路口拦一辆小轿车的，哪知跑车开得太快，不等他扑上去人家都呼啸而过了，吓得他往后一退，又差点被人力三轮给撵了。

虽然轿车变了三轮是天差地别，但管他什么车，只要有点油水可捞就行，于是拉着车主不让走，大吵大闹想着对方能给钱息事宁人，哪怕只有几十块也行啊！

男人一边吵吵嚷嚷，一边弓着背注意着周围，果然在看到有交警过来的时候就开始警惕起来，于是就准备撒丫子跑路。

周围的人看出来这是个无赖，十分难缠，于是居然也自动让出道儿来给他过，没想到就这么偶然的撞上了普通，不知道这算不算飞来横祸？

「呀哟！妈的，你没长」老男人退后一步稳住身体，正骂到一半，抬眼一看眼前的人，眼睛一下子就鼓得汤圆大了。

普通听着这声音，也抬头，于是瞳孔突然收缩，居然连板车也不顾了，转身拔腿就跑，那速度真叫人望尘莫及。

不过，老头儿是谁，坑蒙拐骗，逃跑是他的绝活，他反应过来以后就两眼放光，追着普通跑走的方向就去了。

「普通！你的车！」赵立喊着，刚才的几个动作彷佛发生在一瞬间，赵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看普通见到老头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得那叫一个快。

欸，赵立看看身旁的板车，看来自己只好再多跑一趟了。

再说普通，用尽全力的奔跑，连往后看的时间都没有，他有一种预感，凭着这个老头的力气，追到自己的可能性太大了。

如今是不能回去了，先跑吧，跑到哪儿算哪儿！他专挑人多的地方跑，一路上也撞了几个人，不过都没时间道歉。

拐到一个岔口，他才扭头看了两眼，暂时还没有追上来，摸摸衣服兜儿，里面是今天赚来的六十多块钱，普通咬呀，狠心的将它们全部扔进了脚边的下水道。

果断的动作也就在这十多秒间，然后他又跑了起来，边跑边想着今天穿的衣服，还好，算得上是比较脏的了。

因为每天要到处跑，普通的一身外套要穿很久才会换洗，加上现在是冬天，更是十来天才会换掉，想着估计也有一星期了，衣服颜色深还看不太出来，走近就知道不怎么样了。

而且面料也不算好，估计只比那要饭的强了一点，正觉得安慰呢就被前面的人拦住，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哼哼，你小子跟我耍花招！」老头果然抓到了普通，不过不是从后面。「呼，老子又不是鬼，你跑个屁！」老头满口脏话，抓着普通的手腕却下了力道，一时也挣不开。

「……爹」普通忍住怒火，很是不情愿的叫了一声。他真的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提前释放了，更没想到自己躲来躲去，甚至还换了个城市，结果还是遇到了他，难道这就是天意么？

「嗯」老头儿歇了口气，朝普通熟练的伸手，「快点啊，我可没有耐性！」那动作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没有。」普通咬牙切齿到，他知道老头儿要的是什么，幸好刚才扔了，「你以为我会信你？」老头儿自己动手搜身，摸遍了衣服兜子，居然真没让他找到一分钱！

老头儿恼羞成怒，「你他妈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不去死了！」说着一巴掌就要扇来，普通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老头儿普进发的手掌，那力气也不小。

普进发没有想到儿子的力气居然变得如此之大，过了快六七年了，他也长大了，于是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我真的没有。」普通说话的口气很沉稳，甚至听不出几分感情，普进发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儿子现在是翅膀硬了，敢反抗了，难道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打骂了？

「哼！听你他妈的在这儿放屁！」老头儿继续嚣张，想着绝不能让这个儿子压过头，「我妈早就死了。」普通盯着普进发的眼睛，这个男人还是没有学乖，依然这样霸道嚣张，无法无天。

76.

普通想要丢开普进发的手，奈何这个男人抓的死紧，不管是衣服还是手臂，坚决不给普通空子钻，开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儿子，他怎么可能再傻傻放开让他逃走。

虽然现在没有钱，但看他的穿着和精神都不错，想必是过得很好的，有能耐就好，他还怕他敢不养自己？

普通一眼就看出了老头儿的心思，心下一恼，还是被他给缠上了，挥手一甩，这力道就是老头儿也抵挡不住，噗通一下坐到地上。

普老头儿一愣，立马扯开了嗓子，「打人啦，杀人啦，这不孝子要打杀亲生老父啦！真是养了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居然这样对我这个老父亲，白白的养了这么大，现在嫌我老了，不中用了，为了那点子供养钱就要杀人灭口啊！」

普老头儿声音雄浑，再加上这个岔口也有人经过，普通在他叫出声的时候就准备跑路了奈何还是被快一步的普进发抱住了大腿，这次说什么也不放开。

普通真想踢他一脚，但一时跑不了，周围也渐渐有了人，要真是这么做了，估计周围的人不会轻易的让自己离开，看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是信了普进发说的话。

说到普进发，普通心里只有恨，这样的烂人怎么就不拖了去枪毙掉，简直是危害社会！先不说吃喝嫖赌，但就是他害死母亲这一条就够普通恨上了。

八岁没了娘，普进发除了喝酒就是对他拳打脚踢，要不是还有亲戚可怜普通，偶尔送些吃的穿的，估计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初中还没上完一年就开始打工，普进发怕他跑了就不让他出去，只在村里找些活干，挣来的那微薄的小钱也全被普进发抢了去买酒买乐子，哪里管普通的死活。

在十九岁之前，普通一直是还瘦得跟个猴子一样，严重的营养不良，到了普通十五岁，普进发和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被关了起来。

那时候普通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每天被老头儿打，挨了骂还要把钱奉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真想拿刀一捅，完结了那个男人的生命，自己再自杀。

还好有村里的人劝着普通，让他不要意气用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以普通的命换那条烂命真的是不值，要他好好地活着，甚至有人说让他好好的看着普进发是怎么遭报应的，他总有一天会死，而且肯定是死在普通的前面。

本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了，两个月，普通过活的真是开心，然后普进发回来了，因为他对被打的那家放了狠话，要是敢对付自己，以后出来了就叫他们好看！

因为这伤还够不成生命危险，所以即使判刑也不会太久，普进发的威胁就是如果对方敢告他，等他出来了可是什么都敢干的。

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怕不要命的。村里的人都知道这号人物，撒泼甩赖，那叫一个混帐，为了不找麻烦，都有点不敢惹他的意思，于是对方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没就告他。

这可苦了普通，等普进发回来以后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打消气，更是见不得普通穿得好吃得好，其实哪里算的上是好，能吃饱就不错了。

在普进发的咒骂声中，普通终于明白了，当着他的面，自己就不能好过！于是总是一副饥肠辘辘，大冬天也没多件衣服穿的样子，就怕他找自己要钱。

村里的土霸王就是普进发，根本没人敢招惹他，还好他们对普通不错，只觉得他可怜，于是从来也没有为难过这个孩子。

终于到了十九岁，普进发再次和人打架，把人家打成了重伤住院，终于被告了，幸亏那人抢救了过来，普进发被判了八年。

普通那时候狠心的想他怎么不把那个人给打死，这样就能判死刑了！普进发被压上警车的时候还在破口大骂，甚至不忘警告普通，让他不许乱跑，否则自己出来了肯定要找他麻烦，他才不管这个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当只剩下普通一个人面对这个根本称不上家的地方，看着灰白的墙壁，一无所有的房间，他发了一晚上的呆，最后还是决定跑出去。

虽然曾经也跑过不少次，最后总是被普进发抓了回来，但这次的机会他不想错过，至少还有八年不是么？

于是，怀着对自由与未来的憧憬，他带上仅有的一百块钱，离开了H市，坐火车来到了G市。

可哪里想得到就是在这里被人骗的一分钱不剩。虽然普通已经19岁了，但他文凭不高，加上普进发管着他不让他出来，只是在村里干活，所以根本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自然工作也是找不到了。

再想到以后普进发要是出来了肯定会找自己，就算自己真的有点本事了普进发肯定会从中阻挠，他就是看不得自己好过，就是要把自己攥在手心里才舒服！

四面碰壁后，普通别无他法，心灰意冷间偶然看到了捡破烂的，觉得自己也没有其他出路了，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好了，到时候即使被找到了自己，普进发也讨不了多少好处。

反正是摊上了这么一个亲人，怪谁呢？只能说是自己命苦吧！

不过，普通没想到自己会遇见宏奇，找到了归宿。人一旦有了活的希望，就会想要努力，为了以后更好的日子，所以普通肯吃苦，也肯干活。

虽然有时候会想起那个老不死的，但他并没有对宏奇多说，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普进发了也说不定。

真的没有想到啊，这才七年，就又碰上了！这是什么狗运气啊！回忆彷佛只是一夕间，看着苦恼的普进发，普通想到了他的一大绝活，撒泼打诨，对老实人咄咄逼人，嚣张的可以挥拳头，对打不过的或是不能惹的就又哭又叫，比个女人还会闹。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敢做，又见风使舵，才一直能逍遥法外，这次又用上了这样的老法子，看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别人不知道的自然是同情他这个「弱者」了。

77.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真他妈的没用！」普进发实在是生气，这里也就是公园的一处座椅，看普通很习惯的直接躺了上去。

「这个你应该最清楚了，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找得到工作，又怎么去挣钱。」反正挣的钱也会被他抢去挥霍掉，还不如什么都没有，也就不会招人惦记。

普进发气得又想朝他挥巴掌，本以为出来只要找到了普通，他就不用担心吃住了，照样过以前的霸王日子，决定要赖上儿子的普进发没有想到他居然一无所有？！

普通很沉得住气，反正穿得多，不就是在外面睡一晚么，自己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虽然没吃晚饭，很饿。但看看普进发，比自己还要凄惨的感觉，他好过了一点。

一定，一定不能让普进发知道自己的真实境况！又挡掉普进发挥过来的手掌，「你再碰我一下试试？」普通瞪着眼睛看向普进发，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么？

普进发看着眼睛发红的普通，不承认自己其实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普通的变化很大，首先就是身体上的，然后是气势，那种感觉，已经不是任打任骂不敢还手的瘦弱儿子。

「你，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不能打你！」普进发外强中乾，打不过，声音却还在逞强，就是个吃软怕硬的。

普通只是瞥了他一眼，「我妈生了我，跟你没有关系。」叫你一声爹，也是看在之前养了我的份上，虽然其实是任人自生自灭，好歹没有亲手弄死我，不是么？普通自嘲的想着。

普进发不再说话，躺倒另一张椅子上，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普通睁开了眼睛，今天突然跑掉，赵立应该会帮自己把板车推回去吧，这样宏奇至少也能知道一点。

夜风呼呼，普通裹紧了棉衣，把头埋得低低的，希望宏哥不要担心，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回去一下。

宏奇睡得并不好，虽然赵立送回了车，但人不见了。普通知道自己会担心，就肯定会回来，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可惜赵立也说不清楚。宏奇还镇定的想着，是不是该给普通买部手机？

第二天，普通是被饿醒的，昨晚就没吃饭，早上更是冷得发抖。他抬头，见普进发还在睡，他倒是可以跑掉，不过想了一晚，还是打消了念头，已经被普进发看到了，即使现在跑了，普进发也有能耐找到自己，更别说这个城市就这么点大，自己还要到处收纸壳，欸！

现在要想办法看怎么稳住这个人，自己再找时间溜回去跟宏奇解释。「起来了。」推推普进发，普通想着先去捡点垃圾拿去卖，换点钱回来吃饭。

普进发跟在普通的身后走着，一路上都是普通弯腰在垃圾桶里找来找去，普进发厌恶的看着普通的动作，自己也离得远远的，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和他有关系。

再看普通那熟练的动作，普进发开始是不信的，他一直认为普通是在骗自己，现在……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或许真的是什么也没有？

普通现在庆幸着昨天撞到普进发后自己就松了双手，当时慌慌张张的，他应该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有一辆板车的吧。

普通选了一家不太熟识的废品站，卖了两块钱，买了四个大包子，普进发还想抢去三个，普通只给了两个，大家平分，想占便宜，没门儿！

今天真冷，普通搓搓冻红的双手，继续在大街小巷走动，看看能不能把午饭拣出来，还是两个人的分量，靠啊！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自己很久没有干这样的活了，虽然同样是收捡东西。普通一边想一边回头，见普进发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地方，「操，老子不走了！脚都起泡了！」

普进发开始闹腾了，「那你想怎么样？」普通就等他说话呢，还以为你能撑多久。「你，你给我找个地方，我要休息。」普进发吵吵闹闹。

普通就怕他不说，要是自己开口提议，普进发肯定不会相信，还以为是自己想要独自跑路吧。

普通看看周围，走到街角的一处公共椅边，「坐这儿吧，中午十二点之前，我尽量回来。」普通还算和气，只要能找到时间离开一下下就好。

普进发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锤锤腿，「回来的时候带瓶水啊！」颐指气使的模样真是的，好像普通欠了他的钱一样。

普通转身走了，老老实实的跑了一个上午，因为他知道，普进发一直偷偷在后面跟着的。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还不知道普进发的为人，那是十分多疑的。

普进发能跟着他跑一个上午，下午是绝对没有力气再跟着的了，自己跑的可不算慢。中午，回到老地方，普通掏出零零散散的四块钱，普进发不相信的又掏遍了他的全身。

普通抹了一把汗，又去买了盒饭，只够一盒的钱，还剩下一块买了瓶矿泉水。回去自然是和普进发抢着吃了。

不过他倒没有真的抢到多少，想着自己还能回去那里，也就没有跟他挣了，喝掉了半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