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大门外的一个灰衣杂役不敢怠慢，连忙抛下正在接待的一位管事，赶上前去躬身道：“小的见过姬夫人。”

“你家公子在里面吗？”姬语冷声问道。

平时姬夫人虽然对下人冷淡，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毫不掩饰。杂役心里咯噔一下，更为恭敬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公子现在在炼药室。”

“炼药室……”姬语低语了一声，举步往里走去。

灰衣杂役连忙引路，“夫人这边请。”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这个……”灰衣杂役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虽说姬语夫人是姬公子的亲姐姐，但此地毕竟是清音阁，姬公子才是这里的主人，来者是客，放一个客人乱走……他没有这个权力也还没有这个胆量。

“怎么，我去见他还要通报不成？”姬语微挑着眉，语气顿时冷了三分。

“当然不是，夫人请。”杂役连忙让开了身子，目送她带着一堆人远去。规矩是规矩，但这个时候如果遵循规矩，恐怕下一刻他就要人头落地了。

夫人如此气势汹汹……不知是福是祸啊。

一行人行至炼药室的门口，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姬语手一扬，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这洗髓剂您第一次就练成了，而且还是中品。”青藤眼神发亮地看着眼前这鼎淡绿色的液体，对自家公子充满了崇拜。

自天地灵气日益消散之后，长年累月埋头打坐修为亦是进展缓慢，整个修仙界普遍依赖于各种增进法力的丹药和药剂。但凡药三分毒，长此以往修士体内也积攒了许多杂质，而洗髓剂与洗髓丹便是用于排除修士体内杂质的药。由于用量巨大，步骤简单，所以很多人都会炼制，但是像公子这样第一次就成功而且还是中品的还真是不多见。

“只是一般般而已，”姬衍高扬起嘴角，七分的骄傲下面隐藏着三分的挫败，“比清彦的差多了，他第一次炼的时候可是上品。”

无论是丹药还是药剂，都被人为地划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而随着一些药草的灭绝或者是药效减弱、炼制秘法的失传，如今修仙界最常见的是中品和下品。这两种丹药（药剂）因为含有少量的杂质，所以服用过后将旧的杂质清除的同时也留下了新的杂质，周而复此。

因此，修士体内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杂质。

这在平时也没有什么，顶多就是影响灵力的吸收速度，但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就不一样了，一点点的杂质都可能功亏一篑。由此可见毫无杂质的上品洗髓剂是何等的珍贵。而当年清彦刚开炉便炼出了上品，一次两次还可以归纳为运气，但如果此后他炼出的药剂除了少许的下品之外全是上品和中品的话，只能够用“天才”二字来形容了。

自家公子和清彦公子之间的单方面纠葛在场的两位侍从当然心中有数，绿儿笑了笑，充满好奇地问道：“清彦公子的炼药术自然是好的，听说他们鲛人落泪成珠，这珠泪能提高炼药的成功率，那可是好东西呢。如果我能得到一颗就好了，我那鼎止血散都失败了好几次了。”

止血散，那是最低级的药剂，哪怕是一个毫无天赋的人也能够炼出来——在失败几次之后。能够被姬衍选为药童的当然不是这等无能之辈。

青藤也附和道：“我也听说清彦公子炼药的时候经常会放几颗泪珠进去，怪不得他炼出来的东西多是上品和中品。仔细想来他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嘛，要是公子您有了鲛泪，肯定比他还要厉害。”

“是嘛……”姬衍勾起嘴角，笑道：“将来本公子就赏你们一颗。”

“谢公子！”闻言绿儿和青藤皆笑眯了眼睛。鲛泪啊，那是有灵石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眼瞧着姬衍又再度开炉，绿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公子，您今天已经炼了好久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绿儿去给您拿点吃的。”

“不了，”姬衍摇摇头，“趁我现在的状态不错，我要把息眠水炼出来好给少主送去，他最近老是很疲惫的样子。”

“咯咯，公子和少主真是恩爱。”绿儿掩嘴轻笑。

“不要胡说。”姬衍微红着脸训斥道。

“哪有，”绿儿娇笑着反驳道：“近些日子少主都没有召过其他人呢，少主肯定很喜欢公子，没准啊，过不久少主就会和公子结为双修伴侣了。”

“对啊对啊，”青藤也插嘴道：“昨天我到供奉堂给公子您拿药草的时候也听说了，他们都说公子和少主是天生一对呢，将来公子肯定也能够问鼎大道。”

……问鼎大道。

姬衍手一顿，沉默下来。

“啾啾啾。”一只白色的传音鸟飞了进来，在姬衍的面前徐徐飞舞。

“启禀公子，姬语夫人来访。”

“姐姐？”姬衍托腮沉吟，疑惑道：“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公子，洗眠水还要炼吗？”青藤小心地问道。

“不了，你先收起来。”姬衍起身往外走去。

“是，公子。”

37.缘尽缘了

今天的忘忧峰平静之中透露着几分诡异，先是近来颇受恩宠的姬公子神色不定地在少主的洞府外头左右来去徘徊良久，然后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毅然走了进去。

这可真是少见啊，姬公子仗着少主的恩宠向来行事张狂，这忘忧峰他来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这次居然差点把台阶磨平了……

没等众人思索出个缘由，向来与世无争的玄极少爷竟然带着一帮子人悠悠然地踱了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做客的。

最令人疑惑不解的是，往日里三步一人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暗卫们亦如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一大帮人都快走到洞府前面了，还不见有人现身盘问，这不止忘忧峰上的人面面相觑，就连跟在玄极少爷后面气势汹汹的众人心里也没什么底——这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苦肉计空城计……三十六计在心中轮换了个遍。

都很有可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对方可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万年不出的绝世天才啊。

可莫要因小失大丢了自家性命……

人群中一个高高瘦瘦的青衫修士眼珠子一阵乱转，心里惴惴不安。

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得到今日的地位，可别因为这小小的投奔之举而有什么差池才好，身份地位是很可贵，可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下定了决心，青衫修士上前一步。

“你干什么？”旁边与他交好的黄衣修士伸手拦住了他，低声喝道：“添什么乱呢。”

“郭师兄，”青衫修士放慢了脚步，道：“这里这般安静，实在是反常，应该和玄极少爷提醒一声才是。”

闻言黄衣修士左右望了一眼，见众人都走到了前面去，才小声说道：“树倒猢狲散，如今玄极少主才是众望所归，这里人都走光了也属正常。再说了，你以为以玄极少主的精明，他会没有察觉出异常吗？即使真有什么不妥，也不是我们这种刚刚投诚的人可以管的，可别让人乘机抓了错处打发了才好。”

“你是说这是……”青衫修士瞪大了眼睛。

“嘘，小声点。”黄衣修士急道：“自己知道就好，莫要多加议论，我们已经落后很多了，快点赶上去。”

“多谢郭师兄提点，于某感激不尽。”青衫修士感激涕零。

“应该的，快走吧。”

“郭师兄先请……”

……

一行人相隔不远，加之又毫无掩饰，两人的一番话自然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修仙者。

“主人，这里好像的确太过于平静了。”一黑衣修士思量了片刻，上前几步，犹豫着说道：“要不要属下先行探测一番，以防有什么埋伏？”

“不必，”玄极眯了眯眼，笑道：“后面跟着的不都是‘精英’嘛，难不倒他们的。

“……是。”黑衣修士望了望后方上百位的所谓“精英”，心里满是同情，也不知道这些没眼力的乌合之众是哪里惹主人不快了，竟被当做了炮灰。

虽然是亲兄弟，但这忘忧峰玄极倒没来过几次，一来是因为他常年在外，二来……两人明里暗里的关系实在是不怎么样。兄友弟恭但偏偏又长兄如父……

是以此番玄极慢悠悠地四处环视，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周围的景致，无视一旁大汗淋漓的管事杂役们。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来逛园子的啊。

管事内流满面，强忍着马上转头给少主报信的冲动躬身行礼，道：“玄极少爷大驾光临，忘忧峰不甚荣幸，请容属下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玄极摆摆手，笑眯眯地接口道：“我自己进去即可。”

“这个……”管事略有迟疑，按理说这要求并不过分，兄长来探望弟弟，要通报……也让人寒心，但抵不住今日他气势汹汹啊，万一……

玄极冷哼一声，冰冷的眸光直直地落在管事身上。

“……请。”管事低下头，让开了身子。

玄极悠悠然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众人想要一同前往，但被标杆一般的管事拦住了。他微微笑着，浑身紧绷，右手扣在乾坤袋上，寸步不让，大有人在路在人亡路通之意。

“少主……”

玄极回头淡然一笑，“无妨，你们在此等候便是。”

“可是少主，不可大意啊。”

“大意……呵呵，不用了。”玄极摆摆手，推门走了进去。

只一瞬间，一个端坐在王座上的玄衣人进入眼帘——玄墨！

人的名树的影，多年在同辈修士中屹立不倒的第一人果然不同凡响，竟吓得一群乌合之众面面相觑，举步游移。

迟疑之间，门，悄然合上，门里门外，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看来你选的人也不怎样嘛……”都是一些见风使舵毫无志气的废物。

这等嘲讽不痛不痒，玄极当然不会在意，他四下扫视，然后将目光集中在墙角的红衣人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有着媲美凝脂的肌肤和一头如墨一般的秀发，此刻他正缱绻在角落里，身子不住颤抖，似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反噬了……”玄极口中啧啧有声，但脸上却尽是嘲讽的笑意，“真是可惜了……”

“大哥喜欢就拿去好了，左右不过是一个玩物。”玄墨眼中厉色闪过，凉凉地建议道。

“怎么会，”玄墨慢慢地转过身子，嘴角上扬，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特地送给你的，滋味如何？”

玄墨脸色一阵变换，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血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将他俊美的脸孔描绘得犹如厉鬼。

玄极哈哈一笑，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是玄墨的座前，他伸出一指，缓缓勾起玄墨的下颚，带起嘴角的鲜血，将它们抹到玄墨的红唇上。

“你真让我失望！我记得我曾经教导过你，永远也不要太过相信别人，看来你还需要好好的再上一课……”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沙哑的质感，缓缓流淌。

慢慢融化的笑容，幽长而深邃的目光，冰凉得没有一丝暖意。

手，顺延而下，轻轻地印在起伏的丹田之上，一吐力……

头顶上方再度传来吐血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你——”

“好了，”玄极站了起来，拍拍玄墨煞白的脸颊，轻笑道：“乖乖的待在这里，我会定时派人送丹药进来，什么时候你能够无视我的禁制，横扫整个修仙界，什么时候你再出来吧。至于外面的事务……暂时就由我来代劳吧。”

“……多谢。”玄墨目光灼灼，带着三分恨三分怨还有一分惧。

“不用谢……”玄极勾起嘴角，四下环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角落的一株绿色植物上，眉头微皱，举步欲往。

“咳咳……大哥……”

“何事？”玄极转过头来。

“滚！”

玄极一愣，然后扬声大笑，笑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好好好，”玄极一把抓过姬衍，转身离去。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金色的电弧不住闪烁，将整个洞府笼罩在内。

“好敏锐的神识，”绿色植物扭曲变形，一个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就被他发现了。”

“咳咳……你有那个心思感叹，还不如快点过来帮我解毒。”玄墨倒在椅子上，满副颓然。

“死不了的，墨小子你急些什么？”老者白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掏出一个白玉净瓶，倒出一颗丹丸端详片刻，一脸肉痛之色，“可惜了……如果不是姓姬的那小子突然发难，也不用浪费我这颗解毒丹，我花费了上百年，才得了这颗东西。”满脸憾色地摇摇头，扔了过去。

玄墨张嘴含住，闭目运功，少顷，黑紫色烟雾从他的头顶升起，一缕幽香也在室内蔓延开来。

老者闭气凝神，手指轻弹，绘出奥妙的法决，牵引着那毒雾往瓶中飞去。

……

一老一少花费了不少时日，勉强算是大功告成。

“墨小子，”满脸疲色的老者随便往地上一坐，叹了口气，道：“虽然有这解毒丹，老朽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但……后患不小啊。”

“无妨，”玄墨脸色苍白如纸，但眼中尽是笑意，他伸展着略带僵硬的手指，笑道：“只要我进阶化神，余毒将不足为惧。”

玄墨站了起来，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接下来，就拜托您老了。”

老者呵呵笑着，眼中精光闪过，“老朽我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只要是对本门有益，这身灵力送你又有何妨。”

玄墨自信一笑，“我定会给天极门送上一位才华横溢的门主。”

……

玄极兵不血刃夺得大位，玄墨为保性命闭关不出。

消息一经传出，举众哗然。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惴惴不安者亦有之。

而对于天极门的人而言，主事者的改变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变化，没有尸横遍野，也没有血流成河，修炼的闭关不出，不修炼的忙忙碌碌。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门内上上下下的管事暗地里都被清洗了一番，换上了许多新面孔。而那些顽固不化的都被扔进后山强制闭关去了。

一切都平静得不可思议。

38.缘尽缘了（二）

三十年后

天极门丹韵峰

半空中，凤鸣声起，炫丽之极的凤车翱翔而过，扬起一片片云霭，久久不散。下方一队灰衣杂役连忙躬身行礼，不敢迟疑分毫，那可是结丹期修士的座驾啊，这些练气期的杂役怎敢不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