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保持着平淡的脸色,望着这辆贵族马车从眼前驶过,一地轻尘。而那青年人对他状似有意的笑容,似乎被他一起忽略掉了。
多奇怪的一个上午。
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就遇到了两件极端化相反的事情。有人仿佛对他表现出反感;有人仿佛对他表现出好感。问题是,这两个人都跟他完全没有交集。
算了,何必浪费时间揣测别人的用意。杜兰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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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亚当斯跟杜兰是什么关系?这就是个很长很枯燥的故事了。简单说来,就是两个多多少少有些思想叛逆的年轻人,起初因为买卖合作而认识,后来发现彼此竟然在某些观念上不谋即合,便成为了朋友,或者说是损友亦可,时间一长,便都互相加深了了解。
说是臭味相投也好,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杜兰还在伯尼坦的时候,却鲜少有过真心相交的人,而亚当斯是个意外的——例外。谁都不知道,并且不会想到他们是朋友的。
到第三天的时候,小伙子托利没有辜负杜兰的期望,带来了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你说的那个小孩子,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
杜兰坐在他的家里看报纸,听到这句话,立刻站起来把手中的东西扔给了老亚当斯。后者接过,津津有味地阅读剩下的部分。
「你们聊得很开心嘛!」托利对家里的状况感到意外,左看右看,突然有些干干地笑了笑,「嗯……那个,虽然找是已经找到了,但是被那小孩给溜了。」
老人看了他们一眼,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喝着茶。杜兰并不吃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询问详细的情况。托利冲到门外,半晌拖了一只浑身皮毛都没了的巨型犬进来。拖,而不是牵,因为这只可怜的狗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是?」
「我家的大黑。」托利用一种悲恸的语气说,「算是我的眼线的眼线的眼线之一吧……那孩子很机灵,一看到不对劲就跑得没影儿了。大黑寻觅他的气味,找到了人,扑上去想咬他,结果……结果谁知道……那孩子居然活活烧死了大黑!」
杜兰的注意力不在于事发现场的所在,更不在于大黑的惨痛经历,而是:「你放了这么大只的狗去咬他?!」狠狠皱起了眉头。
老人噗地把茶都喷出来了。
托利听见父亲在旁边边咳边笑,很想过去帮父亲拍拍背,可惜杜兰杀人般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他。于是托利僵僵地笑了一下,看这情况,他是没时间为大黑举办追悼会了。
「那…只是用来吓吓人的而已。我能理解你关心则乱,不过,大黑才是有事的那个吧……」
「他才几岁,被吓坏了作出反击也是正常。」杜兰依旧紧皱着眉。
「咳咳,话说回来,你的孩子真有魔法天赋啊。」亚当斯打断他们,面露几分好奇地问,「能否容我打听一下,你究竟是跟哪家的姑娘结婚了?」
「谁说我结婚了?」
「噢!!」
亚当斯大吃一惊:「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原来吃了就跑,连个名份都不留给人家?后面的话亚当斯硬生生地吞回了腹中。因为杜兰的脸色不大好看,像是牵涉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似的,叫人不敢再拿他开玩笑了。
不知缘何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之久,接着托利的声音插进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后面还有点故事……还要听吗?」他看向杜兰。
「先带我去那里。」杜兰走了出去,回头望他一眼,「在路上说。」
chapter three 上区
空气中仿佛还有不安分的元素流动着,静下来听它们讲述的话,能得知不少有用的信息。托利带着他沿街一路朝前走去,来到拐角处,对他指了指前方的建筑物——那些富贵气派的住宅、教堂、展览厅之类的地方,比起平常人住的房子,不知要华丽漂亮多少倍。
有扇很高很宏伟的大门把里面和外面隔绝开来,旁边还有个小门,能容一人通过。门前没有守卫,说明这里是可以自由通过的。
托利说:「再往前就是上区了,要论全帝国最大的交易市场,那可非此处莫属了。不管黑道、白道,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进去,真正的一掷千金的地方。」
对于上区的概念,杜兰却不是很清楚。在他那个年代,这里还没有建造起来。
他看向托利。
「别这样盯着我啊。」托利干笑道,「你每次这么看我,我都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他轻咳一声,转换话题,「嗯,当时那孩子跑到这儿,然后就从小门进去了。到现在不过三、四个钟头,也许他已经被赶出来了。」
「你没能进去吗?」
「我不是不能进去,但是,一是打扮不够体面的人是不能进入上区的,二是,倘若你踏进去了,必须花钱买下什么才可以离开,否则会被视为上区的污点,就此把你彻底赶出伯尼坦也有可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里的东西是天价,随便一件物品都是几百金币到水晶币,只有超级大权贵才能玩得起吧!」
「原来如此。」杜兰想到了什么,拉过托利的手往外走去。那小伙子红了一张脸,闷头不吭,随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了。
「现在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还在里面,要么他去了别的地方。决不可以放过任何机会。」杜兰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兵分两路。托利,那就拜托你了,最好给我堵死伯尼坦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事成之后,佣金加倍!」他下定决心,加了这句关键性的话。
「哦哦……那岂不是……」
托利不自觉陶醉到手足舞蹈,两眼冒出了被钱砸晕的光芒。
整整1000金币啊!!这家伙果然是个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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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上区的要求是身份和财富,两者缺一不可。杜兰感到有些苦恼,假如他没有个恰当的身份的话,就算进去了也会被撵出来,说不定会发生更糟糕一点的情况,人家甚至不让你出来。
瞎掰个身份显然是不可行的。
这下问题似乎变得有点儿复杂了。
杜兰站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街口,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也没有,除了风刮过树叶引发的莎莎声。偶尔有寻常的车马驶过,会稍稍留意路边的他,然后转过头,继续向目标奔跑。他蹙眉望着眼前的一切,脑中飞快地闪过某种念头,定格,消失。
选在这儿行吗?他寻思着,如果动作够快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洁白的云彩挪错了位置,蓦然紊乱起来,青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麻纱,耳旁好像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微弱声响,像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像是神祗亲自降下的惊雷。
只是眨了眨眼,那风景又变回了原样。
今日恩索尔勋爵本想早点出门,可是他的妻子花了许多时间在化妆打扮上,等她准备好后,已经是中午过半的时刻了。而他们还都没吃早饭呢!好不容易出了门,上了马车,妻子又开始抱怨起她的妆容不完美,女仆没把头发盘好,帽子和衣服的颜色不搭配等等等等……
任凭身侧妇人如何像只苍蝇般的絮絮叨叨,恩索尔勋爵全当作耳边风,掀开帘子装成心不在焉地欣赏景色的样子,以此转移对妻子的不满和注意力。
恩索尔勋爵觉得天气变坏了。
应该是错觉!勋爵暗自嘀咕道,不然就只能祈祷别在回家之前下雨了。作为一个名流绅士,没能事先预料到这一点实在失格。相反,要是他带了伞出来的话,则充分显示出了他对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的风度。
突然马车严重地颠了一下,几乎要朝着地面倾覆下去了。勋爵差点跌倒在车内,还好,他的夫人撞到了他的脊背,因此堪堪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他妻子抬高声音冲车夫问。
外面没有回答。
情势的发展有点不妙,恩索尔勋爵生出了可怕的预感,诸多可能性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常见的莫过于,打劫,是的。但这里好歹是伯尼坦市内,虽然不是热闹的市中心,却还是有人居住,许多车马也常常从此经过,一般来说,不会有强盗傻到这种地步吧……
车夫迟迟不出声,简直让人心里发慌。勋爵安慰了他的妻子几句,决定起身下车去看看。还没等他扭动略显矮胖的身躯,从帘子那里钻出去的时候,一只手就主动伸了进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除非亲自体会,否则是无法理解究竟有多吓人的。
勋爵盯着那只苍白的手,比他的妻子还白,就是少了点儿健康的光泽。严重点儿说,这肤色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他无法控制地想象到不好的画面,被自己的臆想给击倒了,汗如雨下,连马车都不敢迈出去了。
接着,那只手拉开了帘子,从而使恩索尔勋爵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因为他看清楚了,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长得俊美漂亮,跟坏事完全不搭界的模样。
青年开口:「需要我扶您下来吗?大人。」
声线跟海妖一样优美,宛若精灵所弹奏的风琴,轻易令人沉沦。
仿佛被这人的表现给迷惑住了,恩索尔勋爵忘记去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去管他的目的,也没去管身后妻子的叫唤,径自下车说道:「不,不必了,有事吗?」
「是的,恐怕要占用您一些时间。」
「尽管说吧。」
他妻子慌张地叫了一声,可他根本没听到。
青年渐渐漾起不为人知的笑意。
由于勋爵临走前嘱咐她好好待在车里,加上本身十分害怕,恩索尔夫人紧张地直打颤,却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从窗子看到的世界是灰蒙蒙的,被一片无形的雾沼袭击了,不消多说,简直寸步难行。他们会到哪里去呢?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她的丈夫终于在她热切的盼望中归来了。勋爵看起来神情呆滞,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被她在眼前挥挥手,眼珠子逐渐灵动地转了开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谁呀……」夫人平常嘴巴很快很利索,此时却怯怯地问。
「他?哦,他自称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到伯尼坦来办些事务,希望我能够抽时间跟他商谈。亲爱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大忙人,有人除此下策也无可厚非。」恩索尔勋爵说完,顿了顿,接着批评道,「不过,这种做法太登不上台面了。」
勋爵夫人的思考重点不再围绕着那个人打转了,而是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他。因为自从她年纪愈来愈大,失去容光焕发的青春美貌开始,勋爵已经很久没叫过她亲爱的了。
恩索尔勋爵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只是随口说了说,为了驱除刚刚子虚乌有的阴霾。下一秒,就扬声朝外面喊了起来:「车夫!快点儿驾车吧!」
「对,霍克尔,别磨蹭了。」他夫人跟着说。
「到上区去。」恩索尔勋爵补充道。
chapter four 入场
恩索尔勋爵一路上显得恍恍惚惚的,每当夫人试图跟他提起某个共同话题的时候,他就紧紧地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脸色很难看的样子。弄得他妻子惴惴不安,不敢随意开口了。
奈何这位夫人天生有个呱噪性子,眼看离目的地愈来愈近,她又开始吐起自己的苦水来。
「玛格丽特说,我们跟他们是同一层的。」勋爵夫人嘀咕道,「谁想跟他们一层?那个…那个……算了,我不想这样讲。」她稍微安静了一会,接着说道,「这次不少人都是为了去看那颗黑钻石而去的,其实就是龙的眼睛嘛。谁知道是什么样呢,也许还没我的首饰柜里的宝石串漂亮。正好,我早就希望得到海底皇冠了,能少些竞争对手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什么?」恩索尔勋爵吃惊地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变调。
「啊?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她被勋爵似乎有意反悔的态度吓到了,「自从拍卖会的单子送来之后,我就跟你谈过了,而且你也同……」
「我说的不是这个。」
恩索尔勋爵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她以为丈夫要发表什么意见,可是却没了下文,好像被硬生生地掐断似的,不禁感到胆战心惊。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他说:「没关系,就按你说的办吧。」
勋爵夫人轻抚着胸口,好使自己喘得上气:「噢……好的……」音量减轻。
他们彼此没话说了。马车驶过敞开的大门,进入了上区的范围内,道路比较宽阔,甚至可以勉强容纳两辆豪华的马车并驾齐驱。在一幢巴洛克式建筑物门前停车,下去后恩索尔勋爵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把他的妻子扶了下来。门僮朝他鞠了一躬,显然能认出面前这个略显矮胖的男人,以及高挑的勋爵夫人的身份。
「请入场吧,两位。」
恩索尔勋爵的胳膊被妻子挽住了。他僵了僵,很快放松下来,往前走了没几步忽然回过头,朝拍卖会的大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有一辆马车停住了。恩索尔勋爵定定地望了两秒,导致那个人若有所感地注目。
那是两个年轻的男人,跟勋爵逐渐走向的下坡路相反,正处在事业如日中天的年纪。其中有个深棕色头发的男子,勋爵总觉得莫名的眼熟,而另外一个金发碧眼的、三十岁出头稍显老成的贵族,则让他惊得连腿都站不稳了。
幸亏勋爵夫人急忙拉住了他:「你身体不舒服吗?」她真切地担忧道。
「……没有。」
她瞥见那令勋爵感到不适的人走了过来,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摆起笑脸打招呼说:「幸会,布朗特公爵,还有这位阁下。」
因为不知道另一个人是何等身份,但考虑到公爵大人的地位,所结交的朋友或亲戚应该受到相等礼遇,称其作阁下亦不为过。恩索尔夫人打定主意低调行事,除非打探清楚,否则就一贯客客气气的了。
那位誉满全城的布朗特公爵轻轻颔首:「夫人。」
说完却并没有介绍身旁人的打算,反倒迈步,侧身径自绕过。
勋爵夫人蓦地觉得有些丢面子。布朗特公爵冷冷淡淡的反应使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拼命地贴过去,却撞上了一堵毫无知觉的石墙似的。她那张化妆品堆砌出的粉白脸颊,顿时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赧色。
回过神来的恩索尔勋爵,及时对妻子施以了援手:「公爵大人,」他的声音令布朗特公爵的步伐一顿,「您没带尊夫人前来吗?」
「她对这次拍卖会不感兴趣。」布朗特公爵回答,像是终于对别人的存在重视起来了,「所以我就携了我的表弟,修亚。喏。」他看著名叫修亚的棕发男子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并且恩索尔勋爵回之以礼,才接着说,「他刚刚从外地过来,大概会住上一两年,见识一下伯尼坦的人文风情。在此期间,恐怕还要劳烦你们多加照顾。」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客气,恩索尔勋爵没傻到会说『好的』,只是连声赞美了这个外表英俊的外地人。
布朗特公爵他们先一步进去了,留下勋爵和他的夫人在外面神色各异,俱是若有所思。
拍卖会到下午便开始了。勋爵和夫人手里持有号牌,很快找到了包厢坐下。先前勋爵夫人所说的玛格丽特是她认识的一个女眷,当他们来到三层包厢之后,在对面挥了挥手,却害得恩索尔勋爵夫人当场涨红了脸。由此可以看出她俩的关系并不好。
「那个女人一定也是为了海底皇冠来的。」勋爵夫人低头饮了口红茶,掩住了气呼呼的表情,「什么都非要跟我争,真是无聊。」
恩索尔勋爵静坐不语,瞰向底下的变化。
偌大的会场里有个高高的展示台,配以一面巨大的玻璃方镜。参加拍卖会的客人的座位看似都差不多,但实际上也可从中分出等级,最下面是没有座位的,只有展览厅。上方共有五层包厢,呈环形围绕场内,愈是往上,提供的设施和服务愈是豪华。
不管到哪里都摆脱不掉这种明显的阶级分化,其实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