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没有再朝王志高看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王志高咬着牙瞪视着他的背影，阴险地低喃：「哼，纪鋆凡，你给我走着瞧。」

纪鋆凡来到了会场的阳台上，手里的酒杯几乎要被他捏碎了，他看着远处怔怔出神，脑子里突然响起的，是曾经清枫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曾经有过一段很混乱的生活，我不知道你的朋友里会不会有他曾经或者现在的客人。』

纪鋆凡突然意识到，过去的他实在太过天真了，就算没有那些人出现在眼前，像现在这样被王志高刺激，其实也已经是他所无法承受的了。

他终究是在意祈枫的过去的，就像他始终放不下梓凡的事一样，他就是这样一个会对过去耿耿于怀的人。

何况，祈枫和梓凡的过去太像了，这样相似的经历几乎让他无法抑制地会胡思乱想，如果祈枫哪一天和过去的朋友见面了，他是不是真的会如王志高所说的那样回到过去那条道上呢？

中午回了公司，祈枫正在忙，他下午有课，已经跟施侑请了假了。

「几点下课？我去接你。」一起吃午饭时，纪鋆凡淡淡开了口。

祁枫摇了摇头，笑着说：「今天我要晚点回家，宇遥生日，我们几个兄弟说好为他庆生呢，鋆凡你去接小纯吧。」

「你们大概要玩到几点呢？还是我来接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认识路。」以为纪鋆凡是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祁枫摇了摇头，一脸要他放心的表情。

纪鋆凡却没有放弃的意思，直视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坚持，「不是那个问题，告诉我结束的时间。」

「这怎么说得准啊，你是不是有别的事？」终于意识到纪鋆凡可能是找他有事，祁枫疑惑地问道。

纪鋆凡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意识到他无法坦然接受祈枫的过去，那么他觉得他有必要和祈枫谈谈。

虽然他并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但是也许冥冥之中，他只是没有安全感，他想祈枫就呆在他一个人的身边。

这样的话，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他现在是只属于他纪鋆凡的，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过去。

祈枫察觉到他有心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那我知道了，十点吧，你到我们学校附近的酒吧街街口等我。」

「酒吧？你们常去？」

一听是酒吧，纪鋆凡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不舒服，他虽然也喝酒，但是从来不会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小酒吧，总觉得里面乱得很。

「没有啦，只是偶尔有人过生日才去热闹一下而已，你看，我们十点前就结束的嘛。」

「那好，十点我去接你。」

「嗯。」

祈枫答应了之后，又低头去吃他的意大利面，纪鋆凡却看着他有些出神，祈枫的眼神真的很清澈，笑起来的时候，里面像装了蓝天白云。

可为什么他会有过那样混乱的生活呢？为什么在那样的混乱之后，他还能有这么清澈的眼睛呢？

为什么……他要有那样一段过去呢？

下午下班后，纪鋆凡回了家，因为梓凡的生日快到了，所以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去扫墓的东西，他突然回去，吓了爸妈一跳。

「鋆凡，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电话也不打一个……」见到他，纪妈妈有些紧张，手里拿着的红烛笨拙地被藏到了身后。

「是啊，鋆凡，怎么这么突然。」纪爸爸也有些手足无措，这么多年来，梓凡就是家里的禁忌，尤其是鋆凡的禁忌。

而他们已经失去了梓凡，不希望再因为梓凡让鋆凡有压力。

纪鋆凡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了客厅深处，那里挂着他的弟弟——纪梓凡的遗像。

纪鋆凡抬头看向那张用黑色边框框起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梓凡年轻漂亮的脸上有着让人觉得温暖的笑容。

那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改变前的照片，纪鋆凡此刻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张照片时，突然觉得梓凡的笑容和祈枫的也很像。

同样漂亮的笑容，就连眼神也是一样的清澈。

纪爸爸和纪妈妈紧张地走近，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鋆凡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梓凡出事后，鋆凡就再也不和他们做心灵上的交流了。

他们都知道，鋆凡封闭了自己的心，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打开。

一直都很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成长得那么优秀，让他们渐渐放心了。

可这一刻，看到鋆凡望向梓凡遗像的神色，他们突然又觉得有些担心了。

「今年，你们也会去扫墓吗？」许久后，纪鋆凡转过头，淡淡问了一句。

梓凡的生日就在十天后了。

纪妈妈一脸着急，似乎想解释，却被纪爸爸用手势阻止了，他看着纪鋆凡说：「是啊，鋆凡，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再说吧，有时间的话。」纪鋆凡似乎是微微笑了笑。

纪爸爸和纪妈妈同时松了一口气。

纪鋆凡又回头看了梓凡一眼，抬步往外走，「爸妈，那我先走了，回头电话联络吧。」

「好好，鋆凡，小心开车啊。」

「嗯。」

出了家门，纪鋆凡在车上静坐了很久，他现在有些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堵在那儿。

车里很安静，但隔着车窗，可以听到外面马路上各种各样的声音，他觉得那有些像他现在的心态，即使处在封闭状态，还是不得不去听外面的声音。

快十点的时候他发动了车，上了通往K大的高架。

到了和祈枫约好的街口附近，却看到有警车停在那里，拉响的警笛听上去有些刺耳，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这才看清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纪鋆凡下了车，跑到马路对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人群里传出的议论声震得无法动弹。

「真没想到，周清彦居然是做那种事的。」

「可不是嘛，看他平时那副清爽的样子，敢情都是装出来的，这不，客人都找到学校这来了。」

「说起来，我哥也去那个Comet玩过，他有回来提起过那个天才公关哎。」

「人家本来就是天才嘛，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床上功夫一定也不错。」

「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心里起什么邪念了？」

「开玩笑，有叶宇遥在，我哪敢起邪念？我可不想像今天那个人那样被揍。」

「这叶宇遥也真是的，这一场架他的保研估计要毁了，真没想到平时那么斯文的一个人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

「我看啊，那小子八成也是喜欢上周清彦了。」

「未必喜欢那么简单吧，他们一个寝室的，说不定早就上过了。」

「……」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脑子里「轰」地炸开，纪鋆凡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成了拳。

警察押着几个人走了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纪鋆凡站在原地没有动，很快就看到了叶宇遥。

他受了伤，高高肿起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身上整洁的白衬衫上现在染了不少血，额头上有很明显的淤青，让他原本俊秀的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在他身后还有两个纪鋆凡不认识的学生，显然也是祁枫的兄弟，因为他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都用仇恨的眼光看着另一边被警察围着的三个中年男子。

纪鋆凡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他的眼睛很快微微眯了起来，因为在那三个受了伤的中年男子中，他看到了王志高。

「你是……上次来的那个人。」叶宇遥走过纪鋆凡身边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有些惊讶。

纪鋆凡也回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冷，之前听到的那些流言这一刻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着。

他想起上次他来K大时，叶宇遥看起来对祈枫很了解，也很照顾，那种照顾，甚至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身后的警察推了叶宇遥一把，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纪鋆凡说：「他被送到医院去了，你去看看吧。」

「医院？」皱紧了眉，纪鋆凡惊讶地反问。

叶宇遥转头继续往前走，声音轻轻传来：「清彦受伤了。」

在脑子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纪鋆凡一把拉住了最后从酒吧里走出来的警察，「请问刚才的打斗中是不是有个男孩受伤了？他在哪家医院？」

「你是他什么人？」警察从怀里掏出记事本，看了纪鋆凡一眼。

「我是他哥哥。」纪鋆凡毫不犹豫地答了话，这种时候，沾亲带故的话容易说话些。

那警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纪鋆凡？」

「是。」

「他在第四医院，头部受伤，不过不严重。」

「知道了，谢谢。」

简单道了谢后，纪鋆凡转身往自己的车走，甚至没有去看旁边被警察围着问话的王志高三人。

「请等一下，周清彦被送去医院前跟我们说，你能为他的朋友们做担保，他也说你是他哥哥，你能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吗？」警察叫住了纪鋆凡。

纪鋆凡回过头，朝叶宇遥他们看了一眼，问：「现在吗？」

「是的，有了你的担保如果他们肯合作的话，做完笔录就可以回家了。」

纪鋆凡听到这句话，嘴角勾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祈枫还真是为叶宇遥着想呢，竟然把他也安排进去了。

祈枫是真正的天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还能冷静地全面思考。

叶宇遥在考研，现在绝对不能被拘留，这种事自然也不想告诉父母，那么他这个有钱的「哥哥」来做担保，再合适不过。

开车跟着警察去了警局，等叶宇遥他们录完笔录，付了担保费，纪鋆凡和三个垂头丧气的大男孩一起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开了口：「是王志高先对清彦动手动脚的是吗？」

「嗯，他讲话很难听，清彦已经忍他了，他妈的居然还敢拿他的脏手碰清彦的脸。」三个人中看上去最强悍的一个小子愤愤开了口。

纪鋆凡没有接话，眼睛里的光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先动手打的人，却让他帮我挨了一下子。」在警局里很沉默的叶宇遥，突然朝纪鋆凡鞠躬道歉。

纪鋆凡侧目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自责的青年紧紧握着拳，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什么？」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清彦的？」

对于这个问题，叶宇遥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了讶异地看着纪鋆凡，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说：「进大学后才认识的。」

纪鋆凡看着他，半晌后微微一笑，「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去医院看看清彦怎么样了。」

说完，他转身上了他的车，身后两个不认识的小子大声说了句「鋆凡哥，谢谢你」，叶宇遥却什么也没再说。

发动了车子后拿出手机，纪鋆凡拨了熟悉的号码，等了30秒，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慵懒的「喂」。

纪鋆凡沈声问：「阿侑，港基手上的工程还有哪件和我们有关系？」

「怎么突然问这个？」施侑明显还搞不清状况，迟疑地问了一句。

纪鋆凡没有回话，沉默的气氛让施侑知道是有事发生了。

「鋆凡，怎么了？」

「王志高看来不打算收手，我想给他点教训。」

「不行，鋆凡，王志高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你反应越大，他越是咬着你不放，到时候事情只会越来越难看。」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他付出代价！」

「开什么玩笑，鋆凡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你千万不要冲动，这件事情闹大了不但对我们公司不好，对祈枫也不好，你还让不让他做人？」

施侑大声喊出来的话让纪鋆凡愣了愣，对大家都不好吗？现在的他，就只想得出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馊主意了吗？

「鋆凡？你在听吗？」施侑见他不答话，有些急了。

纪鋆凡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半晌后答了话：「我在听。」

「你在哪里？」

「我没事，你别管我了，之前的话，你当我没说过。」

「喂，怎么可能……」

没等施侑说完，纪鋆凡挂断了电话，不到两秒，电话再度响了起来，纪鋆凡没有去看是谁打来的，就这么任铃声不停地响。

到了第四医院，从护士站问到了祁枫的病房，纪鋆凡走到病房门口，看到祈枫靠坐在床头，两个警察正在给他录口供。

纪鋆凡轻轻走了进去，祈枫的说法和叶宇遥他们说的差不多，要说唯一的区别，是说着这些的时候祈枫的神情比叶宇遥他们平静多了。

「这么说，你确实在Comet做过公关咯？」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做完了笔录，合上本子时开口问了一句。

祁枫的神色僵了一秒，随即点了点头。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站起身告了辞，经到门口看到站在那里的纪鋆凡，两人脸上都有了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无礼的神情让纪鋆凡觉得很不快，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人无端鄙视了的感觉。

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祁枫床边，看着他头上包着的一层厚厚的纱布，心里觉得很痛。

他伸出手，想轻轻抚一抚祈枫的伤口，祈枫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鋆凡，你帮宇遥他们做保释了吗？」

如此焦急的语气，还有不安的神色，就这样直直刺进了纪鋆凡的心里。

「你因为他而受了伤，却不担心自己，而只惦记着他吗？」

「不，宇遥是为了我才出手的，他现在是保研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出问题的，鋆凡，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而已。」

「我知道他是为了你，他对你很好。」纪鋆凡在病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

祈枫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点了点头说：「嗯，宇遥一直很照顾我，多亏了他，我以前打工时才没有拉下课。」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很突然的，纪鋆凡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祈枫一愣，半晌后低声答了话：「大学认识的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呢？」

虽然他努力扯起了笑容，但是纪鋆凡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纪鋆凡知道，他在骗自己。

为什么要撒谎呢？不但他撒了谎，叶宇遥也撒了谎，在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问题上，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一同选择了谎言？

纪鋆凡也是很聪明的人，他能想得到那可能的理由。

但是他不会揭穿祈枫的谎言，他想看看，祈枫到什么时候才会对他坦白。

第七章

「鋆凡，你……」见纪鋆凡始终不说话，祈枫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纪鋆凡抬眼看他，微笑着说：「你放心吧，我已经为他们保释了，警察说王志高他们挑衅在先，不会追究叶宇遥他们刑事责任的。」

「太好了。」祈枫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又浮起了明媚的笑容。

过了会，他握紧纪鋆凡的手，看着他说：「鋆凡，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但是没关系的，王总也就是嘴巴坏一点，他以前在Comet其实很照顾我的生意的，我想，再过阵子，他也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可是就这一阵子，就足够把你的名声搞坏了。」

「不会啦，再说我快毕业了，也不在乎这些，当初去Comet的时候就有发生今天这种事的思想准备的，学校也没有规定学生不能出去打工啊，只要我在学校里安分一点，不会有事的。」

祈枫说完，低头在纪鋆凡的手上吻了一下。

他知道纪鋆凡在商场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自己的事，他一定也在遭人非议，但是纪鋆凡从来不和他说这些，那些压力他都自己扛下了。

祈枫觉得他应该感到感激，这个男人不但愿意接受这样的他，还愿意为他付出这么多，这辈子，他都应该用爱去回报纪鋆凡。

纪鋆凡看着祈枫的发顶，伸手在那里轻轻摩挲，半晌后，他俯下身问：「你的情况怎么样？可以回家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祈枫的耳朵上，让他痒得缩了下身子，他抬起头，笑着说：「嗯，可以回去的，跟医生说一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