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查,贺兰嘉德改名换姓后偷潜入湘西一带,成了来往江南与湘西的大商人,一直从事珠宝及皮草生意,几十年累积下来,也算是富贾一方。还有传闻说他与湘西一带土匪勾结,早已在那里安营扎寨,可以说那里是贺兰嘉德的老窝。之前湘西一带闹水灾,赈灾银两被官员贪污克扣一事,正是他在幕后主使。」
「谋反?篡位?那个老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想不开?」
「贺兰嘉德有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叫贺兰若英,比皇上年长两岁,为人狠毒奸诈,是道上有名的奸商,不少老实的商人都吃过他的亏,名声很不好。」
「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贺兰若英。」楚熙然深思片刻,又问道:「可查出朝中还有谁与他们勾结?」
「至少已经有三成的文官与霍正接触过,但还不能确定哪些已经是他们的人。」
「三成?」楚熙然眯起眼,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一阵,转头看向影心:「依你的观察,后宫有哪些嫔妃最近与霍飞儿或者向阿朵走得近的?你把名单记下给影月,让他去查。」
「是。」
等影月和影心都离开,已是接近寅时,楚熙然受了杖刑又如此折腾了一宿,只觉得身乏力竭。小顺子见他脸色苍白,赶紧扶着他走到床边。
「主子,您趴着,奴才给您上药吧。」小顺子拿起影心带来的药瓶。
「不用。」楚熙然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上药的时候。」
「不上药?」
「去打点冷水进来。」
「大半夜的要冷水做什么?」小顺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还记得那会儿我是怎么让自己病了许久都没好的吗?」楚熙然趴在床上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主子,您现在还受着伤,不能乱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对自己狠心点,怎么能让人上套呢?」楚熙然眼神一变,抚着那块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厉声道:「他们等着我死呢,我怎么可以不演场好戏给他们瞧瞧!」
当天清晨,楚熙然伤口感染,发了高烧。到了隔日,在无御医看治又无药可用的状况下,病情恶化,传到后宫各个角落的消息更是花样百出,有说他陷入昏迷迟迟不醒,有说他出气多入气少,还有更大胆的,直接说他再撑个几日就要完了。
向阿朵听到这消息时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倒是一边的霍飞儿面带迷惑之色。
「会不会太顺利了点?」
「你在怀疑什么?怕他装病?」向阿朵捂着帕子掩嘴一笑,「你放心,这点我早就想过了,晌午过后我会和皇上一起带着御医去看他,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你去看不就行了?还要带着皇上?」
「哎,姐姐难道忘了吗?先前就下过旨意,除了皇上谁也不能靠近长门宫,我若自己去了,万一他楚熙然有个意外,别人还不得说是我谋害的?所以得皇上在场,我去的才天经地义,要有个万一,也好办!」说到这,向阿朵忽然笑了起来,斜身凑到霍飞儿跟前,用手指抹了抹脖子道:「不如这次去就直接……」
「不行!」霍飞儿放下手里的花片,轻声道:「谋害皇后是死罪,别忘了这宫里还有一拨忠心的人,首先锦衣卫就不好惹,还有三千营的,好多都是楚家以前的部下,再加上朝堂上还有些不能利诱的老臣子在,我们可不能弄巧成拙!为了将来能名正言顺地让王爷辅政,咱们得步步为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也好,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向阿朵倒是无所谓,在她心里,现在的楚熙然对她而言不过是被拔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听说当年慕容世家的权势可谓是只手遮天,都能被他轻易连根拔掉,你当真以为他是好对付的?我们还是小心为妙!」霍飞儿倒是小心。
虽说已是夏入秋的季节,可午后这段时光尤其燥热,更何况没有任何消暑之物的长门宫。
小顺子拿着一把普通百姓用的芭蕉扇坐在床边替楚熙然扇着,一边用沾着冷水的帕子擦着他滚烫的额头,心里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主子,这么个熬法不是办法。」
「不能熬也要熬。」楚熙然趴躺在床榻上,脸色白如纸,额头和脖颈沾满汗水,虚弱得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
小顺子还想劝,只听外头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吓得他措手不及。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这回小顺子倒是认出了小林子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看到了小林子身后跟着的御医。
「王御医,你倒是替朕好好瞧瞧,朕的皇后是不是真的不行了?」贺兰若明一抬手,立刻跳出两个小太监冲上前拖开小顺子,他这才慢悠悠晃到床边,看了眼趴着的楚熙然,「朕的皇后怎么不起来给朕行礼呢?太不懂规矩了。」
「臣妾病重,起不了身,还请皇上恕罪。」
楚熙然这一开口,声音竟哑得有些撕裂,倒让贺兰若明吓着了,他退回一步,微微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楚熙然的脸,谁知这么一瞧心里又莫名慌张难受,彷佛有巨石压在胸口让他不得喘息。
「皇上怎么了?」向阿朵站在门口无意靠近,可一见着贺兰若明表情异样,赶紧走上前,握住他微微发抖的手心,「皇上,还是让王御医先给皇后看看吧。」
「嗯!」贺兰若明茫然地点头,可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楚熙然不曾离开。
王御医生替楚熙然把了脉,又看了他红肿的伤口,只是连连摇头。
「如何?」向阿朵也不避讳,直接开口就问。
「伤口已经感染,再拖几日怕是会溃烂,那就更难治了。最要命的是皇后的高烧不退,已经伤了身子,若再不好好用药调理……怕是……而且这环境也不适合养伤。」王御医一边回答一边抹着冷汗。
「得了,你先退下吧。」
「什么?」王御医刚想坐下来写药方,一听这话倒是傻了。
「叫你下去,没听到吗?」向阿朵放开贺兰若明走到王御医身边,「别人若是问你,就说已经给皇后开过药,明白吗?」
「可是……这……」王御医求救地看向贺兰若明。
「按贵妃的意思做。」贺兰若明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不耐烦道。
「臣遵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就胆小怕事的王御医立刻闭上嘴,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皇上存心要皇后的命。想到这,他心里突突直打鼓,一双腿打着哆嗦,好不容易退出长门宫。
第九章
「就这么想要我的命?」趴躺在床上的楚熙然不知何时转过头,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声音极轻。
「既然你不愿意让出天承的后位,那也只能出此下策,怪只怪你一个大男人还占着后位不肯放!」向阿朵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得意之色,「更何况一个男人根本无法诞下皇嗣,你有什么资格坐上后位?」
「本宫和皇上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楚熙然冷然道。
向阿朵的脸色一变,用讥讽的口气道:「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还耍什么威风!」
楚熙然闻言并未回答,只伸出一只胳膊支着床边想坐起来,可手臂撑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力气,半抬起的身体再次颓然倒下。
「堂堂个大男人,还上过战场杀过敌呢,也不过如此!」向阿朵鄙夷瞥了眼边上道:「放了小顺子,让他好好扶着他家主子。」
小顺子立刻朝床边扑去,他先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而后小心翼翼地扶起楚熙然。
费了半天劲,毫无力气的楚熙然才半倚着小顺子站起来,他朝前迈开几步,又捂着胸口喘息半天,才再度向前挪去,来到贺兰若明和向阿朵面前。
「贺兰若明,你回答我,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吗?」
贺兰若明怔怔看着面前的楚熙然,张了张嘴,可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点点头。
「好,我成全你。」
楚熙然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贺兰若明,欣然一笑,倒似在安慰他,可转眼间,从他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又见他突地将刀锋一转,对向了自己的心窝。
「动手吧,一刀刺进来,你就能杀死我。」楚熙然将匕首塞进了贺兰若明的手心里,反握着他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
「等我死了,你可以立向阿朵为后,你会为她举行盛大的册封典礼,她将一身凤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坤宁宫东暖阁里的红烛彻夜而亮,大红的喜字挂满一整个寝房。从那以后她会是你的妻,就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
楚熙然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匕首向里推进,刀尖挑破了单薄的衣料扎进肌肤中,点点的血珠透过白色的里衣渗了出来。
「不要……」贺兰若明吓得想收回手,却被楚熙然紧紧掐制住。
「他既然一心找死,那就成全他。」向阿朵站在贺兰若明身后,阴狠地瞪着楚熙然,「杀了他!」
杀了他!向阿朵的声音吹进贺兰若明耳中,他眼里的迷茫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鬼使神差下竟握紧了刀柄,用力向前捅去。
刀尖又没入胸口几分,血也渗得更快,楚熙然原本虚弱的身体轻轻一晃,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却又硬生生地在小顺子的支持下站稳身体。
贺兰若明只觉得手背上沾到了热呼呼的液体,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滴鲜红的血珠,他立刻用另一手去抹,才一动,就发觉有更多的液体滴落,但那不是血,而是自己的泪。
原来,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早已顺着脸颊纷纷而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会为她举行盛大的册封大典,她将一身凤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记忆里的画面一闪而过,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身着皇后冠服的男人,正一步步顺着猩红色的地毯朝着他走来。
「坤宁宫东暖阁里的红烛彻夜而亮,大红的喜字挂满一整个房间。」
是谁在一片喜红的厢房里醉着哭咽?是谁说「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闹脾气,你还我爹,还我爹,好不好」?
「从那以后她会是你的妻,就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
那时的我们?我们是谁?谁是我的妻?是谁唤着一声声的「若明」?
贺兰若明失神地停顿在原处,脑海里的片段一一浮现,却又紊乱地交杂在一起,要想起点什么的时候心头就是一阵刺痛,连呼吸也再度变得急促不稳。
向阿朵见他情绪有异,心知不妙,于是伸出手拽着他胳膊向后猛拉。
只听匡当一声,匕首被拔出来跌落在地,同时,血从伤口溅出,溅到了贺兰若明的脸上。
眼前被一片血红取代,可奇怪的是心口的疼痛也被压制了下来,贺兰若明伸出手抹了把脸,揉着指间炙热的血珠,他的脑海中突然变得一片清明。
「叫御医!」他回身扫了眼被吓呆的小林子,再次喝道:「叫御医!」
「是!」小林子一得令拔腿就跑。
「小顺子留下来,其他人退下。」贺兰若明此刻的表情冷若冰霜,他硬压下心里的恨意,背过身扶住楚熙然。
向阿朵心知不妙,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当是蛊术出了问题,再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楚熙然,她只得不甘心地离开。
「你到底在做什么蠢事!」见向阿朵一走,贺兰若明抱着楚熙然原地坐下,一手仓皇地捂着他的伤口。
「不这样,你怎么醒?」楚熙然靠在他肩头,咧着嘴笑了笑,「我有事……有事……和你说……」
「你疯了吗?若我再多使几分力,你就没命了!」贺兰若明气得红了眼,双手也在隐隐颤抖,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楚熙然已经昏了过去,「熙然!熙然!」
「别叫了,他听不到!你若再不放开他,他才会真的没命。」说这话的是赵月宁,原来他和黑麟一直躲在悬梁上看了整出好戏,好不容易等到向阿朵离开,两人才双双落地。
赵月宁走到楚熙然身边蹲下,抓着他的手把了脉,又检查了他胸口的伤口,轻描淡写道:「没事,伤口浅着呢,死不了!」
「你们是谁?」贺兰若明一脸狐疑地看着赵月宁和他身后的黑麟。
「赵月宁。」
「黑麟。」
「他们一个是翰林院大学士赵大人的长子,一个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都是主子请来的人。」小顺子赶紧补充道。
「这个之后再说,你把他放到床上去,我得先帮他止血上药,或者你想等你那些没用的御医来也行。」赵月宁指了指楚熙然胸口的伤,又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贺兰若明连忙横抱起楚熙然,将他放到床榻上,而后退到一边,给赵月宁让出位置。
赵月宁坐在床边,解开楚熙然的白色里衣,又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打开后洒在楚熙然胸口上。
「他怎么样?」贺兰若明忍不住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过好在身子骨结实,安安心心养着倒是能好,只不过……」赵月宁拧着眉叹气道:「现在还不是他能安心养伤的时候。」
贺兰若明凝神看着楚熙然,只见他抿着唇皱着眉,分明地痛着,心里一紧,连忙道:「治好他,其他的以后再说。」
「不可能!」赵月宁立即否决,「他不会答应的,你知道他可是怎么……」
「赵公子!」楚熙然不知何时转醒,伸出手拽着贺兰摇头道:「不可!」
「熙然!我不管你怎么计划,但不能糟蹋身体!你这身伤若拖久了,就算以后能治好,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落下病根!」
「总比天承易主要来得强!」
楚熙然的话若放到众人面前必是大罪,可贺兰却毫不在意,只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可是……」
「你听我说,」楚熙然紧紧握着贺兰的手,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想坐起身,贺兰见状干脆靠上前,让他依在自己怀里坐直,「我们先要想办法解你的桃花蛊。」
「不只是桃花蛊,他应该还中了巫术才会记忆不起以前的事,甚至变成另一种性格。」一直没说话的黑麟走上前。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血咒,不过还不知道施咒的人是黑耀还是向阿朵。血咒是根据施咒之人的力量而定,如果是黑耀下的咒可能连我也没把握能解。但血咒是个很毒的东西,一旦被破解,施咒人会遭到反噬,按黑耀的个性是不会自己冒这个险的。」
「黑耀又是谁?」贺兰听得迷茫。
「是巴哈苗寨的大巫师。他原本是我们苗王寨的巫神大弟子,也就是我师兄,但因为一些原因被驱逐出寨!」黑麟说到这,顿了顿,像是有所隐藏,「我追查了他很久,才发现他已经入了贺兰若英门下。」
「他现在就在京城。」赵月宁补充道:「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想办法解了你的桃花蛊和血咒!」
「他们需要你的血,指甲和头发。」楚熙然话音一落,小顺子翻出之前三个葫芦瓶放到贺兰眼前,就在这时小林子却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跑进屋道:「皇上,御医来了!」
「月宁给你敷的药乍一看与一般创伤药无二,御医看不出异样,就让他诊吧,也好安向阿朵的心。晚些我们会再来取东西。」黑麟交代完,抱起赵月宁看了眼傻在门口的小林子,身影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窗口外。
御医来把了个脉,看了看伤口后就离开,说是要回御医院抓药,可楚熙然心知等贺兰一离开长门宫,再度失去心智后,这药也就没可能送来,他的病必须要继续下去。
众人退下后,贺兰若明绞下几根头发和指甲,最后又用匕首割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葫芦瓶里。
「疼吗?」楚熙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指尖的伤口。
「疼的人是你。」贺兰的手指爬上楚熙然的脸庞,轻柔地来回抚摸,「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既然不让赵月宁说,那我就听你自己说。」
「不就是被打的吗?你自己下的杖刑的旨,不记得了?」
「行刑的太监不可能下重手!」
贺兰的肯定让楚熙然起了疑,转瞬再想到苏念瑶,他恍然大悟:「那里面也有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