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陈培锋甚至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声音，欧晟楠再说不出告解的话。

“如果你还爱他，就去追他；如果觉得他的心曾被你踩碎，那就一片片小心的捡起来缝合；如果觉得你辜负他，那就补偿回报。”

“如果他不接受呢？”

“那你就不做了吗？为什么不再去试一下？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所要？”

静思好长时间，直到电话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欧晟楠才回神，确实，遇上沈析宇，自己所有的理智全都消匿无踪，连带的头脑也变迟缓，当幸福成为寻常生活的方式，如阳光、空气与水一般时，会渐渐忘了感恩，但愿来得及重拾爱恋、重建幸福。

再次堵在沈析宇的面前，欧晟楠鼓足勇气说出了上一次没有说完的话，

“沈析宇，我爱你。”

“欧晟楠，我要离开这里了。”

这一次，沈析宇没有沉默，本来觉得他从今以后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但不知为何，听到那句久违的“我爱你”，他本能般的说出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顿了一下，听到沈析宇再次开口的声音，

“成年人只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死缠烂打，是对事的应付办法，对人，只会变得更糟。”

说完那些话朝校门口过来接自己的哥哥走去，沈析宁不是没有看到欧晟楠，也知道欧晟楠不时的在小宇面前出现，只是亚铭一直告诉他，有些事情必须小宇自己去解决，他当然更没有忘记沈析宇醒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看着对沈析宇招手的沈析宁，看着那个孩子不回头的离开，欧晟楠的心里彻底空了。沈析宇对着他冷漠的时候，他难过；沈析宇对着他沉默的时候，他彷徨；沈析宇对着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甚至心死；那种感觉异于赵典的背叛，如果说当时愤怒不甘心的成分更多，那么现在就只剩纯粹的哀默。绝望懊悔再次潮涌而来，他甚至说不出再一次的挽留，这是他活该要承受的挞伐，谁叫他总是错过，踏着最不协调的步伐，轮番得践踏那个孩子的心伤。“春风拂过花不知，炙情焚过爱未识”，曾经，他的“最是伤心不逢时”，换来了今天沈析宇的“钟情已成旧时事”。

除非不想、不去感受，否则没有人能躲过被情绪左右了身心，忽扰乍喜的波动。曾经沈析宇以为他可以放下欧晟楠，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一分钟、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对他而言都只是无意义的时间单位，他的世界不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停止对欧晟楠的渴望。再次听到欧晟楠的那句“我爱你”，才发觉，蹦跳不休的心中抖颤着一种期待，原来冷却的心并不曾死去，只是沉寂，而且会在一点风吹草动后倏然高昂，勃发着侵略气息，明明白白的让他知晓——他也仍然爱他。

冷下脸孔、狠下心，说着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利落转身，其实更是为了阻隔自己内心的摆荡。沈析宇害怕看到欧晟楠的失意，可是他却说服不了自己再度接受，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爱的断层，无法想象以后的相处。罗迪少说了一句话，他不恨他，他只是怨他，可更多的是他怕他。害怕着跌落，跌落于地、跌落于那无法遏制的欲望深渊、跌落于他带给他的所有痛苦难堪。害怕他盛怒、不理智的无情，他没有忘记自己那晚的苦苦哀求。不肯让欧晟楠重新追求，是害怕与他陷入不断的纠缠，怕对彼此的美好回忆一点一点被琐事消磨殆尽，最最害怕的是欧晟楠只是因为一时愧疚，某一天回过神他会不能接受曾经的自己，而那一直是沈析宇生命当中的自卑。回忆不是伤，是疤。沈析宇害怕欧晟楠的不知不觉以及紧接着的后知后觉，因为他不能接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宁愿就现在这样，他爱他，他亦爱他，多年后仍可以遥想当年的深情爱恋。

七十八、

与往年相同，新年与旧年的交替，不过是换一本新日历本罢了，一切正常不已，日子起起落落，白天黑夜交替竞走。然而，与往年又不同，变的，是心情。

沈析宇不再在他身边了，那个孩子不会再在大半夜突然出现在门口给他制造惊喜，不会费尽心机的为他的生日做准备。以前，一直生活在沈析宇构筑的无风无雨的温馨世界里，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爱，从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会那么难捱。任由沉寂的心浮现出自鄙自厌，抽丝剥茧的思索下去，答案是不堪的——沈析宇带他走出了赵典遗留的黑暗，却在他的不经心下，亲手毁了那个孩子给的天堂。

电话铃响，是大哥打来的，苦笑，沈析宇离开他了，爸妈许诺的今年回来看他们也没有实现。沈析宇，也快要走了吧，不但远离他的世界，甚至远离和他有关系的一切

“小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哦，没事。”

听着弟弟的失神，欧晟坤也不忍多说什么，是小楠的错才导致小宇的离开，缘分，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上海那边有个建筑设计的改造项目，你过去主持那个。我会找人交接你现在手里的工作，那边的资料一会儿让助理给你。”

以前欧晟坤不让欧晟楠接触上海那边的项目是不想他再度跟赵典有牵扯，现在确定了弟弟的心意之后，不再顾忌赵典，做出这样的安排，事实上是想他能尽快走出来。

欧晟楠理解大哥的意思，回出一句，

“好。”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尽快动身。”

用工作打发寂寞难耐的时间，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欧晟楠摇头想到，可是，他需要的并不是遗忘。

一个星期后，欧晟楠到了上海的公司。大家只以为他是空降的主设，除了贴身的助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欧晟楠一度让自己变成工作狂，可是沈析宇，已经无孔不入了，疲惫之余脸上不时闪现的是在内心被过滤无数依旧明显的悲伤。

“晟楠，总经理让你跟他去工地，实地考察一下需要改造的建筑构造。”

“我知道了。”

所谓的福祸相依，大抵如此。欧晟楠在工地出事了，连续几月的心理折磨已经将精力消磨至临界点，让他没能留意到更没能躲过工地上方掉落的重物。没有人知道欧晟楠意识里最后的想法，听说每个人在死亡前的最后时间里可以选择一段最快乐的记忆带往天堂，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他的记忆里一定有一个叫沈析宇的孩子。

七十九、

沈析宇就是在临行前的机场接到了欧晟楠的电话，确切地说，是用欧晟楠的号打过来的电话。犹豫半天，还是接起了电话，既然他能赶在自己登机前打过来，那么就是上天注定吧。一个道别祝福，应该接受，最重要的，他不想欺瞒内心的感受：他想在最后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然而，沈析宇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对面的嘈杂和对方焦急的询问：

“请问您是欧晟楠的爱人吗，他在工地出了事，生命垂危，现在在XX医院抢救，请您马上过来。”

沈析宇听到以后只觉像是做梦，反应过来后，脑子轰的炸开，对着哥哥丢下一句：“哥，我今天不走了，我要去上海。”

沈析宁被沈析宇的反应弄得云里雾里，伤感的心情也消失，只听见沈析宇说不走了，疑惑的开口：

“为什么？”

“欧晟楠出事了。”声音里是沈析宇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听着小宇语调里的无助，沈析宁心里刺痛，无暇问及具体的事情，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孩子去买飞往上海的机票。他在你心里的分量一直就没变过对不对，即使做出那样的事情？他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在你心里激起惊涛骇浪？无论沈析宁心里活动多么复杂，还是不会放任弟弟一个人去见那个人。此时此刻，本应飞往柏林的沈析宇坐上了去上海的航班。

沈析宇之所以会接到电话，是因为欧晟楠被送往医院急救后，随行的人员拿出欧晟楠仍完好的电话，电话薄上第一个就是沈析宇的号码，署名是：爱人。所以才会在沈析宇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那么称呼。那是他们确定关系以后欧晟楠赋予沈析宇的身份，那是他们起起伏伏的感情纠葛里从未变过的事情。等到助理知道欧晟楠出事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沈析宇已经赶到了医院。直到欧晟坤也到来，所有人才知道欧晟楠的身份，看着董事长不善的脸色，内心忐忑，如果这个二少爷出事，他们会不会全部失业？

欧晟坤在来之前已经电话召集了美国的手术权威，他的弟弟不可以有事！赶到医院后就看见手握手机面无表情站在急救室门口的沈析宇，以及后面跟着的沈析宁，那个男人在商场上的狠厉果决他早就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如此年纪轻轻。而沈析宁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沈析宇身上，从他告诉自己欧晟楠出事了到来到现在的急救室门口，沈析宇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平静的可怕。在别人看来，甚至有点冷血，可是沈析宁太了解自己的弟弟，小宇的平静只证明一件事：如果欧晟楠死了，沈析宇不会独活。那一刻，他就明了，如果小宇再度开口跟他提要和欧晟楠在一起，他不可能不答应。自私的说，他甚至想欧晟楠死，为他曾经对小宇做的事；可他希望沈析宇活着，快乐幸福的活着，而那个人是他真正幸福的全部。

沈析宇从来到医院接过欧晟楠那个手机开始，就盯着屏幕上“爱人”两个字发呆，不理会周围人讶异的目光，为什么欧晟楠的爱人会是个男生？沈析宇从没翻过欧晟楠的手机，不知道欧晟楠是那样定义他的，那两个字比男朋友更能打动他，那是比情侣关系更深的羁绊。攥住手机，直握的手心生疼，心底却在呐喊：欧晟楠，要挽留我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要用你的生命？

一天一夜的抢救，欧晟楠暂时保住了生命，可是却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期，病房内，沈析宇就那么一直凝视着昏迷中的欧晟楠，恐惧在心底蔓延，眼泪再也锁不住，漫出眼眶，像是战败的白旗举起，天苍地茫的白成一片，刺眼的白，让他承受不住，只好闭上眼，不思不想的闭上眼。这辈子，就算欧晟楠会把他焚烧成灰，他也认了！他不要再违背自己心意的拒绝他的挽留，他想他现在就醒过来，告诉他：沈析宇依然爱欧晟楠，自始至终！

三天之后情况不稳的欧晟楠再度被推进手术室，沈析宇终于崩溃，对着病床上仍然不省人事的欧晟楠发泄般的大喊：“欧晟楠，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你——还欠我一个现在和未来！”最后的话说的声嘶力竭，沈析宇突然的撕心裂肺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八十、

欧晟楠昏迷一个多星期后终于醒过来，看到的却是大哥大嫂，甚至爸妈的面孔，但惟独没有看到沈析宇。难道是他的幻觉，他一直觉得沈析宇是在他身边的，他听到了他的许诺，所以他极力的求生，他要给那个孩子幸福。再次巡视一周，确定没有沈析宇后，失望的垂下眼睑，也是，据他所知，那个孩子此刻已经应该在德国了，就算没走，也不会再来看他了吧。

看到终于睁眼的小儿子，欧母忍不住的哭出来：

“小楠，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

看着为自己转醒悲恸且好久没有见面的母亲，欧晟楠出言安慰：

“妈，对不起，又让您担心了。”

欧晟坤早已看出了弟弟的失望，可是谁让他曾经做过那么欺负小宇的事情，当然得略施惩戒，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沈析宇其实一直就在，在他昏迷的那么长时间里一直不眠不休的守着他，只是刚刚在他和爸妈以及沈析宁的威胁劝说下，才肯去休息，沈析宁自然没有错过机会在小宇喝的水里加进去安眠药。

整整一天的时间，欧晟楠心底残存的侥幸消失，没有等到沈析宇的出现，反而看见了赵典。爸妈哥哥都对赵典横眉怒视，欧晟楠摆摆手，让赵典进来了，毕竟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只要他不做伤害小宇的事情，他就可以不计。

“爸妈，哥哥嫂子，你们都去休息吧。”

知道弟弟是要单独和赵典说话，欧晟坤带父母出去了。在和妻子离婚后，赵典一直忙于应对父母的再次压力，刚从国外度假回来就收到了欧晟楠出事的消息。

“小楠，你跟那个孩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回到我身边来吧。那个孩子根本不爱你了，不是吗？不然你出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沈析宇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刚刚醒来就从哥哥口中得知欧晟楠醒来的消息，迫不及待的赶到医院，却在病房门口止住了脚步。转身想要离去，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欧晟坤，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听完？”

沈析宇想起了那次欧晟楠也是那么说，既然听到了为什么不听下去。

“赵典，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曾经许诺过他，我的现在和未来里只有他，也只要他。不管他还爱不爱我，我都只爱他。”

“小楠，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个孩子的过去你能接受？”

赵典的问题让沈析宇的心里也一激灵，那也是他一直忧虑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不爱你了。至于沈析宇，那是我的事，更何况那根本就不是他的错，知道了那个只能让我更加疼惜。”

“小楠，不要说的那么好听。既然爱他，为什么当初不肯给予信任？”

“对，那也是我一直悔恨的，如果不是我，沈析宇不会受那么多苦。所以，现在活该他对我不闻不问，如果安静生活是他要的，我就一直安静守望。我不确定未来我是不是能再度等到他的爱，我能确定的就是，就算没有沈析宇，我们之间也很早以前就结束了。”

原来欧晟楠没有忘记曾经的诺言，那个人也一直爱着他。那几天守在欧晟楠的病床前，沈析宇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想起了那次他在雨中给欧晟楠打电话，想起了他生病时欧晟楠在医院守着他，想起了那个时候欧晟楠的焦虑。欧晟楠昏迷的这几天里，他也了解到了害怕失去的感觉，心中只剩一个念头盘旋，他只求他能醒过来，只求他能好好活着。在生死面前，一切都那么微不足道。爱一个人，就是他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赢了你的心，别人再优秀又如何，就算是再相似的类型，那也不是那个人。欧晟楠的生死一瞬，让沈析宇深刻体会到：他可以不在乎“月之彼端，谁与流年”，但他不得不在乎，“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如今，听到欧晟楠的款款深情，他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看着陷入怔忪的沈析宇，欧晟坤笑笑推开了病房的门，顺带把沈析宇也推了进去。看到沈析宇出现在自己面前，欧晟楠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就那么望着沈析宇，望成一片深情如海，话再也说不出来，害怕一出口，就是梦境，就算是做梦，也让这样的真实美好再多保留一刻吧。

本来被欧晟坤一把推进来的沈析宇还有点无所适从，但是看着欧晟楠的表情后，突然有点想笑，他从没见过欧晟楠那么呆呆的样子，看见他醒了，再加上听到刚才他爱的告白，心情甚好的沈析宇，出言逗欧晟楠：

“喂，我都听到你刚才说话了，别跟我装失忆啊。”

再度见到沈析宇冲着自己笑，欧晟楠更是不知作何反应，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等到这一刻了。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沈析宇说完作势要走，然而还没等他开始迈步，欧晟楠就急急追过来，从他身后一把将他抱住。

“别走。”欧晟楠将沈析宇抱的很紧，脸埋进他的颈间，贪婪的享受着沈析宇的真实触觉，这竟然是真的，天知道，他此刻多想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