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一口气将被子里的水全部喝下，舒爸爸畅快的‘呵’了一声，接着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说：“唉，你妈又要加班啊？都怪你爸没本事不能给你们过上好日子。”说着，粗鲁的抹了把脸。

舒恒接过空了的水杯，又倒了杯温水，“爸，你在说什么呢，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说着违心的话，想尽力缓和这突然间变得压抑的气氛。

沉默了一会，舒爸爸忽然笑了起来拍拍舒恒的肩膀，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口气说：“是啊，现在你也懂事了，不需要我操那么多心思。”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轻松，却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你哥哥脑子不好，老爸我也不指望他娶老婆生孩子了，不过你可得给老爸争气以后考上什么大学啊，出来工作有出息了就娶个顾家贤惠的老婆回来。”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拍了下脑袋，“对了！几天你不让我去工地，也还好你不让我去，不然以后你们母子三人要怎么过活哦！”

“怎么了？”舒恒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唉……”舒爸爸摇了摇头，“前两天因为我没去工地，包工头又舍不得花钱请人，所以自己爬上了八楼亲自去砌砖，结果掉下来死了。”

“是吗？那事后警察来了怎么处理？”舒恒的表情有些冷漠，而事实上他的心情确实没有一丁点任何起伏。

“还能怎么样，推搪呗。反正工地上那些措施都是包工头负责的，只不过到头来要了自己的命罢了。”无奈的摊开手，耸了耸肩膀。

“那工资怎么办？”

“哎，你这小孩怎么只关心这个啊！”舒爸爸本想要抬手去揉舒恒的脑袋，可是当他发现自己手心里的泥土时又讪讪的收回手，只好转移话题，“舒恒啊，爸爸肚子饿了。”

“恩。”沉默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把菜捧出来。”说着，低头走进了厨房，等到他刚进去后又听到外边的舒爸爸大声的朝着他说：“过几天爸爸的朋友要来，记得到时候要帮爸爸买些鸡肝回来哦！”于是他同样的拉开了嗓子，大声的回答，“好！”

第六章

要说啊，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的清的，尤其是孽缘，当你越想躲的时候它就越是追着你跑，跟粘屁股后似的赶也赶不走。怎么，不信？不信你看！这眼前不久上演着那么狗血的一幕吗？

舒恒万万是没想到他会再次遇到苏淮，不，更准确的来说是他不想再遇到苏淮，虽说心里头那根刺已经拔出了，回过头，再去寻找发现那小小的伤口已经在无意间消失不见了，可是，刺就是刺，被扎过一次了，就绝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看着眼前这带着青涩的，还未见过世面的怯生生的男孩，舒恒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说开心吧，不算，因为他根本不想和对方再发生什么牵连；说生气吧，也不算，当初的愤怒早已经随着那时候的死亡而消失，剩下的是淡淡的对现在的物是人非的感慨。他没有想过，原来他父亲的朋友会是苏淮的爸爸……不过也是，上辈子他父亲死于工伤，根本没来得及带他朋友回家喝酒，而苏淮就算说起他的父亲，他也不认识……

“放开点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可以了。”舒恒就算不刻意放柔声音，他那轻缓的声调就已经让人感觉到浑身放松。

苏淮怯生生的抬头看着眼前这比他大上了两三岁的温柔大哥哥，小脸上的恐惧逐渐退去，接着在舒恒意料不到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指了指被舒衡霸占了的电视，用变音期的沙哑嗓音说：“哥哥，我想看电视。”

顺着苏淮手指看去，舒恒看到了坐在电视前看的乐津津的舒衡，“你和他一起看吧。”他说，两个都是男孩总会有共同点的。

“不要……”苏淮嫌弃的撇了眼正在看幼稚少儿动画的舒衡，眼底满是不屑，他都已经是初三年级生了怎么可能还看那种弱智的东西。

舒恒将他的不屑尽收眼底，心里虽然生气，可是却不能跟这屁一般大的孩子计较，更何况他的爸爸还在跟他父亲在院子里喝酒呢，如果整出什么事情来，搞不好大家都尬尴，这样想着，他努力的忽视掉心里的那点不痛快，走上前将坐在电视机前的舒衡拉了起来，尽量哄着说：“哥哥，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见舒衡摇头，楞是不肯从电视机前坐起来，舒恒只好使出了绝招，朝着舒衡的耳旁慢慢靠近，用近乎委屈的声音说：“哥哥，难道你要恒恒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饭桌上吃饭吗？”

这样一说，果然舒衡立马从电视机前跳了起来，拉着舒衡的手就往外边的院子走，嘴里边说着：“恒恒不要哭哦，哥哥等下喂恒恒吃饭！”说着，还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颗糖果，连纸都没剥开就塞进舒恒嘴里。

含着那颗带着塑料纸的糖果，舒衡老实的跟在后头，心里却是想着以后的事情——再过两三个月他就要高考了，如果如愿的话他会去省里读书，那样……以后他至少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甚至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舒衡那么粘他，以前一天没看到就哭丧着一张脸，要是一两个月不见那不是要他的命？看看那张跟他一点都不像的脸，舒恒心里觉得异常的熟悉温暖。（他俩兄弟长的一点都不像，用科学的角度去解释就是异卵双胎。）他依稀还记得小时候他哥哥带他出去买糖的时候，那些叔叔阿姨在逗他们的同时都以为他们是两个非常要好的小玩伴，往往那个时候他的哥哥就会涨红脸，粗着脖子大声解释：“这是我弟弟！”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场面简直就跟刻进了脑里，异常的清晰。

中途吃饭的时候，邻居的小孩跑了过来找舒衡玩，舒衡瞧了坐在他边上的舒恒一眼，在得到对方的默许后才乐颠乐颠的捧着一碗还没吃上几口的白米饭跑了出去。对此，舒爸爸只是笑了笑，用不太赞同的口气说：“这样惯着他，你也不怕他养成什么坏习惯。”

还不知道谁惯谁呢……舒恒笑笑的应付了过去，接着一抬眼又看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苏淮，“肚子饿了吗？我给你去盛饭。”介于主人对客人间最基本的礼仪，舒恒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要遵守，就算不想遵守，但碍于在他父亲的朋友面前，也要替他父亲攒点面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依旧是怯生生的、带着羞涩的回答。这个时候的苏淮还没有见识过外边的世界，里子保持着一种懵懂的天真。

晚餐是在舒爸爸以及苏先生的谈笑声中度过，期间苏淮一直安静的低着脑袋吃饭，而舒恒则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无意间带动整个餐桌上的气氛。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是长辈们总喜欢在晚辈们面前说出他们的见闻，出一次小小的风头。之后的一个小时，舒爸爸又留下了苏先生喝茶，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头，喝着一杯不算低劣的浓茶，一边呼天海地的侃侃。

晚上八点的时候，出外和伙伴们玩耍的舒衡终于回来了，细心的舒恒发现了对方两手空空的回来，之前捧出去的那个碗筷不见了踪影。

“你的碗呢？”擦掉手上的水珠，舒恒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舒衡，只把对方看到心虚的地下脑袋，认错。

两根手指揪着衣角转圈圈，舒衡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来，他害怕看到舒恒生气的样子，那样对方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了，直到……舒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碗跑哪去了？”才委屈的把憋了许久的眼泪挤了出来，呜咽着回答：“被坏蛋抢走了……呜呜……恒、恒不要生气。”正哭着，肚子也恰时的响了起来，咕噜噜的震的满屋子的人都快听到了，不过……幸好此时家里除了他俩，只有一个在里头房间睡大觉的舒爸爸。

“怎么回事？”舒恒是真的生气，不过他还是温柔的抹掉了挂在舒衡脸上的泪珠，边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舒衡的打嗝得到缓解，讲话才变得利索起来，按照他的话就是出去的时候觉得蹲在角落里浑身脏兮兮又没有饭吃的流浪汉很可怜，所以一时好心把碗筷都给了对方，结果等到后悔了，想拿回来的时候对方早已经不见人影了。

叹了口气，舒恒真不知道是要改笑好呢，还是改要骂骂对方好呢，自己的晚餐都送给了别人，那自己怎么办，如果他没有发现是不是要饿到明天？想想都觉得心里头给气痛了，这傻子什么时候才能学精点呢！

拉着对方的手往门外走去，舒恒拿着自己仅剩的那几块钱买了碗米线给自己的哥哥，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忍不住训斥了句：“要是以后看到这些人可不要把自己的晚餐给送出去了，这挨饿受苦的人那么多，咱们能顾的来吗？”连自己的温饱都没有得到基本的解决了，哪顾得上别人。

“可是……”从碗里抬起头，舒衡眨巴眨巴着他那双清澄的眼眸——嘴角挂着一条还没有来得及吞咽下去的米线——傻乎乎的问：“要是恒恒挨饿了呢？”没得舒恒回答，他又坚定的点点头，自问自答的说：“那我就把我的给恒恒……”说着，先自个傻乐了起来。

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舒恒笑骂了句：“傻子！”然后又问：“吃饱了吗？还要不？”他可受不住了，要是再说些感性的话他都怕自己当众掉泪了。

都说爱情伟大，可有时候亲情却胜过了爱情。那种淡淡的毫无杂质的亲情，带着许许的暖意，沁入人心。

第七章

两个月之后，高考如期而至，在此期间，舒恒辞去了外卖员的工作，为最后的冲刺做努力。

六月份的天气很热而且很闷，站室外一会就跟在烤炉里烧一样，热的慌。可即便如此，那群家长们还是顶着大太阳的天在场外苦苦等候，心里的紧张可一点都不比在里头考试的孩子们轻松。

考生们聚集的教室内一片肃静，偶尔会响起翻卷试卷的脆响，监牢老师尽职的在桌子隔开的廊道上来回走动，时不时低头去瞧上一番，有时还会好心的给那些答题出现了一点点小偏差的学生一点点小提示。

教室内的左下角，舒恒正全神贯注的将心思放在了考卷上面，这些题目对他来说不怎么难，前世他好歹也算是个大学生，即便那么多年没碰过书本了，可有些东西看了一次以后就会记入脑子里。他手上的笔刷刷刷的写出了答案，速度之快，没有过长的停顿。写好了卷子，舒恒又细心的浏览了一遍，然后才坐在座位撑着下巴上无所事事的环视了下这教室内的环境。

这次高考，三个学校的考生都集合在了一个学校，又分散在不同的班级考试。这里教室的环境很好，不仅光线充足，而且外边种植了一排小松树起了隔音作用，敞开的窗口吹来一阵凉风，拂平了考生们心底的躁意。因为是在窗口的角落，舒恒一转头就可以看得到校门外边聚集的一群家长。

现在明明是正中午，那群焦急等待孩子考试归来的父母却没有一个愿意离去，都干巴巴的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看。

一个小时后——

铃声终于响了，舒恒立即起身将试卷交给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然后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去。

走出教学楼，头顶上的太阳热的让他几乎误以为是进入了烤箱，突然，一个人影从人群里窜了出来，直接的往他身上扑了上去。

“哥哥？”惊讶的叫唤一声，舒恒一把扯下了几乎挂在他身上的舒恒，问：“你怎么来这了？”这天热的躁死人了，也亏的对方没有中暑。没有等对方回答，舒恒赶紧将人拉到了小卖铺里头，买了瓶冰冻的可乐丢到对方的手里头。

舒衡听话的拧开了可乐盖，然后在舒恒来不及阻止之前仰头灌下了一大口，当然，那结果就是他被呛到了。

舒恒赶紧帮对方顺气，一边忍不住责骂：“真是的！又没人跟你抢，着什么急啊。”而且这大热天的在校门外等着也不怕被晒中暑，早上刚来学校考试的时候不是还警告了不许跑过来吗！瞧着对方身上那件汗津津的、好似用力一拧都可以拧出一片水来的T恤，舒恒想了想又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出纸巾擦了擦对方的额头，说：“咱们快回去了，后天我带你去河里游泳。”

“真的？”舒衡高兴的张大眼睛，兴奋的追问，“那后天什么时候去？恒恒和我一起吗？”

这不是废话？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舒衡一个人去河里那么危险的地方游泳——那件事情对舒恒来说始终是个疙瘩——抬手揉乱对方的短发，舒恒笑了笑，回答：“恩，等我考试回来之后，不过……这次你可不能没有经过允许就偷偷跑这里来了！知道吗？”说着，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舒衡答应。他倒是不怕对方会拒绝。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暑假时间。刚开始的几天舒恒都是待家里或者带着舒衡出去玩耍，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到那条干净的河道上去游泳。然后剩下的时间，舒恒按照自己的计划找了一份工资高，而且待遇好的看护工作。

老人的家里好像蛮有钱的，刚开始通过中介介绍的时候，对方给出的工资一个月就是四千块钱（等于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但是要全天负责老人的作息并且要无条件的答应老人任何无力刁蛮的要求。

第一天去上班，舒恒按照主人家的要求来到了镇上的某处豪华别墅的门外（听中介们说这里只是他们偶尔来度假的地方），然后摁了下门铃，等待保姆来开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大妈，她看了一眼文质彬彬的舒恒，觉得蛮顺眼的，态度也因此变得好了许多，领着舒恒进屋，一路上还特意告诉对方老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走进内院，舒恒凭着自己0.5的良好视力发现了坐在秋千上面抱着灰太狼玩偶的老人，走上前，舒恒用他那独有的温和声音，叫了对方一声，可惜对方并没有回答，于是舒恒耐下新来，又坚持不懈的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叹口气，舒恒站直了腰板，上下打量着老人的耳朵是否带了助听器，可是还是没有，他有些怀疑老人这番行为是不是他家人之前所说的坏脾气？

在个时候，保姆来了，她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舒恒的肩膀，用嘴唇无声的对着拿不出注意的舒恒说：“过来一下。”

舒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还是老实的跟了过去，一进厨房保姆就对他说：“老爷虽然有点痴呆，但是耳力不错，你也别怪老爷，他就是寂寞惯了，看到有人来开心过头了……”说着，捧了盘菜塞进舒恒手里，又说：“之前来的几个年轻人都受不住所以干了一个月就跑了，我看你挺斯文也应该挺有耐心的，要是有空啊可以配老爷聊聊天解解闷。”

舒恒恩了一声，猜想，这家人是挺有钱的，可是却只能满足老人的物质生活，而不能满足精神上的。他知道人老了总会想着一家团圆，年轻时打拼事业的野心也跟着年纪逐渐淡化下来。

捧着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碗稀粥，舒恒再次来到了内院，这次他先是放下了饭菜，然后才跟着坐了下来，同老人坐在了一起，没话找话的说：“这灰太狼挺可爱的，就是笨了点。”说完，伸手掐了一下那个布偶的耳朵，但是却被突然跳起来的老人吓了一跳。

“谁说的！这可是我家乖孙子最喜欢的了！”老人气呼呼的瞪大眼，嘴边的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