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华十年苦读,高中榜眼,才是正七品的编修,和这个正八品,只差了半品,虽然他们的权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品级却相差不远。
再说,顾青随现在只是连人身自由,卖身契都在顾家的奴才,一跃成为内卫,哪怕是最低级的内卫,说从地狱跻身到天堂也不为过。
只是为什么呢?
赵熙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会注意一个卑微的奴才。
他口中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大齐文武人才,储配丰富,可谓兵多将广,作为身系天下的天子,赵熙身边更是高手如云。
青随的身手比一般的皇宫内卫是要强,但绝对比不上赵熙的贴身护卫,成群的大内高手。
在这种环境之下,胃口已经被养刁了的赵熙,怎么会看上青随。
不管是什么理由,那个位置不适合青随,不要说他的武艺在宫中出不了头,就是赵熙那“奢华”的狂赞,就足以为青随竖起个无数个敌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都有争上之心,更何况脾气暴躁的武人。
没有本领 ,就不要高居上位,要不然站得越高,跌得越惨,这个道理,在任何人身上都通用。
“以朕看就是前年的武状元也不过如此”,这就好比说一个金科状元,还不如一个落地的老秀才,那不是说同年的在武状元下落败的人,都不是青随的对手吗?
青随还没有进宫,就已经被竖起了很多的强敌。
赵熙这是帮青随着,还是在捧杀他?
顾长华现在只把赵熙现在对青随的“恩宠”,当成了赵熙的一场游戏,就像他以前就是赵熙的一场游戏,以自己为中心的赵熙,从来都不知道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足以毁掉别人的一生。
他不能让青随被赵熙带走。
顾长华垂下眼皮,“臣替青随多谢陛下隆恩,能进宫为陛下效劳,是青随的福分。只是青随乃是贱籍,身份微贱,宫中侍卫最差也是良家子出身,青随任侍卫一来不和祖宗规矩,二来有碍陛下圣明,三来对青随也不好。”
“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顾长华拉着青随跪下,顺势把青随攥紧的手掰开,他知道他的话肯定伤到青随了。
卑微的奴才,肯定让青随的心里血淋淋的。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袖子的遮掩下,握住青随的手。
你大胆。
赵熙气的火冒三丈,他不仅气顾长华如此执意的违逆他,而且更气顾长华为了顾青随违逆他。
气顾青随能让顾长华违逆他,最气的是他们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拉拉扯扯。
他胸前起起伏伏,要不是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是你爱的顾长华,他是你爱的顾长华,他早就一脚把这个当着自己的面就出墙的顾长华踹出去了,然后把这个撬自己墙角的顾青随拉出去,乱棍打死。
绝对要把顾青随弄到天边去,要不然,要不然早晚会把自己的顾长华勾搭跑的。
赵熙喝了一杯冷水,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实在是不明白,天地良心啊,进宫做侍卫绝对比作奴才有前途啊,他就不知道为什么主仆二人,怎么好像他要推人进火坑啊。
赵熙是绝对没有想到,他就是把青随夸得太厉害了,严重与事实不符,让顾长华怀疑他有别的目的。
天地良心?天地,在赵熙的手里,至于良心,顾长华认为任何一个皇帝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或者丢在了娘胎里。
赵熙努力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爱卿此言差矣,青随一身本领,埋没了,实在是暴遣天物。他是你的奴才,平了奴籍就好了。至于从无贱籍进宫的先例,既然他已经平了奴籍,那自然不是奴籍了,也就不会妨碍到祖宗规矩了。”
“臣斗胆,请陛下顾忌祖宗家法,收回成命。”顾长华反正就是这一句话了。
“你——”赵熙气极反笑,“爱卿不会是舍不得身边的这个奴才吧。”
——恭喜,皇帝陛下您猜对了,不过没奖。
顾长华沉默不语。
屋子里只剩下赵熙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主子生这么大的气,一般没有人敢惹赵熙生气,赵熙身边的人无不是小心翼翼的侍候,半点不敢违逆赵熙。就是偶尔碰见几个脾气犟的,赵熙也不会生气,因为让自己生气的人,他会让那个人直接没气。
可没有想到到底是一物降一物,老天居然让赵熙碰上了一个让自己舍不得人,他的心肝肉啊。
刘仁大气不敢喘之余,对顾长华在赵熙心中的地位更加的了解了,同时对顾长华也有些埋怨,居然为了一个奴才和陛下硬顶,你以为你长了几个脑袋。
顾长华的这种行为,在刘仁看来就是恃宠而骄。
眼看赵熙就要下不来台了,刘仁叫了一声陛下,指了指顾长华身边的青随,他相信顾长华舍不得这个奴才,这个奴才肯定不会为了自己主子,放弃自己前程。
这是一个突破口啊,就是不成功,也要比自己大主子和自己的二主子杠上要好啊?
赵熙眼睛一亮,赞赏的看了身边的狗头军师一眼,“爱卿,咱俩争来争去也没有用,不如问问你这个奴才的意见,看他愿不愿意进宫做侍卫。”
赵熙身上搭着一件外衣,站起来,走到青随跟前,对着青随说:“你说说看,你到底愿不愿意进宫,坦白说朕是真的很欣赏你,如果你进宫,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前程,好朕可以破格提升你为五品侍卫。”
五品侍卫,那可是高低阶侍卫的分水岭,赵熙这是那高官厚禄赤裸裸的利诱了,他就不相信,顾青随还能说不愿意。
听赵熙说出这样话,顾长华身子一震,赵熙这个条件太优渥了,要是易地而处,顾长华多半也会答应了的。
好像答案已经注定了,顾长华袖子里的手一抖,却被青随拉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陛下,奴才不怕冒犯陛下,我也知道如果我冒犯陛下,可能是死罪。”青随抬起头,直视着赵熙。
赵熙恍惚之间,他又好像看到那在大火之中那双发亮的双眼,自己在火外发狂,他却在火中抱着顾长华的尸体微笑。
“如果陛下要让我进宫的话,奴才没有办法拒绝,奴才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陛下要问奴才愿不愿意的话,奴才只能说”青随顿了顿,一字一顿的说道:“奴、才、不、愿、意。”
奴才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青随就感觉自己手下顾长华的手一松。
不可否认,当赵熙说要让他进宫的时候,青随心中有些异动,没有人是天生的奴才,而且就是为了他对顾长华那心里的一点不可诉说的奢望,他也希望自己能进宫,如果他们有一天地位平等了,是不是有一天他就能和顾长华并肩立在一起。
他没想到顾长华居然说反对的,反对的理由是因为他卑微如尘土。他感觉自己的心千疮百孔,他的整个人在顾长华说出那一句话的那一刹那,就死了。
又在顾长华握住自己的手后,活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觉得顾长华就是自己的生命,他宁愿在顾长华嫌弃他的前一刻,就此死去。
他也能为了顾长华的意愿,甘愿放弃以后可能的高官厚禄,只要为了顾长华,他都不会后悔,哪怕他不知道顾长华不愿意让他进宫的原因。
屋里一片死寂声。
刘仁不堪承受的闭上了眼,这主仆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陛下,自己主子喜欢顾大人,可能不会把顾大人怎么办,但是一个区区的奴才,除掉他,自己主子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
赵熙脸上一片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目中的怒火,生死鸳鸯吗?
生死鸳鸯吗?生死鸳鸯吗。
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脑子里,他轻轻的说:“能告诉我原因吗?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很好的原因,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顾长华能闻到鼻尖的血腥味,他拉住青随的手,抢在前面说:“陛下,不是臣舍不得一个奴才,只是青随不是普通的奴才,他早已经是臣的人了。”
不是臣的奴才,而是臣的人。
这句话再清楚不过,顾长华的意思是顾青随是他顾长华的房里人了。
顾长华觉得这个理由是个很好的理由,而且理由充分,反正贴身小厮的另一个功能根本就不是秘密,陛下可以要一个臣下的小厮,却不可以要一个臣下的房里人。
他这个理由任谁也说不什么来。
赵熙险些一口血喷出了,“你——你——”
他指了指顾长华,又指了指青随,然后一脚踹向了顾青随。
他可以忍受顾长华碰一个传宗接代的女人,却不可以忍受顾长华碰一个与他相同的男人,后者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赵熙正要不管后果的想要在屋子找利器,结果了顾青随,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传来了清晰的声音。
“陛下。”林恒川在外面喊道,“宫里贤妃娘娘派人说,安远侯夫人没了。”
第二十四章
安远侯夫人,只是一个女人,哪怕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对于朝堂来说,她也是无足轻重的女人。她带给大齐的影响无非因为她背后的男人,她的丈夫,离后位最近的贤妃的亲弟弟,安远侯李世渊。
李世渊身为西北的统帅,至今远在西北,他的身上系着西北一路的胜利,况且大齐在西北用兵已经超过了一年,花费巨大。失败了,从陛下而起,所有的人的脸面都不会好看。朝廷不允许失败,所以这是安远侯夫人的死亡,有些微妙了。
只是安远侯的夫人,体虚卧床,缠绵病榻已经有很多年了,这点众人所知。
苟延残喘的人,断了气,也不是很令人惊讶,安远侯夫人的死是,消息属于意料之中,人们惋惜之余,也只能说声“她没有福气而已”。
安远侯夫人的死期提前了一个月,而且据外界发出的消息是是在睡梦中,就断了呼吸,御医验过,毫无可疑。
顾长华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只能分析这件事的利弊,猜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消息的狭隘性,使得顾长华在始终不得其所,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安远侯府人是不是正常死亡,毕竟内宅的阴狠手段,使人防不胜防,不着痕迹的让人死亡,手段太多。他只能在“她死的不是时候,又太是时候”,这点推断。
他唯一能确认的是,在这个选秀的关键时刻,顾益慧无疑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好处。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前生的轨迹之中,顾长华对顾益慧的怨恨,好像也只是在与“嫡庶之出”的对立。
一夜无眠之后,顾长华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对顾益慧放下太多的注意力,顾益慧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他连“罪魁祸首”的父亲,都可以放下,为什么放不下她?他连她的胞兄顾长亭都可以无视,为什么只要遇见顾益慧,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怨恨?
其实,他应该感激顾益慧给她上了一课,“唯有小人与女人,难养也”,他让他把这句话刻骨铭心。
但是他该放下了,顶多必要的时候,给顾益慧给她下个绊子就行了,没有自己,她以为他能成了安远侯夫人吗?
恐怕,他就是不给她下绊子,今生,也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如愿以偿了。
她,今生,注定不会太轻松了。
第二天,顾长华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林恒川和顾长华,除了被依照旧例担任翰林院修撰,翰林院编修,他们也进了内阁,担任文渊阁行走,有前面的名,行后者的实。
大齐设四殿二阁,即保和殿,中和殿,文华殿,英武殿,文渊阁和东阁。替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商承政务,主要履行皇帝秘书的职责,所以四殿二阁又被统称为内阁。
内阁职务只有六个,保和殿大学士,中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英武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都为正五品。
文渊阁行走,不是大齐的一种官职,而是一种皇帝对于有着——非常有潜力,皇帝青眼有加,并以后会着重培养的人——所开的后门。这是今上皇帝陛下,自己开的先例。
赵熙登基十八年,在光武六年,设立了“文渊阁行走”,历经十二年,做过文渊阁行走的不到九个人,其中三个人没有让赵熙满意,没有待足三年,半路就被赵熙踢了出去去,从此一蹶不振,被人遗忘。
但是剩下的九个人却飞黄腾达,被外放的最差的也是一州之主,这要比从七品芝麻官苦苦煎熬,慢慢的熬着资历,可谓是再近不过的捷径。
最重要的,只要做过文渊阁行走,那么就等于皇帝陛下那边挂上号了,只要给最上面的留下一个印象,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争先恐后的去陛下御前混着脸熟。
——文渊阁行走,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活儿,失败是跌落泥尘。成功了,走出这个职位,就代表着你是皇帝的宠臣,信臣。
他们上任的第一天,也就是选秀的第一天,上午巳时他们在翰林院报道之后,就进宫。
他们的到来没有受到内阁“老人”的刁难,相反的,他们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
这很好容易理解,因为赵熙的宁缺毋滥,对内阁成员的高标准,高要求,内阁已经两年没有进过新人了,期间居然还被外放了三个,在他们没有来之前,内阁只有两个人,文渊阁学士薛巾,东阁大学士曹为。
现在。算上他们两个人,内阁只有四个人。
他们很欢喜有了替他们分担的人。
顾长华和林恒川坐在摞在高高的奏折面前,相对苦笑。
文渊阁学士薛巾乐呵呵的说:“这是上朝呈上来的奏折,这是第一批,地方上的没有有到呢。”
旁边侍候的太监,给他们端来茶水,紧接着,东阁大学士曹为正抱着一摞的奏章,走进来了,放下奏章,“来来,教教你们俩咱们内阁的规矩。”
四人对着高高的奏章围坐在一起,东阁大学士曹为笑着,很轻松的说道:“没想到吧,咱们内阁就四个人,先前在殿试的时候看见你们两个人,陛下对你们的态度,我们瞧在眼里,心里就嘀咕,十九八成你们就会进内阁,没想到成真了。
我们哥俩真是日夜盼也盼,可算是有个帮忙的了。”
说起来,他们这么想也是有原因,因为他们的陛下弄进内阁的人都是遵循一个标准,年少,才高,貌美,总之,就是要让赵熙自己看得顺眼,特别是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官员,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只不过他们以为要进内阁的那两个人,是林恒川和于恒,虽说顾长华眉眼之间是个美人,但是却是个稍微胖一点的美人,他们不能不怀疑,难道陛下的口味改了不成?
这也怪不得顾长华认为赵熙看上了自己的一张脸,实际上,赵熙真的是一个非常喜欢美人的人。
顾长华和林恒川同时行了个礼,“小子们年轻识浅,以后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教导。”
“好说,好说。”两位学士同时点头,不怪陛下喜欢看美人,这美人就是美人,就是胖一点的美人也是美人,就是他们已经而立之年,已经沉稳,也免不了以貌取人。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的不说,起码美人养眼,他们一天辛辛苦苦的工作,看见了彼此还可以调节一下心情。
曹为喝了一口茶,今年新进的大红袍,价值等金,民间有价无市,要不是在宫里,他哪有这种口福,可惜不能外带,只能在这里喝个够。
中午的饭菜也是有御书房专门提供的,这也是内阁的福利之一。
“好吧,现在说正事。”两位大人放下茶盏,“你们第一天进内阁,我首先告诉你们一条,最重要的一条,内阁人可以迟到,可以早退,甚至还可以收受贿赂,但是只有一条,你们必须谨记,我们只是协助陛下批阅奏折,起草圣旨,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要协助陛下,而不是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