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顾南,也请假。”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急诊室大门。
顾南会去哪儿?那天半夜从自己家离开他就没有回学校,出了什么事?
言奕急得乱七八糟,不敢开车,坐了出租在城里绕圈。
学校里面沈立冰他们都找过了,学校周围的网吧和几个咖啡馆桌球室也都找过了。那天三更半夜的他没回学校,能去的地方不多。
言奕,冷静一点,好好想一想。
女朋友走了。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被人撞昏。被人下药。被人强迫。凌晨的街头,校门关了,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
两小时后,言奕走出学校附近最后一个宾馆,没有人用顾南这个名字登记。
“小伙子,要不要去酒吧街找找?或者洗浴中心?除了宾馆,也就这两种地方能过夜了。”出租车师傅看他急得一头汗,好心的建议。
顾南不会去洗浴中心,那就只剩下酒吧了。
城里最热闹的酒吧街跟学校隔得不远,可挡不住大型停车场一样的马路,出租车绕了四十分钟才到。中午时分,不出意外的冷清着。夜晚斑斓的招牌和霓虹灯都灭着,大多数关着门。
言奕给了车费,决定还是用老实办法,一间一间地找。
酒吧都有人守夜,有几个被擂门声吵醒,抱怨着放言奕进去,楼下楼上的翻。也有的劈头盖脑一通骂,嘴里不干不净,挥舞的手臂几乎就抽到言奕身上。
吃了两个闭门羹之后,言奕学乖了,每敲开一间就塞过去一张大粉红,看在流通货币的份上,人家也不拦他,找醉鬼而已,在这条街是常有的事,虽然这个时间点儿是特别了些。
一直找到街尾,言奕钱包里的大票儿还剩下凄惨的两三张。最后一间酒吧的门开着,门边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哈士奇,著名的黑眼圈懒洋洋地耷拉着,听到动静对言奕抬了抬眼皮,又耷拉下去。斜对着大门的吧台上有人正在打扫。
“打扰一下。”
低头整理杂物的高个子男人抬起头来,跟门口狗儿神似的黑眼罩盖在左眼上,一根细带斜斜拉到脑后:“还没开张。”
言奕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那个,我想找个人……请问,这两天有没有一个一米八左右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来过?长得很俊,给人感觉冷冷的,穿着……浅蓝色衬衣和米色长裤,白色运动鞋。”
“……”黑眼罩默了一下,下巴一抬,“后面第三排躺着呢。”
“真的?谢谢,谢谢。”言奕差点没把吧台上的杯子扫了两个下去,在黑眼罩的瞪视中跌跌撞撞绕过光线不足的空间里无数的障碍物,脚趾似乎还踢在了一张实木高脚椅上。
顾南躺在沙发里,睫毛安静地盖在青黑的眼窝里,
满身酒气。
左臂的绷带表层有些凌乱,染着些红红绿绿的污渍,因为包扎是专业水准,夹板并没有松掉。言奕摸骨一样把顾南从头摸到脚,还好还好,没有新的损伤。额头的红肿已经消了,只是整张脸庞红的十分不正常。
一探额头,烧了。
言奕的手有些凉,顾南头歪了歪,脸往他掌上蹭,接着就被温差弄醒了。
“手拿开。”
言奕“唰”得缩回手,退了一步。
“再说一次,请你以后都不要再碰我。”顾南右手用力撑了一下椅子,半靠起来。头很痛,胃里空荡荡的,心头发慌难受。长这么大,一向自律寡欲的他这还是头一次宿醉。
“我送你回学校。”言奕刻意忽略他话音里的冷意,拦在他面前。
“让开。”
“你寝室同学都很担心你。还有,你今天该去急诊室报道。”
“与你无关。”
“那个,方姐……就是急诊室的护士长,让我找你的……”
“让开。”
“我知道你难受,可你这么喝会伤身体的,何况你的手臂还……”言奕愧疚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只站在顾南面前不让他挪动半步:“回学校吧,你需要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
顾南的火气忽忽地往上蹿,面前这个人总是让他控制不住想发火。
“我,要,去,洗,手,间。”顾南一字一顿火星四溅。
“啊?什么?啊。”言奕讪讪地让出去路。
片刻后顾南径直越过伫在洗手间门口的人,在吧台前坐下。
“给我一杯冰水。”
黑眼罩放下手里的抹布,倒了杯热水给他:“虽然吧,我不介意你拿我家椅子当床,可是起床后不收拾被窝是不是稍微过分了一点。”
顾南转头看向自己昨晚的床,沙发下方掉着一张皱成一堆的深蓝色薄毯。
“我来,我来。”言奕手快地捞起毯子,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递给黑眼罩。又拿起抹布把顾南呆过的那个隔间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下。
“墩布在洗手间最里面那个格子里,不要弄得太湿。”
“好的,好的。”
顾南把空杯子往桌子内侧推了推,跟黑眼罩说了声谢谢,转身就朝门口走,看也不看跑来跑去忙活的那个人。
“唉,顾南,等等我。”言奕跟着往外冲,快到门口又折回来:“谢谢你照顾我朋友。还有,这个……这是我电话号码,如果他又……麻烦你一定通知我,我会来带他回去。”
黑眼罩陈青杨摸着下巴看了看写在酒水卡上的那串数字,顺手扔进了收银箱。
05.夫债夫偿
言奕跟在顾南身后十多米远的地方,在街上走了有四十分钟了。初夏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太阳顶头招摇地挂着,午餐时间,路上行人很少。
从酒吧出来顾南就根本无视他,他腆着脸凑上去说附近有家粥店的鱼片粥做得非常地道,不如先去吃点东西,接到一个冰冷的眼神之后就自觉退远了。
虽然平时的顾南也不是很爱说话,可是每次向言助教提问,或者交流一些课业方面的想法的时候,都是礼貌而温和的。
可现在……
言奕一边在脑子里抽自己耳光,一边绕过面前一群嘻嘻哈哈的中学生,就看到顾南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子正关上门缓缓驶开。
追了几步,言奕停了下来。班车是开往学校方向的,既然顾南不想看到他,还是给他些空间吧,只要确定了他安全就好。
自己也需要认真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毕竟同在一个学院,在谭教授手下混,上课要见,实验室要见,还有急诊室的排班。是不是应该找方姐把他们两个的时间错开,以免顾南看到他心情不好,也避免自己忍不住又做出什么让他讨厌的行为。
既然已经请了假,也就不用再去医院了,脑子里劈着叉,去了也怕会出错。于是言奕干脆回了学校实验室,守着生化分析仪等数据,顺便思考未来感情和生活的走向问题。
晚饭是学妹从学三食堂帮忙带的盖浇饭,是他最爱的口味,三口两口吞完了,也没尝出是咸是淡来。
十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言奕正在往观测表格里填数字,旁边的低温培养箱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最近晚上实验楼电压不稳,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实验效果。
电话响了一阵停了,言奕关掉手边运行的仪器,匆匆跑过去翻未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正考虑要不要回拨,手机又震起来。
“喂,你好。”
“你朋友又来了,好像惹上点事儿,来不来看看?”
“你是……那个酒吧的黑眼罩?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
陈青杨听着电话里断线的嘟嘟声,默默扶了扶其实并没有往下滑的眼罩。酒吧二楼有一圈半封闭的隔间,从他这个角度望上去,正好能看到那边晃动的几个人影。
顾南被堵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是两杯浅褐色的洋酒。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褚旭,药学08的。”理着小平头的高个子男生,T恤卷到裤腰上方,露出健硕的腹肌,皮带上是显眼的双G图案。
顾南看着他没有说话,身子后仰靠回沙发上。
“褚旭你何必这么给他面子。”旁边一个挑染着金发的男孩把酒往顾南面前一推,“一杯酒是让你认个脸熟,以后长点眼力,第二杯酒是给你个机会赔罪。”
“我没兴趣认识你们。”
“别给脸不要脸,你自己女朋友干的下贱事儿,你就得帮她顶了。”
顾南脸色变了变,还是没有动。
“其实说起来,你也挺可怜的。我不过就是丢了个出国名额嘛,反正老子本来也不想去,要不是家里老头子到处找门路非逼得我……”褚旭撇了撇嘴角,寻了个舒服的坐姿,“你小子被甩了吧,女朋友那么漂亮,飞了肯定就不会回来了。我说……”
他故作一脸好奇的凑近那张冷冰冰的脸,“你……不会打算苦守寒窑什么的吧?”
围着的四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给褚旭自以为是的幽默感捧场。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顾南一掌推开几乎压到自己肩膀的人。
几个人相视一笑,金毛开口说:“一个选择是你把这两杯,外加这整瓶芝华士喝了。另一个选择就是……陪我们家小路一晚上。”
金毛揽着身边一个秀气少年的肩笑得十分猥琐。那少年捶了他一把,斜长的丹凤眼扫过顾南冷峻的脸,见他长眉微蹙,轮廓分明的脸掩映在迷幻幽暗的灯光下,颇是让人心动。
“怎么样?干脆选第二条吧。我家小路可多人抢了,要不是他觉得你长的还算对胃口,你小子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才有这个机会。”金毛转头又对小路说:“这小子哪儿能看了,还没爷我长得帅,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
名叫小路的少年一根指头戳到金毛下巴上,把他的脸推向另一边。“滚,我就算找女人也不会找你。”
“这个对比稍微狠了点,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金毛抚胸做受伤状。
“好吧,两个都不想选的话,哥几个以后就常常去你们学校交流一下感情,顺便找找你学弟学妹什么的。哎呀,我最喜欢校园恋情了,青春无悔啊。”金毛笑得快倒在那少年的腿上,手臂伸长了去戳褚旭:“话说回来,褚旭你什么时候把你们系那个皮肤嫩得不得了的美女发给我啊?”
“做梦吧你,爷费了那么大劲儿连饭都没请到一顿,什么时候轮到你?”褚旭拍开他的爪子,转头特真诚的对顾南说:“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就是兄弟几个觉得这事儿挺憋屈的,不找找场子吧,这面子上下不去。你就意思意思喝了吧。”
顾南一向不喜欢找事儿,对任何不稳定因素都是主动退避三舍,如今看是避不过去了,反正这两天也是借酒催眠,索性捞起杯子一口干了。
“爽快。继续,还有一杯呢。”金毛跟褚旭交换了个眼色,把另一杯酒塞进顾南手里。
“这杯我喝。”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净白的手将酒杯捞了过去,众人还没回过神,杯子已经见了底。
“哟,干什么呢这是?”褚旭一抬头乐了。
一直坐在远端沙发上的穿黑T恤的男人站起来,一把将言奕按在位子上。
“你介绍呢,还是这位帅哥自我介绍啊?”褚旭看完了左边一杯酒下肚就刷白的脸,再看看右边不动声色抽了抽嘴角的顾南。
“我不认识他。”
“我是他老师。”
“这可怪事儿了。一个说不认识,一个说是老师,通常情况下按照电视剧的情节设置,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褚旭啪一声拍在大理石茶几上,兴奋了。
“这画面有意思。小路,你来了一情敌吧,啊?”金毛也跟着兴奋了,使劲捅小少年的腰。
“我,我是助教。”言奕酒量其实不错,但是刚才那架势倒得太急,只觉得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几秒钟后从舌头根一直烧到胃里,呛了好几下才喘平了气。
“好吧,不管是助教还是教授,刚才这杯当我尊师重道,就不跟你计较。离了学校咱就一码归一码,这剩下的酒吧,还是得他自己喝。”褚旭变脸堪比翻书,一翻腕子,两个空杯子又满上了。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他喝酒?”言奕小心翼翼看了顾南一眼,见他没给什么反应,只是垂着眼帘透过栏杆看着一楼喧闹的大堂,目光空空的没有焦点。
“看你们俩似乎交情不错,他女朋友你认识吧?使了不知道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抢了褚旭的交换生名额。不是有父债子偿之类的说法么,咱们今天就是讨个妻债夫偿。也不是非喝酒不可,不想酒偿就肉偿吧哈哈哈哈。”金毛把小路往沙发中间一推,重重地撞到顾南身上。
小路软软地朝顾南飞过去一眼,头作势就往他肩上靠,可还没挨到衣服就落了个空。顾南站起身绕过茶几打算要走。
“站住。今天你不把这瓶酒喝了就别想下这楼梯。”褚旭火了,一下子站起来,几乎跟顾南贴了个脸对脸。
“那就试试。”顾南往左一跨,肩膀撞过他右肩。褚旭脚后跟抵着沙发无处着力,身子一晃。
黑T恤一把抓在顾南左臂的夹板上,顺势往后一拧,立刻将他扣住了。看那利落的身手,不是正规练过就是街头打出来的。
顾南本也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奈何左手缠着绷带不敢用力,今晚酒也喝了不少,才导致一下子就被拿着了要害。
“不关他的事,要喝酒也该我喝。”言奕急得冲口而出,蹿过去想拽开黑T恤的手。可惜力气不够,下了死劲儿也掰不开一根手指。
“快松开,你想废了他的手吗?”
顾南疼得一张脸由红变白,偏偏一只手使不上劲,隔间里地方又小,被黑T恤使巧劲扣住了完全无法动弹,言奕在一旁急得快疯了。
“要报复冲我来!我才是抢了你交换生名额的人。”
06.氯胺酮
包括顾南在内,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楼下传来的音乐声突然在这个时候变了节奏,从之前悠缓的爵士变成了快节奏的电子,整个空间都嘈杂兴奋起来。
“你他妈的说什么?大声点儿。”褚旭一把拖过言奕摔在沙发上。
“是我把你的名额弄给了林宓燕。”言奕见顾南痛的汗都下来了,也顾不得嘴里在吼什么了。
“我说你别想着帮他顶缸啊,你哪儿来那么大本事?一个小小助教而已,还是个研究生在读吧?我老爸可是找了好几个有实权的门路才得到的准话,给你那么轻易的临门一脚就踹飞了?”
“我爷爷是……名誉校长,我跟校办说,林宓燕是他朋友的孙女。”
“我操,行啊。怎么,搞了半天你是为了讨女人欢心?这也不对啊,把人弄出国你也沾不到好处啊。”
“我不喜欢林宓燕。我……”言奕迟疑着去看顾南,黑T恤已经松开了手,顾南正低着头专心调整左臂的夹板和绑带,听到这话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敢说出来!
“褚旭你傻了吧。”金毛调笑着说,“这摆明了不是为了讨好女人,是为了赶走情敌。对吧,小路?这招真高明,你要多学着点儿。”
黑T恤横了金毛一眼,把微微笑着的小路拉到一边坐下。
褚旭坐回沙发里跷起腿,指着茶几上的酒瓶:“我懒得管你是情人还是情敌,既然你认了就敢做敢当,把这瓶酒干了,以后就算两清。只要不碍着我,以后学校里碰见我说不定还叫你一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