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周一抱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心态一个人要去丞相府,他想的是,要么好,要么断。
丞相府和吃货铺之间的路线是周一这么久以来记下来的唯一一条路,也足以见得这条路的起点与终点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吃过早饭便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碧云要陪同,被他拦下了。
出门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外面的天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冬天真冷。
同时又想,幸好他还没跟宁希一起过过冬天,不然一定承受不了这样的寒冷。
出门右拐是个胡同,胡同的墙上有个两三丈宽一丈高的黑板——颜控会的那个八卦版。
碧云说任何人有任何八卦都可以网上写,只要不伤害到他人利益,也就是说不提名姓,大家当个乐子看看还是不错的。
周一没太注意过,或者说,这个板子整出来没多久他就变成了专职的家里蹲了。
没什么心思看八卦,现在连别人的杯具都无法让他感到快乐了,这日子过的,真是……
叹了口气,周一还是瞥了一眼八卦板。
其实周一真的只是扫了一眼而已,可板子上最明显的字便是“相府危机”。
“相府”俩字像是一根刺,在心底最深处埋着,平常想不起来这根刺没事儿,一旦有人将这刺赤裸裸地扒给你看了,你才知道心里有根刺,才感到深刻的疼痛。
一瞬间的刺痛后,周一脑子无比庆幸,无数问题涌进脑海——相府危机,什么危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危机严重么?为什么他不知道?宁希是相府独子,他还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抬头看回去的时候,八卦板上却只是含糊其辞地表明前些日子皇上遇刺与相府脱不了干系。
皇帝遇刺,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前些日子指的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果断转身回到铺子里,将正给人端菜的碧云拉去了楼上的卧室。
碧云见自家少爷脸色不对,忙跟那客人道歉,叫了旁边小陈来招呼,便跟着周一去了。
碧云从没见过这样的周一,他家少爷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大半年来还从未对他露出这样阴鸷的表情,那双凤眼里装满了压抑的愤怒,怒火酝酿在眼睛中,让碧云不敢直视。
“少、少爷?”碧云试探性地叫他。
“相府危机是怎么回事儿?”
碧云从来没想过自家少爷的声音能如此阴郁,好像忽然而至的阵雨,没有雷声,雨点却砸得人生疼生疼。
“那个……”
“别结结巴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一个都他妈别给我少!”周一终于怒吼。
他也知道对一个小丫鬟大吼是不对的,但他现在的心情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只能靠吼来宣泄。
“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的,但是之前有许多事导致了相府的……嗯,开端是咱们郊游那次,然后是大约两个多月前的时候,就是……就是……”
两个多月前,周一脸色更冷一层,“就是我跟宁希闹别扭的那阵子?”
碧云点点头,“那时候我跟您提过靖王府似乎要遭殃了,宁公子忙或许是有原因的,可……”
可那时候他对宁希的任何事情都不关心,碧云那样说的时候,他以为碧云是在安慰他,到后来碧云再与他提这事儿的时候,他有点充耳不闻的感觉。再后来,碧云觉得自家少爷可能真的断了对宁希的痴念,便不再提起宁希,她不愿看到自家少爷不开心。
碧云向他说明,所谓的“皇帝遇刺”其实就是上次的郊游事件。大约两个多月前皇上终于将一切查明,找到了那个杀手组织,严刑拷问了将近半个月,那刺客在狱中冷笑说其实就是皇帝身边最位高权重的人干的。再逼问的时候,刺客却无论如何都避而不答了。
皇帝身边最位高权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靖王府的靖王爷,另一个自然就是丞相府的丞相大人。
两相比较,皇上更担心的自然是靖王府的王爷。因为靖王爷手握兵权,又有薛云生和薛云海两个小侯爷远守边关,手握虎符。而丞相不过一介文官,皇上料想丞相再厉害也不可能想要谋权篡位,再加上丞相也算是前朝遗老,至今对朝廷尽心尽力,皇上对他敬重有加,自然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
因此,皇帝便将心思放到了靖王府上。
宁希是御前红人兼皇帝好友,两人年纪相仿,皇帝对他很是信任,再加上宁希又与王爷之女薛雨烟暧昧已久,皇帝何许人也,尽知天下之事,更何况是自己好友的事儿。于是,探查靖王府一事便落到了宁希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周一那天会在靖王府看到宁希,而且宁希还称薛雨烟为“雨烟”。
“所以说,一直是我他妈什么也不听误会了宁希?”
碧云漠然不语,这些事情他也是后来才听宁宁嚼舌根说的,可那时候周一已经对宁希的事儿全然不在乎了,油盐不进,碧云也是没办法的。
“行吧,就当我是个傻逼!”周一忿然,不知气得是自己还是谁,“后来呢?现在的众矢之的不是相府吗?靖王府是怎么翻案的?”
碧云道:“靖王爷亲自进宫找了皇上,以死明志,皇上便知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错了。顺便又跟靖王爷上演了一出叔侄情深的戏码,这最终的矛头便对准了相府了。”
“我擦,这样也行?”周一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如今的哭笑不得,难道不是个华丽的逆转嘛这个?
其实,想想却也有可能。当日去皇上会去郊游确实只有他、宁希、姬迹常、俞子泠以及几个下人知道。宁希当天带着宁宣去的,就算宁希没有跟丞相交代要去哪和谁一起出游,丞相只要问了宁宣,知道这消息倒并不难。
理了理思绪,周一觉得在这种封建制度的古代,君权至上,皇帝权益高于一切。既然矛头指向了相府,如今相府又出了这么大的危机,那么对现在的周一而言,想要拯救相府于水深火热之中,只能去求皇上了。
忽然之间,周一就觉得,自己上次替皇帝挡了一剑得到的那张圣旨真是个好东西。
让碧云伺候他更衣,换上宁希送的棉衣与狐裘,从库里扒出了那张他以为这一辈子都用不着的圣旨,周一才迤迤然道:“碧云,叫马车,进宫面圣。”
莫说刺杀皇上,就是刺杀皇族在当朝都是诛杀九族的大罪,若是丞相真的如留言所说收买杀手刺杀皇帝,那宁希的命……还有谁在乎?
不是对前途无忧,而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前进,不为活命,只为他。
第四十八章:来救我男人
别问周一为什么他能舍命跑到深宫里找当今天子谈条件,不是不怕死,只是心里那种势在必行的感觉实在强烈,周一觉得如果不做,他会念一辈子、难过一辈子,那还不如一死。
帅皇帝坐在龙椅上,眉眼间是可以探测的无奈与疲惫,周一知道,这皇帝也是心有不忍的。
然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点也是瀚昀国的治国之道之一。皇上遇刺一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从之前周一受伤养病时来探望他的人便可猜知一二。
如今刺客将幕后主使说了大概,皇上又真的下功夫去查了,那么,若不将贼人绳之以法,至少是皇帝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这点莫说皇帝愿不愿意了,就连下面的臣子们也不会同意皇帝放任丞相不管不顾的。
当然了,大臣们是真的为皇帝的龙体安康江山社稷着想还是单纯觊觎相位已久,那就不好说了。
帅皇帝并不意外周一会来,他只是意外,为何周一会拖这么久才来。
心里并不愿将教导了自己许多治国之道可以称之为师父的丞相关进天牢,更不愿相信丞相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另一方面,他与宁希年纪相仿,幼时丞相将宁希送进宫做他的伴读,宁希也教了他许多,也曾在他身后默默保护他。
帅皇帝并不是纯正的汉人,他母亲是西域派来的和亲公主,长得极美,深得先帝宠爱。先帝喜欢她一双宝蓝色明亮着耀眼光泽的眼睛,只是红颜薄命,生帅皇帝的时候,她难产而死。
先帝对他很好,经常抱着他笑说你的眼睛跟你母后的一模一样。他那时不懂,只觉得父皇的笑容十分落寞,小手摸了摸父皇的脸,笑说父皇来笑。
尽管对他宠爱有加,但先帝也仅仅让他做个普通皇子,只是教他了许多,也派人暗中保护,更将当时在京城已经享誉盛名的相府独子宁希找来做他的伴读。
先帝驾崩那年他才十五岁,先帝崩殂后,丞相宣读圣旨,却是将江山给了他。那时候他才知道,父皇有多努力地在保护着他。
谁能想,一直默默无闻的西域公主之子,竟做了我天朝江山之主。许多大臣说先皇英明一世,毁在一张传位圣旨上。
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毕竟,帅皇帝身上淌着一半西域人的血。
如今将从小保护自己教导自己的丞相,以及算的上竹马的至交关进监狱,实非他所愿,然则,身在帝位,身不由己。
他想起他曾给周一一张空白圣旨,周一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然而那人竟迟迟不来。
本想传召他,但想到那日在铺子里他与宁希二人针锋相对,帅皇帝又踟蹰不定地认为大约叫来了也没用。不过,尽管如此念想,他还是认为周一会来的。
现下,总算等到了。
“相府一事,你可有想法?”帅皇帝抬了抬疲惫的眉眼,问周一。
“丞相那人我不了解,但我真心觉得宁希与此事无关。”周一说。
帅皇帝点点头,“可丞相所犯之罪若是一切属实,则是珠联九族的滔天大罪。”
周一道:“所以,您把这些法律改了不就完了,连坐什么的,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在我的国家,只有一人做事一人当。”
帅皇帝闻言,不由有些诧然地看着周一,不是不知道周一的想法与众不同,而是没想到他竟能说出如此想法来。
“还有那个刺客说的话您怎么断定就是真的?”周一来的路上,坐在马车上整理思绪,想了很多,觉得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宫中勾心斗角十分常见,未见证据,一切都还尚未可知。“如果那刺客被人买通,诬陷相府,待相府没落了,他或许就能勾结上位,步步为营,到最后真的夺了您的江山也未可知。”
帅皇帝闻言,宝蓝色的眼睛一凛,不得不承认周一所说有理,尽管他口无遮拦。
“如此一来,或许另有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帅皇帝反问。
周一耸肩,“我没这么说,我也对这些所知甚少,”猜到的这些也是照葫芦画瓢类比以前看的电视剧推断的,“我今儿个来,是想跟您要个请求,”说着,他将袖口里的圣旨拿出,“您答应过我,若我有朝一日有所需求,您定竭力满足。”
帅皇帝颔首,“但你若要朕就此放了相府,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周一笑,“自然不会是这等无理要求,”说着,他恭敬地跪了下来,还是那句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他双手捧着明黄卷轴,微微低头,将卷轴举过头,“求皇上给我查案的机会。”
钟公公将圣旨结果呈给皇上,皇上却摆了摆手,道,“起来罢,就算你不求,朕也要派你去查案的。”
周一心想,这个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另外,帅皇帝是从哪看出来他会查案的啊?
周一起身,钟公公将圣旨交还给他。
帅皇帝问,“要不要朕派人手给你?”
周一摇头,“作为一个合格的小受,就要努力往前冲,救出自家攻,尽量不靠外力支持!”
帅皇帝笑,“小受?”
周一点头,认真郑重道:“我还没跟您说,宁希是我男人!”
帅皇帝愣了一会儿:“……你、你男人?何意?”
周一笑嘻嘻,“就是男女之情的男人,夫夫您可懂?”
帅皇帝:“……”这样也可以?
周一继续道:“所以今天我就是来救我男人的,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宁希死的,不然我岂不是要守一辈子寡?”
帅皇帝嘴角抽搐,表示接受不能了。
周一到跟着侍卫到监狱的时候,看见宁希盘腿闭眼坐在枯草上,面上胡子拉碴,神色憔悴。周一不得不感叹,就算他家男人被关监狱,如此落魄,却也比其他人帅上成千上万倍。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宁希睁开眼睛,看到周一,墨色无神的眼睛瞬间就亮起了光,慌忙起身走到了牢狱的栏杆处,看着周一。
“你……”
宁希话还未问出口,便被周一伸进来的手一拳打在了右脸上,不是多疼,可这一拳夹杂着的愤怒不满与不甘,宁希悉数感受到了。
“出事儿怎么不告诉我?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把我当个事儿啊!咱俩算是在一起了吧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他妈就敢瞒着我什么也不说?嗯?还是你想等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最后抱着你的骨灰,我他娘的要守一辈子的寡?”周一看着宁希破口大骂,“你他妈就是要死了,也告诉我一声,我他妈不等你我找下家不行吗?你他妈是不是没长嘴不会说话啊……草……”骂着骂着,声音就哽咽了,到最后只剩低沉的啜泣声。
宁希隔着一道牢门,还是将周一拉近,拥入怀中,触感真实地让他想哭泣。
不是没想过与你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是没想到幸福会这么短暂。他从未想过自他出生以来就不曾行差做错的父亲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更没想过一向平和的相府会有被封府抄家的一天。
而当时他心里唯一的想法竟然是,好在,好在跟周一才在一起了不久,感情应该不是那样深刻,对方性子乐观,应该能够很快忘了他。最好恨他无情离去,最好讨厌他的薄情与隐瞒……
最开始查靖王府之事的时候,对周一是偶尔的思念,可奈何抽不开身,于是想着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定带他远走高飞,再不想插手官场之事。可一切未曾如愿,查着查着,案子的疑犯便落到了相府身上。当皇上派人来抄家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却在那时对周一的思念万分强烈,如此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吧?
左胸膛开始隐隐作痛,他才知道他对周一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刻,深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入狱后,因为牢房晦暗,又没个通风的窗子,不分日夜,在这个潮湿阴冷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的地方,闭上眼睛沉思,案子到底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只剩下各种各样的周一,心里的思念愈发深刻。甚至嘴巴也能回忆周一做的饭的味道,哦,还有那阵子他给自己送的“全醋宴”,他一口不落的全吃了,如今想想不觉酸涩,只觉甜蜜。
可就是这些称不上多甜蜜的回忆,如今想起却是苦涩,那人做的饭,他今生今世再没可能吃到了吧?
可就是抱着这样悲观的态度在天牢里想着与周一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日子过得倒也不算苦涩。只是真到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的时候,眼睛就开始难过,鼻子发酸,从不流泪的宁希,在看到周一的那一刻,眼睛中有泪水呼之欲出。
对方打了自己一拳,抱怨许多,都无所谓,他看到对方穿着他送的棉衣与狐裘,美得不似人间人儿,果然,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美好,这个……让他放不下的家伙。
真的是周一吧,是的,没错,这样的触感与体温,这样一边抱着他,一边打骂他的人,是周一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