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沫——洢庭
洢庭  发于:2014年02月11日

关灯
护眼

“帝王绿,是帝王绿!”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是窃窃私语和一大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石头里给切出了几乎鹌鹑蛋大小人高的老坑翡玉,映在阳光底下水汪汪翠生生如刚切开的青萝卜一般晶莹剔透,甚至透出几分璀璨意味,绿莹莹的十分鲜艳纯粹,那绿乍看之下极其夺人眼球,浓郁的几乎要滴出来,分明是覆着帝王绿的翡翠,这种帝王绿色是翡翠中颜色最好、价值最高的绿色,也称为祖母绿色,且帝王绿千金难得,现在已非常稀少了,从价格上甚至可以媲美黄金,在一级品这样稀少的如今市场,显而易见是足以引起轰动的,不少人原先还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在旁边看热闹,这块翡翠一出,除了刚开始的躁动之外,整个市场立时安静下来。

纪阡不动声色往旁边看了几眼,笑呵呵吩咐了几句,马上就有训练有素的手下开来卡车,亮出荷枪实弹把这块翡玉和纪沫选中的芙蓉种石一并运上了车,纪阡还在淳淳教导小儿子:“以后玩石头要是切开了好东西,记着跟爸爸要人,实枪实弹押运出去,不然有人挑事不安全,知道了吗?”

一个人不安全?

纪沫比纪阡要矮一点,头顶大约到纪阡下巴的位置,他抬起头看了纪阡一眼,默不作声的把腰间的匕首亮给他看。

薄而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逼人的,雪亮的刀光。

纪阡不吭声了。

纪沫于是利落的把匕首收回刀鞘里,转过身走回去,人海中青年的身影格外纤薄,后背笔直挺拔,腰带勒出一小截凹进去的柔韧的腰椎,显得格外优雅漂亮。

纪阡从香港一路赶到缅甸来找自己的小儿子,哪能这么容易的放人,伸手就去揽小儿子的肩膀,青年人练过缩骨的肌肉覆在骨骼之上,显得削薄而紧致,通过薄薄一层衣衫透出温热的触度,“你去哪儿?”

“拿项链。”纪沫头也不回。

纪阡看着纪沫把那条翡翠项链塞进衣兜里,暗想这小臭孩子果然也是喜欢翡翠的,便装作不禁意的问他,“沫沫,这条项链多少钱?”

纪沫低头数着少得可怜的零钱,头也不抬的道:“大概是这些的二十倍。“

纪老板早些年在缅甸赌石时间长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串玉石项链质地并不算上乘,对于自家儿子用它价值的三倍把它买下来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虽然在某些方面纪沫厉害的远远胜过常人,但是在其他某些譬如社会常识的方面,他的经验可能连十岁的孩子还要不如。

举个例子说,他有能力在墓穴里群战粽子,却不知如何与人交往和交流,他能在极凶险的情况下安然存活下来,却连这个社会的基本生活方式都一知半解,他不会与人交往,不懂得怎么花钱和照顾自己,甚至现实生活中的很多场所,他都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例如超级市场,网吧和桌球厅,这个孩子长期生活在斗里,被保护的太好,对于这个社会的认识却接近于无知,纪阡甚至有种这个少年只要被一人留在世界上,随时都有可能被残缺的社会阴暗面所吞噬的感觉。

这样一个被精心培养,又精心保护起来的倒斗工具,是不应该生活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的啊,纪阡如是想。

他会被残酷阴暗的这个社会所撕裂成千万片,与其那样,还不如在他还没有接触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而被弄得遍体鳞伤之前,就让他安稳的停止呼吸,陷入沉睡。

第十一章

纪沫从昨天睡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胃里涩的难受,纪阡又耽误了点时间,他赶上去的时候,纪沫一个人蹲在人满为患的小餐馆外面的墙角,捧着一份盒饭吃的正香,纪阡看着自己丝毫没有特权意识的儿子,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沫沫?”

纪沫用一次性筷子往嘴里优雅的填饭,安安静静赏了纪阡一个眼神。

“沫沫,吃饭呢?”

纪沫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小臭孩子,哪里猜得出已经成精多年的纪阡的险恶用心,这个孩子虽然性子淡了一些,也不爱与人交流,但这半个月下来和纪阡的几次碰面已经让这个男人融进了他的生活,所以纪阡问第二遍的时候,他嚼着冬菇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回去吧,爸爸请你吃别的。”

“不去。”

“哎呀这倒霉孩子。”纪阡伸手捏了一下小儿子的脸,“怎么这么不听爸爸的话,外面东西多不卫生,而且你看看,你蹲在这儿,饭里面得吹进多少灰粒?哎哟我的祖宗,快跟爸爸回去,你爸连对自己亲骨肉都没这么贴心过……”

这话倒是真的,本来黑道世家,上位者对儿女平日里就疏于亲近,几乎是一生下来就丢给保姆和家庭教师,尤其纪阡当初要女儿就是为了那三魂七魄,谁知沐霏生下来的孩子半分灵气也无,他就更不待见了,如今为了妻子前夫的儿子千里迢迢跑到缅甸来嘘寒问暖,这本身就是极为不寻常的。

纪阡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即使是为了纪沫这四柱十灵的命,他纪大老板也大可以找个放心点的手下敲晕了扔进祭室了事,没必要这样亲力亲为。

“你说纪茞?”纪沫抬头很快的看了他一眼,把剩了一半的盒饭随手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这事和纪茞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是为什么来的?”纪沫反问他。

“这不是,这不——我听说前些日子缅甸出了好几起凶杀案,不放心才过来的嘛,听说遇害的都是你这样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爸爸担心,这才过来看看你……”这则消息虽然真实,却是纪阡在飞机上恰巧听到的,否则纪总日理万机,又怎么有时间关注这些离自己如此之远的事。

但是听到纪沫耳里就变了意思,一时间他心里搅得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是许久不曾被人这样的惦念关怀过了,仅仅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哽的他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去,停下脚步问他:“爸爸,你还想看看我的匕首吗?”

这不是纪沫第一次称这个男人作爸爸,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躲在母亲背后,似乎也曾这样怯生生,唯唯诺诺的唤过一声父亲,但是时过境迁,昔日小奶猫一般的小东西已经长成这样清秀挺拔的青年,那一声称呼,就透出一点点与往常不同的意味来。

纪阡心下一个咯噔,不动声色的看过去。

纪沫在前面几步的距离停下脚步,稍稍侧过一点脸来,他侧脸的弧线非常好看,清隽秀丽的五官带出素净的精致,是那种刀刃一般的锋利的漂亮,墨黑的发柔顺垂在额前,蓝色的眼珠澄湛通透,映的仿若一湾湖水样清冽,影影绰绰中,竟生出一种璀璨的勾人感。

这个青年生的如此之好,明明是灰蓝的眸色,却神秘高傲有如传说中的东方美人,那种模糊了性别的清丽精致,淡漠凉薄,似乎连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而他却不得不将这样一个存在推上绝路。

如果你不是沐霏的儿子,如果你不是沐家的后嗣,如果你不是四柱十灵的阴命,那么,哪怕你不是我的骨肉,我也会极好的待你。

哪怕我于你只是父亲,我的儿子。

当天晚上纪阡和纪沫开诚布公的谈了很长时间,纪沫先在旅店里用蛋炒饭填满了自己的胃,吃过药之后就跟着纪阡回了房间。

纪阡的意思是请纪沫去四川——也就是壁画上所指的地方,下斗里取样东西。

“本来是该等到龙先生他们回来一起走的,不过临时出了点变故。”纪阡说道,“当然,我也知道,沫沫在道上的出场费很高,爸爸不会亏算你这笔钱的。”

“我不是男娼。”纪沫不急不缓看他一眼,回答:“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这几天不想下地。”

再过几天就是沐棉的祭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纪沫都会兴致缺缺的不想动弹。

但是纪阡似乎已经看透小儿子的心思,不动声色的追加了自己这边的砝码,“我知道,你朋友的祭日就在这几天,是不是?”他装作没看到纪沫投过来的微微动容的目光,接着道:“如果你答应下这次斗的话,爸爸会把他的事告诉你,这斗和他是有关系的,还有,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纪沫这次是直接盯着他看了。

“什么我母亲的意思?”

“这斗里葬的是沐家先祖,她大概是想让你去认祖归宗,毕竟当年是她愧对于你。”纪阡模棱两可的答。

“我知道了。”纪沫颌首,“要取什么东西,何时动身?”

“不必急,两天后出发,当然,我和你一起去。”真是对人心险恶毫不了解的孩子,纪阡在心里暗自叹道,这个顶着他儿子身份如此多年,自己却不曾尽过一日义务的孩子,就要这样为了自己的目的和欲望奉上性命,可仍是这样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细想起来,这种感觉竟如此的让人生厌。

纪阡于是带着纪沫去往四川,纪阡晕机的毛病,又带着低烧,在座位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带出一股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蓄弱,脸色泛白,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他那模样确实可怜,纪阡让他半弯下腰,大掌一遍遍不厌其烦的为他顺着后背,又给他拿了一块口嚼糖,嚼完之后纪沫的情况好像要好一点,只是浑身绵软的使不上力气,夏日飞机温度调得很低,他睡得晕晕沉沉,身子下意识的向纪阡身上靠,脸色苍白,疏朗睫毛疲倦而不安的颤动,唇瓣上还有被自己咬出的,泛白是牙印。

很快你就不必再受这种折磨了,再也不用受尽世间百态炎凉的折磨,我会让你的灵魂从这具容器里解放出来,带给你平静而甘美的,永恒的沉睡。

纪阡的手掌覆在儿子额头。

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店里过夜,四星级的酒店有为纪阡提前准备好的VIP套房,但纪阡硬把继子推进双人床的标准间去,他吩咐手下准备了点精致的小菜,又开了几瓶酒,本想和儿子边吃边聊,但是纪老板回去的时候纪沫已经睡下了,他睡觉的时候只占床边一点地方,像是要把背后留给什么人似的,纪阡于是在他空出来的另一边坐下,点起一支烟打量着小儿子背对着自己,中规中矩的睡姿,半响之后,他放下烟,徐徐吐出一口烟圈,在半空飘飘摇摇的,不一会儿就散了。

纪阡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以前栗湛还小的时候,这个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纪阡还记得栗湛小时候,总对他手里的,嘴边的烟很感兴趣,纪阡有时来了兴致,会吸一大口烟,从口里吐出一圈圈白色烟圈,总能把栗湛逗笑,直到他长大,两人的关系从叔侄转变为老板与下属,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连身为世侄的栗湛,他都那样的疼宠过,却不曾对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义子投注半分心意。

纪阡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心慈手软的时候,但是在距离多年的目标成功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他却退缩了,这确实非常不可思议,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义子生的漂亮的相貌,或者是他的那声“爸爸”?纪阡暗自思咐,纪茞尚未成年的时候,也对他唤过很多次父亲,却没有一声,曾如纪沫的这声爸爸一般,直直的进入了他心底。

不失去过,怎么会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呢。

纪阡把烟直接熄灭在手里,这样劝慰自己。

第二天的早膳很丰盛,纪阡特地吩咐手下去酒店定了一桌风味小吃,纪沫在尝过扬州炒饭,宁波汤圆,小笼包和拉面之后表示足够了,“我不挑食,但是我的胃也不是无底洞。”

“话不能这么说,你得注意营养。”纪阡把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孩子应该每天一杯牛奶。”

纪沫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闷不吭声的把牛奶灌了下去。

这次斗的距离不远,沿着山路走两个小时就能到,纪沫事前叫人打点好了一切,那斗旁边临着一汪小湖,纪沫便道:“是块风水宝地,若有早亡的年轻人,是该葬在这里的,沐家先祖过世得很早?”

纪阡只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笑。

第十二章

后来进到斗里的果然只有纪阡和纪沫两个人。

其他打下手的伙计只在上面侯着,纪沫骨头轻,纪阡的身体常年锻炼,也是硬朗,两个人不用绳子,很轻松就下去了,纪沫在斗里习惯了打头阵,贴着石壁向前走,这墓的规模并不大,但是纪沫对里面安葬的沐家先祖还是颇为忌惮的,难以想象,沐家的先人竟然会葬在这种有点寒酸的地方,他打着手电向前走,纪阡就走在他身边,自从沐棉两年前出了意外,纪沫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一起下斗的经历了,这么一想,纪沫心里难免恍然,纪阡何等精明的人,早就看透了继子在想什么,宽厚大掌在纪沫削瘦的肩上拍了拍,沉声道:“想知道沐棉的事?”

纪沫停下脚步,转过脸看他,灰蓝色的眼珠像一双鸽子灰宝石般,在手电筒明明昧昧的光线映照下,明明是沉静无波的,却还是透出钻石一般晕开的璀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还没有这么该死的温驯,说什么听什么。

纪阡“啧”了一声,习惯性的掏出一支烟想点上,纪沫本来还在等他说话,但见纪阡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小幅度的咬了下唇,对他伸出手。

“怎么了?”纪阡不明就里看看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你也要一根?”

纪沫的手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停在半空。

纪阡沉默半响,才掏出一支放在纪沫手上,纪沫一言不发,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又去拿纪阡手里那只,香烟头燃起一点火星,很快又熄灭了,被他随随便便的夹在指间,衬得那张清隽的脸甚至有种勾人的,媚气的意味。

纪阡把21K金的限量版火机收回去,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乍一看到纪沫的动作让这个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黑道教父觉得有点惊诧,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自己上高中的儿子背着自己抽烟喝酒一样让他感到一种震惊和不自在,“烟不是好东西儿子,以后少抽点。”想他纪阡在家族上位,发号施令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被自己赶出门的养子,让自己初次感受到了为人父的心情。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复杂。

但是迟钝如纪沫,别人若是不说,他大多是猜不到他人心里想法的,他抽着烟在纪阡身边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你还没有和我说沐棉的事。”

“哦。”纪阡长长吸了一口烟,惬意的笑起来向前走去。让儿子跟在他后面,掸了掸烟灰道:

“我得先承认我调查了你,沫沫,我动用了手下的侦探团队,你要明白这是有必要的,作为一个——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当然你也用不着明白,你只要知道我在那个行业里长期处于领导的位置就够了,作为一个在那个行当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对你这样十多年没见过

面的孩子,我有必要知道你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待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或者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是无可厚非的,我的孩子,你不会责怪爸爸的,是不是?”

很显然纪阡这种成精多年的老狐狸对于转移别人注意的种种技巧掌握的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一大段话说下来都是暧昧的擦边球,没有一句说到重心,但是纪沫没有关心这点,他只是思索了几秒,便正经的问:“你指的是有很多人要养很多钱要发的那种领袖位置?”

纪阡没说话。

“就像我老板那样?”

纪阡忽然很想抽第二根烟。

“那一定很不容易。”纪沫最后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纪阡噤声了,这个孩子的思想过于单纯,几乎没有被这个阴暗险恶的社会影响过,干净的犹如一朵浸了水的白莲,在池水中它可以自在的盛开,孤芳自赏,但是如果硬是把它移植到它所不熟悉的环境里,迎接它的只有枯萎和死亡。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