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沫——洢庭
洢庭  发于:2014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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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沫?”

“是。”纪沫应声。

“东西拿到了。”

还是一如既往简洁的声音,纪沫回答了声还没,秦洛玄接了句不急,又道:“这次的任务不简单,我让你来也有自己的安排,帮你们队里的纪先生和栗少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

“尽力而为,这是命令。”

秦洛玄说完就断了联络,纪沫默不作声把珠串戴回去,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境地,险恶的任务,一路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眼看任务完成在望,却被告知一路的艰辛,一路的九死一生都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换做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这口气都是咽不下的,纪沫心下恍然,不愉的抿了唇,纪阡不动声色将这一切收进眼底,亲昵的揉了揉纪沫的头发,道:“功劳被人抢走,不高兴了?”

明明语气是疼宠自然的,纪沫偏偏觉得纪阡的话里隐藏的都是恶意,也不想理会他,但纪阡哪里容许他在自己面前放肆,握着纪沫的下巴强迫他去看自己的眼睛,朗声道:“脾气真大,你妈性子那么温驯,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小东西?”

纪沫敛着眼睫不去看他,睫毛纤长细密,露出眼珠里一点点流转的水光,许是被弄得疼了,纪阡忽的就高兴了起来,大力去把这小东西的下巴扳正,微微对他笑了一下:“我和你家老板是合作关系,不过我会和他打招呼,不再欺负你了,至于这次我要的东西,也不用你帮忙——你只要听话乖乖待着就行了,知道么宝贝儿?”

纪沫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现在得打点破伤风针和生理盐水——”纪阡从栗湛手里接过一次性注射器,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可惜收效甚微,因为纪阡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僵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乖孩子,你得顾虑自己同伴的安危是不是?龙坚,还有你兄弟邱云,这次下地的十几条人命?轻薄人命是不对的我的孩子……”

纪沫一个人独来独往了这么多年,从未和任何人交往的过于密切,邱云不得不说是个例外,不能让这个人有事,他对自己说,更重要的是——

纪沫半阖上眼,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恐惧心理,脸色因为他的话煞白了一片,这种情况是从未有过的,没错,这个男人就是有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恐惧颤抖的能力,这种压迫感让纪沫忍不住战栗,更让他感觉无所适从。

半响之后,他偏了偏头,接受了纪阡的建议,尖锐且冰凉的针头刺进血管,不多时倦意一阵阵涌上来,纪沫努力撑住精神,问他:“你到底给我打了什么?”

“破伤风针,肌肉松弛剂,和一点点镇定剂。”看着纪沫的眼皮缓缓阖上,纪阡的眼神带着嗜血的快意,拍拍纪沫的脸,他愉悦的回答。

但是纪沫没有听到他的回话,这个身子清瘦且骨骼单薄的孩子被迫在数小时内一连进行了几次不失险恶的肉搏战,体力和精神力都已经到达临界点,加上混有乙醚的镇定剂,他很快就陷入了半昏迷半睡眠的状态,这一睡足有三四个小时,待蜷了蜷手指清醒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正靠在石壁边上,面前是烧得正旺的火堆,不管怎么说,这团火还是成功驱散了纪沫身上的寒意,费力的腾出一只手把舍利置于手掌心握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舒服了些,半仰着头小幅度的喘了几口气,保证肺部吸入的氧气密度。

做完这一切之后,纪沫感觉好了起来,他一面扶着明显已经被缝起,并且上了药绑了绷带的左边肩膀,一面侧过头去观察自己四周,全部是这次一起进斗的伙计,只是不知道里面混了多少纪阡的手下,他们和他一样都被注射了麻醉药,这时候围在火堆边睡得正香,但是明显少了很多,大概十有八九已经被那个男人解决了,纪沫心下一阵发寒,坐在原地,扶着自己的伤口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

那个时候的纪沫只有二十一岁,算不上成熟的年龄,带着这个年纪磨灭不去的稚嫩,幼驯,懵懂和一点点未经世事的茫然,还没有以后锻炼出的那种充满了肃杀,不近人情的警觉,但即使放在后来,纪沫再怎样的锋芒毕露,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自己父亲放在掌心,当成玩物那样任意捏圆揉扁的命运,这个男人太可怕,他身上充满了肃杀,残忍等等令纪沫不安的东西,就好比刚刚成年的小兽与头王,不管小兽的牙齿再怎么锐利爪子再怎么雪亮,也终是硬不过头王的哪怕一个眼神。

嗜血的男人。

纪阡所表现出的强硬而不容人反抗的强势,融进骨血的冷情冷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纪沫感到深深的不安。

四周是封闭的密道,火堆烧得很旺,纪沫合眼佯歇了一小会儿,伸手撑着地面打算起来,这片墓道两边漆满了壁画,把它们的照片带回去就是纪沫这次的任务,他低头,一把撕掉右手背上的防水OK绷,露出极小的针眼,然后扶着石壁自己把身体撑起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立可拍相机,从墓道口开始按顺序拍了二十张左右,并且将胶卷妥帖的收到了贴身衣襟。

打了镇定剂的身体还残留着一点晕沉的倦意,偏偏体内又时不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燥热,可能是用兴奋剂代替止痛针麻痹了伤口,纪沫想道,这种做法很危险镇定剂和兴奋剂同时注射,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损伤免疫细胞或者神经系统,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有了发烧的征兆,不舒服的很,拍完之后,披了件衣服就倚回原来的位置休息去了,既然纪阡放过他们,说明他已经拿到了自己要的东西,现在只要等到队伍重新整顿出发,这次行动也就算结束了。

明器什么的倒在次要,反正纪沫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这个来的,照片到手,也不算一无所获。

纪沫暗暗叹了口气,镇定剂的药效还在,他又透支了体力,很快就头部一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纪阡一直就坐在他的对面,不过角落里火光暗,加上角度的问题,所以刚刚苏醒的纪沫没有发现,但是纪沫看不到纪阡,不代表纪阡看不到他,这个青年模样的孩子从刚醒过来,发呆,拍照,直到重新睡下,所有的行动都落进了纪阡眼里,纪沫发呆时眸子内里流转的水光,甚至半扬着头,露出的那一小截单薄漂亮的喉管,这个男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极为清晰。

真有意思,纪阡想,这么个小东西,削瘦漂亮,纤巧清隽,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青春而喷薄的生命力,冷漠孤僻的像对全世界都怀着警戒,偏偏对什么人都不起坏心思,明明爪子牙齿都如小兽般锐利而深刻,却又不能真正的伤害到别人,这样的一个矛盾体,但是偏偏集合在他身上,一点点都不让人感觉突兀。

这么想着,纪阡起身走到养子身边,半蹲半跪了下来,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纪沫,不,那个时候他还叫沐堇,因父母离异,跟着再婚的母亲来到继父家里的孩子,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双惊恐的,茫然失措的眼睛,因为亲生父亲是俄罗斯籍人,遗传了父亲灰蓝的瞳色,懦懦弱弱,清瘦柔软,简直像只不足月的小奶猫,给纪阡一种不能受到丝毫伤害的脆弱感觉,还有后来被自己赶出家门,下着大雪的那天,才十岁不到的孩子,身子只比桌沿高那么一点点,勉强够得到纪阡的腰腹部,现在十多年过去,这个孩子长大了,长高了,当他直起身的时候,甚至已经可以和纪阡的下巴平行。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纪阡这辈子娶过一个正室一个偏房,银行千金和沐家表小姐,只生过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但是这个纪沫,这个年轻,清俊,而又秀丽端正的少年不一样,他名义上的儿子,他的养子,只要一想到他在他面前唤上一声“爸爸”或者是“父亲”——只要想到,就足以让纪阡心头涌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哽住,又反复摩擦的异样感觉。

果然是让人觉得厌恶的感觉啊,纪阡心里闪过一丝厌弃的情绪,这种程度的异样感觉,虽然还远远不足让黑道教父提起警惕,但也足以使他感到不愉了。

纵使心里这么想着,右手却得到主人的默许,探向沉沉熟睡的孩子的脸颊,因为长年握枪,纪阡的指腹带着层层的枪茧,略显划人的在纪沫脸上划过。

注射过兴奋剂之后,口腔会感觉到干燥,纪沫微微的把头侧了一下,无意识的抿唇,他的唇色很淡,透着并不十分健康,甚至是苍白样的粉色,因为干燥而开裂了一点,在火光不断的跳跃下,让人不由生出一种病态的错觉。

纪阡不禁想叹气,只怕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他都不见得会有这么细心,事实上,纪阡和女儿纪茝的关系极为冷淡,这主要取决于纪阡对她的态度,因为没有从沐霏处遗传灵力,成为纪阡需要的容器,所以对纪茝,纪阡一向冷淡之极,早在纪茝十五岁那年便将她送出家门,对纪阡来说,父慈子孝,含饴弄孙之类的场景距离他实在过于遥远,所以纪阡对自己正在喂纪沫喝水这一举动,绝对是震惊大于平静的。

但是看到纪沫偏了下头,下意识的发出“继续”请求的时候,他的心情又平稳下来,沐霏的儿子,传说中灵气美人世家沐家的后代,要怎样的身份和基因,才能弄出这么一个勾人的小东西?沐堇……如若他不是沐霏的儿子——纪阡的手腕小幅度晃动了一下,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自始至终被自己忽略的讯息,这个发现让他重新投向纪沫的眼神都充满了疯狂的火花。

第六章

天色还是清明的时候,邱云晃晃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到厨房倒牛奶喝,客厅里电话响个不停,按了按,好家伙,光是未接来电就有二十条之多,为首的就是龙坚,往下林林总总,也不知道是哪些狐朋狗友,他懒洋洋打个哈欠,接起话筒说了声“早”。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回了句早,这一个字彻底把邱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惊醒了,“少,少,少夫人——”

“邱云吗,我是沐蔚。”电话那端的声音极为友善,“我打扰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

“啊,没。”邱云磕磕绊绊的道,“我早就起了,没什么,那个,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听你们老板说,前几天他请你去翻了个膛?”沐蔚问他。

在北京及河北一带,“翻膛”是指在墓穴内挖掘,直接从坟顶挖开,一挖到底,但是邱云他们这次掘了个已经被人开过的墓洞,这在圈子里被叫做滤坑。

“哎,龙坚领着去滤坑了”邱云赶紧把口里的半口牛奶送了进去,正色道:“不过说来惭愧,什么都没捞到。”

“没什么,这次斗里凶险,能全身而退就是万幸了,管那些个身外之物做什么,对了,你这次下斗,可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邱云心里暗道,人都说病美人身子弱,说话就格外柔和,听人讲沐蔚以前也是个多病缠身的主,亏这些年精心调养才好转起来,可身子弱归弱,脑筋可不简单,圈子里的黑话也说得顺顺当当。

不过夸归夸,邱大妈还没单纯到以为沐蔚真是来打听什么有趣事儿的,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不是,队里插了一个玉器专家跟他助手,叫什么纪阡叶熙的,哦,对了,我这次还见了咱们倒斗界斗花——”

“斗花?”沐蔚重复一声,不解其意。

“就是那个脸蛋长得不错,道上特别有名的斗花纪沫呀,整个倒斗行当里最漂亮的美人,我跟他结了兄弟,人家原名叫沐堇,您说巧不巧,跟您一个姓,我还纳闷,这沐家是不是专出美人儿……”

“纪沫,沐堇?”沐蔚的声音一下子就严肃了,“是当年跟着母亲改嫁去香港的沐家表少沐堇?”

“听龙坚说是被继父赶出家门之后进的福利院的,再具体我也不知道,上了火车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您也知道,这次夹喇嘛的是龙坚,我们这些被夹的,哪个不是到了才知道情况……?”

“我知道了。”调整了一下失态,沐蔚隔着电话匆匆笑了一下,“你忙吧,我不打扰了。”

“哦。”邱云应声,又道:“您也别急,老板说我们下次要去的那个斗正绘在上次那斗墙上,阿堇那边有照片,催着我们下午抽空去看看,到时候再帮您打听。”

叩上电话,邱云也算彻底没了睡意,满客厅的找袜子,一瞅挂钟已经九点多钟了,听龙坚在答录机里招呼等会儿领他出去吃饭,然后顺路儿一块去纪沫家,大妈又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去漱口,一边咕嘟一边朝着镜子里那人挤眉弄眼,正一个人玩的高兴,忽的想起件事来,夸张的咂了下嘴。

“不对啊,沐堇,沐堇,以前那斗界一哥不是叫什么沐棉的么,哟,不会和阿堇有关系吧?”

邱云猜对了,大妈这种生物,果真对八卦秘闻有着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敏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在沐堇面前提起沐棉的时候,这个似乎生性淡然的孩子在那一瞬间所表现出的黯然,失措,以及极端的,脆弱的迷茫。

脆弱的仿佛只要一将这个存在抹去,便会让纪沫的世界轰然倒塌一样,如此的令人心痛难当,却又措手不及。

纪沫一个人在高级公寓租的房子,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住了差不多两年时间,虽然纪沫这个小臭孩子看起来孤僻,清高,难以相处,似乎还带着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和交流障碍,但是和他走近的人都知道,纪小沫小同学其实很单纯,他不懂得与人沟通,习惯沉默,没有接触过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几年翻山进斗的经历给他形成了个性单一的保护屏障,将他成功的和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隔绝开来,至今都保护在只有生死交界而没有灰白交易的象牙塔内。

这个看起来招招肃杀,且使得一手出神入化刀技的美人,只是个对社会人心毫无防备的孩子。

但是真的要说穿了的话,他身手利落不说,何况脸蛋身段摆在那儿,龙坚都笑呵呵的对邱云说过,你家阿堇就算不干活,光摆着也好,赏心悦目,多鼓舞军心不是,邱云不屑的扁嘴,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可看上他家阿堇那样的冰山美人,就不得不说是男人生来的抖M性了。

从上述话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纪斗花下斗的出场费用还是很高的,这笔钱足够支付每月公寓的租金,水电费诸如此类的杂费,当然了,纪大美人不屑于使用宽带这种虚耗精力的东西,他在公寓的房子足足一百六十多平方米,三室一厅,还附带一个小型过道,被纪沫收拾出来弄了个储藏室。

用流行语言来说,其实纪沫小同学不倒斗的时候都是宅,每天泡在漫画和游戏光盘里,再不就是睡觉或者盯着那把匕首发呆,好不容易出门倒趟斗拎着大包小包甜食零食回家,再一直呆到下次下斗出家门。

龙坚大哥和邱云大妈一路找到B栋楼,在楼底下碰见了“叶夫人的表哥叶熙”,纪阡也不吭声,用ZIPPO点了雪茄悠闲地跟他们走到B栋5-07室,木质大门,正中整整齐齐贴着一张倒福字,结果邱云大妈当场大脑就当机了,纪美人的房子可以冷清,可以荒芜,甚至可以是冷冰冰不识人间烟火的,但是和这样正常,普通,俗气的大红福字扯上关系,就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大妈正对着那正中央的福字纠结不已,便听防盗门的门栓“喀拉”响了一下,然后从里面缓缓的——被打了开来。

倒斗界一花纪沫纪美人正用右手拎着一袋垃圾想要扔,他的头本来是垂着的,听到邱云尴尬的咳嗽声便微微的抬了起来,那头发似乎长了些,软软的趴在额角,眼仁澄静透彻,打量了门外的三个人几秒,把垃圾放在门口,示意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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