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西去,树影婆娑。
真国皇宫内,此刻素白包裹,正值先皇大丧。萧瑟不少的宫殿内,隐隐传来婢女哭声以及内侍上下奔忙的嘈杂之声。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身形停顿半刻后,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即快速掠过宫墙蹿进了一间宫殿。
殿内正中央停顿着一口紫木棺木,而棺木面前正跪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女子跪得笔直,手中拿着冥纸静静的烧着。
男子就这般藏在暗处,双眼紧紧看着棺木中人,直到女子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走出宫殿,男子这才现身。
男子眼中有着悲痛,一步一步的走到棺木面前,待看清棺内躺着的男子后,险些惊恐失态。
“……怎么会是傅……”男子颤抖着声音,后退两步,一脸骇然不敢相信的神色。
“老八?你还活着?呵呵……真的是你”
男子惊慌的转身看去,只见女子红肿着眼睛对着他嫣然一笑。
天明时分,女子双眼淡然,面无表情的跪在棺木前,烧着冥纸。好似与自己谈了一夜的男子从未出现过。
皇宫十里外,男子抱着一个人远远遥望着灯火阑珊略显萧瑟的宫墙内,嘴角牵起一抹感激的笑。
突然怀中有了些微动静,男子低头一看,立刻迎上一双茫然无神的眼睛。
“……你是谁?”沙哑的声调仿佛许久未曾说过话般带着僵硬。
“八帘,你叫我老八就好……”男子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老八?那……我又是谁……”
“你姓寒……名笑,寒笑”
潮洲
天蓝草绿,清风拂面,三月十五,正是灿阳娇艳百花齐放的日子。同时也是潮洲一年一度的赛舟夺魁日。所谓夺魁就是赛舟赢家,赢了比赛就可得到上官家厚重的赏赐。不过今年的赏赐却多加了个名头。
招婿,是的,上官老爷子五十有六,半年前认了一名如花美貌的苗疆少女做女儿不说,今日还放出话,得魁者就将女儿嫁给他,并且拿出上官家一半家业作为嫁妆。
如此丰厚的赏赐没有谁不动心,因此,今年的赛舟夺魁日比任何一届都要来得浓重热闹。
这不,岸上来往的人纷纷朝着潮洲河道行去,以往十辆马车都可通过的大桥,此刻差点把人都给挤下桥去。无论小孩还是大人都挤作一团,看上去既惊险又热闹。
桥下,一艘两层豪华船舫静静的停靠着。
紫色船帘被一只巧手给掀开,随后听到一女子娇嗔道“爷,这下可怎么是好?如此多的人……”
“红萍着急了?”含着戏谑的笑声打断了女子的话。
一身红衣的女子脸颊一红,跺了跺脚“他没有蛮力,也无功夫,如何胜得了那么许多人,再者……若是他输了,我岂不要嫁给他人……爷”
身旁的青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挪揄对面的男子道“上官啊!爷的属下如此可人,你为何就不开窍呢?白白便宜了他人,啧”
上官清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同是属下,你怎可厚此薄彼”古岳也是你的属下好吧!
“咦?心结一了,上官好友果然放得开啊!”男子挑眉故作差异,不意外的看到上官公子那脸皮薄了再薄最后上了层粉红,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某人心跳加快。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俊逸男子走了过来。女子见了,立刻迎了上去。
男子兴许是走得急,额头上泛出细汗,女子略带心疼的拿着手帕擦了擦。男子轻轻一笑握住女子的手。
“红萍,我没事”他一生钻研医术,从未后悔放弃习武,可如今,他却生起了一丝悔意。
若是自己也有几分本领,红萍也就不会为此担忧。等下的赛舟可如何是好……刚才见那些身长臂粗的大汉一抓一大把不说,还有大半的是江湖人,不说内力强劲,这手上功夫也自是了得。凭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该如何赢。
一旁的青衣男子兴许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金扇打开掩唇笑道“诺泽兄不必担忧,你只需尽力划桨即可,至于其他我们自会安排,保你娶得娇妻就是”
“咳,准妹夫放心,父亲只是想为难我,这事我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让妹妹被人抢了去的”
他与古岳之事本无法两全,幸亏上官大少折中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认他这个曾经的未婚妻为义妹,冠上上官姓。上官红萍与诺泽成婚后,日后所得第一子嗣姓上官,虽无血缘关系,但聊胜于无,上官老爷子开始不赞成,可自己妻子年轻时所定的儿媳妇却跪下求解除婚约,情爱之事本就没有源头可循,活了大半辈子的上官老爷子又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情爱之苦。无奈叹气,要让他活活拆散两对姻缘,他自问做不到,只得应了自己大儿子的办法。
所以,一闹之下,上官老爷子才会刁难他们这些任性的小辈。
“这事你我都有责任,二哥无需自责”红萍对着上官清苦笑。
“好了好了……名额就在那摆着,我们只需要摆平参赛者就可,对于搅局,天门的人轻车熟路,所以你们几位大可宽心等待就好”青衣男子斜靠在船舫边,看着水面游来游去的鱼儿漫不经心的说着。
那年……潮洲水下,那人义无反顾的跳水,苍白的容颜、冰冷的温度,历历在目,午夜之时,那一幕幕场景常常徘徊心头,挥之不去。
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最后抿了起来。眼中变得恍惚茫然……
在场几位都看出了男子的走神,可谁也没有出声,就这般静静的站在一旁。
这时,船舫一头走来两个人。
众人一见,先是惊讶,随后无声退了出去。
骤然间的安静让青衣男子转醒过来,侧身一看来人,身体一怔随后痞子笑道“两位哥哥莫不是也来参赛”
“你要避上何时?”冷冽的声音带着疲惫。
男子眼神一黯,嘴角苦涩的笑笑。
一旁的上官大少看不下去,只好叹了口气拉拉身旁的爱人“人我们给你带来了,你若是还继续逃避下去,随你”说完,拉起傅倾天转身离开。
男子双眼发亮,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双手颤抖着抚上腰间的主母绿珠子。
“罢,山不就我,那我去就山好了……即使……唉”话语中充满着说不出的悲凉。
男子起身,一个轻跃上了船舫二层。
谁知还未站稳就听到一声惊呼,身形一展飞身迎上。
只见窗户边,一紫衣宽袍的身影向外落去,下方全是水,这一落可就全湿了。思及对方身体,男子好似捏着心脏,全身发冷。
可纵然男子轻功了得,却还是来不及将人拉住,于是双双落入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只见那抹紫色紧紧追随着前方一颗红色果子,没有穿鞋子的脚不住划着,越发往下游去,好似追不回那果子就不罢休。
哈,原来如此,真是贪嘴的小笨蛋。
男子苦涩的勾勾唇,一个猛子越过那人,一把抓住红色果子,随后单手勾起身后人的腰,脚下一蹬,双双出了水面。
“咳……咳咳”
怀中传出的一阵猛咳让男子乱了心神,想也不想就贴上对方的唇,将自身真气渡了过去,放在腰间的手也不住的轻拍着单薄的后背为其顺气。
有多久没这样抱过他了?三个月?抑或……三年?哈,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人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的,可是到他头上却变成了祸不单行、乐极生悲……可终归他还活着……
不舍的离开两片温软,温柔的看着怀中因为方才闭气而憋得通红的脸。
“啪”的一声,面前掠过一道黑影,霎时在脸颊上留下了五指山。
“……放肆,你轻薄本皇子”只见怀中的少年一把推开他瞪大干净的美目嘟起红唇看着他。
样子单纯可爱,同时又娇蛮得让他心疼。
本皇子么?呵呵……男子笑看着少年,眼角落下一滴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的珠子。
少年心头一紧,不知为何,面前这人的笑很是碍眼,让他的心揪了一下。
明明在笑却让他觉得他此刻在哭……
少年喘了一口气,歪着头看着男子,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还本皇子的果子……”
男子仿佛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只是看着少年轻声喃喃。
“呵呵……轻薄吗?”你我连床都上过不知几次,如今只是一个亲吻……脑海一顿,似想到什么,男子黯淡的眼中突然一亮,一把扯过少年抱在怀中。
“反正都被轻薄了……也不介意多被我轻薄些”
双唇再次贴上,趁对方没有防备,固定腰与后颈,灵巧的舌头一下子钻了进去,顿时清甜的果子香充斥着整个口腔,不断舔舐、缠绵,动作温柔而强横,丝毫不给对方反抗挣脱的机会。
四月前,他路遥失去了至爱,没了心、没了魂……抱着自己爱人的尸体跪在最初相遇的万佛寺门前……整整七天七夜。
他不求别的,只求还有来生,再次结缘,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缘……他原本以为那就是结束。
谁料天不绝他,气脉绝了的人竟然起死回生……当日君寒笑给清枫下了一种名为‘归墟’的毒,此毒一旦被人吸入体内,气血封堵、心脉断绝,只需一眨眼,人的命就没了。君寒笑本来就没打算让清枫活下去的,所以他选了这种不见血没有任何痛楚的毒。可惜……他却不知清枫吃过一条鱼……一条传说中可以溶解所有剧毒的美人鱼。
传说未必就是遥不可及抑或虚假,美人鱼的药效一直以来都不是传说。
因此,归墟被留在清枫体内的美人鱼药效给解了……本以为所有事得到了圆满,可老天偏偏和你开玩笑。
不知道是药效发生了什么变化,清枫醒来后,记忆便回到十年前,七岁以下的事他都记得,可七岁以后包括路遥的所有记忆消失了……无论怎样医治,答案都只有一个……无解。
好,竟然老天把清枫还了回来,那么一点记忆而已,他路遥不在乎。没了记忆可以再次创造,他相信纵然清枫没有了记忆也会再次爱上他,可是……从醒过来那一刻……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接近,清枫一看到他就哭,没有声音,只是不停的落泪。
他坚持了一个月,结果却是清枫险些哭瞎眼……哈……什么时候起,他成了伤害清枫的罪魁祸首了。
是天意弄人还是他路遥命该如此?所以,他没骨气的逃避了,他怕……怕他的坚持伤害他这辈子最爱的枫枫。
于是他避开京城,一个人来到了潮洲……
再次见面已是三个月后……他以为再见清枫的时候,依旧会看到令他心如刀绞的一幕。可是就在刚才,两厢对视之下,他的老婆竟然没有哭,虽然仍旧不认识他把他当作陌生人,可他没有一看见他就哭……相反他还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于是……他想通了一件事,一件让他逃避了三个月、痛苦了三个月的事。
你就是哭瞎了,你也是老子的媳妇儿。他娘的,你傅清枫生是我路遥的人,死是我路遥的鬼,这辈子,别想从我眼皮子下离开,小爷赖定你了。
有无记忆又能怎样,你终究还是我的帝王、我的君……至死,我路遥也不改疼你、爱你、惜你之心,纵然天荒地老。
想着想着,路遥下嘴又重了几分。
然而,忘情亲吻的路遥却未发现怀中之人美目中所含着的狡黠之色。
清脆的铜锣之声响起,一望无际的水面赫然多出数十张船来,一声吆喝,招亲大赛开始……
——正文完——
番外:舍不得
天门总部
用上等白玉铺砌而成的地面此刻倒影着一个来回走动的人影。
一步一顿随后又杂乱无章,这来来回回走了不下百次。东子蹲坐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无声叹气。
唉!作孽啊!看看,这上等白玉都被自家少爷给踩出脚印子来了,可想而知这一脚一脚的踩,得用了多大力啊。
这些日子,路遥路三少很是烦躁。
至于烦躁什么旁人虽能觉察到几分,可真正原由却只有他明白。
拇指摩挲着白玉扳指,路遥泄气的垂下头,走到东子身边坐下。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自从回天门你就变得不正常”
路遥瞥了一眼东子,这死孩子说什么呢?他那叫思考问题,怎么能说不正常。
“东子,少爷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小的听着”
路遥两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的双眼中闪着幽暗。东子被这目光闪得心慌,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你有没有觉得你家枫主子有什么异常?”
看着路遥带着星星眼盯着自己,东子挪开一步不解道“这个……小的不曾发觉,枫主子的心智虽成了七岁孩童,可是一切表现没有不对啊”原来少爷还期盼着枫主子能恢复记忆啊!想到这,东子心中喟叹,少爷果真放不下……也对,若是对着‘七岁’的枫主子做出禽兽的事,恐怕会觉得良心不安的……难怪少爷整天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似看出东子内心所想,路遥黑着脸在东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信不信我把冥调得远远的,让你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嗯?”
东子一听,心头咯噔一声立刻讨好道“少爷,我前几日曾看到枫主子让佑少爷叫他爹爹,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路遥手一颤,双眼顿时亮得叫人不敢直视,一把抓起东子咬牙“你怎么现在才说”
让佑儿叫他爹爹,哈,心智只有七岁的枫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而且这些天来,无论吃穿住行枫枫绝对不像是心智只有七岁的样子,眼中不时带着的狡黠光芒、时不时就撩拨自己转眼又装无辜的小模样、不经意间与自己亲昵的小动作……种种迹象表明……虽然枫枫没有记忆也无所谓,可要是明明恢复却故作没有的话,哼哼……这可就不大好了。
“少……少爷,只凭这一点不能证明什么的,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怎么敢随便告诉你,若是你受不住刺激出走,你叫枫主子怎么办”
依照枫主子如今的习惯来看,是吃穿住行都离不开少爷,除了少爷,整个天门的人他谁也不理,一旦靠近立刻用毒物招呼。虽然这些都出自自家少爷的纵容与溺爱。
路遥白了一眼东子,不再废话,啧了一声放开他,转身朝后院走去。
东子瞧路遥离开的匆忙,心道:这……该不会真的记起来了吧!
天门立派以来,已有两百多年。自成名后,这收敛财富、消息网络的手段那是推陈出新、雷霆手段啊!
因此,天门内部从房屋建设的一砖一瓦到房内装饰摆设的一花一草,那是用真金白银堆砌而成的,这不,连后院的一小段路都用夜明珠镶着,晚上不用灯火照明,自然生辉。
一颗两颗三颗……一双白皙的手正一颗一颗的数着盘中的漂亮珠子,不时因为珠子上的些许瑕疵而用柔软的指腹摩挲,粉红色小指甲也跟着戳来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