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踢了两下，突然觉得无趣：“好疼，眼睛好疼，不听使唤。”

白凉雪对木蝴蝶道：“他是李达，认得么？”

木蝴蝶细细一看，身形果然相似：“变成这副摸样也真可怜。”

“他本来变成恶鬼，又遭幽灵花附体，没得救了。”

李达对着观音像喃喃自语：“我夙愿未尝，实在不甘心。你愿不愿帮我？我还想再见凉雪一面。”

石像当然没有任何回应。李达烦闷的飘荡，这才看见千相横倒的身体。

他定定瞧着千相，喜道：“这人倒活着。长的也不赖，太好了，这样他一定喜欢。”

李达两只黑手按在千相胸口，缓缓隐没在他体内。

不多久，千相呼出一缕黑气，睁开双眼，其中一只仍散发着红光昭示身份。他像初生婴儿般看看周围，满意的起身迈出一脚。

李达本是浑身焦黑缭绕，千相却每走一步皮肤便苍白一分。及至门口，他已经满头银发。

突然，他回头正对着白凉雪笑道：“看够了么？”

幻境消失，白凉雪再度置身千相府邸，周围地上落满屏风碎片。满屋子的装饰早已不见踪影，代之密布的黑色荆棘。

他不动神色的将木蝴蝶护在身后。

对方也不是刚才那身装束。他现在一身黑色劲装，带着千相的身材面貌和李达的痴恋神情，仿佛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黑色凤凰，眉眼一瞥，勾心动魄。

“刚来时我无法顺利与千相融合，就干脆脱离他，不断喂他吃妖怪，等他攒到足够强大的妖力再供我吞噬。可惜他一副走尸也开始有自己的意识，我差不多快镇不住他，幸好你们来了，如此我才能与他真正合而为一。”

他缓缓走近白凉雪：“我既是千相、隐九也是李达，你可以随意称呼，名字不过是个标记。这一千多年，我时刻惦记着你。”

第57章

白凉雪冷笑：“真的么？你若是千相，怎么会惦记我？”

他愣住，脚步也停下来，眼神望着白凉雪却对不上焦点，脑海中有个隐约身影，细看怎么也看不真切。

白凉雪说：“千相妖力强大，岂是区区恶鬼能吞噬的。你看看自己，究竟是谁吃了谁。”

千相果然依言看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脸，除了那只红眼哪里还剩下李达半分影子，不禁遍体生寒，喃喃自语道：“不会，不可能……”

但随即他又恢复镇定，笑着说道：“不论如何，我还是喜欢你的。你答应陪着我，别人我都可以放过。”

白凉雪说：“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况且你接连不要命的变化，已经离死期不远，你死后灵魂注定堕入幽灵花界，连妖怪恶鬼都做不了，遑论和我在一起！”

“我不管！就算有一日的欢乐也好，我拼命挨到今天就是为了你！”千相发狠冲过来。

白凉雪搂着木蝴蝶躲开一击，又随手回击几个妖风利刃。

千相轻松躲开，直直向着他再度袭去，突然脚下猛地站住，停下所有的攻击。

趁他发呆的功夫，白凉雪连击几下，千相竟不躲不闪悉数承受，任血流顺着黑衣蜿蜒流下脚面。

“你……”千相睁大了眼睛，越过白凉雪定在木蝴蝶身上。

木蝴蝶躲在白凉雪身后，紧张问道：“他干嘛看我？他怎么了？”

千相身上戾气尽失，目光渐渐柔和，两手慢慢捧上虚空，仿佛在隔着距离触摸木蝴蝶的脸庞。

白凉雪泛起寒气，化出一股强大妖气欲再给他一击。

千相却不看他，轻声对木蝴蝶说：“你过来。”

木蝴蝶摇头喊道：“你休想！”

白凉雪见状了然，冷笑道：“你现在认出了吧，还记得臭和尚给你雕的蝴蝶么？”

千相淡淡惆怅道：“好香，很久没闻到檀香了。”

他了望四周，层层乌黑荆棘触目惊心映入眼帘。忽然欢喜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千相。”

他指着荆棘说：“你看，这些都是李达，我摆脱他了。”

随即又黯然捂住眼睛：“可我身上带着诅咒……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

木蝴蝶心想，和尚肉体凡胎，早死了一千多年，横竖他们都见不着了。但他看见千相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心生怜悯不忍明说。

白凉雪俯身吻他一下，说道：“走吧，他眼中已经没有我们了。”

木蝴蝶点头，手牵上白凉雪的，随他走出了窒息的房间。

外面昏暗无光。失去千相的幻术，宽阔空间里幽静而沉寂。

木蝴蝶原先以为这种阴森黑暗是靠着千相妖力变化的，现在看来多半是由漫长岁月中演变而来，成因已无人知晓，作为牢房实在再合适不过。

不远处微光缭绕，两人向着光亮的位置靠近，直到视野逐渐清晰。

木蝴蝶乍一瞅见辉光中心处一颗枯老人头，吓得轻声惊叫。

“凉雪大人？”小舟面露惊喜，提着唐婆人头几步跑近。

白凉雪见他长得和苏遮一模一样的脸，伸手挡住道：“你是……”

“我是小舟，道长叫我来找您，他被困住了，您快随我来。”

木蝴蝶尚未明白眼前这人、白凉雪和‘道长’之间的关系。但觉小舟气息温和，且白凉雪也不反感，便乖乖跟着一道去了。

第58章

白珑河没想到小舟腿脚那么利落。他以为要找白凉雪，怎么也得花费三五天功夫，可小舟根本没费劲，小半个时辰人就齐了。

“表兄，蝶儿……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白凉雪脸上丝毫不见欢喜，和平常一样冷清清瞧着白珑河，甚至露出嫌弃的模样拉着木蝴蝶退后。

白珑河恬不知耻的笑：“嘿嘿，表兄，我被困住了，你帮帮我。”

白凉雪鄙视道：“你就一直待在里头？”

空桥忙说：“白大人有所不知，这牢房专门关人的，我没法拉他出去。”

“愚蠢！”白凉雪靠近牢房，伸手抓住一根玄铁棍，只听见金属清脆断裂声，铁棍被他轻松折断。

空桥：“……”

白珑河：“……”

白凉雪扔掉半截铁棍，冷哼道：“还不出来！”

“多谢表兄！”白珑河脸颊通红迈出牢房，空桥则已早他一步默不作声钻出来。

小舟笑道：“这就行了，咱们不好耽搁，赶快走吧！”

白凉雪带着刺骨寒意的眼神瞥向白珑河，抬脚走在前面。

白珑河不愿惹他不快，乖乖跟在后面，忽觉手边空空，回头看见空桥正捡那根断掉的铁棍。

“空桥？”

空桥应了一声，带着棍子跟上，边走边把玩。

白珑河只觉得耻辱。眼睛不看那玩意，搂着他的腰没边没沿的想回去以后的事。

“小珑……”

“恩？”

“为什么之前我就掰不断呢？”

“……反正都出来了，就别操心啦。”

空桥闻言不语，瞅着铁棍里面乌黑的内芯，凑到鼻子底下闻到微妙的香味。

“之前以为是施了妖术的玄铁，现在看来不太像啊。”

白珑河摸摸他的头：“乖，这东西不干净，快丢了，啊。”

空桥兴头上来，两手抓紧铁棍，全力一折，铁棍应声而断。

白珑河：“……”

空桥哈哈笑：“这就丢这就丢！”

他转身抡个大圆，把两截折断的铁棍抛向远处黑暗，虚空中传来被吞噬大半的闷响。

空桥刚要抬脚走人，却见明暗交界处隐约出现一双脚。

他心里一凉，虽然自己不怕鬼，可这双脚让他看了总有种挪不开眼的惶惶然。

脚以上漆黑一片，唯有张发白的面孔直盯着自己。

除了一只变红的瞳孔，千相的脸几乎没有改变，但上面已没有了之前的疯狂暴戾。

就像是长久沉睡在噩梦中的人突然清醒，他没有追上来，只站在空桥刚好能看到自己的地方注视着他。

那样子完全不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妖怪，倒像是老朋友来送别。

两人无言的对视，空桥直觉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千相。

“空桥？”

白珑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千相已经退到黑暗深处消失了。

“哎呀，白大人走远啦！”空桥不想提起刚才看到千相的事，他拉着白珑河急匆匆跟上队伍。

出了千相府，日头正盛，小舟依白珑河的话放了唐婆，让她去寻找自己的身体，然后领着几人去‘出口’。

“啧啧，好久没到外头，破落了啊。”小舟叹道。

不时有闲散妖怪路过，小舟常常盯着人家看，口里不住的啧啧称奇。

白珑河忍不住问道：“小舟，你不会迷路吧？”

小舟说：“怎么会呢？这地方就一处大河，怎么也迷不了路。”

“大河？难道是……”白珑河暗想难道是初来时那地方。

果然，千走万走又回到了原处，几人这次走的快，没几日便到了河边。

白凉雪毫不惊讶：“此处应该是与出口最近的地方。”

小舟点头：“我的使命可算完成了！道长，以后就靠你啦！”

白珑河愣住，随即想起最要命的问题：他不知道咒语！

小舟牵起白珑河的双手，开心道：“我现在把道行全还给道长，您可千万加把劲！以后再没我事啦！”

白珑河本来挺舍不得小舟，现在听他这么说颇不是滋味，小舟如释重负的表情似乎在表达他终于能甩掉拖油瓶恢复自由之身的心情。

白珑河问：“那你会死么？”

小舟说：“我是个替身道具，又不是活的，您要是有心，回去之后施法再把我变出来就是了。”

白珑河一琢磨是这么回事儿，便豁然道：“好，就这么定了。”

说罢只觉得两手掌心发热，胸膛中充满了力量，周身被辉光环绕，整个人舒爽无比，轻盈如羽。不知过了多久光彩逐渐淡去，小舟已经消失，手中多了件小巧木舟雕刻。

船体上赫然一朵梅花印，其下便是难以辨认的金字。

第59章

白珑河端着木雕犯愁：“这如何是好？我根本不知道咒语……”

木蝴蝶接过来查看：“似乎是字，但写的难以辨认。”

白珑河尴尬道：“小舟说那是我前世写的，上面刻着空桥的本名。”

木蝴蝶问空桥：“你还有本名？”

“似乎是……我不记得了。”

白凉雪脑海里不断闪过些念头，拉过白珑河附耳言明。

白珑河骇然：“不……不会吧？！表兄从何得知？”

“你且试试。”

白珑河低头瞧着木雕，想起前世初见空桥时他提起的身世。难道真是他……白珑河对这妖怪的印象从没好过，如今再没别的办法，只好将就试试。

将小舟端放到河面上，手拂过金字，还真是越看越像。白珑河叹口气，缓缓施加道法边念出咒语。

河面顿起涟漪，裹着小舟沉浮旋转。不消片刻，果然涨大到足以容纳四人。

几人登了船，发现它无人掌蒿竟也能漂然行驶。

空桥扒在船沿捞水玩，白珑河坐在他旁边守着。

他摸摸空桥柔软的长发：“你对前世的事情好奇吗？”

空桥瞥他：“我的本名很难听么？”

“……不，只是说了你别激动。”

“你说吧，我大概心里有数。”

白珑河回头看看表兄，他和木蝴蝶正坐在船的另一头看风景。

“你本名是千相的事，还是表兄告诉我的。我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却懒得跟我说。”

空桥翻身躺着望天：“果然……可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与现在的我无关。”

白珑河沉默，道：“我倒略微知道一点。即使你本名叫千相，也并不全是他，只不过妖力的部分来源于他罢了。”

空桥对以前的事忘得干净，也不知道千相的身世和这其中的迂回曲折，自然如何都想不通。

他懒得费神苦思，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担心白珑河对自己与千相的关系介怀。

好在白珑河完全没那意思，他也仅仅怕空桥不高兴而已。现在看到他无所谓的态度，心里的石头也放下来，两人开开心心并排躺着休息。

周围雾气渐浓，白珑河觉得不妥，猛的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他见身边浓郁白气翻腾遮蔽了视野，忙着急大喊几人的名字，然而声音也如泥牛入海被浓雾吞噬了。

他心里咯！一声，顺着记忆中的位置摸去，岂料怎么也摸不到人。

白珑河心里着急，他连自己的衣服手指都看不见，整个人仿佛游魂飘荡无依。他再仔细搜寻，竟连船的边缘都找不到。

他疑心自己中了妖法，干脆在迷雾中大步行走，这次没走两步便脚下趔趄差点摔倒。等端正了身形再小心前进，发现自己竟踏在阶梯上！

踩了几级没有异样，白珑河走起来放心多了。他仔细迈步走下阶梯，身边的雾气渐渐变薄，半个时辰后浓雾已完全汇集在他头顶上方。

此时白珑河终于看清自己，也看清了脚下的琉璃阶梯，而不远处还有个人站着望向自己。

白珑河瞧着他眼熟，继续往下走去，而那人也用同样的速度由下而上靠近。

白珑河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正是自己！

他加快速度，很快与他面对面站着。伸手与自己的镜像贴合，竟感到掌与掌之间有徐徐凉风浮动。

原来她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镜子相隔，但那怎么看都是自己镜中的模样。白珑河掌中微光浮现，他心念一动，手上用力，整个人缓缓前倾，竟穿过了影像。

身上重力骤然压迫，他像个溺水者上岸，用力喘气干咳。

有人忽然抱住他，然后轻轻为他拍背。白珑河闻到熟悉的清香，大大松口气安下心来。

他回抱住，整个脸埋在对方颈下：“空桥。你去哪了？我很担心你。”

空桥笑道：“我们也刚出来一会儿，你才是，出来的好慢。”

白珑河不舍的放开他，看看站在一旁的白凉雪和木蝴蝶，果然大家都在。再看看环境，竟是他在人间赶路时遇见女妖的深山。

他起身抖索精神道：“太好了，总算平安出来！大伙随我回青云山休息几日如何？”

白凉雪淡然道：“不必，我和蝶儿先离开几日，你们先走吧。镜子还收在我这里，你不必挂心。”

白珑河愣住：“表兄要去哪？”

空桥拉着他小声道：“白大人是要为蝶儿找魂呢。”

白凉雪等白珑河半晌已是极不耐烦，他惦记着早日找回木蝴蝶流失人间的魂魄，便说道：

“我们这就走了，你回去跟白家老头说，我办完事再回去。”

“且慢！”白珑河箭步冲上去拦在白凉雪跟前，踟蹰道：“表兄，你……你不会不想回去吧？你行行好，我可受不住伯父念叨！”

白凉雪没好气道：“滚一边去！”说罢拂袖要甩开白珑河，谁知白珑河站的极稳，丝毫没有被撼动。

白珑河心里欢喜，知道是前世的道行加身的缘故，隐约觉得自己现下不比白凉雪能力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