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找了块杂草少的地方,把皮夹克铺在地上让余小强坐下,又拿出几个面包。
李杰找遍方圆一公里都没有可以倚靠的地方,只得站着啃面包,咀嚼的间隙随意道:“面包的保质期是多久来着?”
阿犯俯身给余小强打开罐头,一边道:“三四天吧,不过咱们肯定吃不到那时候。”
李杰惊讶:“那么快就能回来?”
阿犯面无表情:“我只买了一天半的,剩下的只有压缩饼干。”
李杰:“……”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几天后的惨状。
吃完面包,重新出发,李杰心道这方式也太不健康了,但迫于不能输给自己旁边的这一个半男人,只能强打精神走下去。
烈日当空,一向凉爽的天气也闷热起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就开始满头大汗,再看阿犯,竟然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只是眉头紧皱着。
李杰想到他之前说的不能长时间见阳光的事,问道:“你没事吧。”
阿犯道:“没事。”
李杰担忧地看着他,这么热的天,阿犯依然穿着一身牛仔裤和黑色连帽衫,从头到脚几乎都被衣料包裹着,失败品的痛苦,李杰直到现在才略有体会。
没有头绪地走了整整一天,七点多的时候天黑了,一行人在空地上扎营。
阿犯分配了余小强和李杰去拔附近的杂草,自己则去组装帐篷。
李杰拔了一会草,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凑到阿犯旁边要帮着支帐篷,看了一会安装说明图,又一脸颓丧地回来继续拔草。
八点半,帐篷搭好,李杰抱着余小强兴奋地进了帐篷坐下,让余小强坐在自己身前,阿犯在帐篷周围撒了许多驱虫药才俯身钻进来。
三人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大眼瞪小眼。
许久,李杰才道:“阿犯,你确定我们就这么睡么?”
阿犯环视帐篷一圈:“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
李杰彻底抑郁:“大哥你没有准备睡袋什么的吗?”
阿犯一手搭在膝上坐着,酷酷地摇头。
最后只能把硬邦邦的旅行包拿来当做枕头,余小强被阿犯搂着睡在胳膊上,还比较幸福。
晚九点整,李杰抱着余小强坐在帐篷边上看星星。
余小强恰当地充当了好奇宝宝的角色:“李杰叔叔,那颗是什么星?”
李杰:“……不知道。”
余小强又指着天空:“那个呢?”
李杰抬头看看:“好像是……北斗星?”
阿犯在他们身后冷冷道:“儿子,不要听他胡说,北斗星是最亮的那个。李杰,不要教坏我儿子。”
余小强窝在李杰身前,睁着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小脸和西瓜头看起来更加圆润可爱:“那,那个呢?”
阿犯抬头看。
李杰想开口,迫于阿犯的淫威,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深沉的神色,心里了然,清清喉咙……
俩大男人齐齐严肃地说了句:“不知道。”
余小强也不再发问了,很乖地靠着李杰的胸膛。
李杰提前几年享受到了父子相处的温情,心里无比满足,直到被蚊子钻到裤腿里,表情霎时尴尬起来,不着痕迹地挠挠。
再挠挠……
然后不得不放弃这片刻的温情时光,回帐篷里找止痒花露水。
十点,除了浑身包裹严实的阿犯,李杰和余小强都挨了蚊子大军的袭击,一大一小缩在帐篷里哀怨地抠红肿的伤口。
阿犯道:“睡觉了。”
李杰把余小强扔给阿犯,拿了蚊不叮在帐篷口仔细地喷了一圈,才安心地拉好帐篷去躺下。
小小的帐篷内弥漫的刺鼻的气味,黑暗中传来阿犯的声音:“李杰,你应该去外面喷。”
李杰捂着鼻子哼了一声,动了动肩膀,调整好一个舒服的睡姿,闭上眼睛。
三人分别睡在帐篷的两边,阿犯和余小强一起,李杰独自一人,双手环胸,身上薄薄的体恤远不足以抵御夜晚的寒冷,但也只能把自己抱得更紧。
深夜,令人作呕的体味闯进来,伴随着大幅度的晃动。
李杰揉揉鼻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霎时浑身僵硬。
帐篷被外面不知名的野兽顶得左摇右晃,阿犯也醒了过来,眼神一凛,从背包里拿了刀就要往出冲。
李杰手疾眼快地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出去!”
阿犯:“不能坐以待毙!你保护好小强。”
李杰:“多半是熊,你打得过?!”
阿犯也烦躁不安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李杰果断道:“装死。”
阿犯:“……你童话看多了。”说完拉开拉链窜了出去。
李杰迅速把帐篷的拉链重新拉上,露出一点缝隙看过去。
天太黑了,只能依稀看到一些黑影,但帐篷的摇晃确实停了。
阿犯采用的是调虎离山战术,本来想要引那头熊离开帐篷,再绕几圈重新回来,不料那熊跑起来很快,发出阵阵咆哮。
李杰简直要像个女人一样尖叫出来,他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扔了出去,那头体型庞大的熊只停顿了几秒,就继续追阿犯。
几个罐头接连被扔出去,后来扔出去的也没了效果。
李杰灵机一动,飞快地翻出手电筒,调到强光,把它尽量扔在那头熊的附近,希望能转移熊的注意力
余小强还没搞清是什么情况,手脚并用地爬到李杰旁边,也向外看,好奇道:“我爸呢?”
话音未落,一声稚嫩的尖叫刺破天空。
李杰怔怔地看向余小强,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循着他吓傻了的眼神看去:手电筒是被扔到那头熊的附近了,而此时正好能照到那头熊咆哮的凶狠样子……
他连忙捂住小孩的眼睛,心里也越发惶恐,又朝外看了一眼。
“……”
那熊竟然不再追阿犯,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笨重而轻快地跑了。
轻声安抚着余小强,阿犯又过了五分钟才回来,喘着粗气道:“谢了。”
李杰没好气道:“别谢我,那东西估计是被你儿子一声惨叫给吓跑的。”
阿犯也有些惊魂未定,倚在角落仰头喝下半瓶水,才微微平复了心情,把余小强揽到怀里,声音还有些发颤地笑道:“吓着了?”
余小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死死抱住阿犯继续大声号啕。
阿犯任他哭了一会,才故意吓唬他:“别哭了,小心再把狼引来。”
哭声霎时止住,余小强抬头怯怯地看了阿犯一眼,靠着他的肩膀,强自压抑着极度恐惧遗留下来的哭意,止不住地小声抽噎。
李杰从昨晚开始停滞的思维终于又活动起来,这才想起来,在野外,傍晚是应该留人守夜的,活该他们被熊袭击……
他看了那边相拥的父子一眼,起身拿了打火机和刀出去,从外面拉好拉链。
不一会,帐篷外燃起了篝火,余小强哭得累了渐渐睡去,阿犯搂着他躺下来,沉入梦乡。
翌日,阿犯被一阵响动弄醒,闭着眼睛问道:“几点了?”
李杰正掀开帐篷的帘子进来,一头栽在背包上,奄奄一息道:“五点半,我先睡会,累死了。”
经过昨晚,阿犯也不敢再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安心待在帐篷里,就接替了李杰的工作,出去继续守在熄灭的火堆旁。
李杰虽然累极,但没有被子还是睡不好,半睁着眼睛不满地朝周围摸索一番,把余小强拽过来,手脚并用的抱着,终于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暖和。
第二十八章: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七点整,三人吃了点东西,收起帐篷,再次踏上征程。
疲于奔命的旅途是枯燥的,何况周围没有任何景色可看,李杰背着双肩大背包,疲惫到了极点,努力抬抬眼皮道:“喂。”
阿犯牵着余小强走,随意道:“什么?”
李杰困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点什么东西提提神啊,不然爷就要倒在路上壮烈了。”
阿犯:“说什么?”
李杰耷拉着眼皮道:“随便,比如这四年。”
阿犯沉默了一瞬,道:“有什么好说的。”
李杰知道他不愿意提这个话题,但此时却不想翻过这页,故意作对似的,不做声。
阿犯看向前面的路,面无表情道:“我看到你来参加我的葬礼了,还有黄娟,没看到小强,挺难受,不过也是为他好。”
余小强懵懂抬头,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李杰突然又有点不忍心:“别说这些事了,我没给小孩说过,你别吓着他。”
阿犯抬手搭在余小强的小肩膀上,笑了笑:“嗯,没事,那就说说这四年。”
李杰原地跳了跳,抬了抬肩上的背包,默声与阿犯前后错了一步的距离,静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在我妈家门口蹲了一天,直到他们把空的棺材葬了回来,知道这地方再没我的位置,就抢了点钱坐车回家。”
李杰:“抢钱?”
阿犯道:“嗯,挺怂的吧,跟几个高中生斗。”
“回到我之前租的那个屋子,就是和任远他们合租的那个,他们在吃饭,晚上张扬抱着小强睡觉,小强哭得很惨,很心疼,自从我把他从黄娟那儿带出来之后他就没这么哭过了,当时想着冲进去,告诉所有人我没死,但还是没这么做,因为我不能。”
李杰沉默地听着,不想再发表一句感慨。
“之后也就那样,只能坐公车和黑车,不敢让人查身份,买电话卡都是用完就扔,像个垃圾一样躲在停车场里……”
阿犯没继续说下去,李杰也不再追问。
这么对比起来,自己这几年过得幸福多了不是么?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荒唐而可笑。
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比如初中时候写下的绝望悲怆的文字,现在看来只是中二的病,那四年平静而欢乐的时光,也在真相被揭开后成了一场闹剧。
“我们要去哪儿?”李杰问。
阿犯没有回头,说:“到了就知道了。”
“到底要找什么?”
“一种可以让我变得正常的药。”
李杰越发糊涂,他想象里的那些神秘药物,应该是被重重高科技机关保护在高楼大厦里的,而来到深山能做什么?采药草?
因为余小强的体力问题,三人总是走走停停,四周杳无人迹,李杰开始每走一阵,就把手机拿出来看信号和电量。
信号有些弱,但总归还是有的。手机买的是品牌机,待机时间倒还可以,三天过去只消耗了百分之二十。
连着走了三天,三人还是不适应炎热的天气,终于改为白天休息,晚上行动。
夜晚天气很凉爽,但也很黑,容易遇袭或掉进陷阱,他们小心地打着电筒,继续往荒凉的地方深入。
李杰从来没有见到阿犯查看地图,因此心里也有些没底,危险倒是再没出现,但退缩的心思也越发强烈。
又是一晚的行进过去,天边微微现出曙光,提了一夜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些,喘了口气,脚下的速度也慢了起来。
等空气微热时,到休息的时候了,支起帐篷,在里面用餐。
已经吃了两天的压缩饼干,苦不堪言,两大桶水省着喝也只剩了一小半,气氛越来越凝重沉郁。
阿犯把压缩饼干给余小强用水泡得软一些,李杰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愤似的拿起水猛灌一通,空了的水瓶随手捏扁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阿犯看了李杰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手里的工作。
给余小强把饼干泡好,阿犯走过来拿了袋饼干也开始吃,又扔了一袋给李杰,问道:“你不吃?”
李杰靠着登山包屈膝大爷似的坐着,没接那袋饼干,烦躁地回了句:“没胃口。”
饼干滚落在地上,帐篷内的空气霎时凝滞了。
余小强用手指沾着湿润的饼干末吃,吧唧着嘴转头看。
阿犯沉默地吃压缩饼干,李杰把头偏向一边,唇角微抿,神情中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从李杰的裤子口袋传出来,李杰拿出手机看——【你想知道他她的手机讯息么,回给这个号码,您的手机将会接收到他她的任何联络动态。】
李杰:“……”
阿犯皱眉盯着李杰的动作看了一阵,眼神渐渐变了,默不作声地吃完一块饼干,侧身躺了下来。
帐篷外的天气越发闷热难当,空气中夹杂着热浪,扼住呼吸。李杰心中的烦躁更甚,不愿躺下,靠着登山包闭目养神。
中午,荒芜的平原上空无一物,沙子被太阳烤的滚烫,野草蜷曲,一顶帐篷静立在其中。
李杰的呼吸声变得匀速而轻缓,余小强也累得睡了过去。
一只手撑着地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人,森白的手腕探向压向地面的那条腿……
“砰”地一声,黑色连帽衫被踹得飞出两步,李杰倏地站起,怒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犯一手摁了摁胸口,站起来,微弓着腰,沉默不语。
李杰不知道要说什么,连日来的疲惫和迷茫让他的心情极度败坏,更别说一觉醒来,发现同伴已经探向自己的口袋。
李杰愤怒地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扬起手喝道:“你要这个东西?手机?!给你,拿去好了,我要走了!”
阿犯低声平静道:“没必要。”
李杰的怒火和烦躁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什么?!”
阿犯抬头,凌厉的面容在连帽衫下更显阴郁:“没必要把它给我,毁了就行。”
李杰霎时意识到不对劲,他都忘了问,阿犯究竟要拿自己的手机干什么?打电话吗?显然不可能——是为了阻断自己和外界的联系!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恐惧和不可置信,他努力压了压声音,用平和的语气道:“阿犯,你到底要做什么,告诉我行不行?”
阿犯抬头,眉峰皱起,和李杰对视。
李杰的声音到了最后都带上了一丝恳求,他已经受不了了,这次阿犯的所作所为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秋范!”
阿犯的眼神中,终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自己从小到大的兄弟,从来没有过同生死,没有共患难,但就是能在四年不见的情况下,一见面能喊出‘阿犯’,给他肩膀轻轻一拳……
四年来,非常人能忍受的折磨和痛苦几乎把这些记忆中的东西磨光了,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
余小强早就被那声巨响惊醒了,惊恐地瞪着眼睛坐在原地。
阿犯缓了口气,身上有什么东西终于卸了下来,他朝余小强道:“没事,继续睡。”
接着走到李杰身边坐下。
李杰仍然站着,看着阿犯一系列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
阿犯抬手拽了拽,示意他坐下。
李杰立马又怒了,跳脚道:“妈的别拽老子裤子!”
阿犯抬头看他。
李杰没骨气地瞪了瞪眼,破罐破摔地坐了下来。
阿犯道:“别生气了。”
李杰一个哆嗦,恶声恶气:“你他妈的把事都给我交代清楚。”
阿犯笑了笑,靠在烤得很烫的帐篷上:“嗯,我说了,你认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