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之清曦(五)——雁过留声
雁过留声  发于:2014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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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峰说要住店,牵了路子清随着小二到了柜台。此时正是饭点儿,客栈大堂里不少人都在用膳,自然也就人多口杂,上官云峰本想快些将路子清安顿好,怎料路子清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的走向了堂内靠近墙壁的座位。

上官云峰怔愣不已,眼看着路子清走过去坐了下来,他立刻皱起了眉头。倒是那小二机灵,急忙沏了壶茶跟着放在了路子清面前。

路子清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上官云峰急匆匆的跟过来,坐到路子清身旁,低声问道:“为何坐在这里?可是饿了?我们回房,让小二将饭菜送来可好?”

路子清眼神清冷的扫了他一眼,顿时叫上官云峰心虚不已,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那小二在一旁看着,心下寻思这两人关系定不是普普通通,别看那订房的公子一身富态,可明显是有些怕那不说话的公子,一看就是闹别扭的小两口。他心下一笑,从背后掏出菜单,放在那不说话的公子面前,道:“这位公子,您看看这都是我们这里的特色。”

上官云峰却不愿路子清在人前,巴不得立刻回房,见小二殷勤,不由瞪了他一眼。那小二还以为他吃醋,也不在意,而是一脸嘻嘻哈哈。上官云峰无奈,只得满心担忧的看着路子清。路子清扫了眼菜单,随意用手指点了几道,那小二立刻记下,最后说道:“公子稍等,马上就来。”随后,拿着菜单一溜烟的跑了。

上官云峰见路子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皱眉问道:“子清,为何要坐在这里吃?”

路子清看着他,虽然没说话,却也明白他再问:为何不?

上官云峰有些为难,道:“这里人多嘈杂,我只怕你用不安心。”

路子清不再看他,将目光放在了茶杯上。上官云峰见他的茶空了,立刻为他倒满了。见路子清毫无动作,他也是无可奈何,知道劝不动路子清回房,只能陪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过不多时,小二便将饭菜送了上来。

路子清默默的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在他们旁边还有两桌客人,听口音是外地人,但听他们交谈,却似乎是从京城方向过来。

只听一人说道:“前些日子在京中,王允大人说了一句什么话,犯了圣怒,结果竟然被皇上罚在城门口跪了大半日。”

又一人道:“可不是么,我那日入城,正巧看到了,也不知他说了什么。”

其他人一个劲儿的摇头,上官云峰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但知道他们说的事关慕容,于是紧张的看向路子清。

路子清向来都是一个人留在屋里,对外界不闻不问,连他想些什么,上官云峰都不知道。只是他心底清楚,以路子清对慕容昊轩的那份感情,就算是经历那么大的创伤,也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的。若说有什么可以让上官云峰动摇,那必定是他家人,若说可以让路子清动摇,那就唯有慕容昊轩。

哀莫大于心死。他只怕路子清的心从未死过。

紧张的看过去,却见路子清恍若未闻。他却更加紧张起来,因为不知路子清是听了不在乎,还是心下在筹谋什么。心中一慌,他一把抓住了路子清的手腕,道:“你……”一个字出口,却戛然而止,只因不知该如何询问。

路子清抬头看向他,全无表情,叫他更加尴尬,只得讪讪松开手。路子清又好像没事一般,低头继续用膳。

只听后面的人继续说道:“王允大人也算是为国为民,不过一句话,就被皇上当街责罚。当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旁人道:“可不是么,如今官员都不敢随意说话,我听说皇上的暗影安插在各处,什么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线。”

一人叹道:“现在是整顿官员,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祸及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其他人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应声附和。

这些话,这些担忧上官云峰一路走来,已经听了不少。他自然知晓为什么慕容昊轩会有如此的转变,他也知道慕容昊轩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他身旁这人。只是路子清呢?路子清对这些话却是第一次听说,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想着,不由看过去,只是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万事不萦纡怀。

身后的人又是话题一转,说道:“以前上官大人在皇上面前说话还颇有分量,现在也是家境没落,地位尴尬了。”

另一人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这些话还是莫要乱说的好,怎么说上官大人也是国丈,他女儿也是皇后,这些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只怕会惹祸上身。”

那人忙点头道:“赵兄说的甚是,这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家人。”

上官云峰听着却是心底苦笑,他们是一家人,却也是仇人。这些人不知道当中的恩怨,才会这么认为,却也怪不了他们,若是他们知晓事实,只怕上官邢便要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徇私枉法的罪名。

他又小心的看向路子清,却见对方已经饱了,放下了筷子,品着茶,只是对周遭的一切仍是毫无感觉。

身后又有人道:“听说王允大人出事的时候,有人立刻去找了上官大人,结果却说上官大人卧病在床,连地都下不了,也不能面圣……不过估计他去面圣,也没什么用。”

另一人点头道:“搞不好,连他也要跟着一起跪城门……”

几人说道这里,忍不住住了口。倒不是担心,而是王允和上官邢在众人眼里,皆算好官,如今被罚,便有人不忿,更是有些人心惶惶。

上官云峰听了却是心里难受,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焦急,眉头皱起。他默不作声,心中却在寻思,不知老父在家如何,母亲又如何。若以慕容如今的手段,要查出是母亲所为应该不难,就算查不出,想也能明白是谁所做。他只怕慕容明面上将父亲架空,暗地里不知道会不会母亲痛下杀手,还有他那个代兄出嫁的妹妹,在后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是得不到皇上庇护,只怕举步维艰。

之前他虽然也有担心,只是想着父亲病重总有人照顾,皇上在怎样苛政也仅对官员,只是如今听说王允那般刚正的人都会被无端罪责,只怕自己父亲重病在身,仍要面对皇上的不正之责,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陷入沉思,面色凝重,路子清微微挑起眼皮,看向说话的那一桌人,随即又将视线放在上官云峰身上,目光深远。只是上官云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未觉。

自那之后,在镇上逗留的两日内,路子清不再留在屋内用膳,而是在大厅内寻一处角落,默默用膳。每次上官云峰都会陪在一旁,若有人在旁边用膳,总能说些天下见闻,而如今这个世道,所得最多的无非就是皇上又处罚了哪些人,上官邢的病情如何了,以及后宫中又有哪个女人得宠,哪个女人失宠。

路子清虽然从来都没有表示,可上官云峰却觉得,他就是在打听这些消息。

上官云峰管不了路子清,只得希望两人快些离开,便再也不用听到这些让人心烦的消息,可一方面他又非常担心家中,渐渐便有种心思,想要回京确认家人是否安好。

第167章

两日后,上官云峰打点好一切,准备向离渊进发。

要进入离渊,便要经过关卡。上官云峰担心会有人认出路子清,于是决定易容出关。

两人行了两日路,终于到了玉京的边界——嘉凉关。上官云峰将路子清打扮的黑些,颧骨弄得突出些,显得沧桑了许多,加上路子清原本就瘦,这一打扮就像是个将近四十的黑瘦汉子。上官云峰自己则是粘了个大胡子,将整张脸都藏了起来。两人这一打扮,完全无法和以往那两个翩翩公子相提并论。

上官云峰很满意两人装束,又替两人换了身粗布外衣,脚下换了双布鞋,才入了城关。

在客栈借宿的这一晚,晚膳时不可避免的听到些关于京城的消息。

听说木突的王子前来拜访苍朝国主,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还听说宫内又有女子怀了龙种,只是仍然不是皇后。又听说上官邢一病不起,上官夫人本想去菩提寺进香,为家人乞讨平安,却不想被皇上阻止了。更是为了照顾上官大人以及夫人,皇上特意从宫中派人伺候,包括御医以及皇上的心腹。

旁人说起,只说慕容昊轩对上官邢百般照顾,虽然在政事上架空了上官邢,可对他的身子还是相当看重,必然也不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服侍。

可上官云峰听着却是暗自冒汗,这种安排哪里是照看服侍,分明就是监视。

他自然知晓慕容做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路子清,可他心中也是两难。即放不下路子清,又放不下家中。这两日几次他都看着路子清欲言又止,总想着对方若是愿意同自己离开,是否在真正离去之前,同他一起回京看一眼家中也好。但又想着,自路子清醒来至今,他从未说过“愿意”与他远走高飞,而且如今当中还掺杂着慕容,他只怕路子清动摇,自此与他便是两地相思,再无见面之日。

这般踌躇,便是欲言又止,那到了口边的“回京”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路子清的毫无反应更是叫他心虚心烦。

明日便是真正的离开京城了……上官云峰辗转反侧了一夜,竟是毫无睡意,心中反反复复的琢磨着,到了天亮仍是理不出个头绪。

次日清晨,他早早便起身打点一切,又替路子清补了妆,才出门去牵马车。随后扶了路子清上车,准备出关。

从客栈到城门一段不短的距离,上官云峰却是走的极为缓慢,他不时停下,不时左顾右看,甚至有时会转头对车内的路子清,问他可有什么东西落下,或是想要置办。只是路子清每次都无声回应,他讨了没趣只好前行。

拖拖拉拉,最后仍是走到了城关下,眼见前面城门处的守卫,只要检查一番,就可以离开玉京地境。上官云峰万般不舍的回头看了眼京城方向,长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便要驱车前行,却忽然听到身旁一阵动静,却是路子清从马车中探出了头,将手放在了他手上。

上官云峰第一次见路子清主动出来,受宠若惊,也是惊讶万分,睁大了眼睛,唤道:“子清?”

路子清坐到他身旁,替他停了马车。沉默许久,久到上官云峰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他一声,他才转过身面对上官云峰,抬手将他下巴上的胡子扯了下来。

路子清的动作很轻,上官云峰只觉得下巴上微微一疼,就感到一阵发凉,知道是假胡子被扯了下来,他心中大惊,急忙看向四周,见旁边无人看到他们,他才皱了眉,问道:“子清,做什么?”

路子清扯掉他的胡子,又转身从马车寻出了水袋,沾了些水,用袖子将自己的脸一抹,瞬间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庞。上官云峰看的心惊,急忙从身后撤出斗笠给他戴上,不想让别人发现不对,更何况他半黑半百的脸也着实是有些吓人。

路子清低垂着头,用袖子在脸上摸了摸,将这张脸擦了干净,摘掉了斗笠,看着上官云峰,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下,他说道:“一走了之,安心么?”

上官云峰怔愣不已,嘴巴微张,却是半点反驳也说不出。

路子清又道:“若是有一日,听闻上官邢过世,莫华蓉不在,你可会后悔……后悔今日带我一走了之,后悔那日……救了我。”他声音冷清的如同机械一般,带着说不出的空洞。可这话说出口却又好似指责,尤其是最后一句。

上官云峰瞬间睁大了双眸,辩解道:“我怎会后悔救了你?!”

路子清道:“今日不悔,他日呢?”

上官云峰皱眉道:“无论是今日还是他日,我都不曾想过,要你受到伤害,我又怎会后悔救你?今日没有,他日更不会。”

路子清好似审视一般的看着他,不说话。

上官云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道:“我知晓你想要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我知道你一直说过,想要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想要离开这个困住你的樊笼,想要自由自在,遨游天下四方。我知晓你从未变过,当日之言,言犹在耳,你抛不下的,舍不弃的,从来都不是京城的繁华,而是……”他说不出那四个字,说不出那个名字。他犹豫片刻,咬唇说道:“你仍是放不下他么?”

路子清眼神清冷不说话。

上官云峰却是一脸焦急,道:“子清,你可知晓这些时日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你可知晓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你可明白那一日,云曦入宫,她如今便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她与那人早已认识,也许那人心中有你,但与天下比起来,孰轻孰重,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

路子清不说话,连眼神都无一丝闪动。

上官云峰又道:“云曦如今已是国母,已是既定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了。”

路子清默默看着他,上官云峰只道他不明白,急切问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说些什么?他舍弃了你。”稍大的声音似乎想要唤醒对方,他内心知晓事实并非如此,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路子清,但唯有慕容昊轩从未抛弃。是天下拆散了这两人,如今他出于私心,不愿路子清回到那人身边。唯有谎言,希望对方死心。

然而,路子清却是无动于衷。

上官云峰只觉得他什么都知晓,包括自己的谎言,自己的私心,以及自己所知道,却没有说出来,他的冤情。

上官云峰只觉得心底一阵恐慌,总觉得路子清看透了他的卑微,他的自私。他不想路子清这样看着他,于是将斗笠扣回了路子清头上,重新为自己带上胡子,转身牵了缰绳,沉声道:“我们这就出关。”

只是手上却被一道力道压下,他皱眉,不耐开口道:“我都已经答应你,带你离开,你还想怎样呢?难道要为了那个不再将你放在心中的人,回去忍受一切么?”

路子清冷冷的看着他,开口说道:“既然放不下,何必强迫自己呢?”

他好似是再说自己,又好似再说上官云峰。

上官云峰手一抖,问道:“你什么意思?”

路子清道:“今日一走了之,对你而言不难,对我而言,已是毫无意义。”

上官云峰问道:“那为何喝阻?”

路子清道:“因为你会后悔。”

上官云峰张口欲辩,路子清已经说道:“上官邢重病在即,能活多久你不担心么?上官云曦不得宠,今后在后宫便是举步维艰,受人欺凌只怕难以忍受,你不担心么?莫华蓉被禁在家,再无自由,你不担心么?上官云逸仕途不顺,日后不知如何是好,你不担心么?”

他每问一句,上官云峰都是唇角微颤,却是无言以对。他知晓路子清所问,都是自己最为忧心挂心之事,自己无言反驳,却也不愿就此承认。

路子清道:“今日你可以不闻不问,告诉我你不担心。他日你是否可以仍然不闻不问,告诉我你从不曾担心。”

上官云峰张了张嘴,那个“会”字却始终说不出口。他看着路子清,此刻却已明白,不是路子清不肯走,而是自己不愿走。对方问自己可会后悔,是因对方看出了自己会后悔,他只道对方心念仍是慕容昊轩,所以才不愿回头,可他也明白,自己说不出“不后悔”三个字。

他可以坦然说出不悔那日救走路子清,带走路子清,可却不能坦然说出今日一走了之,他不悔。

路子清看透自己内心,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尤为可笑。只是仍要做困兽之斗,他问道:“若真与我一走了之,他日你可会后悔?”

路子清问道:“后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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