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此时几人心里已不做他想。

滑入泉中的苏陌离早已忘记了带他进来的人，冰凉的泉水让人心神一振，舒爽到了心头。稍稍过了一阵，又觉得全身有暖流滑过，沁入心扉。

澄澈的泉水上弥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苏陌离靠在泉边，闭着眼。

眼前，好似划过了什么画面，一瞬即逝，难以捕捉。

泉流上淡淡的金光逐渐聚拢，其中心，正是正在闭目养神的佳人。苏陌离并未注意到身边的异象，只觉得一直欠缺的某样东西好像在渐渐回归……

七情，他已身怀其六，还余下一种——

爱。

他一直不懂得爱，也许只知道喜欢。

但他却一直都知道，即使是喜欢，他对洛逸的喜欢与依赖，也远超过对旁人。

很熟悉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很熟悉，在这泉中，仿佛不是第一次浸身其中。以往似乎也曾如此，身侧还伴着另一人。

是谁？

脑中只有模糊的影像，模糊到，看不清面容。

【沐儿，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

【沐儿，如果有一天，你不会再爱……】

【沐儿，如果有一天，我们兵戎相见……】

【沐儿，到了那时候，即使死在你的剑下……】

【也此生无憾。】

谁？是谁的话？深埋在记忆中的，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

熟悉的嗓音，却看不清面容。

沐儿，又是谁……

现实与幻境，苏陌离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挣扎着趴在泉眼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捂住脑袋，感觉快要炸开了。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形象，无数的记忆……

蜂涌而入。

那是谁？他怀中的人又是谁？

圣泉之外，三位长老同时睁开原本还有些浑浊的眼，此时已是一片清明。那是种感应，无形地宣告了圣泉之中正在发生什么。

其中一人话音打着颤，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老严，这……”

严长老会意地点头，眼中有欣喜，有愧疚。

“过去，或许真是我们错了。”

周长老叹了口气，忆起往昔，深深地懊悔。

若不是他们做了那般错事，怎会落得两界之主双双陨落的结局？

也许，真是他们的思想太过守旧了，万年了，该放下了。

“我偷偷看过他的记忆，”严长老的表情似是哭笑不得，“或许真的是命……这一世，还有上一世，他们都……”

“三世了嘛……”

半晌，三人皆无言，有愧的，还是他们。

三世的纠缠，已不是他们可以打破的了。

不如，顺其自然。

“让他们去吧，我们那般的做法，终究还是……逾越了。”

严长老认得清事实，虽然他们被尊为长老，但真论年龄，他们哪会长得过那两位？他们自持身份，才会一错再错。

同样的错，他们不能犯，也不可能再犯了。

“九幽那边……好像也有什么动静，那个幽寻还真是能闹。”

“他们也是忠心，起码比我们看得清楚。”

“算了，好好守着。皇的复苏容不得任何人打搅。”

三人聚力，加强了结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确实是小心到了极致。

就当是赎罪，他们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第五十八章：宴会

上有九霄，下有九幽，人界居于正中，两界之间，这是自世界初成时就形成的体系。

为了维系三界的稳定，九霄与九幽两界定立过和平契约，并相约共同维持人界安宁。每过千年，两界上层贵族都会选出一地共赴佳宴，联络感情。九霄与九幽的四大家族更是首当其冲。若不是定下了两界不可通婚的规矩，只怕他们已纷纷将自己的女儿献于别家联姻了。

若是嫁到他界，除了一界中最顶层有打破时空壁障的能力，要不，就只有每千年一次的聚会才能相见。考虑到这些，贵族们才就此作罢。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相互交流。

又是一年聚会，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最多不过是换了一批前来参加聚会的人。家族总喜欢派些中间辈分的来这儿，至于小辈，严谨的场合不适合太过年轻的他们入场。

偏偏就有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坐在角落里，淡然地欣赏着觥筹交错的盛宴。

满目上好的夜光杯，“乒乒乓乓”的碰撞声无歇无止。样貌平凡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倚在软榻上，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

“澄华，”他小声道，“非要来这里做什么？”

“哎呀阿穆，别总是这样皱着眉，你以为我想来？”俊俏的严澄华耸耸肩，暗骂道，“要不是那群老不死非拿什么继承人搪塞我……真是，又不是我想去做那什么继承人。”

“你是嫡子，又是能者，他们自然会选择你。”

阿穆淡淡地勾起嘴角，虽然毫无兴致，可身边有个能谈心的朋友也是不错，偶尔也要放松放松神经。

“呦澄华，我就猜你会来！”

两人正说着话，严澄华突然听见有人唤他，转过身，惊喜地站起身。

“沙锦？你怎么……”

“正巧没事，就来转转。”

阿穆也正眼看向这个经常被澄华放在嘴边的男子，年轻阳光，看上去朝气蓬勃。应该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阿穆心想。

这个沙锦，和澄华相识是在上一次的宴会上。两人都是少有的年轻一辈，自然渐渐熟络起来。

之后两人也常常公用私权，相互传传信什么的，甚至有一次，沙锦直接来到了九霄严符，和澄华畅饮了一夜。

澄华说沙锦是冥宫的贵族后代，可阿穆总觉得他不止这么简单。

“你身边这位是？”

沙锦也注意到澄华身边的另一人，长着一张在人群中辨认不出的普通面容，只是那双眼却格外引人瞩目。

沙锦突然来了兴趣。

“他是阿穆，”澄华介绍道，“我的朋友，在坊市遇上的。”

“朋友？能被你带来这里的朋友一定很得你的心吧？”

毕竟这里是上层贵族的宴会，澄华不可能随便带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出席这种层面的聚会，看来澄华对这个朋友很是满意。

沙锦估摸着，自己也可以和他打好关系。

“这不是我太无聊了，就把他拖出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可是来应付宴会的，别把气氛搞得那么僵。”他转向阿穆，“阿穆，你是不是呆得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去？”

他确实不怎么舒服。

阿穆点点头，却说道：“我先去外面的院子里走走，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

再次瞄了沙锦一眼，阿穆起身离开了大堂。他知道这些虚伪的面孔不是他想要应付的，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陪严澄华这个朋友而已。

夜光杯的碰撞声，听着真叫人心烦。

沙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起了什么心思，眸光流转，勾起了嘴角。

已经走远的阿穆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还是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里，寻了处偏僻无人的小径，找了张石凳，坐了下来。

这里四下无人，他可以好好静一静。

一想到这种宴会竟然每千年就要举办一次……

阿穆叹着气，合上眼。

半晌过去，似乎有什么声响传来。阿穆的耳朵动了动，却没睁眼。

是脚步声。

很轻，似乎是不想惊动他一般，渐渐靠近。

直到，来到他的身侧。

接着，阿穆呆滞了。

那人俯下身，没做多余的动作。

直接的，印上了他的唇。

第五十九章：赌约

阿穆的脑袋“嗡”的作响，尽管反应稍稍有些慢，不过还是很快意识到了现状。

他被人强吻了！

没有瞬间迟疑，他猛地推开靠近的男人，有些喘的面颊上还余有为退去的红晕，一向淡然的表情也近乎塌方。不过只是瞬间，他抹了抹唇角，又镇定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来者退了几步，连连摆手，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味道真好。”

他说了什么，都被听见另一个当事人耳中。可只拂过一眼，阿穆认为他并不需要因为这点小事动了火气。

他再一次起身，既然这里被人发现了，他就没必要多留了。

谁知，刚准备走人，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

“还有事？”

阿穆的声音波澜不惊，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刚被人强吻了去。来者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样？”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一个陌生人，他为什么要去关心？

阿穆奇怪地瞥了一眼，甩了甩手腕，试图挣脱对方的禁锢，不料对方握得更紧，顺手一拉，将他揽进怀里。

“我和一个朋友打赌输了，”男人耸耸肩，不知为何觉得非要把话说清楚才行，“他要求我那样……所以我……”

“我说了，那是你的事。”阿穆并不领情，对男人的发迥毫不同情，他动了动身子，“放开我！”

“再等等。”男人搂紧阿穆的腰肢，“我叫明幽，你呢？”

“阿穆。”

一个名字，阿穆没有吝啬于告知。

“现在，放开我。”

明幽照做了，他刚一松手，阿穆就挣脱开来，几步远离了明幽身边，淡淡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这是个俊俏的男人，还扬着一丝笑意，更显魅力。

与他这副平凡的面容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没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人不仅容貌出众，就连能力也不弱。方才他试着摆脱，可总有种力量限制着他的行动。阿穆估计是眼前的人动的手脚，可只要不碍着他，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对这个男人，他有好奇，却不会刻意去调查什么。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再见的机会恐怕也不大了。

没理睬男人深思的眼神，阿穆转身就离开了原地。他需要再寻到另一处安静的休息场所，这一次，他要记得布下结界。

见阿穆渐行渐远，明幽没有追上去，而是坐在石凳上，尖锐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绿树。

“幽锦！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走出的是个阳光的大男生，仔细一看，正是应该伴在严澄华身边的沙锦。

他笑了笑，“主，可是您说的愿赌服输。”

“我从没说过不服输。”明幽哼道，“不过是个赌注，我只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指的是走远的阿穆，幽锦知道。

“我可也是第一次见他啊主，对于他的背景，我也是两眼摸黑，抓瞎啊！要不您让我调查调查，再给您答案？”

只要不是那些隐世的老狐狸，他的情报网便无孔不入。

当然，如果对方本就是九霄的人，那就麻烦了。

“时间倒是不打紧，我只要结果。”明幽吩咐道。

他叫阿穆吗……

明幽不自觉地笑了，那人的反应还真是有趣，除了最开始的羞赧外，那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对他的行为没有不解也不会多心。

这还真少见。

“主，该回去了，姐姐他们还在等您呢。”

“恩。”

明幽应了一声，不舍地眺望了一眼阿穆离开的方向。

命运的红绳捆绑在两人身上，只是当事人都还不清楚罢了。

第六十章：神皇

严澄华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出现在自己寝室的家伙，宴会结束后已过了好几日，他却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让他不得不重新估算对方背后的势力大小。即使自己身为严家嫡子，当之无愧的未来继承人，也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获得往返两界的机会的。

沙锦自然晓得对方在惊讶些什么，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热情地拥抱了对方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如同主人般招呼起来。

“坐！”

这还用你说？

严澄华瞪了沙锦一眼，坐上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本就是他的屋子，为什么反倒像是客人一样。

果然是对方太热情了吧，甚至有些不分场合了。

“你不是应该回九幽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哎呀，澄华这么急着赶我走啊？我说我是被赶出家门，你信吗？”

“不信。”澄华不假思索道，“他们怎么会把你赶到九霄来？”

沙锦一时语塞，他往日里往来的太过轻松，以至于忘记了能穿梭两界的只有能力极高的少数人。不过这本就是个玩笑，他也没想能瞒得过澄华。

一回到九幽，他就开始着手于调查“阿穆”这个人，可是除了外貌与姓名，就只有性格这一模糊的特征他摸到了一些，光靠这些线索，查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结果。生怕某人生气的沙锦只能选择来找严澄华，既然澄华与那人熟识，就该知道些线索才是。

这么说来，他也的确算是被“赶”出来的。

他隐晦地告诉澄华自己上头的人想和阿穆结交，派他来询问对方的意向。澄华这才告诉他，自从宴会后他就再没见过阿穆。

“一次也没有？”

“没有。”澄华很肯定。

他甚至没有阿穆的住址。

他与阿穆的每次碰面靠的都是一只白鸽，可是宴会后，那只白鸽突然不见了踪迹。

他那时沮丧了好一阵子，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对方厌倦了做自己的好友。

甚至他还想过，如果自己不带着阿穆出席那场宴会，会不会就不会出现这种结局了？

“这下……麻烦了。”

沙锦一拍脑门，咬着牙。唯一的线索就在这里断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查个清楚，可事实上如今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灵光一闪，他想起了一样东西。

“阿穆，你们严家……有通天镜吗？”

“有啊，怎么，你不会是……”澄华恍然大悟，“可以找到阿穆了！”

正好，他也想再见见阿穆，将一些话问清楚。

“不过……”他突然犹豫起来，“要使用通天镜，必须经过神皇陛下的许可。”

“神皇？”

沙锦一愣，九幽的通天镜位于临渊池，靠的是缘分。他曾经去过那里，可惜没有见着东西。可九霄不同，通天镜放在严家藏经阁，得到许可的人都能得到使用的权利，所以他才将主意打到九霄来。

本以为通天镜放在严家，也该由严家收管才是。

“通天镜的使用范围太广，要是被滥用……”

后面的话澄华没再说下去，可沙锦也懂了。

“不过，想见到神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

“我们可以去请父亲上奏。”澄华出主意道，“总得试试嘛。”

……

沙锦赖在严家好几日都没走，直到某一日，严家家主带来了神皇接见他们的消息。两人都有些惊讶，可严家家主一巴掌打在澄华头顶，将他生生敲醒。

“瞧你那副德行，有点出息吧，就你这样子，在神皇陛下面前丢脸了怎么办？”他忍不住多叮嘱两句，“记住，在神皇陛下面前一定要遵守礼仪，绝不能冒犯了陛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