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描述现在这种心态,大概是一种临死前的遗言,或是最后的晚餐。
密密带着满身的酒味回来,吵吵嚷嚷的,大概也吃饱了,苏幕把他放在床上,看他满脸酡红的样子,这样,一直到了清晨。
第十章:结束
送走密密后,苏幕开始有些不知所以,敲门声传来,开门是厉朗提着大大的行李箱,随意扣着顶鸭舌帽。
苏幕有些诧异地问了事情缘由。
人口普查的政府人员这两天在敲门调查,厉朗那张身份证已经过期了,只好躲到这里。
说到这儿,苏幕才想起来:“你,你的身份不是被白宇占了么,哪来的身份证?”
厉朗闷闷地说:“段沧拿他的户口给我办的。”
苏幕笑道:“原来你早就是他的人了啊。”
厉朗“切”了一声,躺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于是苏幕的人生又有了新的意义,给厉朗办身份证。
这事真的麻烦多了,为了制造黑户的假相,先把厉朗弄得落魄一点,眼神呆一点,带到派出所去说是意外捡到的失忆少年。
派出所寻求少年家人无果,苏幕主动提出照顾他,然后警察开了身份证明。
这天下午真叫个阳光明媚,但还是很冷。
苏幕换上件商务式的长款风衣,颇有家长风范,厉朗则被套上件类似于童装的运动服。
此时离苏幕死了那天已有一个月,本人已经凉透,体温基本为零,因此风刮在脸上只觉得麻木。
到了地方,工作人员安排厉朗坐在等待的长椅上,带苏幕去另一个办公室办手续,老式的办公桌前,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苏幕愣了下,然后从容地把资料递过去。
这人是齐弈,几年不见,齐弈却是没有半点变化,起码是相貌上。可能长期坐办公室的缘故,染上了些油滑,也显得有些萎靡,脸色是和苏幕一样极度的苍白,相比九年之前的意气风发却是差了许多。
齐弈一边看资料,一边和苏幕聊几句,苏幕心不在焉的答着。
齐弈忽然抬头向站在门口的秘书道:“叫那孩子进来吧。”
苏幕刹那间觉得不好,那女秘书已经领着厉朗进来了。
齐弈颇为惊诧,转头问苏幕:“怎么是他?”
苏幕镇定一下,道:“长得很像吧,我是为这才收留他的。”
齐弈半信半疑地点头,问了厉朗几个问题,然后签字,盖章。
整个过程,厉朗不带一丝表情,冷冷地直视着齐弈。
齐弈皱眉疑惑道:“怎么了。”
厉朗不答,仍旧冷冷地看着他。
苏幕道:“他,以前受过刺激,思维现在比较混乱。”
齐弈询问似的看看厉朗……
厉朗眼里的波澜瞬间平复下来,声音沙哑地应道:“嗯。”
冷风铺面而来,苏幕清醒很多,他边走边问道:“以前没注意,你嗓子怎么了?”
厉朗一顶鸭舌帽盖着大半张脸,过了会儿才道:“喊得太厉害,又很久没说话。”
至于为什么喊,苏幕没有问,厉朗自然也不会说。
只是这下,厉朗成了苏家的人。
厉朗拿了行李独自回家。
苏幕在楼下站了片刻,转身上楼,角落里一团淡黄色的东西动了动。
“?”苏幕看了一眼,大概是被丢掉的流浪狗,犹豫几番,还是独自上楼了。
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苏幕打开电视倚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拿钥匙下楼。
小小的一团仍在那里,苏幕抬手便想抓,看了看它黯淡的毛,又放下手。
来回几番,它已经站了起来,靠向墙角发出低低的吼声。
苏幕索性脱掉毛线马甲,将它裹了起来,抱回屋子。
仔细地洗了几遍,黄毛被苏幕的衬衣裹着放在沙发上,打着哆嗦。
苏幕皱眉看了一阵,就着衬衣给它擦了擦。
黄毛满是戒备地瞪着大大的眼睛蜷成一团。
厉朗又回到小小的房子里,放下行李,一眼望去,没有一丝儿活气,像是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
把自己摔在床上,厉朗望着天花板,脚步声传来。
他蓦然起身,扫视整个房间,脚步声在继续,几秒之内,厨房门口便出来一人。
那人一身至膝的长宽薄毛衣,是沈玉。
沈玉微笑道:“回来了,你房间的太阳甚好。”
厉朗看着他,不置一词。
沈玉带着笑,打开防盗门走了出去,片刻,厉朗惊醒,冲向门外。
沈玉的身影已在百米之外,厉朗发疯般追着,却追不上。
沈玉始终离他百步的距离。
厉朗明白了些什么,知道追不上,却不停步。
最终踉跄摔在水泥地上,大口喘息,犹如濒死。
人群指指点点,厉朗侧过身弯着腰边咳边喘,精疲力竭,歇了一会儿,方觉已到正午,阳光刺眼,撑着地站起,一路扶着墙缓缓走着。
当晚,苏幕带着洗过澡的黄毛散步,顺便接密密。
沿着人烟稀少的街道慢慢走着,黄毛慢吞吞地跟着,有时候苏幕回头看不见它,便停下来等一会儿,等着黄毛跟上。
偏僻的大街,离密密所在的公司还有一公里左右,密密却持着电话着急地说着什么。
苏幕远远地看见他,轻轻笑了笑,带着小黄狗过去。
密密正对着电话喊着什么,见到苏幕,微微一愣,立即挂了电话:“你怎么来了。”
苏幕道:“来接你。”
密密有些闪躲,匆忙地拉着苏幕往别处走,无奈周围店家大多已经关门,也没有岔道之类,只能顺着苏幕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密密往苏幕脚下看了一眼:“哪来的小东西?”
苏幕笑道:“买的。”
密密走得极快,小黄狗估计出生不过三月,勉强跌跌拌拌地跟上。
密密的手机一直在响,密密却明显置之不理。
后面渐渐追上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巴掌堪堪落在密密肩膀上,怒道:“你扔下我妹子要去哪?”
密密定住,回头勉强笑道:“家里有急事,”
“急事?”那壮汉极其不满“你爹妈都在场,还有什么‘家里’”
苏幕平静地看着这二人。
两位老人也逐渐追了上来,开始数落密密。
密密被三人包在中央,看不清表情,随后在老人的训斥声中离苏幕越来越远。
苏幕看着这一幕,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开口:“李密,你去哪?”
无人听见,也无人理会,苏幕大步追上去,径自搂过密密,吻了下去。
密密的眼睛绝望地睁大。
那两位老人和壮汉俱是惊异,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首先是那汉子扑上来一拳把苏幕打倒在地,接着拐棍上身,狠狠自高空甩下,敲在苏幕肋上,红栗木的拐棍,敲在身上格外疼,苏幕勉强靠着面包店的卷帘门,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密密无措的站在一边,由开始的茫然变为挣扎,一动不动。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苏幕眯着眼睛看站在两三米外西装革履的密密,轻轻笑了笑。
小黄狗汪汪地叫着,极为凶狠,却没一点儿威慑力。
有警笛的声音传来,密密的父母和那壮汉带着密密慌张走了,苏幕闭了闭眼,撑着地坐起来,来的警察正好是调查封子受伤案件的女警,那女人叫了救护车,苏幕却不理会,兀自抱起小黄狗走到警车里坐下。
那女警的口气颇为严肃,又未免带了些幸灾乐祸:“苏先生,包庇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苏幕抬眼,淡淡道:“家务事。”
不过是借了警局的车,到家附近,苏幕就抱着小黄狗下车了。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沉默着,手机就随便扔在沙发上,没有亮起来,小黄狗蜷成一团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天黑着,又亮起来,又黑下去,最后失去意识。
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小黄狗饿的呜呜地叫,苏幕洗了澡,头发还半湿着,下楼在超市里买了几根火腿肠喂了,然后抱着小黄狗沿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慢慢地走。
一座高耸的写字楼,保安把他拦在外面,道:“宠物不能入内。”
苏幕点了点头,写了密密的号码,保安打电话叫密密下来。
在看到那个靠在玻璃门外的修长的身影时,密密下意识地想躲开,像是有感应似的,苏幕转过头来,看到密密,朝他点点头,表情温和。
密密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走出去,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苏幕仰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边,密密定定地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薄薄的唇泛着淡淡的紫色,紧抿着。
过了一会儿,苏幕平视密密,密密垂眸不语。
苏幕臂弯里的小黄狗安静地趴着,他道:“李密,陪我走走罢。”
黑色桑塔纳飞速驶来的那一刻,苏幕顿了顿,瞳孔里瞬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接着抱住密密,小黄狗忽然掉在地上,细细的嗓子尖叫了一声。
全身散了架般地痛,厉朗皱眉醒来,微眯着眼,隐约能听到凛冽的风声,周围,是车窗,身旁苏幕抱着密密兀自昏着,脚下毛茸茸的一团一瘸一拐地蹦跶。
他警觉地跳起来,“砰”地碰到车顶,这是一辆吉普车,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想打开车门,车身却猛然摇了摇,厉朗定住。
最后的记忆里,自己追沈玉出来,跑了很久,追不上,很累 ,接着记忆断线。
他皱眉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漫天遍地的碎石,断腿的木椅,只剩一半的电视机歪歪地倒在废墟上,脏兮兮的毛绒玩具。
一切迹象表明,这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脚下的小黄狗叫了一声,警觉地看着厉朗。
此刻厉朗一片混乱,他支着额靠在车座上。
他在等,等到苏幕醒来,结果最先醒来的是密密,密密下意识地推开苏幕,车身又晃了晃,密密忙扶着座椅保持平衡,厉朗瞥他一眼,道:“醒了?”
密密草草地“应”了一声,问道:“这是哪儿?”
厉朗道:“不知道。”
密密的额头上一道血迹蜿蜒而下,已经干了,结成血痂。
密密始终有些慌张地问着问题,例如:“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这种话。
厉朗有时候会敷衍地答上几句。
苏幕嘴角边尽是血迹,厉朗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把他拖过来拍他的脸,没反应,厉朗想了想,用力按在苏幕肋下。
“咳”苏幕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捂着胃想坐起来,闷哼一声,没有成功。
几乎是刹那间,他想起了所有的事,包括最后自己带着密密装作不经意地过马路,在车来的一刻,刻意放慢了速度。
厉朗沙哑地笑道:“苏幕,和你爸妈告别了么?”
苏幕皱眉道:“怎么了?”
厉朗缓缓笑了:“我们,被送出来了。”
苏幕眉头一紧,坐起来,牵动后背的伤,稍缓了缓,打开车门走出去。
废墟,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倒塌的房屋,碎石,脚边暗褐色的血迹一路蜿蜒,尽头是个中年男人,看来是司机,被灭口了。
吉普车被停在一片废墟的顶头,一眼望去,荒无人烟,入目的尽是碎石,废墟外隐约看到是平原。
苏幕扶着额靠在车旁,厉朗绕过车走过来:“苏幕,你是怎么到车上的?”
苏幕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侧头看了眼车里的密密,低声道:“厉朗,你不知道,我当时,当时。”他闭着眼睛,痛苦得说不出话
厉朗微叹一声:“我最后见到了沈玉。”
苏幕皱眉看他。
厉朗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补充一句:“在我家。”
三人一狗,最终决定下车,往城外走。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城市,高楼大厦,咖啡店,蛋糕店,家具城,一应俱全,都已成了废品,大多塌了一半,灰飞满天。
两个伤员的队伍,终是走不快,过了很久,苏幕不禁看了看天,天色照常是来时的模样,很是阴沉,微微刮着风。
又走了大约几个小时,苏幕忽然停下来,密密累得坐在地上,厉朗问道:“怎么了?”
苏幕道:“我们走了多久。”
厉朗道:“大概五六个小时。”
苏幕道:“天怎么没黑。”
厉朗瞬间静了,半响才道:“可能,是凌晨。”
苏幕叹道:“最好是这样。”
周围的建筑逐渐减少,到了城外。
脚下由柏油马路变成了干涸的土地,土干裂成一块一块的,踩在上面硬邦邦的。
他们站在城外,眼前全是干裂的土块,别无他物。
三人齐齐站住了,小黄狗弱弱地呜咽一声,趴在地上。
一片迷茫,密密碍于之前相亲的事一直不敢说话,此时更是不发一言,避免引火烧身。
厉朗,苏幕二人均是神色复杂地望向广袤的空地。
厉朗忽然朝远方一指:“苏幕,你看那儿。”
苏幕顺着厉朗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队模糊的黑影,像是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缓缓移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