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女的自己不懂怎么当个姊姊，但从现在开始，应该还不算晚吧。

「喔，今天没有和阿勋一起来喔！」老板娘笑着送上烧烤。

「阿姨，我早就和他没关系啦！今天是带他同学来的啦！」

「是喔。你这样给他灌酒喔。」

「他今天昏倒了啦，要喝点酒才会舒服。」

自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躲避男朋友的暴力而躲到旁边的运动公园，在那时碰到了蓝主勋。他看起来冷漠，却会在练习完带自己来这边吃饭，默默倾听自己的抱怨，在那之后，自己与他发生了关系，却有了不可思议的体会。

所有人都想要从自己身上拿些甚么，大部分是肉体，有些还要加上钱和安稳的居住环境，但这个男人却不一样，不管有没有自己他都没差。从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的状况看来，就算挂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没有依存性的恋爱不适合自己，所以注定不可能有床伴以外的发展。出了那间麦当劳，她气也消了。

但是这间店却成了回忆的一部分，来久了，也知道老板娘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喝醉了还会帮自己叫计程车，所以才把黄哲宇带来。

喝开了的黄哲宇叫了第二杯、第三杯酒，俊美帅气的脸哭得乱七八糟，口齿不清地说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他们之间有过的任何一点小事。冷冰冰地责骂自己，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却少了一个吻……男孩子的语汇有限，有时甚至太过露骨，让Angel想要把他摇醒，提醒他老板娘也认识蓝主勋。

「冷血」、「不讲道理」、「莫名其妙」、「木头」、「冰山」……各种抱怨听起来却像是情话，希望这个希望那个，只因为喜欢的对象是他。

不过最后，黄哲宇却趴在桌上，耍赖似地说。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Angel愣了一下，然后又听到黄哲宇重复了一次，这次近似嗫嚅。

蓝主勋是木头，蓝主勋是冰山，都轮不到自己来说。只有那个傻气的孩子，有资格这么说。

拍着他的背，Angel突然也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也想要有一个，被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的对象。

想要爱人、想要被爱，但偏偏抓得越紧就被丢得越远。

抹了抹眼角，她故作潇洒地笑了。

谁叫自己的恋爱癖好这么差，大概这辈子很难遇到了。

20

蓝主珍陷入前所未有的烦躁当中。

白痴弟弟这几天在家不是碰门就是臭着一张脸，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激怒他。就连大哥来家里拜访，问到学校怎么样了，他竟然没礼貌地回了句「不关你的事」，自己还愤怒地跟他吵了一架。吵完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甚么都不出来，弄得蓝主珍想要二度报复都办不到。

换做其他人可能觉得这很普通，高中男生莫名其妙地激怒所有人不是件新闻，但是在蓝家，这真的非常不寻常。

称不上乖巧，但是两姊弟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叛逆的言行举止。真的生气的时候，实际攻击比无意义的谩骂还要有用，这是他们都明白的道理，同时也亲身实践。

但是从上个星期天开始，蓝主勋却变了。到现在已经快两个礼拜了，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加剧。要不是段考快到了蓝主珍没办法把他赶出家门，不然她一定放火烧了他房间（当然要先把寄放在他那里的几箱东西拿出来）。

「哲宇，你今天也有事吗？」

「啊，今天可以喔。」

蓝主珍心里松了一口气。黄哲宇最近常常推说有事就不一起自习，自己对于这样的说法抱有疑问：期末考在即，怎么会安排这么多事呢？不过他不说，自己也不想多问；她怕看到他支支吾吾的反应。

以她的直觉，最近黄哲宇有意无意地和自己拉开距离。但明天就是期末考，今天也拒绝就太过明显了。虽然讨厌被疏远，但是顾及颜面的做法意外地让人可以接受。

「那么一起去吃晚餐吧！要吃自助餐还是猪脚？」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有很多人气店家，总是人满为患。如果打算要过去吃晚餐的话，一放学就要冲去图书馆占位子，才来得及跑过去吃。听起来好像很累，但是这样可以强迫自己快点把杂事做完、开始读书，所以蓝主珍还满喜欢这样做的。

「自助餐好了。蓝主勋你要去吗？」

「嗯。」

黄哲宇对蓝主勋的态度亲切得有些不自然，太过开朗的神情动作只会给人有种演戏般的感觉，但蓝主珍有时又会觉得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蓝主勋应该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回应都很冷淡。

「你们要一起去吃饭吗？感情真好。」后面突然飘来陈可璇有些酸酸的声音，蓝主珍冷下脸来，换了个礼貌性的笑容。

「对啊，你要不要一起来啊？你们感情也满好的嘛。」

此话一出，黄哲宇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陈可璇则一脸吃到苍蝇的样子。

「不用了，谢谢。」正好上课钟响了，她转身就走。

自习室非常地安静，期末考前大家都不敢大意。能不能有个快乐的暑假，就看明后天的表现了。

但突然，一阵流行音乐打断了宁静。大家都抬起头，看看是哪个笨蛋忘记把手机铃声转成静音。

这个笨蛋是黄哲宇。

蓝主勋看着眼前的手机响啊响，忍不住觉得头痛。但黄哲宇刚好去上厕所了，整区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谁叫那个手机就放在他面前，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掀开手机的同时他走出自习室，到回音很大的楼梯去讲手机。

还来不及说「黄哲宇不在，我请他等一下回拨」，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哲宇，下星期二你放暑假了没？经济公司的吴小姐想要和你一起吃个饭，有没有空？』

是Angel。他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星期天他回家之后，就收到一封简讯，是Angel发的。只有一张黄哲宇趴在桌上、满脸通红的睡脸，没有任何解释。把那张照片放到电脑里去看，还费了一番功夫；放大检视之后，还发现他脸上有着泪痕。想到之前Angel特意勾着黄哲宇的手过马路，现在又传这种简讯给自己，示威意味浓厚。

『哲宇？……你是谁？』

「我是蓝主勋。」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直白地回答她。

『哲宇呢？』

「他去厕所。我叫他等等打给你。」

『是喔……那掰掰。』

这段对话明明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鬼使神差地，蓝主勋却突然热血冲脑地问。「你之前传给我的照片是甚么意思？」

『唉呀，传错人了呢。我只是觉得哲宇看起来很可爱，忍不住拍下来想炫耀一下。』

什么时候，黄哲宇也变成了她可以「炫耀」的对象？蓝主勋一时之间无法抑制莫名涌上的怒火。但黄哲宇只是自己的同学，这种愤怒却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更何况Angel不是会发错简讯的那种人。

「你怎么会和他一起喝酒？」越是生气，他的声音就越是平静。

『那天他从汽车旅馆出来之后身体就不太舒服，喝点酒不是比较好吗？』大概是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Angel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在恶作剧一样，让蓝主勋更加无法忍受。

哪一天蓝主勋也不用问了，肯定是自己和他恰好碰到的那天。

怎么这么倒霉……当时内心跑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让他吓了一跳。那种从内心涌上的感觉……是心虚吗？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会觉得内疚，想要拥抱他；这种冲动更胜于方才拥抱女人的心情。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和他一起过夜？」蓝主勋真想缝住自己的嘴！这是什么口气什么问题！此时他第一次体验到眼前一片晕眩的冲动。

电话那头爆出了夸张的笑声。『哈哈哈！蓝主勋！你也有这天！太蠢了我要录音！我要录音啦！』

而他以沉默回应。他只想得到答案，不想被耍着玩。

『我不告诉你。』Angel的声音倏然变为低沉，然后切断了电话，只留下嘟嘟嘟的电子音。

不满地走回自习室，正好碰到黄哲宇从里面走出来。他赧然接过蓝主勋手上的手机。

「不好意思啊我竟然忘了转静音……谁打来的啊？」

「不知道。」

「啊？」

蓝主勋不理会他的一脸莫名奇妙，迳自走回座位。

他觉得很不爽，为什么黄哲宇会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自己不告诉他是谁打来的真是毫无意义，一看通话纪录就知道了！他会回拨吗？一定会的吧！自己怎么会这么晚才知道Angel个性这么恶劣！

蓝主珍突然踢了他一下。蓝主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不断拿笔戳着课本的一角，发出轻微的喀喀声。坏心情地瞪了她一眼，蓝主勋烦躁地扔下笔，抓了抓头发，然后起身再次走出自习室。

楼梯间的回音很大，他可以听得出黄哲宇模模糊糊的声音中带着鼻音。刻意压低的话语呢呢喃喃，他无法抑制想要把他的气息全都接收的冲动。

不要和别人说话，不要看着别人，不要对别人露出那种毫无防备的表情。

扳过黄哲宇的肩，他无视他疑惑的眼神，直接吻了下去。

手机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回荡在楼梯间。蓝主勋把它捡起来，直接盖上挂掉然后再交给他。

黄哲宇像是刚开始认识时一样，突然就掉下了眼泪。抢过手机，他冲下楼梯。奔跑的回音直到他出了图书馆才逐渐消散。

蓝主勋看着他的背影，好久好久，才转过身。

阴暗的阶梯，只有自习室透出光亮。蓝主珍站在他后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21

小时候，蓝主珍和蓝主勋的玩具一定是一模一样、但又一人一个。除了两人品味相近，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

有一次，妈妈真的受不了了，于是要两人共享一个立体拼图。她将那个小球似地玩具交给蓝主珍，就此宣告了玩具的主权。当然妈妈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先拿到的就是主人，这是不变的真理。

蓝主珍非常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玩具，藏得好好的，但她总有拿出来玩的一天，有一次就被蓝主勋看到了。但他却一脸平静地走过，好像从未渴望过那个玩具；蓝主珍觉得这是个好的迹象，从此之后拿出来的次数就多了。

某个傍晚，妈妈让他俩负责端菜，蓝主勋把煎鱼放在桌子上，趁着蓝主珍才刚进厨房，就把放在地上的立体拼图抓了往自己床上丢。蓝主珍一出来看到玩具不见了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咻地一声跑进弟弟房间，而蓝主勋也马上反应过来，两人在房门口撞成一团。

女生的发育比较快，蓝主勋自然打不过姊姊，但在他的坚持之下，蓝主珍虽然抢回了玩具，也没讨到好果子吃。

这也不是甚么小心眼的记恨，只是这种事多了，两个人也都明白对方的底线和最后的后果。

不过这次不一样。

黄哲宇不是玩具，他不能被单纯的输赢所左右。

虽然蓝主勋自己没有发现，但他早已参与了这场抢夺。

他从不认为自己喜欢上黄哲宇，可是当他看到蓝主珍的表情时，乱毛线总算找到了线头。

一样混乱，但有了个开始。

蓝主珍转过头，走回自习室，留下还在楼梯间的弟弟。不久后，她浑身散发着愤怒的低气压，将两个超重的书包往蓝主勋身上砸。他下意识地接住，但还是被打得很痛；毕竟段考前的书包不同于以往，更何况是两个。

可能是蓝主珍的表情太过吓人，蓝主勋出乎意料地没有还手，还有种淡淡地愧疚感……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你去把哲宇的书包拿给他。」说完，蓝主珍就转身往回走。她的背影果断绝决，明明是离去，却让蓝主勋有种羡慕的感觉。

她总是明白，在自己还在迷惘之时，就早已看透。被同一个子宫在同时孕育的两人，到底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呢？

脑中尚未理出解答，但直觉却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开他……。一肩一个书包，他缓缓走下楼，融入黑暗当中。

走出图书馆大门，脚步的回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安静，间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走过被路灯照得分外明亮的红砖路，来到了操场边。在木棉树下，他拿出手机，播了黄哲宇的号码。

『喂，我是黄哲宇。』大概是反射性地接起来，蓝主勋可以想像得到他此刻懊恼的模样。

「你的书包都在我这。你在哪里？」

『……你放回图书馆我自己回去拿。』

「那我带回家了。」

『我在司令台。』他一说完，就挂了电话。蓝主勋将手机放回口袋，往操场走去。

绕过喷水池，他来到操场。水蓝色的跑道是去年才刚铺好的，刚开始怎么看怎么怪，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许多住在附近的居民边聊天边绕操场而行，也有小孩子被父母牵着来散步。操场外的围墙就是大马路，车声和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为这夜晚的校园带来一丝生气。

走到司令台前，就看到黄哲宇从台上跳下来。但他却没有向自己走来，反而隔着一段距离，定定地看着他。

「你把书包放在地上，我自己去拿。」

「要拿就自己过来拿。」

「把书包放地上！」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操场的灯光照得他双眼发亮。

「你不要我就带回家了。而且明天我可能会忘记带来。」蓝主勋没有忽略他那如同困兽一般地绝望眼神，但现在还不是心软的时候。

大概是发现蓝主勋不会让步，黄哲宇突然迅速地向前一把扯过包包的带子，想要出其不意地抢走，但当蓝主勋用力一拉，他就一个重心不稳往前跌去，被对方抓住手腕。

「放手！」他大吼。

「你刚刚哭什么？」蓝主勋的回应非常平静。

「你看错了。」撇过头，他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那你干嘛跑走？」

「……被你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行喔。」

的确是挺吓人的。蓝主勋在内心点点头。

「……放开啦。」

「……」

「一直抓着很痛欸！」

「那你干嘛哭？」

「那你干嘛亲我！」黄哲宇突然用力挣扎起来，蓝主勋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他拉进怀里。

「……我也不知道。」用力环紧甚至想要用头撞他的黄哲宇，蓝主勋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

胸口突然有种热热的感觉，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哭了。蓝主勋亲了亲他的耳朵，然后是额头、脸颊、眉心……他的味道不同于女生的香气，却是最能让他心动的味道。

「你怎么这么爱哭……。」嘴唇上的眼泪咸咸的，他觉得黄哲宇好像在发抖。无以明状的怜爱胀满了他的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才不爱哭。」背后传来温暖的触感，原来是他也伸手环住了他。

「那你现在在干嘛？」

「……天气热不能流汗喔。」

蓝主勋只能紧紧地抱住他。都市中炎热的夏夜，此时却像暴雨过后一般地清爽。

「你的汗从眼睛里跑出来喔？」

「对啦，你有问题吗？」

后来，两个人就这么一起去吃豆花了。

冰凉的豆花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两个人都默默地吃着，但蓝主勋总觉得黄哲宇一直偷看自己。

希望他只看着自己，希望他只喜欢自己。这样的想法难道很奇怪吗？

「笑屁啊。」黄哲宇怒瞪，但是脸颊红红的很没有魄力。

「你是屁喔。」不知怎地心情就是很好，蓝主勋难得地和他抬杠。

「你在笑我吗？」

「我在笑『屁』啊。」

黄哲宇低下头吃了口豆花。糖水不太甜，却又很甜，让他露出了一脸牙疼的表情。

「太冰了？」他果然这么问。

「……还好啦。」怕自己窃喜的表情被发现，黄哲宇拨了拨浏海想要掩饰情绪。

「你……」

「嗯？」

蓝主勋从对面伸出手，将垂下的发丝一同勾在耳后。若有似无的碰触让黄哲宇的脸瞬间红到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