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不再乱说了。唉，我没吃早饭呢，饿了，你有钱吗，去吃饭吧。”

黎素摸了摸口袋，把手机和小钱包摸出来，把钱包给安维，“都在这里了，吃什么。”

安维为他打架，其实他挺感谢的，对着安维，已经是更亲近了。

安维翻着黎素的钱包，“哦，有七百多块钱啊，可以吃五星级酒店了。”又看到黎素钱包里的照片，便抠了出来，看着笑了起来，“嘿，这是你几岁的时候，哇，好可爱。”

黎素大叫着要从他手里把照片抢过来，“赶紧还我啦，还给我，安维，还我！”

安维只是不还，“送我吧，送我了。”

黎素站在那里，皱着眉生气地看着他，“不要，上面有我爸爸啦，还我。”

安维站在那里，还是盯着照片看，道，“你这个恋父情结严重的家伙，好了，把这张照片剪了，你要你爸爸，我要你。”

黎素哼了一声，“还给我啦，不要剪。”

安维道，“那你给我一张你另外的小时候的照片。”

黎素拿他没办法，皱眉不情愿地答应了，“嗯，好吧，快把这一张还我。”

安维把照片从新卡进了黎素的钱包里，又把钱包递给黎素，“走了，吃饭去。”

打了车进城去了一家酒店，黎素很少在外面吃饭，并不认识这里，安维倒是轻车熟路，坐在酒店里点菜。

黎素正坐在那里研究菜单，手机就响了，看了一眼，发现是黎长恩打来的，他愣了一下，马上知道父亲会在上课时间打电话给他，一定是老师告诉父亲他没上课。

黎素看了安维一眼，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去了。

“爸爸？”黎素惴惴不安。

“你现在在哪里？”黎长恩问。

“哦，是个餐厅，准备点菜吃饭。”黎素回答。

黎长恩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和谁在一起，安维吗？”

黎素道，“嗯，是的。爸爸，是老师和你说的是不是？”

黎长恩道，“是的，他说你一个朋友跑去学校为你打了架，又把你拉走了，我担心你出事。”

黎素道，“我没什么事，最后一节是物理课，我想着上课就头疼，就和安维一起跑掉了。”

“宝贝，居然把逃课也说得这么振振有词，现在在哪家餐厅，我去找你。”黎长恩虽然是教训黎素的话，声音里却带着一点笑意，这让黎素知道他并没有很生气，就跑去问了安维这里是哪家餐厅，然后告诉了黎长恩。

黎长恩从老师来的电话描述里，得知黎素的男朋友是安维的时候，的确算是松了口气的，他实在怕黎素的男朋友是外面非常不靠谱的坏男人，这样，他既不好管黎素，又不好不管黎素，到时候能怎么办。

而安维，也算是知根知底，黎长恩知道他这个孩子其实不错，所以，也就放心了。

黎素挂了电话又在安维对面坐下，道，“我爸爸要来，等他来了点菜吗？”

安维叹了口气，心想好不容易的约会和二人世界，黎素的父亲又要来当电灯泡。

安维道，“我们可以把菜点好，等叔叔来了再让上菜，好不好。”

黎素道，“好吧。”

看着菜单，又选了几个黎长恩喜欢的菜色。

安维一直没敢问黎素的身世，此时问道，“素素，你的妈妈呢？”

黎素倒并不忌讳这个，因为从来没有过母亲，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是要有妈妈的话，只会是后妈，而童话书里是没有好后妈的，于是，他就从没有期待过要有妈妈，不仅没期待过，而且很恐惧父亲带后妈回来，到现在，黎长恩也没有为他找后妈，这才让他有了点安全感。

他甚至希望着，黎长恩要永远不再娶就好了，他和父亲在一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我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是进山，车摔下了悬崖。”黎素很平淡地描述了这个事实。

安维轻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

黎素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不介意的。你父母呢？”

“我爸爸是中国人，我妈妈是美国人，我是在美国出生的。”安维说。

黎素道，“那你中文还说这么好。”

安维笑道，“是我语言天赋好啦，我还会常州话，会宁波话，要不要听。”

黎素也笑起来，“会常昆曲吗？”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安维咿咿呀呀地唱出来，还挺有韵味。

黎素愣愣地看着他，道，“这是什么？”

安维道，“不会唱昆曲，只会唱这一句。陈凯歌《霸王别姬》里面的，你没看过吗？”

黎素摇头，“没有，好看吗？”

安维赶紧点头，“当然好看，好看，非常好看，最后我还哭了，真的哭了。”

黎素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安维，安维问他，“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黎素说，“我第一次知道你看电影会看哭，你那么会打架，我以为你不会哭。”

安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我七情六欲俱全的，为什么不会哭。好了好了，不要讨论我哭这个问题了，反正这部片子超好看了，我家里有碟片，要来我家看吗，来我家看吧，晚上顺便在我家里睡觉，怎么样？”

黎素赶紧摇头，“不要去你家，我可以让我爸爸买来我看。”

安维道，“真是的，到我家去玩一次嘛，我家里还有很多书和画册的。”

黎素像是要被他说动了，之后又摇了头，“不去。”

安维夸张地叫，“为什么啊？”

黎素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直觉让他不要去，便还是摇头了，“不去就不去。”

安维苦了一张脸，黎素就对着他笑起来。

之后黎长恩来了，先不说安维帮黎素打架的事，也不说黎素逃学的事，问菜已经点好之后，就让上了菜，让儿子好好吃饭。

吃完了菜，黎长恩才说，“素素，我送你去学校吧。”

黎素点点头，黎长恩又问安维，“你呢？”

安维道，“我回家去睡觉，又想睡觉了。”

黎素皱眉看着他，“你下午也不去学校上课吗？”

安维道，“我早上已经叫唐老师家的保姆帮我请了一天的假了，说我生了病。”

黎素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身体这么好，你们老师会相信你生了病吗？”

安维道，“看着身体越好的，越容易生大病啦。”

黎素不屑的表情，“胡说八道。”

黎长恩让服务生结账，安维坐到黎素的身边去，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你知道有一种病是发于无形，但是却只要得了没有解药就要死的吗？”

黎素被他唬得睁大了眼睛，“乱说吧，什么病。”

安维坐直了身体，“不告诉你。”

黎长恩其实一直在偷偷注意黎素和安维的相处，假如没人说他俩是恋人之间，这样看，就完全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了，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不过，黎素能够和安维这么亲近，也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别的外人，黎素一向是很排斥的。甚至连家里的保姆，黎素和她们说话都不多。

从餐厅里出去，安维不要黎长恩送，就自己打了车离开。

黎长恩开车带黎素回家睡午觉，他还没有说话，黎素就说道，“爸爸，你不生气吗？”

黎长恩反问，“生气什么？”

黎素道，“我逃了学，没上最后一节物理。”

黎长恩道，“你以前逃的学还少吗，我哪里有生气。”

黎素在车里倾身在黎长恩脸颊上亲了一下，“爸爸，你真好。”

黎长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纵容儿子逃学而被他亲一口，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正要提起同性恋的话题了，黎素又说道，“爸爸，你买一部电影的碟片给我吧。”

黎长恩问，“什么电影。”

黎素道，“安维刚刚介绍的，叫《霸王别姬》，说是陈凯歌导演的。可以吗？”

黎长恩也不了解这部电影，点了头，“嗯，好的。”

黎素又说，“刚才安维还说他家就有这部电影，让我去他家看，还要我在他家睡觉，我没答应。”

也许是断了和其他人说话，黎素对着黎长恩，经常就有很多话要说，心情好的时候，是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黎长恩的，对父亲说话，对于黎素来说，便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黎长恩因为他这话愣了一下，心想安维那小子要打黎素什么主意，居然邀他去他家睡觉，即使是恋人，现在两人这么小，他想对黎素做些什么吗？

黎长恩道，“没答应是好的。不要去他家。”

黎素笑着点了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安维有时候让我觉得怪怪的，去他家也会觉得怪怪的。”

黎长恩问，“怎么怪了？”

黎素想了想，“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挺怪的。”只是他现在还完全情窦未开，根本无法理解安维有时候对他的那种追求，所以就只觉得奇怪了。
第二十六章：霸王别姬

黎长恩不是忙着生意挣钱，就是忙着陪儿子，因为黎素不是很喜欢看电影电视，而是更喜欢看书，所以，他也就形成了多看书而很少看电影电视节目的习惯。

除此，还会经常抽时间陪黎素去看画展和博物馆，游历史古迹之类，音乐会也会经常去听，但是，唯独没怎么和黎素去过电影院。

以至于如此出名的《霸王别姬》，黎长恩在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是黎素第一次向黎长恩要求让他买电影碟片，黎长恩早早从公司出来就去将这个碟片买了，并且还买了另外几部导购小姐介绍的，适宜于孩子看的健康电影。

黎素晚上回家，晚饭前弹了半小时钢琴，饭后就去他自己的卧室里画画，水粉颜料摆了一地。

黎长恩推开门去看他时，见他画的是荷花，黎长恩经常陪儿子看画展，便也增长了一点眼力，能看出这幅画里，含有春夏秋冬四种荷的景象，从左到右，似乎能够看到冰封的水面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然后就是夏景繁盛的荷叶和一大朵开放的荷花，最右边是整个栽进泥里的莲蓬还有半叶枯萎的荷叶。

黎素在绘画上是非常有天分的，唐文砚也经常赞扬他，虽然功底没有安维深厚，却比他更多灵气。

黎长恩站在门口看了黎素一阵，黎素神情专注，漂亮的脸蛋明明带着稚气，皮肤白嫩，眉眼秀丽，唇红齿白，还像刚从十二三岁的儿童变成小少年的样子，却一副非常老成的模样，画出的东西，也已经完全脱离了孩子的稚气，不仅是用笔，还是其中思想。

黎长恩走过去，轻声问黎素，“素素，还要画吗？要不要看电影休息一阵。”

黎素回过头看他，“电影？”

黎长恩道，“不是你说要看《霸王别姬》的电影，我买回来了。”

“？”黎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将最后一点调好的颜料用完之后，就放下画笔，对黎长恩道，“嗯，好的，爸爸，我洗个澡了就一起看吧。”

黎长恩道，“在卧室里看好了，在楼下看，会吵到梅姐她们。”

黎素点点头，“嗯，好的。”

黎素把东西收拾好了，就回主卧去，进浴室快速洗了个澡，洗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要换的衣服，开了条门缝叫黎长恩，“爸爸！”

黎长恩在开DVD机，看向浴室，问，“怎么了？”

“我忘了拿衣服。”黎素委屈地说。

黎长恩笑道，“自己出来自己拿了穿吧。”

黎素道，“不要，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光着身子的到处跑。”

“在卧室里，又不出去，难道还介意爸爸看到你光着身子的样子？”黎长恩故意逗他。

“爸爸！帮我拿衣服了。”黎素瞪着他，气鼓鼓的样子。

黎长恩将片子暂停，从床上拿了被子，几步走到浴室门口，将门一开，把没来得及逃跑的黎素兜头罩住了，黎素在被子里大叫，“爸爸，你讨厌。”

黎长恩抱着他，把他扔到床上去，黎素被摔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从被子里爬出来，又被黎长恩在旁边盯上了，在他额头脸颊上亲了好一阵。

黎素总算是从黎长恩手下逃脱，裹着被子怒瞪黎长恩，“你好讨厌！”

黎长恩笑着道，“好了，好了，宝贝，我们不打闹了，我拿睡衣给你。”

黎素板着绯红的脸说他，“又不是我要打闹，是你乱来好不好。”

黎长恩笑着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好，我的错。”

黎长恩把黎素的睡衣裤递给他，黎素还是裹在被子里，说，“内裤忘了拿。”

黎长恩笑着又拿内裤给他，然后黎素盯着黎长恩道，“我穿衣服啦，爸爸你出去。”

黎长恩道，“还要赖着和我一起睡觉的乖宝宝，怎么换衣服都得让我回避了？”

黎素道，“爸爸，爸爸……”

黎长恩受不住他撒娇，只好出门去了，下楼去端了牛奶上来，想到黎素最近的确不怎么和他一起洗澡了，大约是黎素自己认为自己长大了吧，或者，也许是因为他谈恋爱了，和安维？

黎长恩端着牛奶进卧室，黎素已经穿好了睡衣，坐在床头拿着遥控板，看黎长恩进来，就说，“爸爸，过来坐。”

黎长恩把牛奶让他喝，自己就坐到他身边去。

房间里的灯被调暗了，电视机里开始播放《霸王别姬》。

诺大的戏园里，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世界一片红色……

黎素盯着画面，喝完了最后一滴牛奶，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人窝进他父亲的怀里去。

电影里的冷色调似乎也让黎素发冷，他不断向黎长恩的怀里缩，小豆子被她母亲砍掉了多余的那根手指，黎素低声叫了黎长恩一声，“爸爸……”

黎长恩低下头看他，将他抱紧，又拉上被子把他盖好，轻声说，“没什么可害怕。”

但是黎素心里还是凉凉的，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被母亲送进戏班的小豆子。

程蝶衣开始总将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唱成“我本事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受到师傅和师兄的教训，黎素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酸到不行，眼泪开始往下流了。

他静静地缩在父亲的怀抱里，父亲紧紧抱着他，又抽了纸擦他的眼泪，在他的耳朵和头发上落下温柔的亲吻。

这一部电影有近三个小时时长，黎素就在他父亲的怀里一直保持着那个缩着的姿势没有动过，开始时还在哭，后面就整个人一动不动。

当电影彻底落幕，程蝶衣唱完那句“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之后，刎颈自杀，黎素就痴掉了。

黎长恩要拿遥控板关掉电影，黎素突然抓住他的手，黎长恩看了这部电影也深有感触，声音微哑，柔声唤黎素，“宝贝，洗个脸了睡觉好不好？”

黎素只是抓着他的手没动，黎长恩突然将房间里的大灯打开，黎素就在光亮起来的那一刻，突然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