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 上+番外——归海
归海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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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整个谈话的基本内容是:我这个“小新兵篮子”以前有“大傻B”护着,现在又巴结上一个无连长,而且他们看我就不顺眼,早晚要收拾我;还说“大傻B”这次胳膊折了,他们很解气,说活该!

我不知道陆文虎因为什么被他们如此怨恨,不过想来陆文虎为人做事从不拘小节,在他们面前又是老兵,难免有些语言或做法在他们的眼里是过分的,记在心里暗暗的咒怨着。

但我知道,朱九杰仇视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对我不是挖鼻子就是瞪眼。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我在炊事班时,曾阻拦了他去操作间取馒头的一次不快。

在连队平时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会把装馒头的笼屉抬到饭厅里,和操作间里的馒头都是一样的。然而,有些人就是怪,即便同是装在一个笼屉里一锅出来的馒头非要左挑右拣,选择“长得好看”的吃。朱九杰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且他在选择馒头的时候,总是要用手挨个的摸一遍,招致了很多人的反感,也因为这,炊事班不止一次接到投诉,说我们不管事。那一次,就是因为朱九杰越过饭厅里的笼屉,非要去操作间拿馒头,而被值班的我拦下后,发生的一次小小冲突,被他记在了心里。也因此,睡在我下铺的郭长太,因为是他老乡的关系,从来不给我好脸,每次我在床上做睡前体能的时候,总是横声恶气的斥责我。

一直以来,对河南人的印象还不算坏,尤其是跟李亚辉接触多了,感觉河南人的性格比较温和,能吃苦,能忍受,与人为善。然而,人之好坏不能以地域划分,即便如此仗义的黑龙江人群中,不是也有季海洋那样的选手存在吗?

当时的认知、心态和想法如一张美丽的图画,对于他们这样背后诋毁人的行径痛恨程度堪比四害。几番掂量着想冲进去问了明白,告诉他们有话要说在当面,但想想还是算了,有些事不值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出门直奔五连,一路上心内气愤不已,简直对他们的做法难以理解!

来到五连,许鸿安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嘴里说着:“怎么才来啊?”不容分说,拉起我开门就走。

那一天,许鸿安没让我陪他下棋,而是把我带回了他在部队山下小镇上的家里。

眼看临近七月,迟迟接不到上级的指令,整个部队似乎都已感觉到了这次“驻港”的希望好像无声地破灭了,不再象开始时那样心心念念地盼望,曾经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尽管仍然处于战备状态,但那早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没有了往日紧张又神圣的光环。于是,原则不再被谨慎的遵循,许多干部都暗地里偷偷的下山与家人团聚,即便如我一样生活在军营最底层且麻木迟钝的人,也都心内了然。所以,许鸿安带着我从西大门出去,岗哨并没做过多的阻拦。

出了西门,沿着干硬的黄土路,踩踏着装甲车轨过的痕迹,一路奔小镇而去。

阳光耀眼,和风轻拂,前一晚上的大风将绵软的云朵扯拽得丝丝缕缕,千头万绪,依然没有散去,于蔚蓝的天空中缓缓的游浮,轻荡。除了这一条大路发散出耀眼的黄,整个世界青葱翠绿,氤氲起草木花叶的阵阵清香。

虽然看不出许鸿安的表情里有任何的痕迹,但我能感受到他今天的心情有别于往日,不是一般的好。

那点小伤对于一个野战军人来说,无异于牛身拔毛,不足为虑,尤其象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兵,更是不放在心上。

一路上,许鸿安在前面急急地走着,大步流星,偶尔也说上一两句闲话。

我跟在后面,不知道要去哪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早已习惯了这样没有目的的行程。

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他。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三里多路,转眼即没,不觉间来到了位于部队西南的这座边塞小镇。

镇子很小,没有过高的建筑,一条主街东西横贯,街北是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河床上黄沙莽莽,倒是占了很大一片地方。由于地靠内蒙,这里不时被沙漠气候侵袭,低矮的建筑和街道上,蒙盖了一层淡淡的沙尘,看上去有些陈旧。但这并不能掩盖生活的气息,街道两边商贾店铺琳琅满目,贩夫走卒街边叫卖,热情善良的人们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穿梭来去。

街道南,是一片居民区,极具本地特色的民房以及一些突兀的小楼稀稀拉拉地散落着。

许鸿安的家就在这片居民区的西南角,五间平房,很大的院子,与左邻右舍间以高高的院墙隔开,形成自己独立的空间。

当许鸿安推开冲北而开的那两扇厚重的铁大门,我马上意识到,这必定就是他的家了。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人迎出来招呼客人,院子里也没有农家生活的痕迹,就连花草都没有,满院铺就着水泥方砖,东边支架上掉着一个军用沙袋,大小杠铃随处散落,西墙边还立着一个简易篮球架,这完全符合了一个单身军人居所的全部要求,而且是具有许鸿安特色的。

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是多么令人艳羡的美好啊!

“走吧,进屋。”许鸿安关好大门后,见我怔怔地望着这个简单却简洁、干净的院子,他微微露出了点点笑意,然后引领着我进了屋子。

五间房子矗立在与周围地势略高一米的平台之上,四周皆以铁栏围护。五间房共有两个门,东三间的中间是正常的房门,一条台阶拾级而上;西两间却是一个硕大的铁门,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门前还有一段长长的斜坡。

一走进那扇房门,我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从外面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再普通不过的民房而已,但是屋内显然经过了精致的装修,另有一番天地。

一进门是客厅,门口处有一个半月形的低陷,是换鞋的地方,旁边立着一个大鞋架;半月以外,清一色大理石地面,拼凑出方正的图案;蓝白色的烤瓷墙面,天棚上雕镂出硕大的灯座,棚与墙的接壤处雕刻着细碎的花纹凸起;一架水晶钢玻璃茶几置于地中央;靠东墙,是一溜两个墨绿色真皮沙发;南墙两角各摆一个高脚置物架,上面分别放着装甲车和军用直升飞机的模型;南窗下,横了一个很大的长条沙发,同样是墨绿色的;西墙上,有处一米五乘一米五的墙面是和别处不同的,方方正正,异常洁白,对面的棚顶上吊着一架投影仪……当许鸿安将南面的窗帘拉开,整间客厅瞬间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色,看上去规整、简洁、气派,富丽堂皇又不沾染半分俗气。

进门左右手,各有一扇房门。进西边房门,外间是厨房,里间浴室,一应设施齐全,看样子都是高档货。进东边房门,外间不大,是个小书房,仅搁置了一张书桌和一架书柜,里间肯定是卧室,由于未被允许,我没好意思进里参观。

感慨着自己一生恐怕也不会在单身的时候能拥有这样一个居所,免不了对人家的地盘垂涎三尺,一边不住地打量,一边幻想着自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情景,一边暗自里卑微。

人比人,还能活吗?

许鸿安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然后站在地中央含着微微平和的笑意,仿佛根本不曾留意到我的世俗显露。

无比的羡慕中,我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这个房子样样都好,但却似乎少了那么一点生气,显得孤清寥落,凉飕飕的。于是,我问:“这,这没有烧火的地方,冬天怎么办啊?”

许鸿安扯开一个淡淡的笑,把手里的饮料递给我:“烧暖气,都是用电的,到了冬天外面还可以烧地热。坐!”

“哦!”

“卧室里有电视,想看自己去开,书架上还有很多书,等我几分钟。”说完,许鸿安进了西边那间屋子,接着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水声。

我没去看电视,也没去看书,坐在阔大柔软的沙发中握着一桶饮料,不住左看看右望望,犹如置身缤纷的梦里。

几分钟功夫,许鸿安穿着宽大的睡袍走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一头短发。

“你身上有伤,怎么可以洗澡呢?”我惊问。

“没事儿,我没洗有伤这面,主要是洗洗头。你也去冲一下吧!”他说。

“我?我就不洗了吧?”我不置可否。

“来!冲一冲精神。”许鸿安语气中没有一丝强硬,却给人一种必须执行的错觉。

第九章 我亦非我

在许鸿安的指导下,我学会了使用高档热水器,一个人胡乱冲了澡后,并没遵循许鸿安的教导——穿着睡袍出去,而是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许鸿安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客厅里,一身品质高档的休闲衣裤,把他装点得随意又洒脱,透露出极具男性魅力的青春与干练,脱下军装的束缚,他看上去成熟中隐露着蓬勃的朝气与活力,有一点不羁,有一点桀骜,还有一点痞气,浑身上下漫射出低调、内敛的奢华。相形之下,使人不觉自卑起来。

他对于我的表现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只把一叠衣服递给了我。

“去卧室换上!”看着愣怔的我,他轻声说。这不是命令,而我却没有一丝拒绝的能力。

踟蹰地抱着一叠衣服,踽踽走进书房,开门进了他的卧室。

透过轻薄的暗绿色窗帘,阳光隐透,卧室里洋溢着淡淡的温馨,白绿相间的格子被褥将那张大床铺就得厚重绵软,而我,在开门的一霎,立即被墙上的一副大照片魔法般吸引了眼球。

那是一幅有如明星画报样的半身人体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考究,衣饰华丽,隐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望着不知名的某处,柔和的光线将他那一脸吹弹可破的细润映照得格外清晰。他的五官精致而小巧,配在一起给人一种震慑人心的光明与和谐,干净到无可挑剔,只是他明亮的眼睛看似蓄满了阳光,而我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几许忧郁和忧伤,即便笑着……

我像似着了魔,眼睛不由自主地紧盯着照片上的人,突然间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个忧郁和忧伤的眼神,看上去如此亲切!

定定地看着。

好久!

恍惚中,我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容控制地拿起了电视上的一面镜子——

是不是有点像?我看着镜中的“我”,然后再看看照片上的人,问自己。

于外貌来讲,自己对自己是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因为人的一生,自己看到自己的时间永远没别人多,所以看到自己后会产生一种极端的陌生感。然而,每个人却对自己拥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对自己又是无比的熟悉。因此,当别人说你长得像某某演员或某某人的时候,无论那个人是多么的肯定,在你的心里,都觉得不像。(这是看到那张照片的若干年后我总结出来的理论)

此刻的我,因为陌生,对照片上的人感到了似曾相识,原因是:我和他长得太像了!又因为熟悉,我从始到终都没有过一丝一毫“那就是我”的概念。

而那个人确确实实不是我,我从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也从没照过这么艺术气息浓郁的照片。乍一看,我与照片上的人无论眉眼、唇鼻还有脸型都有几分相似,但是细辨之下,两个人还是有很大出入的,甚至每个地方都有所不同,而且我没有他身上的那股优雅娴静的贵族气质。奇怪的是:我和他的长相又是那样的接近!

惊讶!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原来,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与我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存在……

可这个人又是谁呢?

怀着无比讶异的心情,匆匆换好衣服,出来时,许鸿安正抱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托着下颚,站在窗前望着南边园子里没经过丝毫修整,肆意生长着的满园子的杂草,定定地发呆。

当发觉我站在他的身后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车转身,看到我。那一刻,他那两条整齐的眉毛猛的一跳,托在手里微微低着的头缓缓地慢慢地抬起,两眼发射出不可置信的异样光芒。

我被他看得有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舒服,感觉到这身衣服很不合适。

“好!”

许鸿安拍了一下手,又抿了一下唇,走过来用一只手的虎口托住下颚,站在面前打量着我,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腿走去浴室拿出了一瓶摩丝,晃了晃挤出一团泡沫,用手搓匀后抹在我头发上,然后很细心地帮我造型——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从南窗照进来,于他身后灿烂出一派耀眼的金黄。他轻轻挑动着眉毛,眼神专注,仿佛在创造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归的奇迹。

期间,我曾数次想问许鸿安那张照片里的人是谁,但转念想想还是别那么多事了,认为自己跟那人长的像,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许别人并不这么认为。然而,在许鸿安帮我把头发弄好后,把我拽至穿衣镜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照片上的人。那个人穿着一身浅白色,质地很好的衣裤,短头发被处理得略有几分张扬,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干净、帅气,只是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有些慌乱,不然,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或者是官家少爷模样。

现实中的我,仿佛忽然间凭空消失了!

也或者,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人生一世,这具肉体,只是扮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我”的角色……

“开路!”许鸿安洗了手,把擦手的毛巾仍进沙发里,然后,呼哨一声,穿鞋,出门。

穿了许鸿安为我准备好的奶白色软底软面皮鞋,出门看到他拿着一串钥匙向那扇大铁门走去的时候,我不无惊讶地猜到那个门里很有可能是——汽车!

我的判断是准确的!

那是一辆经过深度改装的北京吉普213——

在那个年代,我们团长的座驾是2020S,师长的专车才是北京吉普213……

看着许鸿安熟练地将车倒出“车库”,然后悠然停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仿佛听到连长哀怨地说:“走,都去,吃不了一个大屁股吉普,吃他个轮胎也划算!”

一瞬间,心里的卑微放射到无限大,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不管去哪里,不论去干什么,我都不十分想去了。

在以往的印象中,尽管常听人说许鸿安有个豪富家庭,身世显贵,但在他身上我从没品出过一丁点铜臭的味道。因此,今天的一系列“打击”,出乎意料的凭空而至,着实让人难以适应!

然而,当许鸿安锁好门后,绅士般为的打开车门,然后以他低沉略带磁性的嗓音温柔着命令我上车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条件反射般往车里钻。我那一项自视高贵的头,就那么撞在了车门上框上,幸亏有许鸿安的手垫护着,不然肯定是一个长条形的大包……

许鸿安将车徐徐开出大门,下车锁了门,然后,汽车夹带着从窗口呼呼吹进的凉风,我们上路了。

一路上,阳光明媚,山青水碧,可我却无心欣赏。坐在车里,许鸿安的旁边,我只感觉轻轻的窒息。

在此之前,我从没坐过这么“高档”的小汽车!

风,吹得有点冷,于是摸索着想把车窗关上,可尝试了几次,最终也没找到要领。

许鸿安明白了我的意图,伸手过来把车窗摇上,看我一眼中一定看到了我满脸飞红,他的那只手收回后尚没在方向盘上落稳,再抬起,伸过来,在我的脑后抚摸,像似在安抚我慌乱的心绪。

“怎么了?嗯?你不是挺硬气的吗?平时被我杀得丢盔卸甲都能处乱不惊,今天怎么这种表现?”许鸿安沉稳地开着车,低低地声音温和着问我。他说话语速不是很快,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但是字字句句铿锵、清晰、尾音短促,十足的军人作风。

所谓男人的温柔,或许就是这样吧?

“我……”我嗫嚅着,他的大手顺着头发滑下,轻抚在脖颈上,传递着干燥的温暖,心里萦绕着淡淡的委屈。于是,我听见自己说:“我觉得今天在你身边,自己好像一个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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