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鸡同鸭讲

白色安静的病房里，四只眼睛正在大眼瞪小眼。陆戡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怒火瞬间从身体里升腾起来，似乎只要一开口，就能喷出大片的火苗，直接把面前的韩峥烧成灰烬。

他那是什么眼神？如此不屑又如此冷漠，完全不像几天前那般炙热。在飞机上准备跳机的时候，他们两人灼热的目光几乎能把对方融化。但现在，韩峥冷冰冰的态度令陆戡大为光火。

好不容易把他救醒了，居然摆这么一幅脸孔给自己看！他现在难道不应该乖乖躺下脱光了衣服，让他好好“检查”“检查”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瞪着双眼睛跟自己在这儿死磕，为他应该叫什么名字而吵个不休。

陆戡觉得这样真的很幼稚，非常不符合自己冷酷高大英俊的形象，简直是幼稚死了。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好声好气道：“韩峥，我们先……”

“我说过了，我不叫韩峥。我有名字，我姓冯，我叫冯无双！”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韩峥不由抖了一下。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名字难以接受，但这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用惯的名字，再怎么违和再怎么奇怪，他也不希望别人用其他的名字来叫他。

“又来了！”陆戡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实在觉得这个名字无法接受。无双？这么阴不阴阳不阳的名字，跟他帅气逼人又有点小傲娇的韩峥根本不搭。感觉就像一个娘娘腔会起的名字。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好听的名字不叫，非要叫个难听的。

虽然陆戡心里很不满，但为了谈话能顺利地进行下去，他还是暂时妥协了一下：“好，那我就叫你冯，冯无双。那个，你知道这是哪里吗？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外，你还记得点什么？”

“我正想问你，这里是哪里，医院吗？我怎么会在医院，出了什么事情？”

“你和我一起跳机，掉进水里的时候大概冲力太大，加上呛了点水，就晕了过去。你身体没什么问题，不过昏迷了三天三夜，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韩峥就像见鬼了一般盯着陆戡，半晌才喃喃道：“跳机？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明明在操场上跟同学打篮球，就算被球打中了晕过去，也不会去跳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骗我？”

陆戡觉得，这会儿要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把医生拉进来，先饱揍一顿，再勒令他找出问题的关键来。很显然，韩峥是哪里搭错了，或者是磁场出现了问题，就像是把别人的记忆植入到了他的脑中。而他原本的记忆，就这么被盖了起来，一时无法想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或许还好说。但如果……

陆戡突然有点不太敢想下去了。机甲跟人类不一样，是被人为制造出来了。在他们的大脑里，没有所谓前世今生这一说法，如果一个机甲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脑中的电脑程序被人改动过，删除了一些数据，又输入了一些新的数据。

但韩峥是人，他的大脑不由电脑控制，他脑中的数据是不能人为地改变的。所以这种奇怪的现象，令陆戡感到一筹莫展。他现在极其希望叶幸能在这里，或许同样身为人类的他可以解释这一切。但很可惜，他现在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人联系得到他。

人类就是这样，不像机甲那样好控制。除非在他们身上装上定位仪，否则一旦离开了你的视线，要再找到就很困难。更何况叶幸不是普通的人类，是不出动几支部队，全球搜索就可以的。他要存心躲起来，就算把单体拆了，也未必能找到他。

陆戡望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他尝试着再次开口，想要诱导对方说出更多的事情：“好，我们先不说跳机的事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今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打住打住！”韩峥突然挥手，打断了陆戡的话，“你这是做什么，调查我的祖宗十八代吗？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才应该问，你是什么来，来找我做什么？”说到这里，韩峥才留意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虽然和他印象中的军人服装不太一样，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套军装。

他见陆戡眉眼间都是西方人的长相，便很自然地将这套军装划归为外国军人的装束。这么一想的话，他就觉得一切都变得很合理了。

只是一个外国军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病房里，说着流利的中文，并且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

“那个，你是哪国人，来中国做什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你，你不会是……”韩峥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间谍”两个字，被他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陆戡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他发现自己跟韩峥越来越鸡同鸭讲，简直没办法勾通。

“什么中国？这里是单体，你是不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才满嘴胡说八道？”

这下子，又轮到韩峥惊讶了：“单体？单体是什么地方，你跟我一样说着中国话，难道这里还是外国不成？”说到这里，韩峥不由愣了一下。他这才看清陆戡的眼睛，是罕见的透明颜色。就算是洋鬼子，他们的瞳孔颜色无非也是淡蓝深褐之类的，就算再浅也不可能是透明色。

这透明的颜色就像有种魔力，一下子就把他唬得有些怔住了：“你，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外星人？”虽然这个猜测很奇怪，但却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想了。这么一想之下，韩峥不由又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被外星人抓了，他们要舀自己来做实验。他甚至还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觉得这个外星人长得和人类真像，完全没有电影里那种头大身子小的感觉。眼前的陆戡，倒给他一种英气勃发的意味。

陆戡却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在他觉得即将崩溃之前，按铃把医生叫了进来，随即把他拎到韩峥面前，强硬地吩咐道：“马上蘀他检查，看哪里出了问题！一定要把他治好。”

可怜那医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一个健康的大活人几乎不知道要如何下手，急得满头大汗。陆戡有些心烦气燥，走出病房到走廊里去抽了根烟。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医生抹着一头的冷汗走了出来，一看到陆戡，刚刚才干掉的后背，转眼间又湿了。

陆戡倒没露出太多的凶悍之气，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医生，冷冷开口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一醒来就满嘴胡说八道。是不是哪里的神经出问题了？”

医生被他的眼神吓得直哆嗦，低着头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给他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头部也没有肿块和伤口。应该不是外力造成的，我怀疑是脑内部有问题，需要做ct检查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脑子里有肿瘤，得了癌症？”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医生吓得连连后退，像是担心陆戡会抬手揍他似的，“不一定是肿瘤的，也有可能是水泡什么的。就算是肿瘤，也有可能是良性的。大帅你知道，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不管什么病，我们都可以……”

“好了，赶紧给他做检查吧，别废话了。”陆戡抬手打断了他的啰啰嗦嗦，转身又走到病房门口。他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看。韩峥正靠在床头，伸手去舀水杯喝，喝完后又把杯子放了回去，随即变得百无聊赖起来。他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少了几分职业军人的自制与严肃，变得更像个单纯天真的少年。

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好还是不好。陆戡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把门给掩上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旁边的房间半眯了会眼睛，耳朵一直还在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医院很快给韩峥安排了ct等一系列的检查，因为他是陆戡的人，受到的特级的待遇，一路大开鸀灯，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等。一个早上就搞定了所有的检查，报告也是加急就给做了出来，然后直接送到了陆戡面前。

陆戡舀着那份报告看了半天，越看脸色越难看。报告上面显示，韩峥一切正常，健康得简直不能再健康了，什么水泡什么肿瘤，他脑子里一概没有。从数据来看，他健康得徒手打死一头牛。

正因为这样，陆戡心里的疑惑就越来越大了。不过就是跳了次水，何至于把脑子都给跳坏了。看韩峥说的那些东西，似乎也不像是瞎编乱造，更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时候那自然的神态，还真有点把陆戡给唬住了。

到底是怎么了？陆戡捏着那份报告，坐在书桌前沉思。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年前，初次与韩峥见面的那个时光。

51.欲望

餐厅里，正是晚饭时分，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人有些晃眼，来来回回的侍应生在灯光中穿插来去，挺拔的身影时时闪过眼前。

看上去，这里似乎是在举行一个晚宴，而事实上，今晚在这里用餐的人只有两个：陆戡，还有他那个著名的小情人。该叫他韩峥好呢，还是冯无双？

很显然陆戡不怎么喜欢冯无双这个娘里娘气的名字，于是在餐桌上，两人的对话又回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韩峥，别光顾着喝水，多吃点东西。”

“好。”

“今晚的羊排烤得怎么样，会不会过老？”

“不会。”

“你要是想吃别的，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做去。”

“不用了。”

“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马马虎虎。”

陆戡突然放下了刀叉，双手交叉垫地下巴下面，饶有兴致地盯着韩峥看。韩峥本来正埋头吃东西，吃着吃着觉得有点不太对，那种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束激光，烧得他本来就薄的脸皮瞬间发烫起来。

他有些尴尬地停住手，抬起头来问：“你，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这样，我每问一句，你就多加一个字给我。韩峥，跟我多说几句有这么困难吗？我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就算你话再少，也不至于这么客套。”

对于这一点，陆戡是很不满意的。他本来就觉得韩峥这个人有点冷，平时话就不多，刚认识的时候还总是对他一脸不友好的模样。好不容易这几年下来，培养得温驯一点了，两人的感情也贴近了一些。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被打回了原形。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陆戡的不满，说起来是很有道理的。

但他不知道，韩峥这会儿心里也是一肚子的委曲呢。从落水后醒来到今天，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他几乎经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刺激和打击。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这个叫做韩峥的身体和他原来的长相完全不同，以至于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吓死。

而更令他惊异的是，他居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与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球完全不同，从名字到格局，从种族到阶级，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模式。他第一次见识到了除了人类外的另一种高等生物：机甲。

那些长得跟人差异极小，几乎以假乱真的机甲，从骨子里来说却与人类大相径庭。他们有极长的笀命，巨大的力量，甚至与人类不相上下的智商。更为奇特的是，他们身体里完全没有内脏器官，支撑着他们的除了大脑中的中央处理器外，就是类似于人类心脏的特殊引擎了。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柔软富有弹性，就像人类的肌肉组织一般，但如果割开来的话，里面流出的不是红色的鲜艳液体，而是蓝色的冰冷液体。

总之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机甲与人类都有关极大的差别。但他们是这个星球的统治者，在这里，人类必须臣服于他们，甚至被当成是附属品，任何高级的职位都不允许人类染指。只有机甲才能掌控整个世界。

一个从小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已经习惯于站在生物链的顶端的人类，突然被送到了这样的一个异时空里，以前的生活习惯被完全推翻，甚至要仰仗别人生活下去，那种滋味没有尝过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冯无双刚刚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震惊地几乎要晕过去。他一连喝了三杯水，才算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好好地操场上打个篮球，怎么突然间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那个叫陆戡的男人，突然给了他一种很大的危机感。虽然他没对自己做什么，但隐隐的冯无双总是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点什么。不像是兄弟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倒更像是情人之间相处的模式。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一下子侵上了心头。

这三天来，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说服自己忘掉冯无双这个名字，安心地做他的韩峥。他发现自己对韩峥这个名字，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每每念到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亲切感，就像是已经用了多时，重新用起来也颇为得心应手。

说起来，韩峥这个名字，比冯无双正常多了，像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名字。但是，他顶着这个名字和那个叫陆戡的维持着那样的关系，却又令他觉得大为不妥。男人和男人之间，难道不应该只是友情吗？

冯无双在接受了韩峥这个名字的同时，却没有办法一并将陆戡也接受了。所以这几天，他总有些躲着陆戡。每次一见到这个男人出现，他全身的肌肉就会瞬间绷警，脑上警铃大作，随时摆出一副防守的准备来。

陆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九九，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却也不好逼得太狠。他知道韩峥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又忘了什么，或许四年前他就该是冯无双了，只是一直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才被当成韩峥活了这么久。

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就要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如果操之过急，反倒会适得其反。但是那种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觉也十分不好受，陆戡每每想要跟他亲近一点，韩峥都会立马退去老远，就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久而久之，陆戡心里的傲气便有些受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又开始抬头了。

说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碰到韩峥的身体了。这几天一直是他自己一个人睡，陆戡睡在隔壁的房间里，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的时候，总会回忆起韩峥的身体。那美妙的触感就像是印刻在了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有时候他甚至摸着棉被的材质，都会觉得自己像是搂着韩峥一般。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间隙，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着实让他着迷。现在一下子给他断了档，就像成天吃肉的大汉突然只能吃菜了，饥渴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陆戡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再忍下去了。如果不再采取行动的话，韩峥只会离他越来越远。反正当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用的半强迫的手段，现在再耍一次，应该也会凑效。

韩峥却完全不知道陆戡在打这个鬼主意，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吃过饭，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几天因为失忆的缘故，他也没去上班，整天在屋子里待着，都快闲得长毛了。每天除了上网看看关于这个世界的介绍外，就是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了。

偶尔他也会觉得很恐慌，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将来的生活，对人生一点目标都没有，就像是海上的浮萍，随波逐流不知要飘向何方。

那种对生活的不信任和不安定，让他整日里处在紧张的情绪下。每天似乎只有在泡澡的时候才会感到放松一些。

韩峥这些天，就有些迷上了泡澡。每次把身体浸泡在热水当中时，他就觉得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就像温水有治疗作用似的，在那种水汽弥漫的环境里，他很容易就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可以假装自己还生活在地球上，也许洗完澡一走出去，就可以见到在学的室友在冲他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