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4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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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因为她正好死在了他面前,给他印象太深了而已。

可华沂就是不舒服,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你还想怎么样呢?”他在冰天雪地中质问着自己,“你是想一辈子霸着他,不让他娶妻,不让他跟别人亲近么?”

华沂闭上眼睛,冰凉的雪花便落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的手指抚摸过九寸刀的刀背,指腹冻得发麻。

“就算得到了,你能留他多久呢?两年?三年?五年?若是他有一天懂事了,喜欢上别人呢?人总是会变的……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华沂思及此处,握着刀背的手陡然一紧,青筋暴起,那么一瞬间,竟是动了杀心。

但这一小股浅淡的杀意很快被冷风吹散了,华沂自嘲一笑,认为自己是有些不可理喻。

那是他的好兄弟,救过他的命,与他几次一同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没有那样忘恩负义的混账道理。

不知多久,华沂才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胳膊腿,默默地转回山洞中。

第二天,华沂这个在外面坐了大半夜的倒是皮糙肉厚屁事没有,长安却着了凉。

他一着凉可不得了,先是咳嗽得好一番撕心裂肺,过了一阵子竟然还发起烧来,一摸烫手,烧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长安半睡半醒,周遭的声音只能听个大概,虽然平时也冷,但好歹是外面的冷,点一堆火便能驱散,这回却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太阳穴处也突突地跳着,跳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他连动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一声不响地死死地挨着。

朦胧间似乎有人抱起了他,用毯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有力的手臂箍着他,不让他乱动。长安身上本来便不好受,被人牢牢地禁在一个地方更加难受,因此皱起了眉,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柔声道:“忍一忍,别动,忍一忍就好了。”

那声音那么耳熟,有点像他师父,又似乎有点像哲言。

关于哲言的记忆都太久远了,长安有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点忘了他,然而此时却无比清晰地想起了那个男人。

哲言总是不高兴,长安对他的经验是多说多错——也许是本性使然,也许是他那时候太小,总之,他永远弄不清哲言在想什么,总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便触怒了他,所以也便慢慢地习惯了不多嘴、不多问的习惯。

但是哲言会半夜爬起来帮他掖被子,他小时候生病更频繁,有时候难受得长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过一阵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死成,却总是在哲言怀里。

还有阿妍,想到阿妍,长安又难捱地动了动,很快便被人按住了。

阿妍照顾过他一阵子,现在她又怎么样了呢?整个大陆上的人都在逃难,四处都是烧着的森林和崩塌的大山,她跑得出来么?有人照顾她么?

华沂冲卡佐摆摆手,叫他替自己带人出去。

大海深处的鲛人被卷到了岸上,华沂和索莱木商量着暂时不让人出海了,只派人去探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如果天再像这样冷下去,恐怕就连强壮的兽人也没办法离开山洞走远了,他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疗伤的草药没有了,驱寒的却还剩下一些,阿叶很快端着一碗草药走过来,摸了摸长安的额头,面露忧色。

华沂把草药接过来,轻声道:“我照顾他,你忙你的去吧。”

阿叶叹了口气:“首领,冬天一直不过去,没有草药,可怎么办呢?”

华沂抬眼冲她笑了笑,说道:“不慌,海里有那么多鱼,自然也有能入药的东西,我叫他们替你留意着。”

阿叶依然忧虑:“我从小在大陆上长大,连我的老师对海里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怎么能随便给人用呢?”

“没事,你要是不确定,到时候我们轮着给你试药,你也得手下留情些,不用留情太多,只要一时半会地药不死我们就行。”

华沂说着,轻轻地吹了吹手上的草药,自己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这才扶起长安,细心地给他喂下去。

长安无意识地吞咽,对草药浓重的味道也并不怎么抗拒,他醒着的时候不找事,病了也老实极了,让不动就不动,喂什么吃什么。

阿叶有时候怀疑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什么都能忍得住。

“你去吧,不碍事的。”华沂眼皮也不抬,仿佛注意力全在长安身上,口气却浑不在意似的说道,“没到最要命的时候呢,到了你再发愁不迟。”

阿叶看了他一眼,又拿来了一层兽皮毯子,盖在长安身上,顺便把旁边的路达和青良也驱散了,去照顾断了腿的洛桐。

长安似乎被草药刺激的味道弄得清醒了一点,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

华沂低下头轻声问道:“难受么?”

长安皱着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华沂叹了口气,再要说什么,长安就没反应了。

他好像只是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就又一次昏沉了过去。华沂看了他一会,伸长手把凉水盆子里的手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他像是试探着什么似的,低下头,轻轻地在长安的鼻梁上啄了一下。

长安依然没什么反应,华沂于是胆子大了,一路往下,在他烧得干裂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他在药味里品出了一点要命的甜来,觉得自己就像是抱着一个大宝贝。

可这个宝贝是个人,会跑会跳,会直眉楞眼地说话气人,说替他守住后背便真的守得住,千军万马里也不见他有一点畏惧。一想起那少年在满山烽火的乱战中回过头来,容颜平静,华沂就喜欢得要命。

可他又不放心得要命。

大概唯有长安病得奄奄一息、这样乖顺地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才叫华沂有种这个人全盘落在了自己手里感觉。

于是这叫他又是痛快,又是心疼。

长安整整昏迷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出了一身汗,醒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一身汗掏空了,浑身的燥热随着烧一起退了,越发觉得冷起来。阿叶又给了他一碗草药,这东西倒尽了他的胃口,长安却知道眼下草药精贵,不愿意浪费一点,三口两口喝完,就着盛过草药的碗,又让人给他盛了一碗鱼汤,他将那碗汤给自己灌了下去,随后裹得严严实实地,倒头便睡。

长安认为自己病得不是时候,所以亟待痊愈。

第二天,去探查东海那边动静的人还没有回来,华沂依然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长安身边,抱着他闭目养神,山溪却突然走过来,低声对他说道:“山那边来了一群人。”

华沂睁开眼。

“二十来个人,都是鸟人。”

华沂皱起眉。

长安被山溪的话音惊动,睁开了眼睛。

华沂目光在山洞里面扫了一圈,人被他派出去了十几个,眼下山洞里除了伤的病的、女人和小崽,能用得上的拢共也就二十个人。

长安却爬了起来,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端起一碗水喝了,哑声道:“路达,把我的刀拿来。”

尽管生活环境恶劣,路达却壮实了不少,已经不会再被他的马刀压趴下了,闻言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吭哧吭哧地将长安双手立在墙角的马刀抱了过来。

长安没有伸手接,只是往旁边点了点头,说道:“放着。”

随后他对华沂说道:“你去吧,我守着山洞。”

华沂迟疑了一下,山溪却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大惊小怪道:“这哪行?你还病着呢,站得起来么?”

长安冲他敷衍地笑了一下,他别说站起来,好像连眼也是依然睁不开眼的,烧得微红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蜷缩着坐在墙角,看起来仿佛比平时还要单薄一些。

“行了,他就算站不起来,想捅你个对穿也捅得动,”华沂很快下了决断,对山溪道,“叫上我们的人,走!”

然后他回身握住长安的肩膀,将毯子往他身上裹了一圈,硬下语气道:“留神点,别再给我冻着了,听见没有?你这个病秧子!”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恶狠狠的,山溪却不知为什么,硬是从中听出一点说不出的亲密味道来,但他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华沂带走了。

他们这些人一走,山洞里立刻便安静了下来,阿叶把别人都料理好,忙忙叨叨地过来:“我再给你煮一碗药,快盖好毯子,别漏风。”

长安闭着眼对她摇摇头:“别煮了,浪费,我好了。”

阿叶没好气地不由分说道:“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你好在哪了。”

长安拿她当阿兰一般对待,闻言从善如流地温声改口,说道:“嗯,你对,那就是没全好——那也不喝药了,不值当的。”

阿叶还想再说什么,长安却突然睁开眼,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她身后。

只听路达道:“哎哟,这个鲛人醒了!”

鲛人醒是醒了,可眼神还糊涂着,他看见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人,第一个反应便是害怕,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露出了他尖利的牙,本能地采取攻击,像个猛兽冲着离他最近的阿叶扑了过去。

长安一抬手按下阿叶的脖子,另一只手抄起他的马刀,以刀背横扫了出去,正扫到鲛人的小腿,鲛人立刻摔了个五体投地,再一抬头,马刀的刀刃已经顶在了他的头顶上。

这一串变故发生得突然,周围的人立刻哗啦一下散开了。

阿叶忙站起来,背靠墙壁站着,小心谨慎地看着这个外族人。

过了片刻,鲛人的眼神好像清明过来,他抬起脑袋,先是看了看用刀抵住他的长安,又在周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慢慢地伏下身子,额头碰到地面上,做了个示弱的动作。

46.

“听得懂人话么?”长安哑着嗓子问道。

鲛人抬头看着他,脸色迷茫——显然是听不懂的。

长安打量了他一阵,把马刀提了上去,放开了他。那鲛人一看,立刻故态重萌,呲牙咧嘴地又要往上扑,没想到那本已经挪开的马刀登时便像个门板一样砸了下来,咣当一下正好砸在他的后背上,鲛人没来得及完全爬起来,就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

这一下几乎砸出了鲛人的内脏,胸口一口气全被呛了出来,差点吐出口血来,鲛人眼前一黑,又晕过去了。

华沂是与鸟人打过交道的,兽人从来都是看不顺眼了就上去打打杀杀,偶有阴谋诡计,最后也终于会落到动手的实质上,因此本能地十分不待见这些最冷的地方长出来的阴毒的东西们。

然而他心里又有别的考量——有翼兽人,毒物就是他们的命,但从来“治病的”和“要命的”就不分彼此。华沂先前那些话,不过是用来安慰阿叶,他自己也明白,他们眼下最危险的,便是草药短缺。

这一群有翼兽人中,身强力壮的男人只有两三个,大概也是个逃难的部落,放眼一看,可谓是老的老,小的小。

有翼兽人本就看起来不甚高壮,再加上脑袋小得出奇,无论男女都是一副缩脖端肩的窝囊样子,再加上长途跋涉,更是一个个面有菜色。

若不是有翼兽人本就生活在极北的冰原地带,十分耐寒,华沂怀疑他们自己便能把自己走死。

因而这二十多个人高马大的兽人往他们面前一挡,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对方立刻便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这群鸟人中间走出了一个女人来,以兽人的眼光度量,这女人实在是丑得出了奇,要仔细打量一番,才能发现她竟然是个女人。

她一头长发编成几股小辫,垂在身后,露出了一张小得仿佛被门夹过的脸,眼角带着不少细纹,看起来是上了些年纪的,形容十分狼狈。

但尽管如此,比起同伴,她却显得相当镇定,女人一抬起手,那些有翼兽人们便自动地给她让了一条路——谁是领头的,不言而喻。

有翼兽人不像深藏在海里的鲛人——有生之年谁都没见过,同住在大陆上,曾经和兽人们多有摩擦,在此时见到了对方,顿时都有些紧张。

华沂眯了眯眼睛,抬手止住了身后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掐架的兄弟们,自己上前一步,与那有翼兽人的女首领隔着十来步对视。

女首领思考了一会——以他们的战斗力,在这里对上这些兽人似乎是绝无胜算的,而且环境恶劣至此,没有人想因为无畏的争斗而损失战斗力。

于是她放开了手上权杖一样的棒子,赤手空拳地伸开双手,用她们一族特有的轻柔的嗓音说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找地方躲过寒冷的冬天,如果误闯了你们的地盘,我们可以立刻离开。”

女首领身后几个年轻力壮的有翼兽人都面露愤愤神色,然而大概是这位首领平时积威甚重,尽管心里不痛快,却没有人敢吭一声。

华沂点了点头。

女首领转身冲他的同伴摆手道:“改道。”

一个距离她最近的年轻人张开嘴似乎想说话,被首领扫了一眼,终于硬是给憋了回去。

他们一转身,一个未成年的有翼兽人小女孩便不小心摔在了雪地上,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眼圈立刻红了。女首领叹了口气,弯下腰穿过小女孩的腋窝,把她扶了起来,手心放在她的头顶上。

小女孩委委屈屈地红着眼看着她,小声说:“阿妈,我走不动了。”

有翼兽人说话本来就像唱歌,由孩子说出来,更是轻柔得仿佛撒娇一样,叫人听起来心里无端一酸——然而再酸,他们也是血里带毒的鸟人。

女首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沉默的华沂却突然开了腔,他问道:“我曾经听说过,大冰原上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是个女人,叫做阿赫萝,是真有这么个人么?”

女首领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那眼角带着皱纹的眼睛里闪过凌厉的光,丝毫也没有因为她狼狈的外表折扣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是阿赫萝。”

华沂问:“既然是有翼兽人,你们有草药么?”

阿赫萝似乎有些意外,话里话外却依然是十分慎重的,她说道:“我们自然是有的,即便没有草药,还有别的秘药,连秘药也用光了,我们自然还知道如何运用其他动物身上的物件做偏方。”

华沂笑了起来:“极北女王的话,由不得我不信——我们有一个足够大的近海山洞,还有食物,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接纳你们暂避一冬。”

别说有翼兽人,就连山溪也面露惊讶。

女首领阿赫萝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谨慎地打量了华沂一番,她问道:“我以为……兽人并不想见到他们身负两翼的同宗兄弟。”

这位极北女王显然非常善于就坡下驴,尽管态度犹疑不定,嘴里的话却变成了身负两翼的“同宗”兄弟。

华沂自然也懂得接她的话音:“如果这样的大灾难都不能让远古近亲的人们和解,那我们恐怕便如同当年的十二天神一样,被埋在地下了,您说是么?”

阿赫萝问道:“年轻的首领,你收留我们,想要得到什么?”

华沂道:“除了药,你们能给什么呢?”

阿赫萝低低地冷笑一声:“我们有翼种族,是天空的宠儿,不会臣服于任何一个人。”

华沂哈哈一笑:“哪个要你们臣服?我们将来住在百兽丛生的大陆上,你们要住在那鸟不拉屎的极北,便是你们臣服了,真能过到一起去么?我以为极北女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也是个小人之心的妇人。”

阿赫萝没有动怒,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华沂,慢慢地摩挲起自己的权杖。

华沂接着说道:“战斗手段不论,我承认,会飞的兄弟们有让我们棘手的优势,但就以地面狩猎而言,兽人族肯定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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