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为帝六年,政事太平,底下臣子奴才规规矩矩不敢越礼,哪怕是新政推行,都十分顺利,不得不佩服“胤禛”多年韬光养晦的功夫,一鸣惊人。
然而,就是在这传位新帝一事上,诸多老臣以死谏书,“胤禛”全都压了下来,却如今弘晖党政,压不住底下人对“胤禛”这位雍正帝的推崇,弘晖这帝王位,真真难做。
再难做,弘晖一样做得出色,决不让“胤禛”失望。
不出一个月,递上来的折子明显少了,内容显然是精了,偶尔再有几个废话折子,弘晖直接点名了贬官撤职,杀一儆百,这种时候还没眼色地给新帝使绊子,那就是愚蠢之极了。
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
“差不多了,这三月来,京里戏码层出不穷啊,也演得是差不多到头了,该是时候了……”曾经“胤禛”结交的几个朝外闲人,依旧是在丹方阁,茶古大将军今日发了红帖,话别诸友。
虽看不透“胤禛”匆匆传位的意图,茶古却是鼎力支持的第一人,自从含秀离世,这三年,茶古一直呆在京城不曾再去边疆,如今,“胤禛”放下帝位游走江湖,茶古却是又足足在京中等了三个月,看着弘晖登位,手忙脚乱,看着朝中微见纷乱,却也只是静静在一旁看着,不曾出手相助,只因为,茶古知道,这一切都是“胤禛”意料之中的,弘晖必须经历的。
短短三个月,弘晖这小子,赢得漂亮。
茶古知道,曾经许多人都夸耀皇长孙弘皙如何如何能耐,而那时,弘晖的出色又有几个人真正看得见?弘晖的决心和付出的努力,和他今日的成就,茶古懂的。
一番辞别,友人们多是江湖闲鹤,从哪儿来,打哪儿去,“胤禛”埋的棋子多了,大清朝的江山,没那么容易乱。
“舅舅也要走?”带着几分不舍,还有几分释然,弘晖却还是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过分的热乎了。
“傻小子,你是皇上不错,你却不会做孤家寡人的,总不济,还有你阿玛、你舅舅我陪着,怕什么?”茶古一拍外甥肩膀,这小子,肩上扛着整个大清朝。
弘晖撇头,“哪个怕了?怕就不是阿玛的儿子!”似乎,还是个孩子,却已是个帝王了。
“呵!行了!我看你这也不用我担心了,是该回归化去了,三年到时一转眼的时间。”认真注视着外甥,这娃早就用不着自己操心了,何况,“胤禛”已经放手,弘晖会更出色。茶古最喜欢的,终究还是飞马驰骋,“十三爷和十四爷,看样子,也就这两日,能回京了,也好,他们帮衬着,你想做什么事,就能更顺心些。”
弘晖眼睛一亮,“十三叔和十四叔?不是被阿玛调去练兵了吗?”“胤禛”传位前的最后一道旨意,就是调了胤祥和胤禵两人去边疆练兵。
当年,“胤禛”继位,却并没有改了兄弟们的名儿,原是怎么叫的,还是怎么称呼,一个“胤”字,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传位的意思不曾透露,起先也没什么人猜忌,到时弘晖即位的时候,十三十四已经离京,却少不得有心人闹起了闲言闲语,无非就是“胤禛”怕儿子镇不住两个小皇叔,这才使了调兵遣将一招。
茶古仔细打量了,没有瞧见弘晖眼中有一丝的复杂,反而,是清明见底,“你就不怕他们不服你这小皇帝?”调笑着开口。
这未尝不是“胤禛”的考量。
“倘若有人能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阿玛才不会劳心劳力争了这个位子,吃力不讨好。”淡淡一句,弘晖的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庞大的自信几近膨胀了。
原只是玩笑话,茶古此时却是笑得肆意,“好小子,是我董鄂家的儿郎!”茶古一句话,他这一脉的董鄂氏子孙,家训中就多了一条,能者争之。
胜者为王,败者寇。恒古不变。
首先,是一颗必胜的心。
68.后来1
“弘晖来信,下月十九,永晔的抓周宴,想请你这个皇玛法回去热闹热闹。”茶古和“胤禛”摆着棋盘,又说起弘晖来信。
“胤禛”抬眼瞧着对面的男子,大概是遗传?怎的当年身材偏弱的小子,如今倒真像是个草原英雄,“你……这是在赶我走?”听不出情绪。
茶古无奈,当初,离京追着这位爷,偏偏是万里无踪,遗憾之下,回了归化,只想着给新帝外甥把大清门户给看好了,“太上皇,万岁爷,天下之大,又有哪个能赶您走呢?”这不是寒颤人嘛!
一年,两年,三年,或许再过多少年,面对眼前的这位帝王,即使都已经退位了,茶古都没法子胜过了。
茶古不怕和他比策马驰骋,不怕和他比练兵练将,不怕和他比排兵布阵,不怕和他比一比沙场战英雄,却独独不得不承认,比不过的,赢不了的,就是眼前他爱新觉罗胤禛这个人。
“今日天气不错,走,溜一圈去。”说风就是雨,自从歇下肩上的担子,“胤禛”就学会了任性,话题一转,十万八千里,倒是坦然自若地笑着,就像是门外的晴阳。
茶古早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罢了,他爱如何,就如何吧!
让这人高兴,让这人肆意地笑,便好。茶古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整整三年,“胤禛”从未觉得,日子可以过得如此惬意,他也从未料到,原来自己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就这么简单的一日复一日,从未有过的自由,心不会那么累。
归化城中,多是认识将军和先生的,每每见着两人或是遛马、或是散步而来,淳朴的百姓笑着招呼,巡逻护城的士兵则是规矩致礼,老兵们偶尔在闲来喝高了的时候,也会瞧瞧和着身旁的新兵小将咬耳朵,说那城中学府的应先生,是个顶顶的英雄,是个不下于茶古大将军的巴图鲁,最后,迷糊中,似乎还夹杂了一句……是个九五之尊。
“诶!你这小贼,光天化日敢偷东西还有理了?走、走、走,见官!”街边包子铺的老黄一把拎起个三四岁的小孩就要向着衙门去,其实归化有茶古大军坐镇,民风还是好的,毕竟,这包子老板也没随意打骂了这“小毛贼”。
“放肆!快放开本殿,放开,否则本殿要诛你九族……”好大的口气,这个小娃娃不简单,似乎还带着稚气的话语,却偏偏震住了正直壮年的老黄,利索地挣脱了老黄的钳制,站稳后怒瞪。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注了。
老黄向来是个老实人,来来往往的也有许多都是老熟人,瞧见老黄被给小毛孩吓住了,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却定睛看去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小子好锐利的眼神,似乎那一句“诛你九族”不是玩笑胡言。
“嘶!”有人倒抽凉气,这是哪家的小孩?看那穿着也是普通,并不是锦衣华袍,却又实在不能叫人小视,老黄看来是背运了,冲撞了哪家的贵公子,不禁都为老黄惋惜,又不敢轻易帮着出头。
正巧了“胤禛”和茶古下午出去兜了一圈,回来在对面的茶楼歇息,从二楼窗口望下来,把整件事看得清清楚楚,大概是小孩子饿了,随手拿了包子铺热乎乎的包子,每个大人跟着,自然也没付钱……这小孩,长得很不错。
“胤禛”一挑眉,似乎瞧见小家伙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没再移开,总觉得透着一股子熟悉,而那句“诛你九族”更是让“胤禛”提了兴致。
就在“胤禛”疑惑小孩子身份的时候,茶古眼神扫了四周,远远地瞧见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略显慌张四处张望……弘曜小子怎么来了?也没听说恭亲王府多了个曾孙,弘曜貌似至今还未娶妻纳妾吧,为此老亲王被这个嫡孙气得不轻,还听说,弘曜是有了皇帝哥哥护着才有的底气,老亲王没少念叨“都是铁面老四教出来的好儿子”!
算算日子,怕就是……弘晖的嫡长子永熠吧?!
“胤禛”当年离京的时候,弘晖福晋、也就是新帝皇后才怀胎九月,没等上孩子落地。“胤禛”在江南呆了一年,又来归化一留就是三年,如今可不是永熠四岁的娃!
弘晖那小子搞什么?敢让弘曜就这么带着皇长子瞎撞?茶古不由替外甥捏一把冷汗,虽说短短四年弘晖这个元泽帝做得很不错,“胤禛”也是没少赞许,但对面这太上皇可是向来最重“规矩”的。
“诛九族?小公子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噎着!”同样嚣张的口气,在永熠小身子前一站,就帮着老黄挡去了小家伙的气势,很显然,面对永熠这个皇长子,后来的这位小小少年也丝毫不显弱。
“小将军,您来得正好,您可要帮小民做主啊!”老黄虽然觉得丢脸,却还是向着八九岁的小少年求救,归化城中谁人不晓?这位小爷和大将军同出董鄂氏,听说是茶古大将军的族侄,三年前在归化学府被应先生收归门下,如今也是应先生最出色的学生。
董鄂氏闵嘉,打记事起的理想就是成为和三堂叔一样的大将军,所以,特喜欢大家称呼他做“小将军”。
“胤禛”瞧见闵嘉,不禁皱眉,这时候本该在校场练骑射。茶古想得没错,“胤禛”的确还是那个最重规矩的。
“哼!这个人以下犯上,罪不可恕,你是想帮这个罪民出头?也不瞧瞧几斤几两重,担不担得起!”咳咳,这哪里是个小娃子口气?永熠白白嫩嫩的小脸显得十分严肃,带着不可侵犯的骄傲,也显得有些过分自负了。
闵嘉好奇了,小东西居然不怕自己?还敢狂言狡辩?切!气势这种东西,他闵嘉见多了,单说这三年跟着老师,就没少被折磨……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凉,然后顺着感觉抬头,吓,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老师……”惨了惨了,屁股要开花了!
刚才还和自己争锋的人,突然脚下打颤?永熠也顺着闵嘉的视线抬头看去,真有趣,能让这嚣张的小子面露惧色,究竟是什么?
“胤禛”终于撞上这小娃的眼眸子,一瞬间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只因为那双眸子以及其中的灵动,像极了许久未见的儿子弘晖,自然,茶古能够猜得到,“胤禛”如何想不到,“永熠?”也不知是皱眉、又或是带着点欣喜?
围观热闹的人群,自然也发现了应先生在茶楼瞧着,应先生规矩大不是个秘密,这小将军也没少挨训挨罚的,大家不由得替闵嘉忧心一通,却也不再围着,连老黄也不再纠缠,自顾又去叫卖包子去了。
永熠眨巴双眼瞧着那位大叔,丝毫不惧,闵嘉眼角余光瞥见这小娃神情,服了。
69.后来2
永熠是被弘曜这小叔叔哄着退场的,闵嘉则是被茶楼上“胤禛”一个眼神乖乖自动回府瞪着挨训,当弘曜牵着侄子回身的时候,正巧撞上从对面茶楼出来的“胤禛”和茶古……惊!
“……”皇……皇伯父,弘曜觉得眼前黑了,虽然本就是带着永熠来归化见太上皇的,可是,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场景,差点儿就在大街上跪下了,这皇伯父在弘曜印象中,那可是顶顶可怕的。
茶古不愿将事情闹大,也明白这些年“胤禛”想要在归化享个清净,所以快一步拍上弘曜的肩膀,“你小子,这么久不见你家伯父,就不认识了?虽说你伯父平日里严肃了点、规矩大了点,你小子也别刚见面就腿软啊!”笑闹着解了尴尬。
“伯父!弘曜给伯父请安。”弘曜微微回神,也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行大礼,听了茶古的话,也不见“胤禛”反对,于是就躬身行了个简易的请安礼,也不忘对着身旁的小侄子使眼色。
“嗯。”“胤禛”点点头,并没有对弘曜动怒,五叔常宁家的这个嫡孙,算是不错的,记得和弘晖颇为亲近,却也从不会恃宠而骄。然而,“胤禛”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永熠小娃身上,瞧那大眼珠子溜溜转,着实可爱,最难得的是,这孩子丝毫不怕自己板着脸的严肃表情。
弘曜渐渐平缓了心绪,赶紧着想要告诉永熠,对面的就是你此番离京来见的皇玛法,却是见着“胤禛”皱眉转身就走,也没留下一字半句的吩咐,弘曜有些愣怔,茶古笑而不语。
反而倒是永熠,想也没想,直接撇下弘曜叔叔,迈着小步子紧紧跟上了“胤禛”的步伐,显然有些吃力勉强,却也不甘心,还小跑了起来,跑到“胤禛”身旁一侧,抬头眨巴眼睛瞧瞧,“胤禛”有所感觉,低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步子也没慢下来,倒是永熠,很快发现,又被“胤禛”甩在了身后,再次小步跑起来追着,两人模样,有趣得紧。
茶古再拍拍弘曜肩膀,两人也随后跟上前去,茶古兴致不错,弘曜瞧着淡然如常的太上皇和暗暗较劲儿的小侄子,黑线爬上额头、汗珠子滴下来……怎么这么怪异?
回了府上,“胤禛”自顾进了院子,茶古拦住了想要跟着进去的弘曜,很快,院子里原本伺候着的一些下人也被赶了出来,唯有小多子和方茴两人留着,很显然,这两人对着永熠小主子眼露金光,活脱脱的又一个弘晖阿哥,当真是像极了弘晖阿哥小时候的模样,在方茴和小多子心底里,如今的元泽帝,也还一直是当初雍王府上的弘晖阿哥。
永熠跟着“胤禛”直接进了书房,小多子虽然站在院子里,却是眼神不住地往着书房里面飘,而方茴虽然也想多看看,却还是忍住了,赶忙快步去了隔壁的小厨房,想着为那一大一小两位爷备一些点心。
“胤禛”坐下,这才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个孩子,虽然从茶楼走回府上,不算远,但是这小子跟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不落的紧紧跟着小跑,如今也只是稍稍有些喘息,“胤禛”暗自点头,不错。
“玛法!”脆生生响亮的一句突然冒出来,永熠小脸上扬,笑开了一朵花儿,眼中满是期待和敬慕,丁点儿都不认生,亲昵得很,就好比是这两祖孙本就是朝夕相处了三四年的,却偏偏其实两人才是初次见面。
“胤禛”的确一愣,要说,他这辈子多能料事,却其实面对弘晖这儿子时,常常也是随心而处,弘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现在眼前这一个小东西,不但是相貌上像极了弘晖,此刻看来,连性子精气神都像极了,鬼灵精,“跪下!”
永熠小身子一矮,就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在“胤禛”面前跪下了,丝毫挑不出差错,小小年纪,礼仪样子和隐隐散发的气势,都不愧是大清的皇子阿哥,不愧是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嫡长孙。
跪下了,也不委屈,神情是恭敬顺从的,然而,“胤禛”却在孙子的眼神里看到了笑意和从容,“孙儿调皮,请玛法恕罪。”响亮清脆的童声再次响起,小脑袋仰着,像是在请罪,却更像是在撒娇亲近。
“胤禛”差点就伸手去抱起面前跪着的小包子了,却还是忍了忍,冷气再降了一度,“口口声声诛九族?谁教的你?哪个给你的权力?”正儿八经地在问罪。
书房里的动静,院子里候着的小多子自然全都听见了、也看见了,能看得出主子心里喜欢,也能猜得出主子定是还要憋上一会儿……主子的性子,向来如此,都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