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离开伊甸园
地面被挖开了,生满了青草的泥土松软湿润,用手就能很容易地挖起来。大概挖下三十厘米左右,沈啸和严培就看见了下面的东西——半透明的,用手一按似乎还有些弹性的物质。 之所以说是“物质”,是因为两人都不能鉴定这是什么东西。按着虽然有点柔软,但坚韧如同橡胶。最古怪的是,挖开大约十秒钟,这东西就变得透明坚硬,如同水晶。透过表层仔细看,还能看见下面似乎仍旧是柔软的,只是表面这一层变硬了。 “再往旁边挖挖!”严培来劲了。两人头对头趴在地上左挖右挖,又以第一次挖开的地方为中心,呈放射性向四周打点抽检,最终确定,伊甸园的地下,很可能全部都是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挖开的时候是软的,很快又变硬了?”沈啸皱眉,他不记得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严培大大咧咧地盘腿坐着。要是衣着整齐的时候,他这么坐没什么,但是现在两人都是赤裸,他还这么做,简直就像是特意拿自己的小兄弟跟沈啸的打招呼呢。 “见风则硬,中国的古书里倒是有类似的东西,比如说——龙食。”严培说起这些几乎是张口就来,“说某书生入义兴张公洞,正走得饿了,看见两个道士对弈。他上前求食,人家给了他数斗青泥,食之芳馨。不过一带出洞外,遇风便已如石,不复能食。” 沈啸对这种半文半白的话比较头疼,只听见了青泥两个字:“跟这个——不一样吧?” 严培却想得更多:“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玉桃。产于昆仑山,光明洞彻而坚莹,须以玉井水洗之,便软可食。‘光明洞彻而坚莹’,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样子?” 沈啸略一沉吟,把目光转向脚下那透明坚硬的未知物质。, “对了,就像这东西!”严培一拍大腿,“而用玉井水洗之便软,你说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沈啸真答不出来。他的思维专长不在这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严培这样天马行空。 “也许因为这东西需要水来软化,没有水就会迅速风化僵硬。” “但是你从前说过,硅基生物是厌水的。”沈啸不动声色地指出问题。 “也许外星人需要水,但不是地球上的这种形式的水。”严培皱眉思索,“为什么伊甸园里有四条河?以前我觉得是废水的排出,但是如果像尼罗河那样的水量,我觉得一条就足够供应这里头的生物了,总共也没多大的地方啊。” 沈啸的目光投注在那条流动的河上,现在河水流量并不大,但是这里大概已经是被废弃了的。如果换了从前…… “是因为,水能让地下这东西保持柔软?” “我想是的。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是某种营养物质,就像——那边装着怪物标本的水晶柱。它们可以转化地球上的水为外星生物所需要的那种水?”严培锁眉深思,“是的,也许那些水晶柱就是这些东西的一部分。那边的地面,可能是这些营养物质长期风化之后的硬化结果。那条管子,就是输送营养的。而水晶柱底部的那些东西,可能是排出的废物。” 他抬眼看着沈啸:“你说对了,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是活着的;或者说,它们曾经活着。只是我仍旧想不通,它们活着有什么用。” “啊啊啊啊啊!”严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疼了,扯着头发嚎叫起来,“好烦啊!” 沈啸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看!” 严培诧异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去,正好看见离他最近的一根水晶柱子里,有只牛头怪物轻微地变换了一下姿势! “我去!”严培想不到自己这一嗓子居然能招出这种效果来,不由大惊,“这怎么回事?召唤兽吗?” 沈啸微微皱眉:“你刚才喊的时候,这些东西才动的。”不但如此,严培刚才那一嗓子,他都觉得耳膜被刺激得有些难受,“你哪来那么大嗓门?” “我就是发泄一下……”严培有些尴尬,“震到你了?” 沈啸微微摇头:“很奇怪的感觉,很难……形容。你再喊一声?” “啊——”严培吊了一下嗓子,但是没敢使尽全力。可是他看得很清楚,至少离他最近的那只怪物确实又稍稍动了一下。动作细微,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一喊就会——醒么?”严培有点毛骨悚然了,“醒了会——怎么样?”破柱而出?不要啊! 沈啸比他镇定,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有点变化?” “不是动了么?” “别看那个。看那边,那只人头狮身的,看脸,不要看被毛发覆盖的地方。” 严培紧紧盯着那人脸看了一会,多年鉴赏古董的眼力终于让他确定:“这东西的肤色变浅了。”那人脸本来就是白种人的,所以肤色的变浅很难发现,只是本来皮肤下面的血色消失了。 沈啸轻轻地说:“像不像石化?” 确实像! “你不会是说,我的声音让它们石化了吧?”严培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难道我成了上帝了吗?” “你再喊一次,声音尽量放大,喊得越久越好。”沈啸说着,后退一步堵上了耳朵。 “你干什么?”严培瞪大眼睛,“至于吗?” 沈啸从他的唇形上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冷静地解释:“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很有穿透力。刚才你在喊的时候,我觉得那种穿透力从耳朵可以一直到达身体里,甚至有点像被电了一下。” 严培气死了,嘀咕:“刚才做的时候,我叫成那样也没见你电了。就算电了,说不定还当成高潮了呢。” 沈啸再次哭笑不得:“在说正事!” “我也是说正事!”严培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翻个白眼,“把耳朵捂好了!” 说实在的,严培并不觉得自己嚎叫一声真能引来地动山摇,但是片刻之后,在他拼尽全身力气嚎叫的时候,他的眼睛越瞪越大,险些把眼珠子都瞪出来——那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它们确实在石化。被毛发覆盖的地方看不见,但是凡是生长着人的皮肤的部位却能清楚地看见,它们在变得微白而半透明,它们在石化! 严培觉得四周的空间里都在回荡着一种声音,这已经不单纯是他喊叫出来的了,倒像是达到了某种共鸣。这种声音的震荡甚至让他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轻微地震动。他能看见最近的那根水晶柱内壁缓慢地流淌下一些粘稠的物质,而厚厚的水晶柱壁却在迅速变薄。 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一排排的水晶柱很像是串联起来的电池,而他好像闭合了某个电路,现在这个电路里已经开始窜动着电流。 沈啸捂着耳朵的双手已经用力得指节发白。耳膜上受到的刺激让他恶心欲吐。他看见严培已经闭住了嘴,但是那种刺激仍旧在继续。空间中有另一种能量,这种能量——也许水晶柱里那些开始缓慢动作的怪物能够提供答案。 那些东西在水晶柱里古怪地蠕动着。沈啸的目光简直不能移开。明明是正在石化,有些怪物的外表已经变成半透明的了,但半透明的表皮下面却没有心肝肠胃之类的内脏,而是一个整块。难怪需要一根管子提供营养,一只没有内脏的怪物,要怎么存活下来? 可是既然石化了,为什么还会动?虽然动作缓慢,但确实是在动!沈啸正想忍着头疼恶心仔细看看,严培已经扑过来拉起他的手,指着远处——那些灰色的雾气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光幕,就像他们当初进来的时候一样。 严培扯着沈啸就跑。一边跑一边不忘大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但是他喊的这句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也并不是说四周就有多么巨大的声音,但是他偏偏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嘴巴上接了个消音器,声音刚出口就被消掉了。 不过沈啸已经从他的口型上辨认出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极力压下头晕恶心的感觉,跟着严培往前跑。很快,他们就跑到了当初进来的地方。 一眼看过去,两人都愣了。那具高大的基路伯雕像竟然也变成了半透明的,而它头顶上出现了一柄带着火焰的剑,正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射出的光把前方的灰色雾气照得透明,出现了一扇门大小的光幕。 “走,还是不走?”严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自己的声带都在哆嗦。谁知道外面是什么?如果还是几十米深的海水,他们凶多吉少,如果是什么悬崖甚至火山口,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背后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严培和沈啸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齐齐回头。一根水晶柱已经迸裂,两人的眼力都好,看见闪亮的碎末里炸开几块东西,想来是那里面封着的东西碎裂了。 沈啸无端地想起地下城播音室里那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模模糊糊地他有个想法:难道说那个人也是受到了某种声音的激发?也许他本来看起来也是个正常人,却在那种声音里石化,直到最后碎成几块? 但是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在播音室里呢?迈克尔需要他做什么呢?这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水晶柱一根接一根地炸裂,光幕变得更加明亮,并且像水一样微微荡漾,只是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地方。 如果这光幕跟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么完全可以先伸头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地方! 严培和沈啸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严培抢前一步,却被沈啸硬拽回了身后,自己毫不犹豫地冲着光幕撞了过去。严培拽不过他,只觉得那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喉咙口,脑子里一连串地闪过无数想法:万一外面是熔岩怎么办;万一外面是鲨鱼的大嘴怎么办;万一外面正好是鱼雷爆炸怎么办…… 在他这些不怎么靠谱的想法里,背后的水晶柱已经大部分迸裂,明亮的光幕开始黯淡并缩小。不过在这一瞬间,沈啸已经突然发力把他扯了一下,于是两人一起,从那缩小的光幕里滚了出去。 严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回到深海,没有跌入熔岩,甚至没有落在任何陌生的地方,他们站在一个走廊上,而这个走廊很眼熟——这是波塞冬海底城的走廊,他们居然回到了波塞冬! “这——”严培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喊哑了。不过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因为前方已经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这人满身是血,步履踉跄。这个人严培不认识,但是他很熟悉这人背后追过来的几个东西——嗜血者! 走廊里响彻凄惨的嚎叫,但是在这种惨叫里,严培分辨出一种怪异的声音,像是电路里的干扰音,只是非常大。几乎只用了一秒钟他就明白了,迈克尔动手了,波塞冬已经变成了第三个人间地狱! 沈啸操起走廊上的花盆,冲着追过来的嗜血者砸了过去。波塞冬的花盆全是合金钢的,又装满了泥土,第一下就把一个嗜血者的头打掉了。只是后头还有一群嗜血者,沈啸只挡了这一下,就拽着严培狂奔。 严培很想笑一下。要知道他们两个现在仍旧是赤裸的。两个光溜溜的人,背后跟着一群嗜血者,这像不像食客在追两只已经褪了毛应该下锅的猪呢? 不过也没用他们狂奔多远,追在背后的嗜血者竟然停了下来,严培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去,那些嗜血者的皮肤竟然开始像石化者一样开始变得有些半透明,然后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这,这算什么?”严培几乎要目瞪口呆了。不过一回头,他就发现沈啸也倒了下去,双手痛苦地抱着头,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白。 难道沈啸也要石化?这想法一闪,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在严培头上。如果沈啸也不能免疫于迈克尔那个疯子的攻击,他,他该怎么办? “沈啸,沈啸!”严培嘶哑地抱紧了人喊叫起来。他平生第一次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沙哑着嗓子拼命地喊叫。周围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惨叫,甚至有几次疯狂的嗜血者已经冲到了他身边才倒下去,只要再上一步就能咬到他,他也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意识都只支持着他在做一件事,就是紧抱着沈啸,呼喊他的名字! 严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喊叫的时间太久他大脑缺氧了,他居然有种脑子里嗡嗡的感觉,既像是跟什么共鸣了,又像是自己变成了一个能量放射器,正在往外放射着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四周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但是脑子里那种嗡嗡的感觉渐渐的变了,严培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的缺氧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沈啸,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但是他确确实实看见了,沈啸的肤色正常,他并没有石化! 眼前一黑,严培失去了知觉。 53、逃生 严培是在沈啸后背上醒来的。 全身有种被狗撵着狂跑了一个全程马拉松的脱力感,几乎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劳和疼痛。严培要被颠了好几下之后才能慢慢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沈啸?” “我在。”沈啸的声音仍旧冷静,一边奔跑,一边还侧过头来用脸颊蹭了一下严培的脸,“醒了,觉得怎么样?” 四周昏暗,不知隔了多远才有点灯光晃悠悠地亮着,跟鬼火似的。严培眯着眼睛,还没看清楚周围就喃喃地说:“你变异了没?” 沈啸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当时他的感觉跟坐电椅也没什么两样了,那种从头到脚都在震颤、连骨髓都要碎了的感觉,即使他经受过严酷的训练也无法承受。不过也只是片刻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塞进了一个保护罩里,从身外袭来的那种电击一样的痛苦消失,只剩身体里还有余震在翻搅。等他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严培扑倒在他身上,双臂还紧紧抱着他。身边是无数的尸体,有石化的,有正常人的,也有嗜血者的。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嗜血者已经伸手就可以抓到严培的后背了! 不过,毕竟严培身上没有伤。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会有几声濒死的喘息。沈啸摇晃了严培几下,甚至在他脸上来了一巴掌,严培仍旧没有醒。于是他只好先从死尸身上扒了两身衣裳,把两人勉强裹了起来。然后把人背起来,试着去最近的紧急通道。 严培双手无力地搂着沈啸的脖子,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过了几秒钟,他领悟过来那并不单纯是他耳鸣,而是有别的声音:“水声?”连沈啸脚下都是哗哗的,好像在趟着水。 “是。”沈啸把严培往上托了托,“水还没到膝盖,不过我想过不了多久水位就会飞快上升了。” 严培思考了几秒钟,有点迟钝地说:“是海底城的外墙?”他不知道迈克尔是怎么做到的,但很显然,那家伙弄出来的古怪声音和振动能够改变物质的结构,把碳原子变成硅原子。当然合金钢里的碳原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受到影响的几率远远低于人体中的碳原子,但是终究还是会有那么一部分出现变化,影响了合金钢的成分,从而影响了它的硬度和韧度。 如果是在地面上,这种影响可能比较轻微,汽车还是可以开,大楼还是可以站住。但是很遗憾,波塞冬在水下,它的外墙时刻承受着几十米深的海水的压力以及洋流的撞击,这个数字可能听起来并不是多么惊人,甚至如果是平时,人们根本不会在乎。但是在这时候,这个数字却决定了生或死。 海底城的外墙显然已经破裂了。自然,水越深的地方承受的压力就越大,所以波塞冬是从底部开始破裂,水也是由下往上淹的。目前裂缝应该还不大,所以沈啸还有时候背着严培寻找生路。 “紧急逃生通道还能用吗?” “试过两个,电子门都打不开了。如果能在海底城上方找到个人逃生门,也许我还可以试试手动开启。”逃生门上也压着几十米深的海水,正常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推开它。即使是沈啸,估计也是不行的。 严培很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沈啸的话是一种安慰:“如果能找到一套潜水服,我们可以去海景长廊的。” 只有个人逃生通道才配备潜水服,集体逃生通道都是直接通向救生艇的。而个人逃生通道其实很少,因为对于突发事件下的疏散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这个道理严培和沈啸当然都清楚,不过沈啸仍旧附和了一句:“嗯,如果能找到潜水服,我们就去海景长廊。” 严培趴在他背上,听见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大,心里明白,虽然他们侥幸从伊甸园竟然回到了波塞冬;虽然他们侥幸没有在迈克尔的魔音之下变异;但是他们可能没有第三次侥幸了。 沈啸尽量快地奔跑,但是大部分照明设备都已经毁坏,他们经常是走在黑暗之中,这时候他只能放慢速度并且尽量回忆存在脑海中的海底城结构图,否则只要走错一次,可能就剥夺了他们所有的时间。 沈啸突然停步:“这里应该有个逃生通道。” 严培从他背上滑下来,就踩进了已经过膝的海水中。他伸手摸索——沈啸没有错,这里确实是个逃生通道,但是旁边装潜水衣的箱子已经被砸破,里面的潜水衣和工具箱都不翼而飞。 沈啸二话没说,拉住严培的手直接把他又背了起来:“我记得这附近还有一个逃生通道。” 确实还有一个,但到达这个“附近”最近的距离是下一层再上两层,在有正常照明的情况下时间大约需要20分钟。 “来不及。”海水上涨的速度加快了。严培在水里摸索的几分钟里,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海水的上涨,“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海水充满了整个海底城,那时候内外压力相同,逃生通道就可以比较轻松地打开。 但是这有一个条件,就是海底城仅仅是出现了裂缝,海水会比较温和地从裂缝里涌入海底城,而不是整座海底城像被水压扁的纸壳一样全部完蛋。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估计,海底城被整个压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现在构成海底城的全部合金钢应该都受到了影响。 大概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严培一句话说完还没有几秒钟呢,就听见脚下不知几层之下传来沉闷的响声,连他们脚踩的地面都颤抖起来。远处鬼火一样的灯又熄灭了一些,已经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把我放下来!”严培当机立断,“我能走,你拉着我就行!” 沈啸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磨蹭了,立刻把严培放下来,拉着他在已经深及大腿的水里跋涉。黑暗之中,不时有尸体漂过来碰到他们身上。严培第一次伸手就摸到一个冰凉却柔软的小坑里,坑边上又有些硬物。他把漂来的东西推开之后才意识到是把手伸进了死人嘴里,饶是偷坟掘墓惯了的,也不由得后背一阵恶寒。 但是到了这种境地,谁还顾得上害怕?水里的尸体漂来漂去,死者聚集的地方甚至等于是在死尸堆里穿行。脚下的地面不时颤抖,四面都断续地传来沉闷的响声,也不知是哪里被冲垮压塌了。 “这样不行……”严培大概是被冰冷的海水泡过,头脑渐渐清楚起来,“迈克尔为什么在这时候动手了?一定是他找到了地下通道。我们也得去找那地下通道,只有从那里才能出去。” 沈啸苦笑:“我知道。但地下通道在哪里?” 严培闭上了嘴,在已经淹到腰部的水里继续推开尸体前行。他们穿过一处大厅,顺着楼梯又上了一层。海水还没有淹上来,这里的地面总算是干的——虽然也遍布着一滩滩的鲜血。 走廊里的照明灯居然隔三差五地还亮着,亮度不高,搞得走廊跟墓道一样阴暗,但毕竟是有光的。昏暗的光线,却让沈啸和严培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人果然还是需要光的,长久呆在黑暗之中,真是要命的事。 “我们——”严培刚张嘴就被沈啸一把拉进怀里,把嘴给捂上了:“听——” 严培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沈啸你这混蛋,你的手刚才在死人堆里拨拉多久了啊! 不过他仍旧很安静,因为在下面大厅水声汩汩流动和不知哪里墙壁崩塌的闷响之中,他听见了另一种响动,像是把什么推开的声音。因为走廊空旷,所以这声音被放大了一些,听起来就更清楚。 两个人跟贼一样摸到走廊拐角,探头出去。沈啸是训练有素的,严培则是做老了贼的,别说脚步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走廊拐过去的那一段灯光更昏暗一些,两个人悄悄伸出头去,就看见地上堆着的尸体在动,正有一只胳膊从一具尸体下面伸出来,把那具尸体掀翻到了一边去。 严培一把抓住沈啸的手,目光使劲往下示意。那个正在爬出来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半截裤腿都不见了,露出来的腿泛着带微光的白色,僵硬地拖在地上——他的腿是石化的,但是脸和手臂却是正常人的肤色。 这简直是比活鬼还要让人诧异。这个看起来很像半身不遂的人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就向走廊另一头爬过去。因为双腿是石化的,所以很不灵活。但是随着他的爬动,下肢就渐渐灵活了起来。 严培简直要把沈啸的手都掐出血来。这半身不遂的人那条露着的腿,从上往下,肤色竟然渐渐恢复了正常,也渐渐恢复了灵活。一条走廊还没爬完,这人居然从趴着到跪着,最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跟着他!”严培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这怪物显然并不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走,那么它的目标是哪里?会不会他是要寻找迈克尔?那么迈克尔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是那条神秘的地下通道? 沈啸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对看一眼,一言不发地缀在了后面。 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起来,严培一个不当心,差点摔倒,幸好被沈啸拽住了,否则就要摔到死尸堆里去。前面那个变异者也是踉踉跄跄,但是行走却毫不犹豫,显然是有极强的目的性的。 地面晃动得更加厉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扭曲开裂,走廊的地面也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的扶梯都断裂了。严培和沈啸跟着前方的变异者走了一会,沈啸忽然脸色微微一变:“我们得先找一套潜水衣!” “怎么——”严培刚说了两个字就明白过来了,他们现在正在向海底城的下部走,那里可能已经被水淹没了,很有可能,他们还要潜水。 “可是到哪里去找潜水服……”严培突然灵光一闪,“不,我们只需要氧气罐!医疗区一定有!”但是这个变异者走的方向,却并不靠近医疗区。 “我去拿氧气设备。”沈啸略一沉吟就决定了,“你跟着他,但是不要离得太近。如果有了氧气设备,我们即使跟丢了,说不定也能等水灌满了通道再打开逃生门出去。”如果海底城到时候没被压成个烂鸡蛋的话…… 严培心里有点慌。如果是平常,沈啸去个医疗区顶多20分钟,但是现在地下城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你去吧,我会在每个拐角——用血画个记号。”生死关头,氧气罐和变异者,缺不一可,“我等着你来!” 沈啸低头迅速在严培嘴角吻了一下,转身跑了。严培猝不及防地呆了呆,眨着眼睛摸了摸唇角,似乎摸到一道不由自主往上扬的弧线,于是一时间什么生死都已经抛到了脑后,脚下好像踩的不是冰冷的合金钢地面而是棉花,晕乎乎地跟着前面的变异者走了。 越往下走,情况越是糟糕,更糟糕的是,沈啸发现了第二个变异者,然后很快发现了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变异者从各个通道里走出来,汇集在一起。这支队伍渐渐变成了数百人,而且严培隐隐听到头顶脚下传来的闷闷回音——估计这样的队伍还不止一支。 这些变异者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如同梦游。如果不是肤色正常,倒真像一队行走的木偶。 严培怕被他们发现,只好远远地缀着。每到一处转角,他就蘸了地面上未干涸的鲜血在走廊墙壁上涂一个箭头,一面不停地祈祷沈啸千万不要迎头碰上其它的变异者。 沈啸有没有被变异者们迎头碰上严培不知道,不过他自己倒是被碰上了。正当他远远跟着前头的队伍,就听见后头也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这段长廊太长,不等前头的变异者队伍拐过拐角,恐怕后头的变异者就要追上来了。 严培不知道这些变异者要是发现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地咬人?他第一个反应是爬到走廊顶上去躲着,但是不幸,波塞冬的走廊墙壁光滑,顶部更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他就是猴子也爬不上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严培把心一横,躺在地上,拖过旁边一具死尸压在了自己身上。那是一具嗜血者的尸体,缺乏光泽的眼球有一只已经脱出眼眶之外,大张的嘴里,牙齿上沾满了干涸的鲜血。严培为了做得逼真,不得不把死尸的嘴搁在自己颈侧,心里不停祈祷,千万不要这一具也会突然活过来,那咬他真是太方便了。 一队变异者木然地从严培身边走过。借着死尸的遮掩,严培可以大胆地打量这些人。这一队大约有十二三个,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就像是串在一条线上的木偶,不差分毫。 严培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挨个掠过,看到最后一个,心里忽然一沉。那个人他认识,就是当时刚进波塞冬的时候,拿着手持体检仪来给他们检测的人。现在,却没有人来给他检查一下了…… 这一队人走过去,严培就爬起来继续跟着。越走越向下,走廊里渐渐出现积水,并且从小腿一直淹到腰间。严培已经装死人装麻木了,只要听见变异者哗哗走路的水声,就随便捞到一具什么尸体往身上搭。头一次害怕,第二次无奈,到最后就是完全的麻木了。 水终于已经淹到胸口,严培只看见前面的变异者猛地往下一沉,消失在水面之下。接着那一队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再也没露出头来。显然,如果有出去的通道,就是在那片水面之下,但是严培却不敢跟着潜下去,只能干着急。 腿上忽然被什么碰了碰,严培以为是尸体,毫不在意地伸手推了一下,触手却是温热的,只把他吓了个汗毛倒竖,猛一回头,昏暗的灯光里沈啸站在身后,一颗已经跳到嘴边上的心又咽了回去:“你吓死人!” 沈啸手里拿着两个医用氧气面罩,背上背着个氧气罐,腰间甚至还别了两把手枪。他塞了一把枪给严培,一边给严培固定面罩,一边低声说:“弹仓不满,只有12发子弹。枪虽然防水,但是水下无法射击。氧气罐只找到一个,一起用吧。” 严培点点头,正要说话,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响声之大,在走廊里引发一连串的回音。已经深到胸口的海水猛然波动起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淹到了脖子。很明显,海底城已经坚持不住了。 严培和沈啸交换一个眼神,沈啸把自己的面罩固定好,两人同时潜入了水下。沈啸携带了一个微型电筒,一小团光亮起来,照着前面那些变异者消失的地方——那里本来有一扇密封门,但是现在已经敞开着,黑洞洞的大门仿佛一张大嘴,正对着他们张开…… 54、再见迈克尔 大门后面是一条通道,已经被水淹没了。前方传来水声,沈啸不敢再用电筒,两人只能在黑暗中潜游。好在通道只是一直向前,大概游出四五百米后,两边竟然还有稀疏的亮光,应该是通道里设的防水灯还有正常工作的。 这被水完全淹没的一段足足有近千米,一个小氧气罐几乎不够两人用的。背后的海水还在拼命地涌进来,不过倒也加快了沈啸和严培的前进速度,终于在氧气告罄之时,通道转折向上,两人的脑袋终于露出了水面。 前方仍旧是哗啦啦的水声,严培摘下面罩,喘了口气,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如果这被水淹的一段再长一些,他们仍旧免不了被淹死。逃出了伊甸园,又逃出了海底城,最后却在逃生通道里被淹死,也未免太过倒霉。 沈啸却是紧皱着眉,低声在严培耳边说:“难道他们不用呼吸?” 严培也小声说:“你傻啦?雪丽夫人一罐氧气能用一年,估计这些变异者对氧气的需求可能也差不多。”不过他们肯定不能保证完全不呼吸,否则还找什么逃生通道呢。 沈啸仍旧皱着眉:“硅基生物不是不喜欢水么?” “所以要用喜欢水的生物来改造啊。” 通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足足走了四五个小时,只是可以感觉得到是一直在往上的,水也越来越浅,终于露出了干燥的地面。严培走得腿都要酸了,自打进了伊甸园,连吃的东西都还没有一点下肚,又折腾这么久,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沈啸看见他这样子,低声说:“停下来歇歇吧。” “歇了那些变异者就跑了。”那些人简直像是不会累的,始终用同样的速度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跟机器人简直没两样。 沈啸自己也累得够呛,苦笑一下:“追上了怎么样?咱们现在应该是逃跑,不是追击。” 严培一想这话有道理,顿时身上就一点劲儿都没有了,直接瘫倒在地,头也枕到了沈啸大腿上:“也对,让我先歇一下再去追它们。” 沈啸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的嘴,严培一怔,就发觉有点不对劲——通道里没有声音了,刚才变异者那均匀的脚步声,竟然都消失了。 这一段通道比较黑暗,严培看不见前面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拉着沈啸的手写字:会是什么事? 沈啸没有回答,但严培感觉到自己枕着的腿已经绷紧了肌肉。很久之后,前方又响起了均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严培松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湿冷的感觉弄醒了他,一摸,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沈啸也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时候也醒了过来,两人连忙起身,又往前走去。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前方隐隐出现了更明亮的光,再走一段,就看见通道急转向上,头顶有一个圆圆的出口,有灯光从上面照下来,通道壁上则有间隔的踏脚,可以让人爬上去。变异者已经不见了影子,沈啸把严培拉到身后,不容置疑地说:“我先上去。” 严培摸出枪,看着沈啸一步步爬上出口,身影消失在那明亮的圆形里。片刻之后,他听到一声枪响,顿时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攀着踏脚就往上爬。不过还没等他爬到顶,就听见一声轻笑,一张脸出现在那明亮的圆形里,金黄的头发映着灯光像圈金色的圣光——是迈克尔。他俯视着下面,声音柔和动听有如天籁,说的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严先生,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这里应该是紧急逃生通道的一个补给处,毕竟如果坐救生艇离开,浮上水面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但用两条腿从海底走到岸上,那硬生生要走好几天。没有点食水补给,人都会饿死在通道里。 补给处是通道突然拓宽后腾出来的一大片空间,不过现在这空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挤得紧紧的人,一张张模样不同的脸上,却好像戴着相同的面具——呆滞,木然。这些人紧密地挤在一起,如果不是眼珠间或一轮,真会以为这里是一处储存人像的地方。 严培的枪挂在右手指尖上,在他之前先露出出口,之后就轻轻一弹,手枪落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一直滑到迈克尔的脚下。严培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就知道这时候抵抗是毫无用处的。 沈啸被四个变异者夹着,地上还躺了一个。严培低头看看那具尸体,尸体额头开了一个枪孔,没有血流出来,却是从枪孔处开始石化并且裂开。裂缝处也没有粘连的人体组织,干脆利落。现在地上躺的这个已经不好说算不算人,因为他下半身似乎还是人的模样,上半身却已经变成微白而半透明的,活像是一尊石像,还是个脑袋被打碎的石像。 严培瞥了沈啸一眼。那四个变异者也没怎么样,只是固定住了沈啸的四肢,至于那把手枪,已经被扔在地上踩扁了。这些玩艺儿的力量居然比嗜血者还大? 不过严培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端详迈克尔。从海水里钻出来,他竟然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美貌,连金色的头发都半点没乱,如果背后多几扇翅膀,倒真可以冒充天使了。严培挠挠头:“卢梭先生,好久不见了。” 迈克尔微笑的时候红润的唇角弯起的弧度简直无可挑剔:“我记得,一个月之前我还在画展上见过严先生。” 一个月?原来在伊甸园里连时间都跟外面不一样? 严培心里嘀咕,表情自然:“我们中国——嗯,中华有一句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月不见,那更要算是很久很久了。” “嗯,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多年不见了。”迈克尔极有风度地点头,“古中国的文化,确实非常有意思。从前我就曾经下功夫学习过,获益匪浅,可惜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哪里哪里。卢梭先生中文说得如此流利,又如此准确地使用成语,怎么能说没有长进呢。” 迈克尔笑了,那种笑容好像天空的苍鹰俯视着地上的屎壳螂:“不,当时确实没有什么长进。严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是个画者,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想要体会所有的艺术,实在是力不从心。不过——”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那都是从前了。现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艺术都已经在我胸中。” 严培瞅着迈克尔容光焕发的脸,无端地觉得后背一阵恶寒,嘴上却仍旧跑着火车:“那真是要恭喜卢梭先生了。求仁得仁,才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迈克尔居然欣然点头:“严先生真是我的知己。”他竟然抒发起感情来,“不知道严先生有没有体会过,那种世界都在胸中的感觉?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想来不外如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严培很认真地摇头,“我想迈克尔先生是想说山河尽收眼底吧?” “是吗?”迈克尔又笑了,“看来我学习得仍旧不够。不过没有关系,上帝很快会赐予我一切知识。”他说着,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严培眨眨眼睛:“卢梭先生的意思是,上帝会亲自接见你吗?在天堂?” “是的。”迈克尔不知道是没听出来严培的讽刺,还是当真虔诚,竟然表情认真地回答,“是天堂。上帝降临之处,将是天堂。”他微微低下头,低声念诵:“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旨意行在地上,如行在天上……” 他抬起头来,目光坚毅:“他的国必将降临,他的旨意必将通行。” 严培干笑了一声:“卢梭先生真虔诚,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准,万一上帝懒得来呢?” 迈克尔淡淡一笑:“我已经听到神谕,神开我灵智,将万物予我,信奉我主者,即得永生。” 严培瞟了一眼那些站得像兵马俑一样的人像。永生?像这样的永生吗? 迈克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他们是我的一部分。” 肉麻! 不过严培刚腹诽了这么一句,已经有两个变异者走过来,左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夹着沈啸的四个变异者也动起来。于是沈啸和严培就一前一后被人架着,往右侧的一扇门走去。而站在门口的两个变异者立刻打开了门,严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里面分门别类摆着很多东西,中间是一台电脑,电脑旁边有几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的人,是艾伦。 严培被两个变异者按在椅子上,然后咔咔两声,椅子扶手上跳出两个铁圈扣住他的手腕。沈啸也被如法炮制,然后六个变异者退了出去,把门在迈克尔身后轻轻关上。从始至终,迈克尔没有下过一个字的指令,但是这些变异者好像牵线的木偶一样,动作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即使说他们是同一只手上的几根手指,也并不为过。 严培突然就想到了刚才迈克尔说过的话:他们是我的一部分! 没有任何命令,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迈克尔却如臂使指,让这六个变异者如此谐调。难道说,他刚才并不是说假话,甚至也不是在抒情,而是真的让这些变异者能够完全被他所控制? 不过这时候暂时还顾不上。艾伦本来垂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像是昏睡了过去,如果不是手腕上的铁圈,他可能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现在他被脚步声惊醒,抬起头来看见严培和沈啸,立刻变了脸色:“怎么是你们?” “是的,我也想问一下。”迈克尔背着手站在那里,风度翩翩,“一个月前,你们明明被鱼雷轰炸之后消失了。你们是怎么逃过鱼雷轰炸的,又是什么时候回的波塞冬呢?” 严培打了个哈哈,不答反问:“我说卢梭先生,我也就罢了,沈啸可是你青梅竹马的倾慕者,你怎么就直接上鱼雷了呢?” 迈克尔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里掠过些微的痛苦。也就是这一瞬间,他看起来终于像个人了。不过这一丝人味儿转瞬即逝,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圣光笼罩的庄严表情:“神的意旨,不允许有人违抗。” “够狠的啊。”严培不知死地吹了声口哨,满脸的遗憾表情看一下沈啸,“看看,你这么爱他,他却这么狠心。” 沈啸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他确实曾经爱过迈克尔,很难说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有青梅竹马的兄弟情份,也有求之不得就更值钱的俗人心理,反正这么一年一年地积累下来,最后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爱情了,倒是更像个执念。不是对迈克尔的执念,而是对一份纯洁感情的执念。偏偏这份感情看起来是无望的,又因为人已经死了又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就更刻骨铭心了。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跟从前不一样了。沈啸曾经以为大概是因为迈克尔的变异导致了这份感情的褪色,不过他现在才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应该是在迈克尔归来之前,严培的身影就不知不觉地嵌进了他心里。 这个满嘴谎话犹如长江大河一样滔滔不绝的小混蛋,脸皮厚如海底城的外墙,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而且随时随地乱抛媚眼,并且似乎也谈不上有什么节操,绝对属于他最讨厌的类型!可是就是这么个讨厌鬼,却是智计百出,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关键时刻胆大包天;最主要的,别看他嘴上刁钻刻薄,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坏兮兮贱兮兮地嵌进了他心里,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之后,当他在海角城突然发现迈克尔没有死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狂喜,却没有那种想将之拥入怀中的冲动。事实上,如果没有严培在海景长廊被困的那一幕,他可能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当他发现严培被困海景长廊,几分钟之内就可能被淹死的时候,他像疯了一样冲向最近的逃生通道;而当他在海底看见严培放松了双手向海面浮上去的时候,他觉得心脏都在胸腔里停止了跳动;当他终于抓住了严培并且发现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严培紧紧搂在怀里。就是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其实早已经放弃了迈克尔,因为严培,严培取代了迈克尔的位置,填满了他的心。 迈克尔并不知道沈啸在这一呼一息的时间里有过什么样的复杂心情,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坚定:“他对我的感情是非自然的,神不会允许。” “神不是爱世人么?自然不自然的,不都是世人么?”严培胡说八道,目光却四处转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迈克尔肃然:“神护佑信者,惩罚背逆者。” 严培很想摸摸鼻子,但是手被固定着,只好耸了耸肩:“背逆者?海角城,地下城,波塞冬,近百万的人口,他们背逆什么了?你的神就让你这么随便杀人的?” 迈克尔却笑了:“耶和华说,这全地的人,三分之二必剪除而死,三分之一仍必存留。”他念诵着《撒迦利亚书》里的一段,声音柔和动听,但是听在严培耳朵里却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我要使这三分之一经火,熬炼他们,如熬炼银子;试炼他们,如试炼金子。” 他的笑容俊美如同天使:“他们必求告我的名,我必应允他们。” 严培扬扬眉毛:“嗯,其实你长得很不错,做个天使也足够的。” “我本来就是天使。”迈克尔向前一步,让自己站在了灯光之下。 库房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圆形的吸顶灯,一个一个的光圈投在地板上,再浅浅地晕开,照亮整间库房。迈克尔这向前一步,就把自己放在了最明亮的地方。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把他的金发照得灿烂无比,而他的面容反而半明半暗。 阴影反而让迈克尔稍嫌秀气的轮廓更加鲜明起来,只是在宽阔额头之下的那双眼睛隐在暗处,让原本就是黑色的眼睛更加幽深。瞳仁里隐隐还跳动着两团火焰,严培眼一花,居然觉得那像是两点鲜红如血的光。 迈克尔张开双臂。他的衣服也破了,散开的袖子垂下来,真的像是两只翅膀。只是他站在最明亮的地方,身上却笼罩着自己的阴影,既像天使,又像是刚刚堕落的魔物:“神赐予我名,我不是迈克尔,我是米迦勒。” 他昂起头,一双黑眼睛活脱脱像是诱惑夏娃的蛇:“我是掌握灵魂的正义,我可以让生者死,也可以让死者生。我是上帝的使者,为上帝来挑选他认可的灵魂。” 他站在那里,微笑得眉目如画。但是看在严培沈啸和艾伦眼里,却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55、疯子的神谕 严培看着精神明显亢奋的迈克尔,心里只有两个字:邪教! 这货明显是走火入魔了啊,宗教信仰扭曲到这种程度,除了邪教没别的可形容了。 跟这种人是没道理可讲的,想办法逃跑是真理。严培眼珠子四下里乱扫,嘴上还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那疯子:“让生者死?不是信上帝得永生吗?干什么还死呢?” 迈克尔缓缓放下双臂,微微低头看着他:“你皈依我主吗?” 皈依你妹啊! 严培肚里暗骂,嘴上抹油:“要是能得永生的话,倒可以试试。” “你要经受试炼。通过了,便可到达天国。”迈克尔微微笑起来,“你愿意修行吗?” “修行啊……怎么个修法?吃斋吗?”严培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念神谕似的口气,忍不住讥讽了一下,“当初,耶和华将以色列人带入迦南之地,以色列人将一切头生的献于耶和华,甚至是头生的儿子都该献出来的。你这进天国什么的,不献个儿子吗?哦对了,你没儿子,是把自己的爹献出去了吧?” 迈克尔的黑眼睛微微眨动,眼神里掠过不易察觉的伤感:“父亲他——没有通过主的试炼。如同方舟也没有拯救诺亚所有的家人,并不是全部的人都能走进主的天国。”他忽然转头看着沈啸,“肖恩,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永生,能够跟我站在一起。” 沈啸一直冷冷地看着他,这时候才开口:“如果永生是跟你站在一起,不要也罢。” “为什么不要?”迈克尔脸上浮起奇异的红晕,“我才是主宰生死的大天使长,我愿意与我的兄弟们一起分享神的荣光。”他的语气轻快起来,“肖恩,你了解那种感觉吗?一霎那间你就可以拥有一切的智慧,历史和信息在每一根神经纤维里奔流,我即世界。” 我擦,你还有神经纤维吗?你早变成非人类了吧?严培忍不住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但是这不能影响迈克尔的兴奋,他仍旧在那里滔滔不绝:“你知道吗,当我躺在薰衣草田里的时候,花香包围着我,我觉得我的意识像云一样飘荡,那就是天国呀!耶稣死后三天又复活了,约拿在大鱼的腹中存活三日三夜且得救赎,我不也是一样吗?神让我复活,就是为了显示神迹,让世人都皈依……” “你们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吗?外面那些人,他们就是我的眼,我的耳,我的舌。我了解他们,我能知道一切,就像——就像信徒的每一祈祷都能直达神听!我甚至能体会到一颗沙砾的思想,肖恩,你能明白吗?你有坚韧的意志,你应该把它奉献给神……” 严培发现沈啸的脸开始白了,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不由一惊:“沈啸,你怎么了?” “他在聆听神谕。”迈克尔微笑着,可是他的声音里渐渐夹杂了一种奇怪的低沉的嗡嗡声,像是有一群蜜蜂在振动翅膀,“他可以通过试炼,他可以成为我的一部分。抛弃了肉体,我们的思想可以融合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站在上帝的右边……” 沈啸的身体因为痛苦蜷缩了起来,他想抱住头,但是手腕上的铁圈固定着他,使得他只能用力把头往椅背上撞。严培万没想到这个疯子居然现场就要表演天降圣音什么的,不由得慌了神:“住手!不,住嘴!你这个疯子,住嘴!你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明明是个撒旦!住嘴啊!” 眼看迈克尔根本没有听话的意思,严培不得不换了个词儿:“你这不是让他永生,你是要杀了他!别忘了,你已经杀了你自己的父亲!” 迈克尔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却并没有停止:“如果他不能通过试炼,也只能被放弃。肖恩,你不要放弃,你——” 艾伦突然用力往下一滑,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滑下来,只剩双手还扣在扶手上。铁圈的边缘深深卡进他的手腕里,但是他竭力伸长了腿,终于一脚踢在前方的电脑上。立刻,尖锐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几乎能把人的耳膜刺穿。警报色似乎惊扰了迈克尔,他猛然停住了,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一步,气恼地看着艾伦:“艾伦!” 艾伦半躺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迈克尔低头看了他几秒钟,把目光转向了那台尚未启动的电脑。然后,严培眼睁睁地看着那台电脑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屏幕亮起,开机,运行,然后警报声停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迈克尔慢慢地走到艾伦身边,把他扶起来坐回椅子上,低头看了看他手腕上被铁圈勒出的血痕,缓缓地说:“为什么要这样?父亲违逆了神的意思,但你跟我应该是走一条路的,为什么反而要跟我作对?” 艾伦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你疯了。” 严培听得稀里糊涂,不过他更关心沈啸,眼看沈啸脸上的惨白渐渐褪了,稍微松了口气:“沈啸,怎么样?” 迈克尔站在那里,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终于叹了口气:“你们若是不愿意走神指示的路,那就只能成为牺牲。”他再没做什么别的举动,转身走了出去。库房的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了。 库房里安静如死。严培担心地盯着沈啸,直到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才想起来问艾伦:“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呢?小彼得,杜会长,辛格夫人,怀特上将,还有别的人,他们都,都死了吗?” 艾伦轻轻摇了摇头:“你和肖恩失踪之后,海底城就开始安排居民撤退。但是为了不引起迈克尔的注意,我们不敢用电脑传达撤退指令,甚至不敢大批地撤退,只能让军人们出去,随便把他们一路上见到的人聚集起来,从紧急通道坐救生艇出去。我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把人送到哪里去,只是觉得离开波塞冬就好。” 他苦笑一下:“但是就算是这样,每天放出去几千人,十来天之后紧急逃生通道的门就有好几处打不开。我们派了技工去修,修好一处,就立刻放一批人出去。那时候迈克尔还没有找到这条地下通道,所以一直没有动手。但是我们能放出去的人比起波塞冬的六十五万人来,仍旧是极少数。” “那么放走了多少人?”严培打断他,“小彼得他们呢?” “他们被迈克尔重点看守起来了。”艾伦冷冷地说,“他对小彼得和杜会长似乎非常感兴趣,我想,他是发现了他们对他有一定的免疫能力。辛格夫人曾经试图带着小彼得先撤退,但是险些被封在一处长廊里。” 严培脸色唰地就变了:“那么孩子——”他简直不敢说出“死了”两个字。死人他见多了,可是小彼得还那么小,到地下城之后长胖了,肉嘟嘟的抱在手里像个小球一样。 “没有。”艾伦淡淡笑了笑,“那孩子是最重要的,必须保证他活着逃出去。所以怀特将军亲自带着人到这条通道来,佯装要从这里逃出去。迈克尔发现了通道的位置,就开始动手屠杀。”他微微低下头,想掩饰自己眼中的泪光,“趁着他的注意力被怀特将军吸引的时候,我在中央电脑里输入了一条反控制程序,保住了几处紧急通道。辛格夫人带着小彼得,从紧急通道离开了。” 严培很想说“那就好”,但是说不出来:“那么其他人呢?” “冯特带了一队人保护着他们,还有一批科学家跟着,大约波塞冬最好的那批科学家都安全逃离了。杜会长——他跟着怀特将军去做诱饵,应该是已经被封在某条走廊里了……”走廊两端的安全门都是密封的,一旦电脑崩溃,通风系统停止工作——即使他们没有被迈克尔变成石头或者嗜血者,应该也已经窒息而死了。 严培低头瞪着自己的脚尖。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甚至想把手腕上的铁圈挣断,冲出去掐断迈克尔的脖子!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只能死死咬着牙,硬把眼眶里的泪憋回去。 “你们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艾伦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一句话出来像一颗颗钢珠子掷在地上,冷、硬,却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也是一种安慰,很另类,却是典型的艾伦风格。 严培猛地仰了一下头,再坐端正的时候眼眶已经不再湿润:“倒是去了个很奇怪的地方,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伊甸园。” 艾伦一怔,皱眉盯着严培:“别开玩笑。”一个月前波塞冬的防卫系统突然自动发射鱼雷,事后技术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修复过来,回放监控录像的时候却显示,发射出去的最后三枚鱼雷突然就失去了目标,而沈啸和严培则像是平空消失了。当时他反复地看了几遍才确认他们两个并不是被鱼雷炸了个粉身碎骨,但几次派出水下搜索器,都没有再找到这两人的踪影。 “没开玩笑。”严培瞥了一眼库房的门,他敢打赌他们在这里说的话迈克尔都能听到,“如果我眼睛不瞎的话,我敢打脑袋跟你打赌,那里就是伊甸园!” 艾伦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但你们是,你们是怎么去的?那里明明是一片海底!” 严培耸耸肩:“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明白,应该说,是被鱼雷炸进去的吧。沈啸用一枚干扰弹引爆了第一枚鱼雷,结果爆炸过后,居然炸出了伊甸园的大门。”他心里蓦然一动,说话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那里面的时间也跟外面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就在里面呆了顶多48小时……” “伊甸园里有什么?”艾伦实在不能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诡异的事,但沈啸没有半点否认的意思,可见严培说的全是真的。 “到现在我们也没搞明白,大概,算是个标本储藏室吧……”严培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望向刚才被艾伦踹过的那台倒霉电脑。艾伦踹了一脚,然后电脑以为受到攻击就开始拉警报,然后迈克尔那神经病的什么试炼就停止了。他是被吓了一跳呢,还是突然良心被提醒了呢,或者——是尖锐的警报能够影响他,使得他不得不停下? 严培觉得脑子里好像有那么个想法在晃来晃去,跟幽灵似的时隐时现,只是一时抓不住。他拼命把已知的信息往一起联系:地下城杜诚听见的嗡嗡的杂音;鱼雷爆炸时的闷响;自己在伊甸园里的尖叫和后来的共鸣;出现在波塞冬的时候,正是迈克尔丧心病狂大屠杀的时候;在波塞冬里听见的那种类似电路干扰音的异声;刚才伴随着迈克尔话语传出来的嗡嗡之声;还有警报器的尖叫…… 声音,确实是声音。或者说得再确切一点,是由声音所传播的能量。迈克尔是用声音传播着能量,屠杀了三个地下城的人。艾伦用尖锐的警报声所蕴含的能量制止了迈克尔。之前圣地那奇异的震动,或者是一种他听不见的声音在传播着能量,把赛尔德在他面前变成了沙砾。 振动。振动可以改变弦的频率,把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其实所有的物质不过是一根小小的弦在以不同的方式振动,如果你能改变它的振动方式,就可以改变一切。 严培不由得想得出了神。 在伊甸园里,那奇异的震动是在他的竭力尖叫之后引发的,同时那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居然也活了过来。最后水晶柱又碎裂了——严培真后悔当时没有回去看看,那些怪物是不是也炸碎了。 模模糊糊地,他觉得水晶柱的碎裂跟那奇怪的震动有关。还有当时在地下城播音室里的那具碎裂的尸体,应该也与此有关。问题是,为什么那个人会重新石化碎裂呢?难道是因为他是个次品变异者?可是为什么那时候他又会出现在播音室呢?他在那里,为了起到什么作用呢? 水晶柱,怪物,播音室里的碎尸。严培拼命回忆着从伊甸园里跑出来时的情景,想找到一点线索。可惜艾伦完全不能领会他心里翻涌的念头,看他跟个神经病似的在念念有词,忍不住问:“什么标本?难道是——亚当和夏娃?” 这一句话把严培的灵感一下子打了个粉碎。本来灵感这玩艺就是稍纵即逝难以捉摸,现在被艾伦这么一插嘴,啥也没了,气得严培狠狠瞪了他一眼:“问问问,问什么呢!告诉你,那里边全是些怪物,什么人头兽身,兽头人身,没一点正常东西!” 艾伦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怒,但是他自己心情也很差,狠狠还了严培一眼,索性转头去问沈啸:“肖恩,感觉好些了吗?” 沈啸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他刚才一直在研究座椅上的铁圈,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出打开的办法。虽然不知道迈克尔究竟留着他们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必须逃出去才行。 一时间三个人各有心事,库房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库房门忽然打开,迈克尔出现在门口,盯着严培:“伊甸园里怎么会有怪物?” 严培刚刚把思路重新整理起来,正准备再去捕捉那一丝灵感,被迈克尔这一句话又给打断了,气恼之余只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先压下,抬头瞥了迈克尔一眼,歪起嘴角一笑:“奇怪了,你是神选中的大天使长,怎么反而要问我伊甸园里有什么?不管什么怪物,不都是你的神制造出来的吗?” 迈克尔被他狠狠噎了一下,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按捺了一下又问:“你是怎么找到伊甸园的?” 严培翻个白眼:“你不是在外头都听见了吗?伊甸园是被你的鱼雷炸出来的。如果你没毁掉波塞冬,说不定还能再发射几颗鱼雷把伊甸园炸出来。”他现在恨不得噎死迈克尔,如果不是怕这疯子被激怒了再让沈啸做那个什么试炼,还不知道有多少刻薄话要出来。 迈克尔站在那里皱眉沉思,却露出一种混合着遗憾和向往的神情,低声地自语:“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原来伊甸竟然真的在海底……” 严培拿眼斜着他,阴阳怪气:“是啊,是在海底,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游过去看看啊。” 迈克尔虽然已经沉浸在对伊甸园的向往之中,但头脑还清醒。别说他不可能真现在就游到海底去,就算能游下去,也不可能找到伊甸园。他现在可没有一颗鱼雷可以去炸一下。而且他也很明白严培是在拿话刺他,于是只是淡淡看了严培一眼,就转身又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一队变异者走进来,从库房里开始搬东西。 这库房里居然还准备了小型的电动车,变异者们把车开出来,将沈啸三人从座椅上放出来,又用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手铐把他们锁在车子的座椅上,最后搬了点食物和饮水。 56、朝圣 “嘿,麻烦帮个忙把瓶子拧开。”严培一手被铐在车箱上,一手拿着瓶装水,很嚣张地捅了捅旁边的一个变异者。 变异者毫无反应,如同泥塑木雕,坐着不动。严培拿眼斜一下,提高点声音:“喂,没长耳朵啊?我擦,就这还‘他们是我的一部分’,这部分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吧?” 沈啸虽然心思沉重,也忍不住想笑,从后排伸过手来:“我来。” 三个人全部被手铐把右手铐在车厢上,只有一只左手是自由的。其实要是右手拿着瓶装水用左手来拧开盖子也是完全可以的,但严培偏不,往后一靠,把头仰在沈啸肩膀上,伸长左手递上瓶装水,脑门顺势去蹭他下巴:“帮忙——”末了拖个长音一波三折,听得前排的艾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啸用左手捏住瓶盖,两人同时向相反方向使劲,拧开水瓶。严培还体贴地把水擎着:“你先喝。”妹的那库房里还有自动加热食品呢,迈克尔偏让这群变异者就搬了些压缩饼干和蔬菜罐头上来。罐头在地下冷藏的,吃到嘴里冷冰冰的不说,还全是素的呀。虽说之前在地下城吃的也很一般,但至少有肉有菜,烹调好了有滋有味还是热的呀。更不必说在波塞冬的饮食有多丰富,全是海鲜,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严培拿眼睛溜了迈克尔一眼。那家伙坐在后头的一辆车上,表情平静,某些地方看起来很像这群变异者,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中世纪点起来烧死巫师的火堆一样,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不过,在看见严培腻在沈啸肩膀上的时候,迈克尔那张平静的面具,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那种变化微妙而复杂,似乎有羡慕、有失落、有痛苦,还有某种战胜自我之后的骄傲。总的来说,严培觉得这家伙有些地方比较像那种苦行僧,忍受痛苦以求超脱凡俗,并且为自己所忍受的痛苦而骄傲。只不过这位比苦行僧还多了些操纵别人生死的快意,所以,真是有够变态的! 严培对变态这种生物颇有研究的兴趣。就着靠在沈啸肩膀上的姿势,他转过头对后头的迈克尔一笑:“我说,你怎么让手下净搬些这种东西,他们不认字你总该认识的吧,至少也弄点肉食行吗。” 迈克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朝圣须以净洁之躯进入净洁神圣之地。未念安拉大名而宰杀的牲畜,食用则玷污了净洁的身躯。” 严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喂,你不是信天主的吗?怎么又遵从起伊斯兰教义来了?” 迈克尔笑了,抬手指指上方:“万法归一,一切的神明不过是我主的化身。圣父圣子圣灵尚且三位一体,其余的信仰,皆不过是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认识罢了。百川入海,殊途同归。” 严培很惊悚地看着这家伙,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有文化。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可见其野心之大,是准备把一切宗教一网打尽吗? “你是说,你们打算去朝圣?”严培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在麦加所感受到的那种奇异的震动,索性扭过身子,把下巴垫在沈啸肩膀上,跟迈克尔攀谈起来。 迈克尔不发疯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是翩翩美少年一枚,粉红的唇角还微微弯着,带着个宽容而怜悯的微笑,好像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是的,这是神的指示。” 难怪这家伙一会儿神一会儿我主一会儿耶和华,敢情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吧?严培暗暗吐槽,表面却是一脸好奇:“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个信天主的,就算现在想通了万法归一,你去麦加做什么?万法怎么个归一法?去麦加念圣经吗?” 迈克尔倒没有对他的胡言乱语发怒,平静地说:“去祈祷。”看他的样子,仿佛是菩萨在大度地表示不跟一只虫子计较,甚至目光里还带着对虫子的怜悯。 “祈祷完了呢?”严培很好奇他们究竟是去念《古兰经》呢,还是去念《马太福音》,不过他更好奇迈克尔去朝圣的目的,难道就为了去念个经文? 迈克尔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惘,显然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祈祷……” “我知道祈祷。”严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说祈祷完了做什么?你不能一直祈祷到世界末日吧?” 迈克尔有些无措了,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精神支柱都折断了的那种恐惧,但是也只是慌乱了几秒钟,他就又镇定了下来:“只要祈祷,神会显示神迹。” 严培觉得这简直没法沟通:“神迹?什么神迹?” “证明神之所以存在的神迹。”迈克尔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又恢复了不可动摇的信念,“神将毁灭那应毁灭的,如同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他将赐福给他的信徒,如同带领他们进入流着奶和蜜的迦南之地。” 严培按住脑袋,放弃与这疯子沟通了。说实在的,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些人跑去麦加祈祷一下,就会有什么神迹显现。毁灭?毁灭啥?《圣经》里说,耶和华从天上将硫磺与火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现在外星人也来降一下?降到哪里?地面上的城市早已经荒废了好吗?还有什么赐福给他的信徒,妹啊,这些信徒现在都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了,给他们点福,他们用得着吗?还是说又像圈养亚当一样,把这些人全部都圈到伊甸园里去养起来? 与其听疯子念经,不如琢磨琢磨怎么逃跑的好。 严培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四下里打量了。这手铐很麻烦,因为它不是机械的,而是磁力能量铐,想打开就得关上内部的能量器。严培没玩过这东西,想来拿根铁丝捅捅是不大可能打开的。何况旁边还坐了这么一群变异者,那眼珠子别的不看,就死死盯着他的手铐呢。 这可怎么办……最善于逃跑的严培,第一次深深地发起愁来。并且考虑着,是不是他也应该向过往神灵祈祷一下,求他们给个机会? 可惜事实大概真的像迈克尔说的那样,万法归一,所有的神灵究其根本不过就是一个,偏偏这一个是迈克尔家的,所以不会来保佑他严培。 在坐着电动车又前进了两天之后,这支活死人队伍终于走出了通道。因为这群家伙好像根本不知道累的,所以是日夜兼程的前进,速度之快,常人没法相比。 出口在波斯湾边的一座城市里,虽然没有直接进入沙特阿拉伯境内,但离着圣地麦加已经很近了。最糟糕的是,出口处居然还有两艘小型飞船,足够把这些变异者全部载到麦加去。到了这会儿,连严培都绝望了。 “得,就当去看西洋景吧。咱们也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神迹。”严培苦笑,看着那群变异者排着队伍登上飞船。在通道里面的时候还没意识到,现在出来了他才发现,这群变异者的数量得有上万!纵然是两艘飞船,也得像摆货物一样人摞人才能装进去。 这边装着,那边已经有被惊动的嗜血者靠近了。距离嗜血症初次大爆发已经时隔一年多,这些嗜血者们明显体内的能量已经消耗将尽了,连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不少。一个个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干瘪下去,乍一看简直像一群直立行走的骷髅。里头还掺杂着一些缺胳膊少腿甚至没了脑袋的,如果不是头顶艳阳高照,恐怕会以为到了万圣节。 虽然来得慢,但嗜血者的数量实在太多,从各条街道上涌过来,如同一条条溪流,直接汇聚到供飞船起飞的广场上。最终汇成了人形海洋。 严培三人还被铐在电动车上呢,眼看着嗜血者已经离得很近了。如果不是个个都行动迟缓,这会儿已经扑上来淹没他们了。虽然早想着落到迈克尔手里肯定是个死,但死成这样儿却真是没想到的。 “我说,你不管管吗?”严培扭头看着迈克尔。这家伙也还坐在电动车上,跟菩萨坐莲台似的,没有动弹的意思。 迈克尔笑了:“害怕?” 我擦,这混蛋是故意放人来吓他们的!严培肚子里问候了卢梭家的女性长辈,连雪丽夫人都没放过,脸上却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哪里,我只是觉得这样就没法去见识神迹了,终其一生也是个遗憾不是?” 迈克尔微笑着站了起来:“你会看见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手,一种低沉的嗡嗡声随着他的话音响了起来。 那种情形……严培想过各种毁灭嗜血者的方法,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种。虽然痛恨迈克尔,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神迹。摩西劈开红海,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迈克尔的手抬起,落下,嗜血者形成的海洋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一块石头,涟漪从中间开始,向四周扩大。这涟漪是一种奇异的震动触发的,所到之处,所有的嗜血者都在瞬间被定住了动作。那干瘪的肌肉迅速地石化,而后在最轻微的震动之下,化为沙砾…… 广场上大约至少也挤了上万名嗜血者,就在迈克尔这轻轻的一抬手之间,变成了满地微微发亮的沙子。 这种震撼让严培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在看好莱坞大片。他这个动作显然让迈克尔十分舒服,微笑着转向他:“我说过,我是掌握生死的大天使长。” 严培干笑三声:“您是大天使长,那什么,令生者死我已经见识了,能让它们再活着站起来吗?” 迈克尔居然真的迈步就下了电动车。他弯腰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中轻轻下落,落在他脚下的沙层上。然后那一部分沙层竟然真的活动起来,好像一群蚂蚁在来回钻动,最终抱成了一团。沙层上渐渐生成一个人头,连五官都看得清轮廓,像一座会活动的沙雕。不过当这个沙人的上半身一直生长到腰的时候,噗一声坍塌了,又化成了一堆沙子。迈克尔略有些遗憾:“我还没有觐见过真神,没有得到神真正的允准……” 严培无话可说了。这一切已经太超现实了,如果不是意志坚定,死都要把迈克尔定性为邪教,说不定他现在也已经被蛊惑了。 城市里的嗜血者数以十万计,不过第一波被消灭掉,再来一拨毕竟是需要时间的。在第二拨还没有拥上来的时候,迈克尔已经把变异者们装船完毕。严培等人被带了上去,继续用手铐铐在飞船的舱壁上,然后飞船就起飞了,直奔圣地麦加。 迈克尔去驾驶舱了,严培三人被扔在飞船的过道上,因为所有的舱室都被沙丁鱼一样的变异者们挤满了。迈克尔还是好心,才把他们铐在过道上,没有让他们去跟那些活死人挤。严培直接倚着过道的墙坐了下来:“看来,真是没办法了。” 艾伦自始至终都沉默着,这时候才慢慢地说:“他究竟想做什么?放弃屠杀其它的地下城了?” 说实在的,这一点也正是严培奇怪的地方:“对呀,之前在海角城的时候,他怎么没说要去朝圣呢?” “也许因为那时候人不多。”沈啸突然开口。他这一路上同样在思索这个问题。很明显,以迈克尔一抬就可以把数以万计的嗜血者化为沙粒而旁边的变异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能力来说,他如果再要毁灭一个中小型的地下城,也差不多就是举手之劳了。那么,为什么在他能力如此强大的时候,反而停下手来了呢?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人数够多了?”严培马上抓住了沈啸的思路,“但是如果是要传播邪教——咳,我是说他要传播他那套理论的话,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吗?现在筛选出一万来人他就满足了?” “那要看他来朝圣是想做什么事。是什么事只需要一万名变异者就足够的。” 这问题无解,因为谁也不知道。严培丧气地耙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这谁知道啊?一万人能干什么?好像也不算少——难道是来拆天房吗?” 沈啸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事是他一个人做不了,需要别人——而且是变异者帮忙的。” 这个问题让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严培喃喃:“他现在本事很不小,挥挥手就能灭掉上万嗜血者,还能制造出活的沙人来,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艾伦忽然说:“他不是挥手灭掉了那些嗜血者。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都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就跟之前在通道里对肖恩做的那样。” “声音很像,但还是有所不同。”严培在这方面比别人更敏锐一些,“似乎振动频率不同吧。”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同的振动频率,就可以起到不同的作用?祈祷……难道迈克尔说的祈祷就是这种?” “那么那些变异者呢?”沈啸反问,“他们也有这种能力?我觉得不太可能。为什么还要他们也去祈祷?” “是不太可能,看着这些人跟木头似的,也不像是会祈祷的样子……”严培扯着头发,“但是,当初地下城的播音室里,为什么会有一具碎裂的石化尸体?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沈啸开枪击中的那个变异者,脑袋石化了?” “注意到了。”沈啸点头,“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受到某种外来能量的影响之下,这些变异者会从现在的模样重新石化?” “对呀,那么播音室里的那个变异者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能量影响呢?” 艾伦猜测:“将全城人都变成那种样子,所需的能量应该很大吧,怎么能不受到影响?” 严培马上反对:“不对!你刚才也看见了,他毁掉了上万嗜血者,近在咫尺的变异者也没受到影响,可见频率不同,影响到的人也绝对不同的。” “你……说得对……”艾伦皱紧了眉,“那么,究竟他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总不会是人多力量大吧……”严培苦笑着随口胡说了一句,却突然被自己的话惊住了,“人多……力量大……人多……” 沈啸抬眼看着他:“什么力量大?” “祈祷的……力量?”严培被自己的想法完全吓住了,“你记得伊甸园里的水晶柱子吗?当时我的叫喊声只是个开头,真正的力量应该来自那些水晶柱,不,确切点说,是来自那些水晶柱里被封住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东西还保存着,因为它们是一种能量源!很有可能,它们起到的作用就是把我叫喊能量共振放大!” “播音室里那个变异者,可能就是一个放大器。也许当时迈克尔的能力还没有那么强;或者他屠杀波塞冬的时候也用了几个变异者——总之,这一万多名变异者就是他的放大器!他要带着这些放大器去朝圣,要把他祈祷的力量扩大上万倍!他——难道他想屠杀全世界?” 57、神迹 圣地麦加,千百年来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神圣的沉默。 飞船降落,变异者们开始排队下船,走向圣地中心的巨大广场。 迈克尔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微微俯身看着坐在飞船通道上的三个俘虏,声音里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激动:“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证神迹!” 可不可以不要!严培心里哀号,抬头瞄了迈克尔一眼:“怎么着?你是非得普渡众生,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才开心?” 迈克尔没搭理他,只是看着艾伦和沈啸,目光柔和,充满了佛陀一样的慈悲:“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这是神的意旨。我希望你们走正路。要知道,神创造的,神也可以毁灭,但神是慈悲的,他令诺亚制造方舟,拯救那可拯救的。现在,我希望你们成为那可拯救的。” 沈啸淡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用说那么多了。” 迈克尔沉默了一下,终于露出一点人的感情:“你想必宁愿我死在普罗旺斯吧?” 沈啸抬眼看了他一下,平静地说:“我现在更想杀了你。” 迈克尔微笑起来:“我知道。在逃生通道里的时候,你开的唯一一枪就是对我射击的,如果没有人挡住,你可能已经成功了。” 沈啸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是大天使长,凡间的武器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迈克尔昂起头:“不错,凡间的武器不能撼动神的恩赐,你们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艾伦头也不抬地说:“准备杀我们了?” “不。”迈克尔的黑眼睛亮得像火,“我要你们亲眼见证神迹的降临。” 几分钟后,严培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 正是夏季中午最热的时候,麦加这地方,这时候气温可以达到四十摄氏度以上,地表温度就更高。迈克尔直接把他们锁在大清真寺外的护栏上,烈日当头,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严培的手刚放到护栏的铁杆上,就被烫得嗷了一声——跟烤肉用的铁板一样! 艾伦忍不住要骂他:“你不会把手垂下来吗?非往那东西上放?”那玩艺打个生鸡蛋上去大概也能烫半熟,“你脑子想什么呢?” 严培确实走神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隐隐约约的,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身体里蹿动,似乎可以突破什么障碍冲出来似的。但是他仔细去体会的时候,却又捕捉不到。 上万名变异者已经开始围绕着立方形的天房克尔白游转。麦加的禁寺广场能容纳近百万人,这区区的一万人实在不够看,好像盘子里滚动的一颗玻璃珠一样。 没错,就是玻璃珠。上万名变异者排成方队环绕在迈克尔周围,从严培他们这里可以看见,这些变异者们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现在像纸灰一样脆弱,风一吹,这里简直就变成了天体浴场! “听!”艾伦的脸色发白。无论再镇定再冷漠的人,在听到这种由弱而强的嗡响时都会禁不住地毛骨悚然,内心绝望。一个迈克尔可以毁灭一座城市,一个放大一万多倍的迈克尔,又会做出什么来? 那些跟随着迈克尔的变异者们步伐开始渐渐慢下来,他们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像汉白玉石……像石英……像玻璃……迈克尔带着他们环绕天房一周,走向天房外东南角。那里,在一堵一米半高的墙上,镶嵌着一块30厘米长的带微红的褐色陨石。那就是有名的黑石,穆斯林眼中的神物。相传当年穆罕默德曾亲吻过它。所以朝觐者游转天房经过此石时,都争先与之亲吻或举双手以示敬意。 迈克尔就走向那块黑石。变异者方阵在墙的前面停了下来,迈克尔排众而出,上前亲吻了黑石,然后退后,在黑石面前匍匐了下来。上万名变异者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跪拜下来,动作整齐划一。阳光照在他们透明的后背上,反射出一片银光。 “他在念《古兰经》,用麦加方言……”严培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连艾伦都要佩服他。 但是—— “你能听见他在念什么?”沈啸吃了一惊。离着这么远,他自认是耳力极好的,又受过严格训练,都根本听不见迈克尔在念什么经。 严培点了点头。眼睛仍旧注意着迈克尔,脸上的笑容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沈啸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感觉?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艾伦也明白了过来:“你没有感觉?”没有在紧急通道里迈克尔强迫他进行试炼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吗? “完全没有。”沈啸不知道该不该抱有希望,“迈克他——他并不是在——他不是想把这个世界都毁灭掉?” 严培缓缓地摇头:“我现在知道了,他的放大器已经够了。他毁灭了三座地下城,并不是为了把活着的人全部制造成变异者。事实上,他只是在寻找足够的能量。他来麦加,不是要毁灭世界,而是要见到他的神。” 烈日当空,四周除了那种蜜蜂振翅般的嗡响之外别无声音。艾伦和沈啸都已经汗流浃背,但是严培平稳的声音却让他们只觉得后背生寒。 “见到他的神?他的神在哪里?”艾伦忍不住发问。他盯着严培,突然发现严培脸上没有一滴汗水,反而是皮肤有微微的光泽,“你怎么了?”为什么严培这样子看上去,多少有点像石化的先兆呢?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严培的眼睛有几分空洞,“神谕……神谕……神谕自然是没有的,可是却有另一种东西,并且,它可能已经降临了……至少是降临到我身上了……” “你说什么?”艾伦越听越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妙,严培那眼神,怎么跟吸毒了似的,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喂,你怎么了?肖恩,你看严培!” 沈啸比艾伦更敏锐,已经把严培箍在了怀里。只是他一只手还被铐着,只能把严培按到护栏上,腾出手不轻不重扇了他两耳光:“严培,醒醒!醒醒!” 严培目光的焦距慢慢集中到他脸上,咧嘴笑了起来,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沈啸,也许神迹真的要出现了。只是,迈克尔把这看做神迹,我倒怕这是一场更大的噩梦的开始呢……” 沈啸见他说话清醒,略微放了点心:“什么噩梦?” 严培用力眨眨眼睛:“再扇我一巴掌!用力点。” 沈啸犹豫着,严培却催促起来:“快,我需要清醒一下!” 沈啸不再说什么,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严培脸上,扇得他脸都偏了过去。不过严培眼里那种吸毒似的迷茫倒确实消退了很多。他只是随便揉了揉脸,就问艾伦:“你曾经用报警器干扰过迈克尔,现在有没有办法再来一次?” 艾伦愣了一下,略有几分犹豫:“飞船里一定有播音器,但是我们现在——”被锁在这里上不了飞船啊! 严培又笑了,用自由的那只手把沈啸推开:“你离远一点啊。” 沈啸狐疑地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严培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做一点神做的事。” 大清真寺外的铁栏是十几年前新换的,做过良好的防腐防磨损防氧化处理,加上此地气候干燥,到现在仍旧是崭新的样子。沈啸已经试过几次,但是没有丝毫可能将它折断。 严培用双手握住了铁栏,他的双眼虹膜上的棕褐色渐渐褪去,眼珠竟然变成了半透明的,在阳光之下像两颗成色不佳的水晶珠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似个假人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沈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并不是严培的模样让他害怕,而是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震动穿遍了他的全身,从手触的铁栏处传入指尖,直达头顶。这种被穿透的感觉跟迈克尔曾经施加给他的有些像,却并不痛苦,只是一种震动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实在与迈克尔太相似,不能不让他心里一阵发寒——严培,这是在做什么? 嗡嗡的声音从天房那边传过来,有另一种震动从他们所站立的地面传过来。艾伦转头去看,接着一把拉住沈啸:“肖恩,你看那是什么!” 沈啸一心记挂着严培,草草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在迈克尔他们跪拜的那堵墙上,迸发出几道奇异的光芒。艾伦看不清楚,但沈啸的眼力极好,看见那几道光芒,是从镶嵌在墙壁上的黑石中射出来的。 黑石因有裂缝,在公元1844年就以银框把它镶嵌起来。现在,那奇异的光芒似乎正是从黑石的裂缝中射出来。而且,沈啸忽然觉得天空似乎更明亮了些,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视网膜上留下太阳炽热的影像,在那影像之下,似乎有几道格外明亮的光芒。 “那些变异者——”艾伦的话噎在喉咙里。方阵的最末尾,已经有一个变异者似乎无法忍受痛苦,猛地直起了身子。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水晶一样透明的,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四周都像是荡起了一圈彩虹,美不胜收。 但是这美丽几乎是转瞬即逝,这个变异者的动作就停止在挣扎着直起身体的那一刻,而后他的身体上的光芒迅速黯淡,穷极沈啸的目力,也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身体似乎布满了蛛网一样的细细纹路。他刚刚想明白那可能是一道道的裂缝,那个变异者就已经哗地一下子坍塌下来,从一座水晶雕像,变成了一堆闪亮的沙砾! 这个场面,沈啸曾经听严培描述过。赛尔德就是这样消失在一阵风里的,变成了一堆随风乱滚的沙子。但是老实说,即使沈啸相信严培没有说谎,他在内心里仍旧觉得人变成沙子这种事是不可置信的。 当然,在紧急通道外面,迈克尔也曾经在一抬手之间就将无数的嗜血者化为了沙子。可是那些嗜血者本来就已经面目枯槁肌肉干瘪,虽然上万人集体化沙令人毛骨悚然,却也远远不及眼前这瞬间消失的美丽让人震撼! 沈啸和艾伦呆呆地看着,谁也说不出话来。第一个变异者化为了沙砾之后大约有半分钟,旁边的一个变异者就颓然倒地,水晶一样的身体同样迅速布满了裂纹,随后坍塌成沙。又过了几十秒,是第三个变异者,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而那块镶嵌在他们前面墙上的黑石,却开始通体发亮。 头顶那正午的明亮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沈啸和艾伦同时抬头,炽烈的太阳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隐隐的暗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又像是一艘极大的飞行器,连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降低了一些。 麦加处于山谷之中,本来风是很难吹进来的,但这时候空气却忽然流动起来,竟然无端地起了一阵旋风,将那些沙化的变异者的遗骸卷了起来,形成一根根小小的闪亮沙柱。 “这是——”沈啸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手底下的那根铁杆震动了一下。他刚才震惊太过,完全忘记了铁杆的高温,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所以这震动虽然轻微,他却仍然感觉到了。低下头,他就看见那铁杆从中断开,严培已经把手铐从铁杆断口处轻轻地褪了下来,抬起手,对着沈啸和艾伦轻轻晃了晃那只已经重得自由的手臂。 “你——你怎么做到的?”艾伦已经被连番的震惊搞得有点迷糊了。沈啸却盯着那铁杆的断口处:“这——不是铁!” 铁杆的断口处开始呈青白色,但是就在他看着的时候,一层薄薄的暗灰色就覆盖了上来。这绝对不是铁,这是铅!一根手臂粗的铁杆不是人力所能折断,但是一根铅杆,那就容易得多了。 “是。这不是铁。”严培微笑着,那笑容某些地方竟然有说不出的与迈克尔相似之处,“这是铅。万物都只是小小的一根弦,改变它震动的频率,就可以改变万物的性质。”他歪歪头,眼睛俏皮地对沈啸眨了眨,“这就是神迹。” 沈啸和艾伦瞠目结舌。不过仅仅是几秒钟,耳边骤然尖利起来的风声就把三个人全部惊醒。四周已经暗得像黄昏时分,天空布满阴云——也许不是阴云,而是那个已经扩大的漩涡几乎占满了整片天空。可是在这种昏暗之中,那些变异者水晶一样的身体上折射出的光芒反而更加明亮,就像一排闪烁的彩灯,迅速地亮起来,又迅速地熄灭下去——沙化的速度加快了,万人方队在这十几分钟之内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不对!”严培指着那堵墙,“你们看那个!”黑石已经通体明亮,隐约能看出黑石的表面似乎也有一个漩涡,跟天空中那个竟然非常相似。只是一个漩涡明亮,一个漩涡黑暗! “快走!”严培拔脚就跑。沈啸和艾伦顾不上再想什么,把手铐从铅杆的断口处褪出来,也跟着拔腿狂奔,直奔那被扔在一边的飞船而去。 疾风大作。沈啸在狂奔中顶着风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那颗黑石由明亮而突然黯淡了一下,黑石裂缝处的光芒反而猛然明亮起来,像几把锋利的刀子,把黑石的表面切成了几块。几乎是与此同时,天空中那黑色的漩涡也突然被几道刺眼的光芒切割了开来,在裂口处,有一团团深灰色的闪着微微光泽的东西争先恐后地从漩涡中冲出来,像是从裂缝里爬出来的虫子一样,在黑暗的天空中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我去!”严培也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嘴就在风里灌了一嘴沙子,想起这里头可能有那些异化者的碎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尸体,不由得想吐,“这是什么鬼玩艺!是飞行器吗?” “不像!”艾伦跑得最慢,上气不接上气,“飞行器必须有个形状,这个似乎连形状都没有……” 严培被他说得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仔细看去。那一团团深灰色的东西确实不像是任何飞行器,并没有规律的外形,如果仔细看,倒像是一团团雾气。蓦然之间,他想到了伊甸园——难道说这些从漩涡里冲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个小型的封闭空间?艾伦说这不是飞行器,其实是不对的。这不是人类习惯使用的飞行器,但它可能是外星人使用的。 “黑石……”严培喃喃自语。沈啸发现他停下脚步,已经跑了回来拉他,正好听见他的话:“什么黑石?” “那块黑石。”严培低声地说,“纳须弥于芥子,那块黑石里蕴藏了一个小小的世界。迈克尔并不是想毁灭世界,他是要打开黑石里面的那个世界,把他的神释放出来。”他转头看着沈啸,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眼睛里也带上了一丝恐惧,“这就是他所说的神迹,他要打通一条空间通道。上帝离开了伊甸园,进入了黑石里。我不知道这块黑石里的空间通向何处,但是现在,迈克尔已经把通道的门打开了……” 58、三位一体的理论 四周已经黑如深夜,极目望去,只有天空中正仓皇逃窜的暗灰色小小空间和地面上不停碎裂的变异者们发着微光,仿佛一片繁星。 沈啸一手拖着艾伦,一手拖着严培,冲到飞船前面。艾伦喘着气发布命令:“去打开那艘船上的通讯系统,把音量调到最大——我们应该用什么频率?” “不知道……”严培只犹豫了一下,立刻做出决定,“只要不用迈克尔的频率,随便哪一种都行!这些封闭空间看起来似乎太小,还没有伊甸园出现的时候形成的那个光球大,我总觉得外星人说不定不在里面。那个漩涡……” 他回头看了看天上,那个漩涡竟然还在扩大:“很有可能里面还有更大的东西,我们先干扰了再说!” 两艘飞船在艾伦的指挥之下,1分钟内就准备完毕,内置发射天线全部转向禁寺广场。此时天空中忽然明亮了一些,那巨大的漩涡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片深灰色。严培一眼看过去,顿时一惊,大吼一声:“快点啊!” 另一艘飞船里,艾伦猛然按下了报警按键。尖锐的鸣声由打开了最大功率的发射天线发射出去,如同一柄刀子,向着迈克尔制造出的能量场刺了进去。 严培紧紧地趴在舷窗上,紧张地盯着天空中。但是首先起了反应的却是那剩下的大约一半变异者。 如同一串烟花绽放似的,几千名变异者在同一时间炸开了,那突然爆起的亮光让严培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过去瞥了一眼,然后赶紧再移回天空去盯着。 在数千名变异者突然炸碎之时,本来通体光明的黑石像断了电的灯泡似的,迅速黯淡了下去,四周的天色反而明亮了起来。可是天空中那深灰色的一团已经浮现出来,像一大片云雾,低低地飘浮着,但是轮廓很不清晰。那些先逃逸出来的小块的封闭空间开始纷纷向它靠拢,使得这片云雾体积更加庞大。 “失败了?”沈啸站在严培背后,声音冷峻,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也许是……”严培却没有他这么坚韧,苦笑着说,“我们可能完蛋了。” 沈啸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未必。没有到最后一刻,别说什么完蛋。” 严培反手握住他的手,回头笑了笑:“也是。人类比小强还要厉害,未必就活不下来。不过我们……”可能是要完蛋了。 “肖恩,严培——”艾伦疲惫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出来,“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大概是。所以我们应该发警报吧?”严培看着沈啸的眼睛,踮起脚尖,喃喃地说,“警告所有可能接收到这条信息的地下城,外星人入侵,外星人入侵!”他向沈啸的嘴唇凑过去,低声说:“怪后悔的,早知道会这么夭寿,在伊甸园的时候应该上你一次……” 沈啸低下头来轻触他的嘴唇,低声笑了:“可惜大概没时间了,不然让你上一次也无妨。” “不对——肖恩,你们快看!”通讯器里又传出艾伦急切的声音,打断了那个还未完全开始的亲吻。 沈啸和严培紧拥在一起,同时愕然转头往天上看去。那些分散的小空间在最大的那一片深灰色周围来回碰撞,却似乎无法融合在一起。看那样子,竟然有点惊慌失措的架式。 “怎么回事?”严培放开沈啸,扒到了舷窗上,“这些东西怎么好像不大对劲呢?” 沈啸赞同:“似乎有点想合体但是不成功的样子。” 严培白了他一眼。合体——这个词儿可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沈啸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翻白眼:“你怎么样?” 严培再次翻了个白眼:“附议。” 艾伦的声音就多了几分暴躁:“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说点正经的!” “怎么不正经啦?”严培死盯着天空,“我觉得,我们的干扰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想这最大的一个封闭空间应该就是外星人的存身之处了,外面那些小的,有可能是探测器之类。也有可能外星人并不是一个个体,最大的空间里装了数量最多的个体,小空间里则少装一部分人。这可能是因为小空间更容易逃出来?” 艾伦听他开始说人话,平静了一些:“应该是小空间的移动需要的能量相对更少一些。但是现在最大的那个空间也已经出现了,不是等于它们已经成功了吗?” 沈啸却摇了摇头:“不,你们再看看,最大的那一片灰雾,似乎在流动。” 严培眯着眼睛拼命地看,但是现在四周已经完全变得明亮起来,阳光虽然被灰雾遮挡了一部分,仍旧亮得晃眼。沈啸叹口气,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我也是刚才在阳光没有变得这么明亮的时候看见的。你们的视力不如我,可能看不清。那片灰雾闪烁不定,似乎还是一个漩涡的样子。这是不是说明,其实最大的那个空间并没有完全被移动出来?所以这些小空间才没法融合进去,只能乱撞。” “这——”艾伦觉得无法理解,“既然我们已经能看见了,就证明它应该被移动出来了……” “移动一半卡住了?”严培很不负责任地胡扯。 “胡说!”艾伦果然斥责起来,“你以为空间通道是条走廊吗?允许你打开着走廊把东西卡在门口?那会造成能量的流动,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 “也没准只移动过来一半,比如说少了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丢在通道那边了。” “更胡说了!”艾伦几乎要被气死,“即使丢掉了一部分,也不会影响它们的融合。就如同砍掉了你一只手,并不影响你另一只手去拿东西。它们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并不兼容。” “真不愧是计算机博士,这时候都出来兼不兼容——”严培的玩笑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珠子开始滴溜乱转。沈啸了解他,看他这副模样就低声问:“有什么想法?” “只是……随便想想……”严培抬头看着天空,“艾伦,你说的不兼容,是不是也可以包括不同维度之间的不兼容?比如说,我们是三维世界的人,跟二维世界就不兼容?” 艾伦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最大的那个空间目前只移动过来二维?” “也许是这样……”严培慢慢地说,“不过我倒怀疑,一个完整的封闭空间,它可能是四维的。为什么上帝要放弃伊甸园,就是因为它已经是个三维的空间,上帝无法在其中任意操控时间,所以才放弃了。” “四维?”艾伦很怀疑,“你有什么根据?” “三位一体。”严培举起一只手,船舱里的灯光照着他的手,在舱壁上投下一个五指伸开的阴影,“如果船舱的舱壁上有一个二维的世界,那么当我这样的时候,他们会看见五根手指和一个手掌。如果我这样——”他捏紧拳头,“他们就只能看见一个不规律的圆形。” 他完全忘记了艾伦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那么在那个二维世界里,他们可能认为手掌和拳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但我却知道,这都是我的手投下的阴影。当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虽然二维世界里的生物始终不能突破到三维世界里来,但他们却可能摸到一点规矩,知道手掌和拳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样东西,也许他们会把这个叫做‘二位一体’。” 艾伦虽然在另一艘飞船里,但是从严培简单的叙述里,他已经完全领会了其中的意义:“你是说,圣父、圣子、圣灵,只不过是外星生物在我们的世界里不同的投影?” “是的。也许我的想象力太匮乏,外星人说不定不仅仅是四维生物,说不定还是五维六维乃至更高维度,只是我现在理解不了。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类,也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不开化。他们的科技水平可能远远不如我们,他们可能连维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必说想像到四维五维里去。但是他们却凭借着最朴素的理解和对规律的摸索,提出了‘三位一体’的理论。” 严培仰头看着天空:“我猜,上帝之所以离开伊甸园,也许并不像我之前所想像的那样,是因为淹没全球的大洪水。他之所以离开,大约是因为伊甸园已经变成一个三维空间,他无法自由地操纵时间,可能就会不可遏止地老化和衰弱。所以,他把能量聚集起来,宁愿呆在小小的一块黑石里,也要维持一个四维空间。” 沈啸沉吟地接口:“那他现在为什么又要出来?” 严培皱紧眉头:“也许是因为他的能量已经不足以让他在黑石里维持一个四维空间了?所以他又需要亚当这样的寄生体。但是要制造出寄生体,他就先要打开这个空间出来。没有足够的能量,所以他从千百万人中间筛选出一个迈克尔来,又让迈克尔去挑选合适的共振放大器。” “迈克尔以为自己是大天使长米迦勒。”严培看着沈啸笑了起来,“其实他是耶稣,死去了三天之后又复活了,去人间挑选神的信徒……很可惜,他功亏一篑了。真正居住着上帝的那个封闭空间,并没有完全移动出来。” 迈克尔已经从黑石前面站了起来。他对身后全部沙化的变异者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仰头盯着天空,连明亮刺目的阳光都没能让他变换一下姿势。即使在飞船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严培等人也能想像出他狂热的目光。 不过,这并没有维持很久。 天空中那些慌乱地碰撞的小空间,大概是发现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融合进去,就四散了开来。其中几个盘旋片刻,降落了下来。落到地面之后才发现,这些小空间看起来也就是一艘小型飞船大小。轮廓模糊,真像是幽灵一样。在落地之后,灰色的迷雾忽然明亮起来,有些东西从里面分裂了出来。 “那是什么!”严培差点把头都撞到舷窗玻璃上去。爬出来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像一只只古怪的甲虫,最奇怪的是连这些东西的身体轮廓都是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像是大幽灵分裂成了许多小幽灵一样。 迈克尔惊讶地看着这些东西,然后就向这些东西奔跑了过去。他的步伐轻快而迅速,显示出他喜悦而急切的心情。但是没等他跑到跟前,一只幽灵甲虫的头部忽然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这光穿过了奔跑中的迈克尔的头部。 迈克尔的身体微微向后挫了一下,然后从头部开始,迅速变成了透明的。在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透明的时候,他的双腿甚至还迈出了一步。似乎是在空中停滞了,他保持着那个动作侧倒下去,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碎成了一堆沙砾。直到最后,严培似乎都能看见他脸上狂喜和虔诚的表情。 “这是……做什么?”严培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回头看着沈啸,“他们知不知道,是迈克尔把他们放出来的!” 沈啸的脸色已经变了,突然冲向控制台,同时大吼:“艾伦,快,快发动飞船逃跑!这些怪物,没准是见什么杀什么的!” 严培手忙脚乱地追过去,看着沈啸十指如飞地输入起飞指令,大喊:“什么意思?这些东西要干什么?” 沈啸发动飞船,转入手动操控模式,拉起操纵杆发动飞船起飞:“很显然,这些东西分不清是谁把他们放出来的,或者他们也不愿意分清。他们能直接杀死迈克,就能杀我们!看,他们围上来了!” 严培悚然。那些灰色的幽灵甲虫在地上迅速地移动着,确实已经向着两艘飞船包围了过来。所有的甲虫头上同时一亮,射出一道亮光。幸而两艘飞船及时升空,大部分光线都落了空,只有一道光线贴着艾伦的飞船侧翼划了过去,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块尾翼已经碎成粉末,从空中飘落下去。 “我的控制系统被干扰了!”艾伦紧张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过来。 “转入手动模式!”沈啸盯着监测屏上从天空降落下来想要包围的几个幽灵空间,冷静地指挥,“向正西方山里飞,我掩护你!” 艾伦一言不发地接受了沈啸的指挥,拉转飞船就全力冲向西边的群山之中。而沈啸则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打开热能炮,对准靠得最近的一个幽灵空间就是一炮。明亮的火球直冲而去,却在要击中的时候忽然拐了个弯,擦着空间边缘落了空。不过那原本是灰色的空间也忽然明亮了一下,速度明显地降低了。 “扭曲空间!”沈啸一拳砸在座椅扶手上,“没有胜算!艾伦,快逃!” “什么什么?”严培紧张地问,“刚才没击中吗?” “这东西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我们没办法击中的,只能消耗掉它的一部分能量。如果炮火足够猛烈,或者使用大功率激光炮,消耗掉的能量达到一定程度,或者能跟击中的效果差不多。但是我们这是运载飞船,不是战斗飞船。现在只能逃跑,冲进山里去——但愿他们对地形没有我们这么熟悉。” “可我看这些东西比我们的飞船灵活啊,体积也小。进了山里岂不是更吃亏?” “不。”沈啸神情冷峻,“如果这东西的周围是扭曲空间,必然有能量的流动。在天空中只会影响周围的气流,空气的阻碍毕竟是小的。但是冲进山里去,在复杂地形下引发的连锁反应会更多,他们未必占便宜!艾伦,下降低飞!”他嘴里下着命令,自己却猛然把飞船拉起来,对着横里过来想拦截艾伦的一个幽灵空间又来了一炮。炮火再次落空,却射进了山谷中,引起一阵轰然巨响,腾起半天的烟尘。 艾伦聪明地压低飞船,跟着那串炮火,直接冲进了烟尘里,顿时失去了踪迹。沈啸从尾翼又放了一炮,随即也压低飞船,冲进两山之间。 群山之中,气流忽然紊乱起来。沈啸平稳地把握着飞船,带起的气流将下面的树木激得枝叶乱飞。严培紧盯着监测屏,只见一个幽灵空间跟着冲进山谷,在天空中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但一低空飞行,就看见它所过之处,摧枝折木,越往前飞,那些杂物竟然被卷了起来,在空间四周形成了一层。 “被你说对了!”严培五体投地。 沈啸脸上却没有笑容:“先别高兴,船上燃料不多,甩脱了它们,我们也要降落了。艾伦,准备跳伞吧,把飞船炸毁比较好,也许还能骗过这些东西。” “明白。”艾伦声音紧张,“我的燃料也不多了。” 沈啸随手点开一张小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出一条曲线:“顺着这条线飞,按我飞船上的燃料估算,飞到两山口处燃料就将用尽,必然撞上山壁。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跳伞,那边树木茂盛,可以躲藏。如果可以,把飞船转入自动飞行吧,尽量携带一点武器和食物。万一那些东西没有被骗过去,我们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59、逃亡 头顶的阳光被楼房分割成一块块的,投在身前,画出一个个明亮的方块,亮度之强,刺人眼目。阿拉伯半岛上夏季的阳光,总是明亮得让人生畏。 严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舌头立刻就跟嘴唇粘到一起去了。没有水,唾液简直就像浆糊一样,随便就能把嘴巴粘得跟信封似的。 他并不想在烈日下出来活动,但是至少有足够的阳光可以让他看见那些深灰色的“爬虫”。现在城市里的照明设备已经损坏了一半,在黑暗之中他们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那些古怪东西用红外线无法探测,可是他们却不能把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掉。 “似乎没有什么……”严培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点发花的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几秒钟后,沈啸架着艾伦,从阴影里闪出来:“你先走!” “但愿能找到点东西……”严培喃喃,随即紧了紧背上的背包,握紧了手里的冲锋枪,弯着腰借街上停着的那些汽车做掩护,迂回着穿过街道,冲进对面超市的大门。沈啸一手扶着艾伦,一手握枪四处扫视,直到严培从超市大门里探头挥了挥手,他才把艾伦背到背上,沿另一条线路冲进了超市。 经过石化症和嗜血症的两次大爆发,每座城市里有食物和水的地方都已经被洗劫过。这个超市自然也不例外,店门被砸得东倒西歪,店内的货架一片狼籍,有些食品在被哄抢的时候扯破了包装,洒在地上已经不像样子。 严培蹲在地上捡几块饼干。这地方炎热干燥,粮食类的东西倒是不容易坏,露天情况下保存时间甚至可能还长于包装袋上标明的保质期。比如说他现在捡的这几块饼干,当时掉到了地上,现在已经快要重新干成面粉了,但放到嘴里仍旧能吃。 沈啸从货架底下找到了两个被磕得遍体鳞伤的罐头,一个青豆的,一个水果的。他用匕首砍开,拿着快步回来:“艾伦,喝一口。” 艾伦脸色苍白,皮肤微微发亮,眼睛半睁半闭。沈啸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难理解,直到沈啸把水果罐头送到他嘴边,他才缓慢地吞咽了两下。有几滴水果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沈啸立刻用手指抹起来送到自己嘴里,一点也不敢浪费,因为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可以入口的流质,不管是食物还是水。 严培捧着“饼干粉”凑过来:“艾伦,怎么样?神智还清醒吗?” 几口果汁似乎让艾伦提了提神,眼睛里微微有了点光,看见严培送到嘴边的饼干,他微微偏了偏头:“别,浪费……”他现在说话慢且含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若是光听他说话,多半会以为他是中风患者。 “别说废话!”严培拿小刀把水果切成小块,洒上一点饼干粉塞进艾伦嘴里,“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呢,你又没开始石化。” 艾伦的嘴角微微地扯了扯。他面部肌肉已经渐渐失去控制,想要做个表情也很困难:“虽然,没开始,也,很快了。可能,我会慢,一些,但是,不可,阻止……” “你有这力气说话,不如多吃一口。”严培又塞他一口,然后转手塞了沈啸一口,“我们快到红海边上了,到时候至少能搞条鱼补充一下营养。”他们计划穿过红海去非洲,沈啸通过分析,在地图上标出了六个可能建造地下城的地点,他们要试着去找找。 “你想啊,辛格夫人他们如果逃出去了,肯定要继续研究疫苗的,就算你开始石化了——哪怕全石化了也不要紧啊,可以注射疫苗的。你总知道你母亲的事吧,即使她当时石化了,其实也是活着的。” “所以……”艾伦低声地反驳,“你们,可以扔下我,有了疫苗,再回来……” 已经一个月了,他们逃亡了一个月,当初卢梭博士研制出来的药最后的几支也扔在了波塞冬,不可能再找回来,所以他的石化过程已经无法抑制。 沈啸轻轻把艾伦放平:“你先睡一会吧,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艾伦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我只怕,我会,嗜血……” “看你这样儿,能咬着谁?”严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的肌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有点像拍在木头上,“睡吧睡吧,我们还要忙呢。” 用货架把门挡住,沈啸和严培往店后面走去。一离开艾伦,严培脸上故意做出来的欢脱表情就消失了。其实艾伦所说的,真就是他们所害怕的。如果艾伦真的是完全石化了,那他们真的可以找个地方把艾伦放好,然后等着研究出疫苗再带着回来救他。可是如果艾伦变成了嗜血者,那证明他在异化的过程中失败了,等着他的只有死。 “妈的,我真不知道卢梭那老小子到底是个什么玩艺,他怎么——”如果卢梭博士现在站在眼前,严培肯定会一拳打到他鼻子上。老婆石化了,你想救老婆,这很合理,可是你不能拿儿子当实验品啊!哦,敢情不是你亲儿子,居然什么药也敢往艾伦身上试,以至于现在他们都没法确定艾伦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地阻止了艾伦的石化。”沈啸心里也难受,在听到艾伦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他也受不了,这时候说这种话也无非是勉强让自己冷静理智一些罢了。 “屁!”严培破口大骂,“如果他真是为了艾伦好也就罢了;或者你干脆告诉艾伦,说‘儿子呀,为了救你妈妈,你牺牲点做个志愿者行不’,这也算句人话!他呢?他偷着摸着给艾伦下药!妈的,当初看见他就觉得他没点人气,果然!” “哎,你说艾伦是傻的不?”严培想想还是不能解气,“他爹给他下药,他就受着啊?让他吃就吃,让他注射就注射,他傻的吗?” 沈啸目光黯然,“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了志愿者。每个地下城为了研制抗石化疫苗,都少不了有志愿者的牺牲。” “志愿者是志愿者!人家都是自愿的,不是被骗的!”严培现在深恨卢梭那家伙竟然石化了,否则一定揪出来一拳打塌他鼻子! “我们现在怎么办?”严培回头看了一眼艾伦躺着的地方,虽然隔着货架他是看不见的,“艾伦这样子……坚持不了几天了。” “你想扔下他?”沈啸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淡淡地说。 “等到确定他石化之后,我还是建议把他留下。”严培直言不讳,“只要他不嗜血,怎么都有办法。” “我怕他因为用了太多的药物,即使石化也未必跟雪丽夫人相同……” 严培在自己脑袋上砸了一下,懊恼地不说话了。 “其实我曾经想……”沈啸欲言又止。 严培踢了他一脚:“吞吞吐吐的干吗?说话!” “广播求救。”沈啸终于还是说了,“现在嗜血者大部分都已经死亡。”不会再出现纽约市那种百万嗜血者啸聚门外的情况了。 严培往头顶看了看。他头顶上当然是天花板,但沈啸明白他的意思——上面有那些“幽灵空间”。 这一个月,他们始终在逃跑。那天从漩涡里逃逸出来有近百个小空间,现在已经四散开去,只有两三个空间在搜索追逐他们,其中每个空间里能爬出来的幽灵甲虫数量在十几到三十几只不等。 到现在他们也没搞清楚这些幽灵甲虫到底是什么东西,子弹打进去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损伤;但是足够的子弹轰击到最后,却也能让它爆开,似乎外面那层深灰色的模糊物质是一种能量保护层,只是要消耗掉需要的子弹数量太惊人了。 他们曾经击爆过两只幽灵甲虫,爆开之后似乎迸出来一些晶亮的东西,倒像是异化者变成的沙子。但是因为他们每次都在拼命逃跑,所以没有机会弄一点样品来。倒是那种幽灵甲虫,既能发射激光射线,又能发出奇异的振动波,只是振动波的能量不大,不靠近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 严培对那种振动波极敏感,而沈啸靠得太近会开始肌肉抽搐如同触电,所以他们推断,这种振动的频率与迈克尔让人异化的振动频率应该是相同的,可能是这种生命在新陈代谢中发出的本能的振动。当然也可能是别的,那就不是他们现在来得及研究的了。 “休息一会吧。”再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沈啸示意严培坐下,把青豆罐头递给他。大量出汗,他们需要补充水份,也需要补充盐份,当然更需要补充体力。 严培小心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汤汁,汤汁其实已经有点酸了,但还没到变质不能食用的程度:“你也吃。” 两人分食了一个半罐头加几块碎饼干,剩下一点果汁和果肉留给艾伦。严培倚着沈啸,开始拿着那个罐头比划。十几分钟后,罐头盖铮亮的金属色变暗了。沈啸随意扫了一眼:“变成什么了?” “也许是钨……”严培叹口气,把空罐头扔了,“还是只能改变这么一点点儿。” “我记得你当时是把整整一条栏杆都变成了铅的……” “谁知道呢。”严培很沮丧,“说不定当时是生死关头超常发挥。唉,真要是有迈克尔那么强的能量,一挥胳膊就把那些甲虫震爆该多棒!”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沈啸拍拍他,“休息一会吧。我守着,你睡一会。” “还是我守吧,你都很久没踏实睡一会了,再说我对它们敏感一点。这两天那些东西似乎被咱们甩开了一点,真要是它们撵上来了,你还得背着艾伦呢。” 沈啸没再拒绝,躺下去头枕着严培的腿,一秒钟就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 严培后背靠着墙,低头看着沈啸的脸。一个月的逃亡,除了艾伦之外,他和沈啸都已经快形销骨立不像人样了——头发跟枯草一样乱糟糟的,脏污打结;脸颊深陷下去,胡子拉茬,看起来跟嗜血者倒挺像的;嘴唇都是干燥起皮的,布满了细小的裂口,说话都要轻言细语,否则就会开裂渗血。 看着沈啸沉睡的脸,严培抬起手想摸摸,却又放了下来。沈啸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他稍微动弹一下都会惊醒他。微微闭上眼睛,严培用气音低低地说:“沈啸,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迈克尔那样的怪物了?其实,我现在挺能理解他的——得到了只有神仙才具备的能力,能够主宰千万人的生死,这种感觉……我只是把铁栏杆变成了铅的,就觉得有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何况是他呢。” 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奇妙。严培回忆着自己当时身体里奔流的能量,他几乎觉得那能量充沛到要破体而出,并不是现在这种像干涸的泉水一样的感觉。也许是与上万名变异者放大器有关?因为有了那么多的放大器,所以他身体内的能量也被共振放大了?也许这就是迈克尔所说的“他们与我是一体的”?也许他一挥手就毁灭上万名嗜血者,正是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一群变异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严培能理解他。对力量的渴望几乎是埋藏在每个人心里的,更何况迈克尔还有自以为是的信仰。跟在他身后的变异者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强,于是他就更多更积极地去屠杀,去攫取更强的力量。 幸好他死了。可是自己现在这样子又算什么呢?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迈克尔那样子?要知道他现在真的很想拥有当时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而且,如果他有足够的能量,他说不定就能反过来毁灭那些幽灵甲虫乃至幽灵空间。 细微的振动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指尖传入了大脑,严培猛地睁开眼睛:“沈啸,来了!” 空旷的街道上,一只幽灵甲虫不紧不慢地爬过。 严培用口型问:“你觉得那家伙在做什么?”每爬过一辆车的时候,都会从尾部伸出一小缕暗灰色的东西,像触手似的往车上贴一下。 沈啸皱眉看了一会,也用口型回答:“似乎在查看什么。” 严培微微摇头:“我觉得更像在收集什么。会不会是——收集能量?”现在多用的是电动车,难道这幽灵甲虫在收集车里残余的电? 收集能量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那个最大的空间不就是因为能量不足才卡在天上的吗?难道这些东西准备把地球上现成的能量都收走?这可真是个麻烦,好像现在有很多电站仍旧在工作——自动化程度高什么的,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就未必了——这不是资敌吗? “我们先走。”沈啸来不及再看下去,虽然只有一只幽灵甲虫,但根据经验,周围至少有一个幽灵空间,也就是有至少十几只甲虫,他们打不过的。 严培摸了摸腰间的子弹带,跟着沈啸悄没声地离开超市,借着楼房的遮掩想潜走。可是一绕过一个街角,迎面却撞上了一群嗜血者。 你妹啊!严培心里大骂,连枪都不敢开,转身就跑。那群嗜血者有二十几个,都已经步履蹒跚马上要断气的模样,可是看见活动的人,仍旧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拖着脚追了上来。它们已经不能跑得很快,如果没有那些幽灵甲虫,严培和沈啸完全可以甩开它们,但是现在不行,严培已经感觉到四周至少有四五个振动场在向他们靠近了。 “走那边!”现在感觉是严培唯一的护身符,“把这些嗜血者甩给它们。” 不知道这些幽灵甲虫到底有没有什么目标,但从目前来看,似乎只要是活动的人形它们就发射激光,被光线射中的嗜血者,无一例外化成了沙尘。 果然,幽灵甲虫们很快追上了嗜血者,不过收拾二十几个嗜血者也耽搁了它们一点时间,严培三人已经逃进了民居里。 沈啸拉开一颗手雷。要感谢阿拉伯人的剽悍,他们在民房里不光找到了刀具枪弹,还找到了手雷。 一颗手雷从窗口掷下去,准确地落在一只幽灵甲虫的后背上,轰然巨响,深灰的外壳迅速变薄,最后成了小小的一团灰色,趴在地上暂时不动了。 严培和沈啸借着这声爆炸吸引了几只甲虫,自己从房子背面的窗口跳出去,没命奔跑。不过今天确实有点糟糕,因为天空中传来了熟悉的嗡嗡声,一个幽灵空间跟鬼一样地出现,射出一道淡淡的白光,罩住了地面上那只幽灵甲虫的残余,并将它缓缓吸起,收入空间之中。严培猜想这玩艺儿只要不彻底炸碎,进了空间之后大概还可以复原的。 不过他现在没办法也没精力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因为包围过来的幽灵甲虫增加到了近十只,并且有两只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60、坦白 爆豆般的枪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绝对是天降救兵啊!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来,严培真的要划着十字高呼一声上帝万岁了。 三架小型战斗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个俯冲,机翼下的枪口火光喷吐,全部倾泻在最近的两只幽灵甲虫身上,迅速把那两只玩艺儿打得颜色淡了许多。 “这边!”一辆悬浮车从旁边街道里拐出来,车手探出头来,对着严培三人大吼了一声,声音听在耳朵里竟然十分之熟悉。 “冯特!”严培喜出望外,把冲锋枪里最后一点子弹全部打出去,掩护着沈啸背着艾伦奔向悬浮车。 天空中的幽灵空间迅速降低。这玩艺的飞行轨迹实在难以预测,好像完全不受物理规律束缚一样,三架战斗机的攻击全部落空,被迫拉高机身躲闪。地上的幽灵甲虫趁机又包围过来,沈啸刚刚攀住悬浮车,一只幽灵甲虫发出一道射线,悬浮车急忙拉起躲闪,刚刚爬上车的三人顿时被甩了起来。 沈啸一只手扣着车边,眼看着严培和艾伦同时被甩了出去。艾伦虽然在他背上,但是肌肉僵硬,并不能抱紧他;严培却是刚刚才碰到车箱边儿,还没来得及抓紧。 沈啸只有一只手,只能去抓住一个人。那一瞬间他脑子空白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了手,一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严培,而严培正在大喊:“艾伦摔下去了,快,快把车转回去!” 冯特不是不想把车转回去,但是没有了战斗机的掩护,四面的幽灵甲虫已经又包围了过来,他立刻甩开悬浮车两翼的机枪开始扫射,可是再让他转回去,那就会直接落入包围圈里。到时候艾伦救不出来,反而会把他们全部都陷进去。最主要的是,天上的三架战斗机都斗不过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空间,已经落了下风,并不能再给他们提供掩护! “冯特,撤退!”通讯器里传来急切的命令,三架战斗机已经有一架被击中了左侧机翼,飞行轨迹也不稳定了,全靠战友掩护才能撤退。冯特阴沉着脸猛打方向盘,悬浮车甩过45度角,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严培扭头看回去,只见一只幽灵甲虫已经靠近了躺在地上的艾伦,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房屋阻挡——悬浮车拐弯了。 天空中的幽灵空间没有追上来,悬浮车已经提速到最高,紧跟着天空中的三架战斗机。片刻之后,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艘飞船。悬浮车沿着伸下的滑梯开上去,三架战斗机也从船腹下的入口飞了进去,飞船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随即起飞。 滑梯收起,背后的舱门关闭,暂时安全了。这本来应该是松一口气并且庆祝劫后重逢的时候,可是艾伦的失陷让几人都沉默着。还是冯特先开了口:“还以为你们两个失踪死在海底了,你们是怎么活着上岸的?又怎么会跟马丁博士……本来以为他也牺牲了……” “说来话长了。”严培苦笑一下,“你们是怎么回事?辛格夫人,小彼得,还有别的学者,都活着吗?” 冯特也苦笑:“既然你们跟马丁博士在一起,大部分事情应该也知道了。波塞冬三千二百四十八名最著名的科学家,加上小彼得,我——幸不辱命。” “你真行。”严培说得诚心诚意。 冯特黯然摇头:“是怀特将军和杜会长带了八百名科学家做诱饵,才保证了我们逃出来。我带了一千二百名特种兵,现在活着的只剩我一个了。八号和十九号,还有罗森,都牺牲了。” 严培心里也难受,尤其听到熟人的名字,那种感觉好像刀片在肉里割,与听见一个数字的感觉完全不同:“那这飞船……” “我们逃出波塞冬之后,按照怀特将军给的地图赶往一处地下军火库,在那边有离得最近的地下城的联络频道。这算是最高级的军事秘密,即使是怀特将军,不到万不得已也是没有权力接触的。所以我们联系上了新非的好望角地下城,在好望角城安顿了下来。这飞船是他们的。” “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严培觉得奇怪,“说起来,如果你们今天不来,我们可就死定了。” “我还正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幽灵一样的东西是哪里来的?我们在好望角城都感觉到麦加那边剧烈的能量变动,派了一支侦察队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倒是传回来的讯号上有一张模糊的照片。还没等我们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地下城附近的搜救队就遇上了,结果死伤惨重。我想还得从这些东西的来处查,所以带人过来,正好碰上了你们。” 严培苦笑:“我们还真是知道,没人比我们知道得更清楚了。不过这些东西已经开始进攻地下城了?” 冯特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它们似乎也并不是有意要进攻地下城,至少它们并没有刻意寻找地下城的入口。但是遇上它们的搜救队——却是全军覆没。” 冯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这里是飞船的底部,空间并不很大,停放着四五辆配置武器的悬浮车。走出去就是一条窄窄的走廊,有三个同样穿着军装的黑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冯特笑着给他们介绍:“这是刚才掩护我们的图雷三兄弟。” 在严培眼里,非洲人其实长得都差不多,何况又是兄弟呢。打眼一看,三人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眼白特别明显,也只好龇牙一笑:“谢啦。” “去见见埃托奥队长吧,他是这艘飞船的指挥官。”冯特看一眼始终沉默的沈啸,“大家都很想知道麦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培也随着看了一眼沈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想尽快去好望角城,我想见辛格夫人。” 好望角地下城面积不小,但远不如波塞冬自动化程度高,看起来就像一座普通的城市,如果不是知道头顶上是岩层而不是天空,严培会觉得自己就是在地面上随便哪一座城市里。 辛格夫人在政府大楼里等着他们,偌大的房间里还有近千名科学家,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严培在波塞冬城做那场报告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严培甚至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微生物学家罗德。 辛格夫人瘦了一圈,她已经脱下了鲜艳的纱丽,换成了朴素的淡色便服,手臂上还缠了一圈黑纱,不知道是在为波塞冬的殉难者服丧,还是为怀特上将守孝,也许两者皆有。 “很高兴还能看见你。”她对严培伸出手来,脸上几乎瘦得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但那眼睛里的活力却几乎看不见了。 严培接住了那只手,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吻了一下:“我也非常高兴。” “这里是好望角最好的一批科学家,我们想知道,麦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培听着辛格夫人平铺直叙的语气,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那个推着轮椅跑得飞快的辛格夫人已经不见了,她有一半已经死于了波塞冬的劫难,现在活着的,只是半个人。 “是的,我知道麦加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波塞冬发生了什么事。”严培深吸口气,走上讲台,对下面微微鞠躬,“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场报告做完,能容纳上千人的房间里鸦雀无声。严培的描述太生动,虽然没有直观的录像,在座的人也都能想像得出他所描述的情景,似乎都看见了伊甸园里封存着怪物的水晶柱,波塞冬城里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上万名变异者炸碎时迸发出来的火花,还有天空中那涌动的漩涡。 还是辛格夫人先开口:“严,你的意思是说,外星人一直隐藏在那块黑石里?” “是。我仍然认为外星人是要躲避全球性大洪水的,只是我学识有限,还不能推想出外星人的存在方式,也不知道那块黑石里到底有什么乾坤。但是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黑石与天空的漩涡是相对应的,尤其是黑石上的那些裂缝,跟天空中的闪光从位置上来绝对是恰好对应的。” “这么说,最大的那个封闭空间其实还没有真正出来?”底下有人提问。 “我想是的。因为那些小的封闭空间始终无法与它融为一体,所以我猜测它们在维度上可能不相同。” 罗德忽然站起来:“我想问一下,当时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啸一直沉默地跟着严培。从艾伦自悬浮车上被甩出去之后,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在严培做报告的时候,他始终坐在台下,只是偶尔用点头来表示对严培的佐证。直到罗德提出这个问题,他才抬头看了严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 严培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严培忽然对沈啸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复杂,沈啸还没有想明白,严培已经把目光转开了:“请给我一件金属制品,比如一段铁丝或者一小块钢板。” “我这里有个铜的子弹壳。”一个年轻军人,大概是来维护秩序的,从腰里拿出一个子弹壳做的钥匙环,“可以吗?” “可以。”严培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不过,这个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拿不准了。可能,会就此毁坏。” 年轻军人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没关系,您随便处理吧。”他用几乎没有人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人已经死了,留着也没有用了。” 严培听见了这句话,对着那个年轻人远远地笑了一下:“谢谢。” 子弹壳托在严培掌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手上。子弹壳在灯光下闪着黄色的光泽,渐渐的,这颜色变了。几乎就在所有人一眨眼的时候,这枚铜质的子弹壳,竟然变成了一滩液体状的银白色物质。这银白色的液体很活泼,轻轻一动就变成了一堆水珠,从严培的指缝里滚落下来——这是汞。 严培攥起了手,再摊开的时候,那些汞珠又变成了几颗银白色的固体物质。离得最近的一名科学家一眼就看了出来:“是锌。” 这简直像变戏法一样。铜变成了汞,汞又变成了锌。所有的人都盯着严培,像盯着一个怪物,还是辛格夫人先开口:“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严培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在圣地所获得的能力。弦理论,我想在场的每一位都比我更清楚。我还没有掌握不同的弦的振动方式及频率,所以我也并不知道,当我把能量加诸于某种弦上的时候,会将它改变成什么样子。也就是说,我可能有点石成金的能力,但我并不知道点石成金的方法。” “你在圣地所获得的能力?”辛格夫人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喃喃地问了一句。 严培点了点头:“是的。也许从某种方面来说,我获得的这种能力,与迈克尔所获得的,是同一种。” 这句话说出来,离他最近的一名军人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胸前的冲锋枪枪口微微抬起,指向严培。沈啸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把枪放下!你想干什么?” 那名军人惊骇地看了沈啸一眼,握着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他和那个魔鬼一样?波塞冬就是毁在那个魔鬼手里的!” “天使和魔鬼的区别是什么?”沈啸冷冷地盯着那名军人握枪的手,“把你的手放开,他在是寻找拯救世界的办法,不是要毁灭世界!” 那名军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使得五官都略微有点扭曲,现在就更加明显。沈啸用目光压迫着他,再次重复:“把手放开。” 房间里有些骚动起来,所有人看严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沈啸没再说话,只是从座位里走出来,挡在了严培身前。他这个动作让过份紧张的军人们稍微冷静了一些,有个军人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你也有这种能力吗?” 沈啸摇了摇头:“我没有。” 这答案让众人又稍微平静了一些,离严培最近的那名军人目光在严培与沈啸之间来回扫视,终于缓缓放松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这个动作影响了其他人,军人们终于都冷静了一些,记起自己是来维持秩序而不是来造成混乱的。 沈啸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真是怕有一个人手一紧扣动扳机,哪怕子弹不是冲着严培打过来的,也必然会引发其他人的攻击。一个像迈克尔一样具备了出奇能力的人站在面前,凡是经历过波塞冬毁灭的人,没有人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 严培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过,在房间里安静了一些之后,他继续说:“当时,我们被锁在天房外面的铁栏上,我用这种能力把铁变成了铅,所以我们才能折断栏杆逃出来。” 辛格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罗德镇定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获得这种能力的?” 严培歪头想了想:“可能,是我第一次到圣地的时候吧。那时候赛尔德带领着一群信徒来朝圣,却在圣地变成了沙砾。那时候我曾感觉到全身剧烈疼痛,还曾经失去知觉。只不过直到迈克尔再次前来朝圣,我才领悟到这种能力。” 底下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那么多人被领着去朝圣,怎么只有你获得了这种能力?” 严培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嗯,我想也许因为我没有进行过基因改造。也许我身上的基因保留了更多从远古时代传下来的外星基因片段。” 这句话又引发了一阵混乱,有人大声地质问:“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有进行过基因改造?” 严培抬头看了看传出声音的角落,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是卢梭博士和马丁博士从雪层下面挖出来的休眠者,我在那里躺了一千五百年。我是2011年11月11日因雪崩被掩埋的,我是——你们所说的古人类。” 一阵议论和骚动传开去,整间房间都像煮沸的开水似的混乱了起来。沈啸转头看去,严培静静地站着,瘦削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的表情,眼睛平平地向前看,这一片混乱却似乎没有看在他眼睛里。 沈啸凝视他片刻,终于还是转过头去,把身子又挺直了一些,牢牢地挡在严培身前…… 61、再上路 严培静静地躺在椅子上,插在上臂静脉血管内的抽血针和插在后腰的穿刺取髓针都在工作,两种不同的液体无声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进入存储皿里。 沈啸站在一边看着他。直到存储皿满了,针头自动离开身体,严培才慢慢睁开眼睛,对他笑笑:“来了?” 他在逃亡里瘦削下来的脸颊还没丰满起来,这么一笑实在说不上太好看,脸上只剩一双眼睛了。沈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微微凹进去的脸颊:“头晕吗?”虽然人体内有自动造血机能,可是这样频繁的抽血,是个人就受不了。 “没事。今天抽完了,估计一周内是不用再抽了。”严培想坐起来,“放心,我很珍贵的,科学家们很懂得持续发展,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 沈啸试图跟着弯弯唇角,但发现太过困难,做到一半就放弃了:“一周以后再抽血,你的身体也未必受得了。”何况还要抽脊髓呢。严培现在身上穿的内衣都是特制的,皮肤脱落下来的碎屑也要供给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没准还有人想切他一块肉下来呢。 “如果你不说——”沈啸话说到一半就苦笑。实在太有违军人的信念了。 “我知道。”严培慢慢坐起来,仍旧觉得一阵头晕,“如果我不说,你是不会说的。”如果换了从前,他才不会说。可是现在…… “如果我不说,杜会长会失望的吧……”严培轻笑。那个始终那么温和的老人,脑子里装着无数的知识,却跟平民一样领着少得可怜的配给,在知道自己已经被感染可能要变成嗜血者的时候,仍旧那么温和而风趣。他,对未来是抱着希望的。 并不只是迈克尔一个人有信仰,杜诚也有,只是他的信仰就是人类。 沈啸伸开手臂抱着严培,小心地把他扶起来:“不好好休息,要做什么?” “就去隔壁,看看小彼得。”严培靠着他,按按太阳穴,“都是珍稀生物,去探望一下亲戚嘛。” 沈啸没再说话,用脚把旁边的轮椅勾过来,不管严培的抗议,把人抱起来放上去坐好,推着走了。好望角城物资也不是非常充足,虽然严培算是重点照顾对象了,但这么经常的抽血抽骨髓,营养也跟不上,人抱起来轻飘飘的,让他心里总是忍不住地一抽,暗自发寒。 小彼得比严培要好得多。虽然他也被抽过血和骨髓,但因为研究价值不同,所以抽取次数少很多,现在看起来倒还是胖胖的。现在他已经能爬来爬去,研究所既怕他掉下来摔着,又怕他碰到头,在他睡觉的台子四周用弹性塑料围了一圈,结果这小子居然爱上了撞上去再弹回来的感觉,严培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在台子上爬来爬去,到了边就用脑袋故意去撞一下塑料墙,然后咯咯笑着再掉头往另一边爬。 “这傻小子。”严培失笑。旁边的看护人员也笑得要死,把围墙抽掉一块方便严培探视。小彼得这几天跟他熟了,立刻爬过来,让严培把他抱到膝头坐着,开始拽严培的衣服钮扣,并且试图往嘴里塞。 “情况怎么样?”严培试着把他举起来几次,逗得小胖子开心大笑。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胳膊酸了,只好把小胖子搂在怀里,随便他到处啃,反正衣服都是消过毒的。 看护人员苦笑:“您知道,基因改造之后,再有新病毒入侵人体的时候,会将其结合到某个RNA片段里,再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排出体外。但是——具体结合到哪个RNA片段,这个却不是可以指定的,而是个人身体进行的随机选择。” “所以即使有了我和小彼得的基因比对,仍然没法确定究竟哪些片段是有用的?” “是的。”看护人员低下了头。看着瘦得快要脱形的严培,其实很多研究人员都有种愧疚的心理。人家几乎已经随便你们折腾了,可是你们偏偏折腾不出什么来。 严培微微闭了闭眼睛,像是自语一样:“我猜也差不多,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频繁地抽血……或者,试试模拟振动干扰?在那种情况下,也许管用的片段会跳出来工作。” 看护人员继续苦笑:“不是没试过。孩子曾经做过一次,但是您知道,RNA片段有几十万之多,分析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是我们不敢让孩子接受振动干扰时间太久,否则我们怕孩子沉眠时间太长会影响到某些器官。” “难道就没办法了?”严培突然烦躁起来,用力捶了一下轮椅扶手。登时,周围的几台仪器有的灯光乱闪,有的发出嘀嘀的报警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连小彼得都突然在严培怀里挣扎起来,想要离开他。 “严先生——”看护人员看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有几分防备。 严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放松身体示意他把小彼得抱走:“对不起,最近有点失控。”随着体力下降,好像他对这种能力的控制力也不如从前了。回头看看沈啸:“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他也不确定自己释放出来的干扰频率到底是哪一种,说不定就有一种跟迈克尔是一样的,会把沈啸变成…… 沈啸摇摇头。刚才严培释放出来的能量让他有些难受,但跟被迈克尔强行石化的感觉还不一样。 严培把手搁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辛格夫人,还有,曼德拉将军。”后者是好望角城的最高军事统帅。 看护人员犹豫了一下:“我去给您联络,不过……”见不见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辛格夫人好说,曼德拉将军可就不是人人能见的了。 “谢谢。”严培张开眼睛对那人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沈啸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你发觉了?” 严培闭着眼睛笑笑:“是啊。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发现?说起来,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战斗了吧?” “我也是经历过波塞冬劫难而没有变异的,也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当然,研究过两次之后研究所就断定他是普通体质,所以果断停止了对他的研究。 严培轻笑着摇头:“你真当我是呆子啦?这几天供给质量明显下滑,如果不是出了事,我这种珍稀动物,怎么可以克扣饲养费呢?” 他越说得轻松,沈啸心里越不是滋味,隐约总觉得严培有点不对劲。说起来,严培从前也贫,也喜欢调侃和自嘲,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一样不改嘴上痛快。可是不知怎么的,沈啸就觉得严培现在不大对劲。 他还记得从前在地下城的时候,严培精得跟鬼一样,滑得像条泥鳅,嘴里没有几句实话,变着法儿的挤兑艾伦给自己弄点好处。那时候他也要定时抽血抽骨髓,可是即便坐在采样椅上也要嬉皮笑脸说说话,几时看见他这么安安静静跟打了麻醉剂的实验动物似的?还有他的脸色,就是在阿拉伯半岛上逃亡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苍白无力过! “你到底怎么了?”沈啸不是会刨根问底的人。他受过专门的审讯训练,知道怎么样套出别人的实话,更知道怎么严刑逼供,可是这些手段在严培这里完全用不上,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他也曾竭力回忆,最终只能想起,似乎是在来到好望角城之后,严培就不对劲了。 在做那场报告的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发现严培的异常。那时候严培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精确地描述着在伊甸园、波塞冬和麦加的奇异景象,而他坐在台下半心半意地听,脑海里总是有一双木然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在凝视着,始终无法聚集注意力。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他在认真地听,就会发现严培的演讲里已经没有在波塞冬的那一次演讲那么活力十足。 沈啸微微闭了闭眼睛。他是在严培突然公布了自己获得的异能之时,才突然发现严培的变化的,之后严培宣布自己是休眠了一千五百年的古人类之后,这种感觉得到了证实。他觉得严培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准备把自己交出去了,而在这之前,严培分明是个绝对不允许被别人掌握命运的主儿。 严培又笑了。这个笑容,嘴角活泼地往上翘,眼睛弯起来,倒有点从前蔫坏蔫坏的劲头:“我能怎么啦?营养不良了呗。你要知道,就是动物园里头也得讲究个营养均衡,否则动物也要萎靡不振的。” 沈啸不说话了。他现在确认他是问不出来的。严培这种人,如果你想套他的话,那就得准备着把话题一路扯到太平洋去再扯回来;就是严刑逼供,你也得防着他九句真话加一句最关键的假话,何况沈啸也不可能对他动手。 “哎,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严培倒反过来催促了,“曼德拉将军很忙吧?” 沈啸沉默片刻,终于说:“很忙。好望角城周围的六个小卫星城,已经有四个被那些幽灵毁灭了。目前有二十万人拥进好望角城,人口几乎增加了一半,所以物资骤然紧张。”这就是为什么严培会发现异样的原因。 严培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四个卫星城?” 好望角城的结构与新欧那边的地下城不同,主城的周围有六个小卫星城,当初是为了主城受到攻击,可以把人疏散到卫星城去。卫星城目标小,即使有远程核弹攻击,也不容易取准目标。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军事目标,虽然也能对付一下生化危机,可是不能对付外星人。六个小卫星城在一个月里被毁灭了四个,只逃出不到一半的人。 “能活下来一半的人,已经比波塞冬好太多了。”严培头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眼神冷静,“这至少说明,那些幽灵甲虫并没有像迈克尔一样的目的。” “是的,但是它们仍旧部分地引发了石化症和嗜血症。”沈啸轻声说,“四个卫星城生还的人最近陆续有石化和嗜血的,研究所初步认为那种幽灵甲虫也能发出那种致病的振动,只是它们不像是有目的性的用振动来攻击人类。” 严培笑了:“所以说迈克尔完全搞错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振动其实是外星人——嗯,暂且说是外星人吧——在活动当中自然地发出的,就像我们走路会发出脚步声一样。也正像我们走路不小心会踩死蚂蚁一样,外星人发出的脚步声引发了人类的灾难。而迈克尔,他被脚步声震昏了头,把脚步声当成了上帝……这也算是对外星人的一种认识吧,虽然片面了一点。” “不过,迈克尔虽然认识错误,却误打误撞地做对了一件事——他给了外星人一部分能量,让它们打开了黑石里的世界。只是这些能量还不够,最大的那个空间仍旧没能出来。”严培转头看看沈啸,“如果你是外星人,现在你会做什么?这就开始屠杀人类?” “没有必要。”沈啸立刻回答,“就像我搬进一处陌生的房屋,假如我还没有走进门,绝对不会先去消灭老鼠和蟑螂。外星人人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把最大的那个空间完全迁出来。” “对。”严培弯了弯嘴角,“所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能量。我想知道,四个卫星城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一片死寂。”沈啸点头,“你猜测的都是对的,据一个逃生者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卫星城所有的灯都熄灭,所有的通风设备全部停止,整座城市像坟墓一样寂静。”如今的城市,电力就是它的生命,失去了生命,城市就是死的。 “我要见曼德拉将军和辛格夫人。”严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说话都很累的样子。 “你先告诉我,你要跟他们说什么?”沈啸很坚决。 严培没有立刻回答,闭着眼睛靠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从目前来看,我们的攻击武器对那些幽灵没有多大作用。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半岛上逃亡的时候,除了最早打爆过两个幽灵甲虫之外,就再也没能再打爆第三个。” “那层深灰色的东西是它们的保护层,但是,它们会不会也吸收能量?最早被我们打爆的那两个,也许并不是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是它们错误地估计了子弹所携带的能量,没掌握好量,所以爆掉了。” 沈啸皱了皱眉:“子弹所携带的能量?” “对。能量有很多种,比如电能,比如核能,比如热能,比如动能,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建电厂,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能量最后都转化成电能呢?”严培终于兴奋了一点,“因为对我们来说,最好用的就是电能。可是我们能不能直接给自己充电呢?不能!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不能直接利用电能。” “所以那些幽灵甲虫要收集能量,再把能量转化成它们可以利用的方式?”沈啸也不是傻瓜,虽然严培的思想天马行空,他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重点。 “对!我想迈克尔在黑石前面释放出来的能量,就是它们最喜欢的一种!只可惜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 “你要见曼德拉将军,是要让他想办法搞清楚这个?” 严培摇了摇头:“他有什么办法?派人出去?那就是送死。” “那你有什么办法?”沈啸突然警惕起来,紧盯着严培。 “还是原来的计划,我要去找外星人留下的基因。”严培的目光清清冷冷的,像带着锋刃一样,“你也看见了,那些幽灵甲虫的内核是会炸裂的,所以它们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们找对了方式。只要我们能找到它们最不喜欢的那种频率,我想,它们也可以像圣地那些变异者一样炸开。” “那些变异者是因为负荷的能量太大才会炸碎——” “不!开始那些是这样,但是后来那些不是!”严培断然否定,“在咱们开启报警系统进行干扰之后炸裂的那些变异者,一定不是这个原因!是咱们用另一种频率干扰了迈克尔,才使得他的祈祷没能进行完毕,才使得最大的一个空间没能全部迁移出来。我们的干扰是有效的,如果当时我们就能够找对频率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那些幽灵空间全部炸碎!” “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我们不需要太大的能量!你觉得迈克尔和上万个变异者会有多大的能量?它们只是用对了频率,引发了黑石里空间的共振而已。要炸碎一座桥梁需要多大的能量?可是为什么军队在通过桥梁的时候从来不用齐步走呢?沈啸,只不过是共振而已。找对了频率,我可以点石成金,找对了频率,我们也可以毁灭上帝!” 沈啸凝视着严培,在他终于焕发出来的活力面前让步了:“你想去哪里找外星人的基因?” 严培又闭上了眼睛,轻轻吐出来两个字:“昆仑。” 沈啸没有阻拦:“我跟你一起去。” 严培闭着眼睛笑了笑:“嗯,我知道你会跟我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62、冲突 隐形飞船低空飞行。这是好望角城配置最高级的一艘飞船,能装载二十人,外加一辆雪地悬浮车。 冯特看看严培发白的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其实你不应该来。” “没事。”严培靠在沈啸身上笑了笑,“我出来之前,他们克隆了一个留在好望角了。”那是很奇妙的感觉。装在培养皿里的那个人,像是镜子里的他。那一刻严培觉得自己似乎是灵魂分离了,正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很像,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有区别。 研究所为了避免他心里不舒服,特意把克隆人的身体没有进行彻底催熟,所以看起来比严培本人要年轻一些,十八九岁的模样,在营养液里闭着眼睛像在睡觉。严培知道他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研究所并不需要他睁开眼睛。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点什么。如果这次他死在外面,这个人大概可以代替他活下去?有一瞬间他后悔为什么没能留下艾伦的一点什么,这样就可以再克隆一个艾伦出来。 “我是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冯特有点恼怒。再怎么说他们也在波塞冬共处了几个月,严培在他眼里可不仅仅是一只珍稀小白鼠。 “我知道。”严培对他友善地一笑,“不过我有你们都没有的能力,可不光是点石成金什么的。”他抬起手,手背上的皮肤苍白得有点透明,看得见清晰的蓝色脉络:“我的这双手,在某个方面比点石成金更珍贵。”他可没撒谎,当初为了他这双手,道上曾经有过数百万的赏格,更别说后来到了欧洲遇上的那个神经病伯爵了。 图雷三兄弟此次跟他们一起行动。图雷老大在开飞船,老二不怎么爱说话,老三却忍不住了:“你这双手怎么了?”他可看不出来一双弱如小鸡仔的手能有什么本事。 严培冲他一笑,手往下一垂,再抬起来的时候指尖上挂了个东西晃啊晃。图雷老三瞥了一眼就叫起来:“是我的护身符!你什么时候偷去的?” 严培笑起来,伸长了手还给他:“拿去。” 图雷老三忿然:“我想起来了,上飞船的时候你在我身上撞了一下。”这护身符他是系在脖子上的,但是这家伙如何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解开皮绳把护身符偷走的呢?要知道他可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这就是我的价值。”严培笑嘻嘻的,丝毫不在乎他的气愤。 “不就是趁我不防备罢了——”图雷老三一把抓过护身符,悻悻地重新系回脖子上,“如果我知道,根本就不会让你——” 严培轻轻晃晃指尖上多出来的东西,让图雷老三的后半句话全噎在了嗓子里——那是一块军用手表,而他的手腕上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曾经戴过表的痕迹。 连冯特也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做到的?”刚才这块表还戴在图雷老三的手腕上,也就是说,严培在老三伸手去抓护身符的时候,又把他的表顺手牵羊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把表搞下来的。 “如果我愿意——”严培把表扔还给老三,往后靠回沈啸的怀抱,神色中多了一丝傲气,“我可以把你佩枪里的任意一块零件偷走。” 图雷家的老三很想反驳一句,但是看看手里的军用手表,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默默地低头戴上了。他自诩为训练有素的军人,连风吹过皮肤的压力变化都能敏锐地感觉出来,刚刚却不知道手表居然被人偷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图雷家的老二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严培对他挑挑眉毛,用同样的语言还了一句,顿时,老二也不禁面露惊讶之色:“你会说这种语言?” 非洲是世界上语言种类最多的大陆,单是独立的语言就有一千种左右,更不必说这其中还有方言的变化。图雷家这位老二说的是某小部落的语言,因为他们家的家谱上溯两千年是这部落里的酋长。但是这种语言在现在,大概只有语言图书馆里才会经常听到。 严培笑了笑,没说话。在离开好望角城之前,他曾经借了一台电脑,试着把自己跟那玩艺连了起来。在那一刻,他算是再次体会到了迈克尔曾经有过的感受。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者得到神授的先知。 严培知道西藏那边有这种说法:本来大字都不识的人,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可以吟唱上万字乃至几十万字的长诗和经文。严培不觉要怀疑,说不定外星人自从进了黑石之后一直都在试图影响人类,想来那些一觉醒来大脑里多了不属于自己的知识的人,应该跟他是一样的感受吧。 迈克尔曾经说过:他能体会一粒沙子的感觉。严培现在也颇有同感,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感觉到身周一切物质的不同的振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就是领悟了天地之间的至理吗?格万物以致知,这当真是只有神才能达到的境地。 老二没有得到回答,有些不悦:“既然你说能偷走我们佩枪的零件,为什么现在不偷给我们看看?” 严培有些好笑:“知道偷是什么意思吗?你以为我是在变戏法吗?” “所以你根本做不到吧?”老二冷笑。 罗德博士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此次行动,他极力自荐,辛格夫人也觉得,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遗址已经经历了太长久的时间,说不定会孳生出什么样的细菌来,有一位微生物学家跟着更稳妥一些。何况罗德年轻,身体状况非常好,轻易不会拖后腿。 “从理论上来说——不,从实际上来说,严先生是做得到的。”罗德推推眼镜,看了老二一眼,“他可以把你的佩枪中的任意一块零件的成分改变,比如说,把铁变成汞,更甚者,把铁变成某种惰性气体,那么你的零件就——”噗地一下不见了…… 老二差点被噎着,想说罗德胡说八道,但想起来在报告会上严培把铜质子弹壳变成汞珠,又把汞再变成锌的那幕奇景,他真不敢说严培做不到。至少从理论上来说,严培完全可以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噗地一下变成气体消失不见了。 严培瞥了罗德一眼,罗德对他笑了笑。这一笑却笑得严培神经突然有点紧张,因为罗德那种笑容——怎么说呢,跟从前在波塞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仿佛是很恭敬的那种笑容,又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渴望。 什么意思?经历了迈克尔的信仰事件之后,严培对此等情绪颇为警惕。罗德这恭敬可能是觉得他舍身为人类,但是羡慕和渴望是怎么回事?是他也想拥有这种能力?他要这能力干吗?促进微生物进化吗? 罗德只是笑了一下就谦恭地低下了头,严培却不由自主地往沈啸怀里挤了一下。罗德是自告奋勇加入探索队的,当时严培没觉得怎么样,还觉得熟人比较好配合行动,但是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了。 沈啸感觉到了严培的动作,低头在他耳边问:“怎么了?不舒服?”为了探索队的行动,好望角城这些天首先保证严培的营养要跟上,但是补了半天,沈啸怎么觉得毫无用处,严培反而好像更虚弱了呢? “稍微有点头晕。”严培嘴上说着,手却拉过沈啸的手,在他掌心里划着字:盯住罗德。 沈啸微微诧异地对他扬了扬眉表示疑问,严培继续写:我怕出现第二个迈克尔。 沈啸没有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罗德,微微点了点头。严培放了心,半闭上眼睛靠在沈啸肩头。他想睡一会儿。这些天的营养补充确实好像半点用处都没有,严培怀疑自己的体质可能已经变异到不能吸收这些营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者可以把手指头插到供电插座里去试试,说不定可以充电呢。 “前方有幽灵空间!”驾驶飞船的图雷家老大突然开口报警,“有三个空间!” 三个空间可就不是小数字了。以那些幽灵甲虫的战斗力而言,三个空间大概意味着可以顺利干掉一座波塞冬。 图雷家老大一边报告,一边已经把飞船操纵着降低,随即就听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下面,地面上有幽灵甲虫。” “打开地图。”沈啸沉声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投影地图,严培瞄了两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是骊山吗?这些幽灵甲虫来这里做什么?” 据这些日子好望角城侦察人员的回报,这些幽灵甲虫最先寻找的就是各种能量聚集地,比如说核电站、水电站、风力发电站等等。但是骊山这里可不是,这里是旅游地区啊! “骊山附近有发电站?”水力和风力的没有,核能的说不定。毕竟严培睡了一千五百年,也不知道这世界现在究竟是个啥样子。 “没有。”沈啸立刻回答,“这里一直是旅游区,近些年陆续在发掘秦皇陵,环境更要保护。” “发掘秦皇陵?”严培差点跳起来,“发掘出什么了?”要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政府已经制定了今后一百年内秦皇陵只钻探不发掘的政策,所以他对这千古陵墓也只能望而兴叹。 “极大型的兵马俑坑。还有陪葬的一些金器玉器,和殉葬的马匹牲畜……”沈啸对这些明显不太了解,皱眉思索,“似乎没找到秦始皇的尸体。” 罗德抬起头来:“是的,没找到秦始皇的棺椁。前些年我也有幸参加过三期发掘,整个地宫都基本显露了出来,但是没有棺椁。曾经有人怀疑这是一座疑冢。” “这疑冢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严培怀疑地看着他,“就光是陪葬品什么的?没有水银做成的江河海洋?” 罗德摇头:“没有。整体看来,只是一座特别豪华些的陵墓罢了。也有断龙石、流沙、洪水等机关,但水银什么的……确实没有。” “胡说!”严培立刻反驳,“我死之前就已经探测出地宫有超出正常值的强汞异常区域,没有水银,这强汞异常区是怎么出来的?” 罗德一摊手:“当初我得以参加发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地表上可以探测出来,但深入挖掘到地下一百二十米仍旧没有发现。我去分析了地宫里的微生物群落,丝毫没有受到强汞影响的情况发生。” “没有?”严培沉吟片刻,“探测一下那些幽灵甲虫在做什么?” 图雷家老二放出十只探测飞虫,那些像喜鹊一样大小的飞行器嗡嗡响着飞了出去,屏幕上立刻展现出它们探测到的情景——三十几只幽灵甲虫在地面上爬动,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圆形的中央,就是秦始皇陵的地宫。 严培略微沉吟了一下就决定:“我要进地宫看看。” 沈啸并不问究竟:“我跟你一起。” 冯特也检束装备,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地宫里有什么?” 严培用眼角瞥了众人一下,唇角微微一弯:“合该有水银所成的百川江海,有人鱼脂膏做成的蜡烛,长燃千年而不灭。” 罗德很诚恳:“真的没有。”他对严培的态度出奇的恭敬,即使是反驳也是彬彬有礼的。 图雷家的老三就没这么客气了:“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我也听说过,这都是你们华夏大区的古书上骗人的说法。” 严培反问:“你读过《史记》吗?” 图雷家的老三摇头。严培于是又用眼角瞥了他一下,不怎么客气地说:“那就闭嘴。” 严培那双眼睛太会说话。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说出闭嘴这两个字来,眼角那微微一掠,已经完全可以表达这个意思了。图雷家的老三立刻脸上一热,呼地就站了起来,只觉得被这一眼的轻蔑侮辱了。 “哟,想打架呀?”严培仍旧坐着没动,只是微微仰头淡淡瞥一下。 图雷家的老三对严培没有任何好印象。波塞冬的幸存者逃到好望角城,已经让他知道了迈克尔拥有的那种逆天一样的能力有多可怕,现在严培也有——物若反常必为妖,在他眼里,严培就是那种妖怪一样的变异者。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和反感,隐约有那么点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感觉。而且此人非常嚣张——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所以才会有刚才的冲突,才会被严培偷了他的护身符。 最后,严培完全不符合图雷家老三的审美。 说起来这个理由似乎非常搞笑,且图雷三兄弟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以执行任务为第一要务,完全不该被别的原因干扰。但是,人,就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情绪的影响。 图雷家的三兄弟,崇尚武力,厌恶小白脸,反对同性-恋。不幸在他们眼中,严培就是一个搞同性-恋的小白脸,天生被人压的货,毫无武力值,连说话都半死不活的。图雷三兄弟都看不上这样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变异的妖怪! “我倒是想打架,你打得过吗?”图雷家这位老三比较莽撞,比两个兄长更沉不住气,冷笑着也轻蔑地回敬了严培一眼,炫耀般地挥了挥醋钵一般的拳头。 沈啸脸色一寒,就要站起来。冯特比他更快一些,已经拦在图雷家老三面前:“你想违抗命令吗?这次任务是要求我们全力配合严培!” 严培倒是抬了抬手:“没关系。”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不服。”< 飞船已经进入低空悬浮状态,很平稳。但是严培站在那儿却仍旧摇摇晃晃的,好像脚底下有多颠簸似的。别说图雷老三了,就连老二都忍不住用鄙夷的眼神在看他。严培伸手压住沈啸,似笑非笑:“其实也不光是你们,包括好望角城几乎所有的人吧,”他的目光往另外四名一直沉默的军人脸上一扫,“你们都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你们都觉得我只应该给关在实验室里做小白鼠,而我现在提出到地面上来寻找什么外星人遗迹,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责任,逃避被抽血抽骨髓到死的命运罢了,对吗?” 没人回答。沉默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承认。 严培无视他们,也根本没想等到他们的回答,继续往下说:“好吧,就算我提出的想法是有建设性的,你们也仍然排斥,哪怕这个计划是好望角城最高军事长官批准的。”他稍微想了想,笑起来,“估计曼德拉将军也不喜欢这个计划,认为是天方夜谭,只不过辛格夫人和波塞冬幸存的数千名科学家们一致赞同,所以他不得不同意。” 图雷家的老三忍不住说:“这本来就是个荒谬的计划。” 严培抬手指着他:“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在某些时候,你们是刀,是枪,是武器,武器,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情绪。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都是不合格的军人,天性里带着散漫和野性,虽然经过训练,仍旧未能完全去除。” 沈啸站在侧后方,凝视着严培。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严培。从第一次见严培,他就知道这不是盏省油的灯。完全光着身子坐在实验台上,却大方得好像穿着龙袍,看他的眼神仿佛没穿衣服的是他。严培像个玻璃球一样的滑不留手,且脸皮绝厚,甚至还自私怕死。不过骨子里他一直知道严培是个自信的人,因为自信,才对自己要做的一切都胸有成竹,包括死皮赖脸他都赖得那么正大光明。 但是他真不知道,严培能张扬到这种程度。也许末世对他确实还是有影响的,远离了自己熟悉的时代,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世界,然后还时时受着死亡的威胁。这种情况之下,有人惊惶失措露出本相,有人默不作声收敛锋芒,严培是后者。 沈啸一直都知道严培是个聪明人,所以现在严培的张扬,让他惊艳的同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都说人在快死的时候,性情会变一变。 冯特没考虑那么多,但是他觉得严培说得对。新非的军人,天性里确实带着些野蛮劲儿,不是那么听指挥。这可能是多少年遗传下来的,融在骨血之中,不可改变。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咯噔——这些人如果被惹火了,可能会不管不顾的。他和沈啸两个人未必斗不过图雷三兄弟,但是严培可把另外四名特种军人也一起捎带上了。 严培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反而伸了伸腰,又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知道,在军人的心中,强者为尊,但是你们崇尚的强,仍旧限制在力量上——也难怪,头脑什么的,你们也不大好理解。所以一出地下城我就知道,不跟你们打一架,你们是不会听我命令的。” 冯特吓了一跳。打架?严培现在这样子,能跟壮如熊的图雷兄弟们打架? 图雷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确实想揍严培一顿,但是以强凌弱……又不太符合他们的道德标准。可是如果不打,他们又真不愿意服从严培。 沈啸微微有些忧心:“你——” 严培拍拍他肩膀:“放心。”他仍旧似笑非笑的,“呆会儿进了地宫,可能就是生死存亡仅在一线,如果那时候他们还对我的命令似听非听要打折扣,最后可能是大家一起死。”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捏了捏双手指节,“如果说我能打赢你们所有人,那也不大现实,所以我想,只要我能揍倒一个,你们也就该对我服从了是吧?” 图雷家老三把脖子一梗:“你只要能打倒我,所有的人都会对你完全服从。” “你们也同意?”严培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一一掠过。 其余的人都看着他的脸。严培在一个月的逃亡里瘦了一圈,被抽了一个月的血又瘦了一圈,虽然在地下城迅速地捂白了,可是肉却没有长上去,看起来简直就是弱柳扶风的模样,图雷兄弟们一人能劈出两个他来。于是所有的人都郑重点了点头,本来图雷三兄弟就是好望角城的佼佼者,图雷家老三的搏斗技术尤甚。 严培笑了。他这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流光潋滟的,终于暴露出了妖孽的性质:“行,你上吧。” 63、地宫 沈啸听见严培说这句话,心里莫名地就笃定了些。并不是笃定严培的身手——严培的身手他见识过,相当不错,但并不足以胜过图雷三兄弟。他笃定的是严培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图雷三兄弟头上了,所以他觉得,严培不会输。 图雷三兄弟没这么想,他们实在很惊讶严培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居然觉得能跟图雷家老三打一架并且还能赢。老二忍不住就补了一句:“不能用你的超能力。”万一他把老三的腿也变成什么气体噗地一下不见了,这还怎么打? 严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懒洋洋点了点头:“没问题。说起来,用那个我还把握不住,万一把你整个变成气体就不好了。” 图雷兄弟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扭曲。既觉得严培纯粹是危言耸听,又觉得有几分心虚——万一他真能做到可怎么办?要知道至少从理论上来说,严培是真能做到的。 严培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勾了勾手指:“来吧。”他身上穿着军人的黑色制服,越发显得腰窄腿长,站在那里不像个能打架的,倒像个模特。图雷家老三把他研究了几秒钟,怎么都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完全看不出这家伙为什么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时间已经不容他再迟疑,当即往前迈一步:“来!”一拳就打了上去。 图雷三兄弟在好望角城的特种军人中综合素质都是数一数二的,否则也不会来执行这次任务。老三更是近身搏斗的好手,这一拳既快且狠,却又虚虚实实,随时可以收力变化的。就是沈啸和冯特,看见老三这一出手,也忍不住要为严培担心。 不过这些担心在几秒钟后就全部烟消云散了。沈啸虽然对严培有信心,可也有些瞠目结舌——这,这也太快了。 严培反手敲了敲后背:“老了,骨质疏松了,好像闪了腰。”说着,用眼梢勾了沈啸一下。 沈啸明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但还是扶着他,伸手给他按摩后腰。严培一边靠着沈啸,一边对地上的图雷老三笑笑:“该能站起来了。” 老三躺在地上,跟见鬼一样瞪着严培。严培一说完这句话,他就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甚,一跃而起:“你,你这是什么?” 老二知识更丰富一些,脑子里一转,脱口而出:“是点穴?”他也听说过华夏大区流传的古武术,只是想不到会这么神奇。 “你知识还挺丰富。”严培嘻嘻一笑,“不过不是点穴,是截血。如果是点穴,你现在还站不起来呢。” 老三完全稀里糊涂。他觉得严培打击的地方并不致命,也不是人体特别薄弱之处,加上出手特别快,他既躲不开,也没觉得非要躲开,所以就硬挨了。谁知道挨这一下,突然半边身子都麻木用不上力,被严培轻轻一贴一靠,就掀倒了。他想来想去,也只觉得严培高明在发力上。两人近身相搏,短短几寸距离之内,严培就能发出力来,这倒真是份功夫,至于其它的,他还糊涂着呢。 “截血?”沈啸微微眯起眼睛。他倒是在资料库里曾经读到过一点残缺的文献,指的是在某一时刻截断血脉的流通,导致身体麻痹。但他也曾在自己身体上试过,并没有这种效果,也就丢下了。 “你听说过?”严培笑嘻嘻,“也对,这是中国——我是说,华夏大区传统武术中的一种,不过,属于不传之秘。” 老三一脸惊讶地摸着自己刚才被击中的地方,又摸摸刚才麻痹的一条腿:“这是什么功夫?” 严培不答:“你服了么?” 老三低下头,咬牙说了一句:“服!”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严培一个照面就打翻在地,人家也没用什么异能,即使他再输得糊涂,也不能不服。 严培又嘻嘻一笑:“既然服了,就准备行动。这功夫告诉你也没用,没有十年八年的练习是不成的,你的长处不在于此,不用问了。” 有这一通折腾,几名特种军人看严培的眼神都有所变化,连冯特都带上了几分敬畏。他别的没看出来,却也看出来严培动作敏捷,在方寸之间的发力别有所长,如果真是近身纠缠,他自忖自己也未必占得了便宜。 飞船远远停下,图雷家的老大留在飞船上警戒,其余人整束装备,严培为首,借着四周建筑的掩护,靠近了地宫。 沈啸紧紧跟着严培,半步不离,低声说:“你觉得这些东西在做什么?”那些幽灵甲虫在地宫附近盘旋,现在已经开始渐渐靠近地宫。 “在探测什么东西吧?”严培也不是很确定,“你也听罗德说了,明明能探测到强汞异常区,可是却找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就像伊甸园一样?” “对。”严培回头看看后面的人,有几分迟疑,“我想进地宫去。” “那就进啊。”沈啸不明白他的意思,“照这种情况,再过二十分钟那些幽灵甲虫就要到达地宫了,要进去就要快些。” 严培迟疑片刻,低声说:“你们留在外面吧。” 沈啸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在二十分钟之内找到真正的陵墓,我甚至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找到它。如果找不到——”二十分钟之后就会被那些靠近的幽灵甲虫堵在地宫里,瓮中捉鳖。 “如果我出不来,你们就去昆仑山。昆仑山有个地方叫做死亡谷,谷内地面有明显的磁异常。我想,如果想要进入传说中的昆仑,只能从那里找线索。飞船不怕雷击,所以我想——” 沈啸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想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会跟你一起进地宫。” 冯特马上表态:“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你,当然不能离开。” “我,我是助手,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罗德赶紧跟着表决心。 图雷兄弟两个也听见了这话,不由得有些不满:“你以为我们怕死吗?说过的话就要算数,就算你现在叫我们去死,我们也服从你!” 严培苦笑了一下:“就怕真的是去送死。所以你们不能都跟我进去,至少留两个人在外面,如果那些幽灵甲虫进了地宫而我们没有出来,你们就回飞船上——等待七十二小时吧。七十二小时之后我们还没有回来的话,就是行动失败了。” 图雷家的老二略一犹豫,从背后的四个特种兵里指了两个:“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趁着幽灵甲虫们还在远处转悠,严培领头,从展览馆大门溜了进去。 展览馆里空荡寂静,脚步声传出很远,几乎都能引起回声。脚下就是广阔的地宫,一个个殉葬坑上覆盖着密封的钢化玻璃封面,站在上面可以俯视脚下深达数米、满布白骨或者陪葬器物的坑室。不过最具震撼力的还是那些装着陶人陶马和青铜器的俑坑。这里与严培一千多年前来看的情景已经不同,地宫已经基本挖掘出来,其逼人的气势完全展露。站在这里,你几乎就能想见当年的盛况。 一个特种兵打开一台手提电脑,从资料库里挑出地宫的游览图,传入各人的腕式电脑中。因为没想到中途会跑到骊山来,所以各人的腕式电脑里主要存储的是昆仑山的地形图,没有始皇陵的资料。好在此人手脚头脑都极利索,片刻之后就把差不多的资料全部剔出来待用了。 严培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这不是个黑人,看做派跟图雷兄弟几个也不像。 “哈根。隶属原新欧北部分军区雪豹大队上尉。擅长雪上作业及电脑操作。” 严培点了点头。原来是个北欧人,想必因为昆仑山长年积雪,所以才派了个在雪地里过日子的北欧人来。听听他们那个大队的名字,就知道都是做什么的。 “搜索一下强汞异常区。” 哈根微微怔了一下,手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开始调动电脑,理智却晚了一秒钟才想问:“为——”后半个音咽回去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问得太多了。 严培倒没有这么严肃的观念,很自然地解释:“我怀疑地宫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哈根一面操作一面忍不住说:“地宫已经多次勘探过,虽然还有几个小型的陪葬坑没有完全整理出来,但是下面确实已经再没有空间了。” “嗯,那么强汞异常区怎么解释呢?” 哈根没吭声。他对考古什么的没研究,只是电脑上搜索出来的资料说地宫已经勘探完毕,他也就这么说了。 “已经锁定位置。”哈根随手一抹,又调出一个小画面来,“那些幽灵甲虫在向地宫靠近!” “立刻下去!”严培看看地图上标注出的强汞异常区,其位置在地宫正中心,面积几乎相当于地宫的三分之一,如果说地下没有大量的汞——他才不相信呢。 从前,严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打个盗洞爬到秦皇陵里去看一看,如今他的心愿总算达成了。地宫简直如同一座小型的皇宫,墓道四壁都是一种极细实的泥土,地下铺着雕花的陶砖。当然这一切上面都覆盖了保护的玻璃层,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严培真要趴在地上好好研究一下,最好把玻璃层都打破一块,抠一块陶砖下来就好了。 墓道里的断龙石之类的机关还都保存着,当然已经不能触发了。从整体上来看,地宫虽然结构复杂占地宽广,但并没有超出一般王墓的水平,距离《史记》里记载的壮观和机巧更相差甚远。整个墓室类似倒着的金字塔形,越向下越小,等到站到最下一层的时候,严培看了一眼腕上电脑,最下层墓室的大小基本相当于强汞异常区的面积,边缘几乎吻合。 “探测一下这下面是否有空间。” 哈根打开一个程序:“这是声纳探测——您看,下面是实心的。” 严培沉吟片刻:“向四周和顶上探测。” 哈根还没动手,电脑下方小屏幕已经红点闪烁:“幽灵甲虫已经进入展览馆大门了!而且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概是声纳探测惊动了它们。”严培丝毫不为所动,“战斗人员到墓道入口处去,准备战斗。你,继续探测。” 幽灵甲虫真要行动起来速度很快,片刻间所有的墓道已经都被他们占据了,这下子哪里也别想逃出去。哈根额头微微见汗,手上迅速操纵着电脑:“四周没有,顶上也——” “顶上有什么?”严培漠然地问。 哈根脸色变了,罗德已经忍不住把头伸过去看,顿时惊叹了一声:电脑上有两种图形叠加着,其中一种很明显是展览馆的空间结构图,而另一种却是个高大的圆形穹庐,好像上面的展览馆根本不存在,而他们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大厅里似的。展览馆是倒金字塔形,穹庐却是半圆形,两者截然不同。就算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说这穹庐就是地宫的某一处墓室。 “这里有另一个空间!”罗德看严培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敬畏,“你怎么知道的?” 严培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了:“猜的。再探一下周围和下面,除了声纳探测,还有没有别的探测方法?” “还有电磁探测。”不过现在运用最普遍的就是声纳探测,因为在固体和液体中探测都方便,如果用电磁探测,在水中几十米外就衰减得快没有了。 “那快用!”严培精神一振,“没事用什么声纳探测!” 哈根不敢回嘴,调出电磁波探测程序,往四周转了一圈顿时微微变了脸色:“这里似乎有一条隧道,但是边缘非常模糊,信号也很微弱。” 头顶上传来轰地一声,留在二层墓道里的人已经跟幽灵甲虫接上火了。严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哎,糟塌东西啊!”那些青铜器,那些陶俑,那些金玉的明器……真是让人心头滴血! 哈根额头上都不由得爆起了青筋,这是重点吗! “保持电磁刺激。”严培冷冷地看着他,“把隧道挖出来。” 罗德在旁边悄悄地看着。打开声纳探测之后严培的精神似乎就好了一些,电磁波输出之后他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他悄悄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电脑,屏幕下方有个小窗口,里面是此刻墓室内的电磁波分布场图,在严培站立的位置,电磁波场有些波动,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漩涡状,似乎分布在墓室内的电磁波在向着严培涌过去。 哈根也发觉电脑的能量储存条正在下降:“有能量吸收源!” “快挖!”严培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一个自动挖掘器,“你想上面的人都死吗?必须赶在甲虫们进来之前把隧道挖出来!” 罗德连忙接过一个挖掘器跟着动手。这要怪墓室的保护措施做得实在太好,为了防止风化氧化,墓室四壁都封上了特殊玻璃,挖掘器在上头叮叮叮了半天,也只把玻璃打出点裂纹来。而头顶上的交火声渐近,说明战斗人员已经顶不住在后退了。 “让开!”严培一把甩开那没用的挖掘器,这玩艺是准备拿来挖雪挖泥甚至挖石头的,但没准备来挖这些特殊玻璃。 罗德听话地后退了两步,看着严培把手掌贴在了玻璃上。空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震动,他身上的皮肤就像静电过量似的略微有些酥麻的感觉。然后严培撤了手,飞起一脚踢在玻璃上,哗啦一声,大片的裂纹像蛛网似的延伸开去,坚硬的特殊玻璃碎片掉了一地。 这下不用再吩咐了,哈根把电脑摆开,让电磁探测器开着,自己操起挖掘器上前,几分钟后,已经爬进里面去的罗德从通讯器里传出声音:“一条隧道!一条隧道!嗯——这个铺的是木炭夹着朱砂……” “叫他们撤回来!要快!”电脑上的能量条已经快降到底了。 图雷家的老二扶着一个少了一条胳臂的人先撤进来。严培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才发现受伤的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特种兵,肩膀处已经完全焦化,好像被火烧过。其余人脸上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不过都只是浅表伤,没有这个重。 “立刻进去!”严培指着墙上的盗洞,“快!给我往里爬!” 没人违拗他的命令,只有图雷家的老三一边在墓道门口设炸药一边问:“这有什么用?那些东西爬洞肯定比我们快。”昆虫类天生就适合爬的。 轰地一声,墓道入口被炸塌了。严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败家子!”地宫算是毁一半了,这个暴殄天物的东西! 老三一边往洞里爬一边不解:“这样才能阻挡一下那些东西。” 严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爬你的!少他妈废话!” 沈啸留在最后一个:“你先进!” 严培并不跟他推让:“拿上地上的电脑,跟着我快点爬!”万一没到地方电脑就能量耗尽,那么—— 炸塌的墓道入口并不能阻挡甲虫们很久,严培一边拼命地催着前面的人快爬,一边叫着沈啸:“快,快!” 图雷家的老三一向认为自己的匍匐前进速度已经够快,却只觉得严培在后面不停地戳他的屁股和大腿,也不知道他拿什么戳的,跟针扎一样疼。 沈啸紧紧跟着严培,声音仍旧冷静:“有甲虫跟上来了。” 严培突然感觉到膝盖下面接触的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泥土,心里一松,紧爬几步,回身把沈啸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拉:“关掉电脑!” 背后的通道里有微光,是幽灵甲虫身上发出的照明光。如果不是通道拐了个弯,现在他们大概已经能看见追在最前头的甲虫了。沈啸完全不明白严培为什么会下了这么一道命令,他跌靠在严培怀里,一手关上电脑,一手拔出枪对准了通道。 不过他的严阵以待并没有起到作用,在电脑关闭的一刹那,前面的微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他鼻子里闻到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好像被封闭了很久的那种,跟地宫里的气味完全不同…… 64、阴兵道 黑暗中一片寂静,沈啸的手指扣在枪机上,但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看见幽灵甲虫的微光。然后他听见严培在他背后长吐了口气,灯光一亮,是严培拧开了应急灯。 “在的人喘个气儿!”严培没好气地开口。随即灯光就一处处亮了起来,照亮了他们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条非常规矩的隧道,地面与墙壁都很平整,泥土细腻坚硬,其中夹着黑色的木炭和红色的朱砂屑,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隧道不知道有多长,应急灯的直射照明范围可达到一千米,但现在往隧道两端照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有一片漆黑。 图雷家的老二拍了拍臂上的应急灯:“怎么觉得不太亮了?”他经常使用强光照明灯,对灯的亮度自然了如指掌,总觉得这灯照出去似乎没有达到一千米的范围。 “不用看了。”严培爬起来,“这四壁的泥土里有某种吸收光的成分,灯照出去的距离必然比正常范围要小。” 老三挠挠头,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不对啊,这个,这不是我们爬进来的那条隧道!我们挖出来的那条隧道呢?”刚才他已经感觉到膝盖下泥土的变化,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爬进来的那条隧道已经消失了,眼前这条隧道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挖掘过的痕迹。 “我们是从哪里爬过来的?”老三不由自主站起来往沈啸身后走了几步。按刚才的爬行次序,沈啸是最后一个,那么他身后就应该是他们挖出来的那条隧道。但现在不是,他们挖出来的隧道仅容爬行,但现在沈啸背后的隧道容许一个身高两米的人毫无障碍地直立行走。也就是说,他们极其诡异地突然出现在一条别人挖好的隧道里,并且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严培直直腰:“不用看了,我们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不可能!”老被反驳,“刚才爬过的绝对不是这条路!”他往后走了几步,用应急灯去照,但那条隧道看起来极长,无论怎么照都只看见尽头一团黑暗。他不死心地去检查附近的墙壁,结果自然是徒劳的。 严培抱着手臂任由他去看,自己转头问冯特:“他的伤怎么样?” 冯特正在给少了一条手臂的那名特种兵裹伤,抬头对严培摇了摇,脸色沉重。那名特种兵已经昏迷,最糟糕的是他的体表皮肤开始发白,严培伸手轻轻按了按:“初级石化?” “是。”冯特苦笑,“为什么我们都没事呢?” “受伤了,抵抗力当然就弱一些。”严培收回手,“幽灵甲虫会释放导致石化的干扰波,这里也同样有,只是比较微弱罢了。所以你们要注意自己不要受伤,一旦抵抗力下降到某个最低点,可能就会受到影响了。” 图雷家的老二露出几分惊疑的神色,低头打开了腕上电脑,却被严培啪地一巴掌关上:“不用检测,干扰波肯定是有的。现在听好了,谁也不许随便打开电脑。” “为什么?”老二不满意了,这一切都太诡异,现在他们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实在有些心中不安。 严培突然一拳捣在老二小腹上。两人站得很近,严培猝然发力,老二只来得及抬了抬手,就被揍得弯下腰去。严培冷冷地后退一步:“怎么,在飞船上说的话都忘记了?” 没有声音了。的确,在飞船上严培打倒图雷家老三的时候,其余的人就已经答应对他完全服从了。所以现在严培的话就是命令,他无须解释,其余人也无权置疑。 “罗德?”严培转头瞥了一眼正拿着个微型手电筒似的玩艺儿在墙壁上扫描的罗德,声音在隧道里引起一点儿回音,显得阴恻恻的。 罗德立刻回答:“这个是我自制的微生物收集器,它的工作能量只等于一台腕式电脑的三分之一。我想,这条通道里不知道有什么,我们刚才都没有戴呼吸过滤器,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刚才实在太紧张,谁也没顾得上戴过滤器,手脚都用来爬还来不及呢。 “检查结果呢?”严培轻轻拍了拍额头,“确实,疏忽了。” 罗德摇了摇头:“没有收集到任何微生物。” “那就是没有什么奇怪的病毒或者细菌了?”严培点点头,“不过还是把过滤器戴上吧。” 罗德一边从衣服领子里拉出薄膜式过滤器蒙到口鼻上,一边声音含糊地说:“这不正常。通道里空气适宜呼吸,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微生物存在的。即使不适宜呼吸的封闭空间内都可能有厌氧细菌存在,这种太过干净的无菌环境——至少在这么大的空间内不太可能。”这又不是一个盒子或者棺材,可以搞成密封的。 严培没说话,站在那里似乎在思索。沈啸忽然抬了抬头:“有风——”的确,一阵细微的气流拂过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一阵轻风。 “关灯!贴墙站着,我不出声不许说话!”严培忽然变了脸色,一手按灭了自己的应急灯,一手拉住沈啸靠在了墙上。其余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下了这样的命令,但也都立刻执行,只有那名已经开始石化的特种兵没法站起来,仓促之中冯特只好把他拖到墙边。 本来冯特是想把他扶起来的,人已经开始硬化,干脆当根柱子竖起来就是。虽然不明白严培的命令,但他本能地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会过来,如果挡在隧道中间会被发现。但是他刚蹲下身子准备把人扶起来,就觉得吹过脸上的风忽然大起来,竟然刮得脸颊生疼。最诡异的是,他竟然听见了隐隐的马嘶声,且正在迅速靠近。 难道这通道里会跑过一群马来?冯特简直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问题是这马嘶声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身边,刚才还寂静的隧道里突然充满了马蹄踏地的闷响、咴咴的嘶叫、或粗哑或高亢的喊声,甚至还有金属相击的声音。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身在隧道中,冯特会觉得自己面前经过的是一支古代军队,他只在网络或书籍里见过的东西! 声音持续了几分钟。冯特就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一动也没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有那么一次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紧擦着他的头发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造成的错觉。 几分钟后,隧道里又复寂静。没人敢说话,冯特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不敢稍移。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灯光亮起,严培把应急灯的直射强光改成了柔和的普通散射照明:“都还好吗?”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纷纷打开自己的应急灯,当然全部跟严培一样改成了散射照明,于是隧道里亮起一大团柔和的光,总算有了点儿人气。 “刚才——你们听见了什么?”冯特终于可以活动一下,只觉得全身都像是僵硬了。明明不过是几分钟至多十几分钟的事儿,他却像蹲了一个世纪。 图雷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老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因为太诡异了,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幻听。倒是罗德很镇定地说:“似乎有一支军队过去了,带着很多马匹和刀枪。”想了想又补充,“古代的那种军队。” “这不可能。”老二只有这一句话了。 “你们看!”几乎被人遗忘的哈根突然叫了出来,手指着地上那名石化了的特种兵。 所有的人都低头看去,就发现他的外衣上有几个淡淡的泥土留下的痕迹,很像是——脚印。 “这是马蹄印。”罗德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了,“这个是——人的脚印。可是地面上并没有——”地面上并没有任何痕迹。人也就罢了,马的体重大,从这样的泥土地面上走过总会留下一点足印的。但是现在地面平坦,好像从来没有人走过似的。 “是刚才在地道里爬沾上的泥土吧?”图雷家的老三硬着头皮说。 冯特轻声回答:“那样泥土应该沾在膝盖和手肘上,或者后背也会蹭上,但是现在足印是在胸腹部,还有大腿上。”这几个部分在刚才的爬行过程中都是不会接触地面的,而且即使接触,也不能接触成马蹄印或人脚印的形状。 沈啸靠着严培站着,刚才他一直半侧着身把严培护在自己怀里,这时候才淡淡地说:“我曾经感觉到有个尖锐的东西从我肩膀后面划了过去,像刀子一样。” 严培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但是老三手更快,用应急灯一照就说:“外衣根本没破。” 严培却拉住沈啸的衣领:“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老三看不惯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嘴里嘀咕:“衣服都没破,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严培不理他,盯着沈啸解开衣领,把衣服往下褪了褪,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后背。站得最近的哈根倒吸了口气,因为沈啸蜂蜜色的皮肤上确实有一道划痕,还在往外渗着血。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的,只是幸而入肉不深,只是浅表皮伤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盯着沈啸背上这道伤口。伤口没什么出奇,这么浅的伤在军人眼里连个屁都不算,问题是它出现得太诡异——衣服没有破损,伤口是哪里来的? 严培伸手抹了一下渗出的血,在灯光下照了又照,确认血确实是正常的红色,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想了想,直接凑上去用舌头在伤口上舔了舔。 其余人目瞪口呆如同石化,沈啸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差点一步跳出去:“严培!” 严培泰然自若地帮他把衣服拉上:“唾液有助于消毒。” 哈根嗓音艰涩地挤出一句话:“有,有生物凝胶的。”不但可以消毒,还可以促进伤口处细胞生长,像这样的浅表伤,涂上后十分钟就可以愈合。 严培对他笑了笑:“你知道这伤口上会沾上什么毒?” 哈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什,什么毒?”所谓的消毒其实就是杀菌,并不是真的中毒啊! “阴兵的刀枪上沾了什么,不是一般的杀菌药物能起作用的。” “阴兵?”严培是用汉语直接说出这个词儿的,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英语该怎么翻译,难道翻译成“堕天使兵团”吗?在这些人里,反而是罗德对古代史最有研究。他虽然是个生物学家,但在考古行里有许多朋友,经常跟他们一起下墓道,所以对这个词儿还是知道的,“但是,阴兵现象已经被确认是磁场异常所引起的,只是一种图像,就像我们在网络上看电影一样,它不是真的,更不可能真的伤害到人啊!” “哦——”严培给沈啸系着领口的扣子,淡淡地说,“那么被恐怖电影吓死的人呢?” 罗德噎了一下,推推眼镜:“那是过份兴奋的情绪引发肾上腺素分泌异常,所以——但是我不知道有哪种激素可以使皮肤迸开血管破裂。” “这个也可以解释,不过说起来就话长了,而且你们未必听得懂。那么用一种听得懂的方式吧,阴兵也是一种能量,是能量,就可以引发弦的振动改变。或者我们可以说,这道伤痕所在的皮肤受到外来能量的干扰,改变了细胞的分布情况和细胞的种类。” 老三喃喃地说:“我还是听不懂……” 严培不耐烦地说:“再说简单一点,如果我可以点石成金,那么理论上我也可以把你身上的皮肤变成血液。”他不无恶意地瞥了老三一眼,“那你就会变成个剥了皮的血人了。”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只有罗德一边打冷战,一边眼睛反而更亮了:“是的,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行的。” “阴兵……”老三不怎么准确地发出这个音,“那——就是说这只是一种外来能量?” “随便它是什么吧。”严培不耐烦再解释了,“总之它的出现意味着我们大概是找对地方了。”他向着阴兵离去的方向看过去,“前面应该就是秦始皇真正的陵墓。” “你怎么知道?”老三忍不住还要问。 严培一边举步往前走,一边随口回答:“有一本书叫做《汉旧仪》,里面有一段关于秦始皇陵地宫深度的介绍,说公元前210年,李斯向秦始皇报告,称其带了72万人修筑骊山陵墓,已经挖得很深了,好像到了地底一样。秦始皇听后,下令‘再旁行三百丈乃至’。就是这‘旁行三百丈’的说法让秦陵地宫位置更是扑朔迷离。民间曾传说秦陵地宫在骊山里,骊山和秦陵之间还有一条地下通道,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地下通道里就过“阴兵”,人欢马叫,非常热闹。” “不过——”严培耸耸肩,“考古学家根据这个传说曾作过很多考察,但却一直找不到这个传说中的地下通道。”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找到这个通道了?”沈啸跟在他背后,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问了一句。 “看样子是的。”严培回过头来对他一笑。自打在飞船上挑衅图雷家老三开始,他似乎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这会儿这一笑,在柔和的照明灯光下看见他弯弯的眼睛微翘的唇角,连后面那几个直男都不自觉地屏了口气,随即心里就升上一种怪异的感觉。 严培并不在乎别的人眼光,一边走一边像聊天一样跟沈啸侃侃而谈:“还记得我们在伊甸园里看见的那些玛瑙石吗?《圣经》里说伊甸园地上铺满了金子和红玛瑙,而关于骊山,北魏时期的郦道元曾经解释说,秦始皇大兴厚葬,营建冢圹——就是坟墓啦——于骊戎之山,一名蓝田。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 “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在中国古代,一开始所说的玉其实并不限指后来的什么和阗玉。玉,石之美者。就是说凡是坚硬漂亮有花纹的石头,都可以叫做玉。因此各地的玉成分都不相同。”严培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且声音平和悦耳,就连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的图雷兄弟都听进去了。 “中国的红山文化,是以岫岩石为主要原料;良渚文化用的是浅绿色带云母状亮斑点的透闪石;大汶口文化用的是不透明的长石。至于现代——我是说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称为玉的和阗玉,最早也是殷商时期才有的,且因交通不畅,和阗玉来源不稳定,用量也就不是最大的。” “蓝田这个地方,确实有产玉之名。最早令蓝田玉出名的,大概就是和氏璧了。但是史书中对和氏璧玉的记载也挺有意思的,说是‘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说实在的,上等质量的玉,还真是没有这种样子的,从这一特征来说,其实倒有点像夹胎玛瑙呢。” 沈啸开始听得稀里糊涂,直听到最后这一句才突然明白:“你是想说,蓝田这边产的玉属于玛瑙类?于是蓝田多金多玉,是因为它像伊甸园一样,曾经是外星人的栖息地吗?” 严培笑了笑:“玛瑙和玉石当然是两回事,但是玛瑙也是美石之一种,所以不排除蓝田所产的美玉中有玛瑙的成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秦始皇选中蓝田这个地方修建陵墓,就颇有点意思了……” 65、蓝田玉画 在这样一片黑暗的隧道里,听着严培用讲故事的语调讲外星人,加上这条隧道莫名其妙地出现,还刚刚有过什么阴兵,这种感觉真是……图雷兄弟几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在病毒爆发后还大战过嗜血者,仍旧忍不住后背寒毛倒竖。 幸好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大约走了两千米左右,隧道里忽然明亮了。并不是说有了别的光源,而是前方的隧道墙壁突然换了材料,不再是那种夹杂着吸光物质的泥土墙,而是白色带浅绿色条带的石墙,雕花的墙壁反射着应急灯光,立刻就显然明亮了好些。 “这是蓝田玉。”严培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墙,倒吸了口气,“这么多玉石,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足够惊世骇俗了!”玉石铺的隧道约有五百米左右,尽头是一堵同样质地的光滑的墙。 沈啸眼尖:“这上面雕刻的好像是画。” “没错。”严培一抬手按住了从后面钻上来的罗德,“谁也不许动!你以为这墙壁上雕花,地上就没机关了?” 罗德呆了一下:“机关?这里,这里还没到坟墓吧?” “谁告诉你到坟墓里才有机关的?”严培快被他气笑了,“都给我往后退!” 罗德虽然参加过考古,但是从来都是人家开掘完了才轮到他,从来没有做过打头阵的,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灰溜溜退下去了。严培活动了一下手脚,卸掉身上的负担,只留下臂上的应急灯和一把手枪,一脚踩上了蓝田玉石铺成的隧道地面。 隧道的地面却是打磨光滑的一块块正方形玉板拼起来的,正好一步踏一块。严培走到第六步,脚底下的玉板就轻轻一颤,严培早有准备,立刻向前一扑。只听一阵机簧声响,他走过的六块玉板齐齐翻起,射出一排箭镞仍旧锋利闪光的弩箭,全部射到隧道上方的玉板上,只听夺夺连声,竟然将玉板射出一排凹坑来。 罗德下意识地擦了把冷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后退,因为刚才走过的道路明明没有问题,而前方却是未知的。可是如果刚才严培后退了,就会正好被射中,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过去。古代坟墓里所用的技术也许落后,但所费的心思却更细腻周到。 沈啸也看得心里发紧,忍不住说:“你——让我来吧!”论身手他自然是比严培好一些的。 严培只笑了笑。这种地方,可不光是有好身手就行的,还得有经验和多年磨练出来的一种直觉。他先是蹲下用枪柄在石板上磕了个小坑出来,然后站起来转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沈啸没说错,这墙壁上雕刻的确实是壁画,而且还是有内容的,似乎就是秦始皇驱人造陵的过程。正因为这壁画看起来太有研究价值,才会吸引人的目光,甚至忽略了玉板下面的机关。 沈啸手里捏了一把冷汗,紧紧盯着严培在通道里慢慢前进,忽而前扑,忽而后仰。那些玉板下面射出来的弩箭锋利得如同刚刚铸造出来的,沈啸捡了一支,发现箭头上还闪着微微的蓝光,罗德凑上来看了一眼:“这,这是淬毒的!”他推推眼镜,疑惑起来,“秦始皇造陵距现在有多少年了,怎么这箭这样新?秦代的防腐防氧化技术竟这样先进?” 沈啸顾不上理他,只是盯着严培。五百米的隧道严培走了有半个小时,最后在离玉门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了,左右踏了几步,转头招呼:“踩着我做过记号的地方走,可以过来了。哈根打开腕上电脑,把两边的壁画都给我拍下来。” 一行人踩着严培凿过小坑的玉板走过来,最后挤在几块玉板上站着。罗德双眼热切地看着前面那光滑的玉墙:“能打开吗?这上面不像有机关的样子啊?” “机关当然不在门上。”严培也打开腕上电脑接收哈根传过来的照片,“任何机关都要留下痕迹,这玉门表面没有任何痕迹,所以机关不在这里。沈啸,来帮忙。” “机关在这些壁画里?”沈啸脑子转得快。只有这些雕刻精美的壁画才是最好的遮掩痕迹的地方。 严培毫不吝啬地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看中的人就是聪明!” 图雷等人被晃瞎了眼,目光瞬间都转开了望天望地。沈啸脸上腾一下热了,轻咳一声:“这些壁画怎么了?要怎么样找出机关来?” 严培笑咪咪的:“一张张看呗,我现在也不知道呢。罗德,你也来。” “这上头雕刻的好像是秦始皇。”罗德毕竟还是有点研究的,“这个人头上戴的好像就是那种皇冠,我曾经在资料图上看见过。” “是通天冠。”严培纠正,“秦始皇常服通天冠,应该就是他。” “他指挥人在修陵墓吧……”罗德猜测着,“但是这一幅图我不明白,秦始皇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然后指着一座——这个是山?他要做什么,把山凿开吗?但是后面的图却是在砸石头,到再后面才有挖隧道的图画。这好像又不连续了……” 哈根看了一会,也跟着猜测:“是说凿山需要砸石头吗?” 沈啸摇了摇头:“不太对。为什么前面的山跟后面的山不太一样呢?” 严培心里一动。没错,后面的图画里,山都是浅浮雕,凹凸起伏,栩栩如生。但这幅图上的山却是在平面上阴刻下去轮廓线条,从正面能清晰地看见山的样子,但是从侧面就看得很不清楚…… 冯特端详着那图,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这个不像是在挖隧道?隧道挖得弯弯曲曲也就罢了,为什么每隔一段还有一处膨大的空间?是储藏室?” 这句话又提醒了严培,他再仔细看了看那所谓的隧道,突然明白过来:“嗨,这不是隧道,这是长城!”一句话脱口而出,他瞬间连前面的图也想明白了,“这是秦始皇在修长城。前面的山是阴刻的,标志着这已经不是一座真正的山,而是一座消失的山。” “消失的山?”哈根抓了抓头发,“也许……嗯,使用特殊的雕刻方法,也许就像我们使用虚线绘图一样?” “没错。”严培看着连续的图画,“这上面标志的可能是秦始皇在位时做过的大事?你们找找,有没有焚书坑儒的图画。” 这个只有罗德明白,其他人都帮不上忙。哈根还在迷糊:“为什么修长城要山消失呢?是把山挖掉修长城吗?” “不可能。”严培不假思索,“挖山是多大的工程,凭秦朝的科技水平哪里能做到?何况山也是屏障的一部分,挖成一马平川并不利于防守。再说修长城的历史上,并没有听说过要搬——” “怎么?”沈啸突然听不见严培的声音了,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严培瞪着眼睛,半天才喃喃地说:“秦始皇修长城的时候,还真有搬山的传说……” “哪里有?”罗德不解地问,“我大略看过秦长城的修建历史和位置,并没有什么挖掉一座山的可能啊?” “有的。”严培长长地吐了口气,“赶山鞭。” “据说秦始皇为修长城,逼着民夫去挖石头。工程繁重,有个老婆婆纺出线来给人们用来吊石头,无论多重的石头轻轻一拉就上去了。后来秦始皇把所有人手里的线都收来做成了赶山鞭,轻轻抽一下,山就往后退。” “这怎么可能。”图雷家的老三对他们刚才说的话一窍不通,到这时候才听懂了一点,插嘴说,“不会引起山崩吗?而且秦始皇如果真有赶山鞭,还需要派民夫修什么长城,来了敌人就赶着山去砸死他们好了。” 严培笑了起来,继续讲:“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呢。说秦始皇拿赶山鞭把山都赶到海里,地上是多了可种植的平地,但龙王的水府却快要被填满了。龙王的三公主自告奋勇去偷赶山鞭,她变成一只狸猫,从秦始皇的枕头底下把赶山鞭偷走,秦始皇便无法再把山往海里赶了。” 这些传说对这群军人来说无异天方夜谭,图雷兄弟两个不由得嘀咕:“胡说八道……” 沈啸倒仔细看着图上的秦始皇手里握的长条之物:“难道这个就是赶山鞭?这副图的意思是秦始皇把山赶走了?但是这跟后面仍然联系不上啊。” “也许不是赶走了……”严培沉吟,“后面凿石头修长城,前面山没有了……是不是说秦始皇用赶山鞭把一整座山赶到合适的地方供人修长城呢?” 沈啸忍不住说:“不管怎么说,所谓的赶山都是不太可能的。这么多岩石泥土,怎么赶?如果说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还可能。” 严培觉得脑子里似乎有点想法,但是一时抓不住。罗德已经把所有的图都看过,抬起头来说:“这画里有修建长城的,再有就是修建陵墓,并没有焚书坑儒的画面。” 图雷家的老三站得不耐烦:“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进去啊?总在这里站着不行吧?还不知道那些幽灵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呢。” 严培点点头,也只得把刚才那点儿隐隐约约的念头抛下:“对。我已经找到机关了,你们站在这里别动。” “找到了?”沈啸一把拉住他,“在哪里?” 严培指着画面上一处:“你看这里。”那上面雕刻的是一处圆形祭台,上面站着人,只是那人却是头朝下的。 沈啸看了一眼就发现:“这里对不上!”就像拼图一样,这一小块拼图倒放着。但是长达五百米,高三米多的两面壁画雕刻,总面积在三千平方米之上,这个圆形祭台不过人头大小,也亏得严培能发现得了,“你的眼力真好。” 严培得意地挑挑眉毛,假装谦虚:“没什么,这个只是障眼法罢了。从前还有一处陵墓,机关是要把一大块乱七八糟的壁画全部重新拼好,比这个还要困难呢。” 沈啸看他那得意样儿,不禁失笑:“要怎么做?我去。”那个位置比较高,严培恐怕够不着。 严培沉吟片刻,又伸手在眼前的玉墙上敲打了一会,才点头:“你去,先把那块圆形顺时针轻轻转几圈,让我听听声音。”说完,径自上前一步,把耳朵贴在了玉墙上,顺便看了其他一眼,“都安静,站着不要动。” 沈啸依言慢慢地旋转着那块玉壁。严培皱着眉听了一分钟就开口:“逆时针转270度……顺时针转180度……再逆时针90度……顺时针转到人物正立,向里按!” 沈啸手下一用力,只听那块玉壁喀地一声轻响,不知哪里传来水流的声音。登时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如果这时候玉墙后面冲出大水来,他们真不知往哪里逃。那条阴兵走过的道路另一头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只有严培站着没动,轻松地笑笑:“别怕,这水不是对付我们的,是为了用水力提起这堵玉石墙壁的。” 其他人心里都有点发虚,但是到处机关,也确实不敢乱走,只能站着。不过恰如严培所说,水流声中玉墙慢慢升起,却并没有水冲出来。十几分钟后玉墙升起一米半左右,水流声也消失了。 图雷家老三松了口气,不无佩服地看了一眼严培:“你怎么知道那玉壁要那么转?这么厚的墙你也能听出来?” 严培一笑:“本行而已。”将应急灯调到直射状态向里头一照,站在他旁边的哈根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严培大叫“站住”,他的脚却已经抬了起来,重心后移,对着另一块没有做记号的玉板就踩了下去。 严培反手捞住哈根的手臂往前一甩,哈根大叫着被摔进了玉墙后面的隧道里,只听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哈根神经质地大叫着,连滚带爬又退了出来,却被严培一脚踩在隧道口处,气得大骂:“你他妈的!差点被你害死!不是叫你们站着不准随便乱动吗?” 哈根张了张嘴,咽了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死,死人,骷髅!” 图雷家的老三骂道:“死人你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自己也将应急灯照过去,顿时也不由得吸了口气。总算他有所准备,没有后退。 玉墙后面是另一段灰黑色石头铺砌的隧道,隧道里挤满了白色的骷髅。应急灯这一照进去,满眼都是光秃秃的脑壳和黑洞洞的眼眶。刚才哈根被摔进去,已经压倒了十几具骷髅,但放眼看去,这长长一段隧道里竟然全是白骨,怕不下有上千具! 这些人里除了罗德之外都是见惯了死人的,然而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白骨仍旧有些胆寒。冯特忍不住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培看了一会,淡淡地说:“我们找到秦始皇真正的陵墓了。这些都是为他最后安排机关的工匠,为了不让他们把陵墓的真正所在地泄露出去,陵墓安好之后就将他们都困在这里了。” 那一具具骷髅或倒或坐,但全都将头朝向玉墙的方向,许多白骨的手指还扣在墙壁上,显示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分仍旧想着挖掘开这道墙逃出去。 所有的人都不觉后背发寒。过了一会,还是严培先开口:“进去吧。” 哈根下意识地又往外挪了一下:“怎么,怎么进?” 严培恨得踢了他一脚:“全是骷髅,你怕个毛啊!难道你没杀过人?没杀过嗜血者?” 哈根苦笑:“这,这不大一样……” 罗德到底是参加过考古的人,对骨头和尸体并不那么排斥,何况他是个研究微生物的,有些实验需要的东西比尸体可怕多了,咳嗽了一声说:“要不然我先进去吧?” “可以。”严培微微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这一段路不会有机关,但是前方的振动加强了,你要小心,如果觉得不舒服就立刻退回来。” 罗德答应一声,推开眼前的白骨,率先走进了玉墙后面的隧道里。 这一段隧道却并不很长,白骨堆后面就是一道墙,墙面同样是灰黑色的石头,也是一整块。严培凑上去东敲敲西敲敲,喃喃地说:“这个类似于断龙石,奇怪了,为什么开关好像是在里头?” 众人经过了这一会的适应,心情都略微平复了一些,冯特问:“开关在里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从外面打不开。”严培顺口回答,随即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我也傻了,既然是要把这些工匠困死在里面,当然这一头的开关在里面,那一头的开关在外面。” “那怎么办?咱们就进不去了?”老三比较性急,实在不愿意跟一堆白骨呆在一起,“要不然,炸开?” 严培一把按住他:“你慢点!炸开不是不可以,但是很奇怪啊。” “奇怪什么?” “为什么这道墙还要有开关呢?” 老三不假思索:“没有开关怎么打开?” “你傻啊!”严培毫不客气,“这是坟墓!留下个开关,难道是等着后人来盗墓吗?说起来,这道墙后面大概就是真正的始皇棺椁了,这道门完全可以全部封死,反正死人又不会再想出来。” 这句话在这种地方说出来,真是令人有点毛骨悚然。严培自己却半点都没觉得,反而沉吟起来,喃喃地说:“也许,他正是想再出来?” 老三只觉得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反驳:“死人怎么还能再出来?再说了,你刚才都说那玉墙的开关在外头,就算这死人还想再出来,他怎么打开玉墙?” 严培笑了:“你没见过联动机关吗?也许这墙后面的机关同时可以打开两面墙呢。你也听见刚才的水声了,利用水力,无论离得多远都可以打开这墙。” 这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了。连沈啸都忍不住要说话:“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严培转头看着他:“怎么不可能?难道你忘记了变异者?秦始皇始终想要求长生,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找到复活的办法呢?埃及的金字塔不就是预备着法老们将来有复活的一天吗?中国皇帝未必就没有这种想法。” 沈啸微微一惊:“难道你觉得秦始皇也……” “只是猜测。”严培转头又盯着石墙,“还是得先打开这堵墙。我确实觉得,走到这里,振动比在那条阴兵隧道里更强了。很有可能前方就有一个振动源。” 几名军人下意识地都握紧了枪,严培却调头往外走:“如果这两面墙是联动的,那么打开这面墙的机关一定还在那玉雕壁画上。” 66、秦始皇的封闭空间 但是这次,严培确实失败了。他把那块玉雕的圆台转了一圈之后,还没有听出打开石墙的机关,外面就响起了水流的声音,那面玉墙开始慢慢下沉。幸而沈啸一听见水流声就提醒了他,这才使玉墙只降下了一半,总算还留下了进出的空间。 “这是绝户机啊!”严培懊恼地一拳砸在石墙上,“打开外面的墙之后只要再转动,墙就会落下来。除非我能在玉雕转两圈之内打开石墙,否则就会被关在外面。如果这机关只是一次性的,那就永远不可能再打开了。” 冯特皱眉:“你打不开?” 严培沉默了几秒钟:“也不是打不开。但是第一,我即使能打开石墙,在外面旋转玉雕的人也来不及进来。”也就是说,沈啸会被关在外面,“第二,我不知道这石墙后面是什么,如果玉墙关闭,我们就再无退路。从前遇到这种机关,我不会冒险。”毕竟只是求财,没必要把命也赔上。 沈啸眼神微沉:“但是现在我们的退路还有吗?”不说别的,如果他们走不出这奇怪的坟墓呢?即使他们走出去,外面等着他们的幽灵甲虫会放过他们吗? 严培看着石墙出了会儿神,淡淡一笑:“总是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不大敢破釜沉舟。”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训练了他十五年,最后仍旧判定他不合适干这一行,不允许他领人下斗。 因为他永远不能像自己表面上做出来的那么不在意一条生命,尤其是他认识的、熟悉的、乃至相爱的人的生命。这点牵挂,在关键时刻就会让人失去冷静,失去竭力一搏的信心,从而错过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毁掉一切。 沈啸皱起眉:“现在刀已经要挥下来了。”他隐约能猜到严培的心思,“我们都是军人,随时都准备牺牲。” 严培微微摇了摇头:“不能没有后路,让我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沈啸沉声说,“如果进不去,我们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也可能一离开就被外面的幽灵消灭。拼一拼,如果进去了,将来仍旧可以打开这墙不是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困死。” 一片寂静。良久,哈根小心地看看所有人的脸色,低声说:“难道,难道我不能把这墙挖开吗?” 严培突然转头瞪着他。哈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严培却突然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到自己跟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你太聪明了!” “啊?”哈根傻了,不知道严培说的是不是反讽。 严培却大笑起来,把哈根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我竟然没想到挖开它!”从前他能搞到的设备确实不能做到,但是现在可以啊! “挖开?”图雷兄弟立刻来精神了,“这里有塑胶炸药,炸开多利索!” “你们傻啊!”严培立刻变了脸,“万一炸得不好,四面都会塌下来。第二,震动过大,里面的机关感应到了,可能会自毁。第三,难道忘记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了?能量太强,很有可能再次打开与地宫的联接通道,你想那些幽灵们也进来吗?” 图雷兄弟被骂得垂头丧气,沈啸轻轻拍了拍明显有点精神过于亢奋的严培:“镇定一点,你——”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严培似乎进了这里之后情绪有点太外露了。 严培愣了一下,抹了把脸:“我怎么了,有点失控是不是?” “是里面的振动源影响?”沈啸也有点紧张。在旁人看起来无非是严培这人性格有点张扬,最多有点儿喜怒无常,但是他是了解严培的,这样子不是严培平常的表现。 “很有可能。”严培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招手叫过哈根,“把挖掘器拿出来。” “还有三个。”哈根手动调了一下三个挖掘器的挖掘强度,“这个应该是石灰岩,可惜我们没有带硫酸,否则是可以溶进去的。” 严培把手按在墙上:“先用一个挖掘器。” 沈啸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要试试它会不会震动到墙后面的自毁机关。如果震动太厉害,我可以用反向震动来减震,保护墙的后面一部分。” 哈根抓抓头发:“这种挖掘器是震动比较小的,如果不要求速度,可以放在微震模式。” “那就最好,来吧。” 第一个挖掘器放上去,像老鼠嗑木头似的声音响了起来,粉碎的石灰岩直往下掉,石粉飞扬。好在众人都戴着呼吸过滤器,倒也不怕。不过这面墙的厚度远远超出想像,三个挖掘器都耗光电池之后,墙上已经出现一米深的一个圆洞,大小恰容一人穿过,而墙壁也只剩薄薄一层,沈啸用手枪枪托砸了一下,顿时碎石落下,墙壁终于打穿了。 严培收回手,长长地吐了口气,脸色苍白。沈啸伸手扶着他的胁下,低声问:“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严培是怎么减震的,只是能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已。 “没事。”严培觉得自己现在也像那三个挖掘器一样,只输出,不充电,如果不是前方传来的那微弱震动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他也很想罢工不干了。 冯特看了一眼腕上电脑:“空气里汞含量突然增高了。”空气过滤器一边过滤杂质一边还可以检测杂质含量,刚才汞含量还正常,现在突然增高,只能说明石墙那边有大量的汞。如果没戴过滤器,还真不敢进去。 严培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意:“很好,我们找对地方了。” 图雷兄弟两个已经徒手把最后一层薄薄的石片剥开,清理出了一个能容人过去的洞口。并没有什么动静,相反从那洞口里还透出柔和的微光来。严培侧耳听了一会,确定里面并没有活物,便打头爬了进去。 沈啸紧跟在他后面,最后一个爬进去的是罗德,但是无论前后,所有的人爬进去之后都是一个动作——全部保持着刚刚直起身的姿势,瞪大了眼睛。 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一时竟让人无法形容。片刻之后,严培喃喃自语:“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原来,司马迁说的都是真话。” 在他们脚下就是一片水银的海洋,严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渤海和黄海。他不知道这水银池有多深,但是单看面积就已经相当惊人了。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水银挥发出来的蒸汽。 “这些,这些水银在流动……”罗德震惊地低语,“机相灌输,数千年了机关竟然还在起作用么?” 的确,那些银白色的液状物确实在流动,以至于众人映出来的身影都是扭曲的。空间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在头顶上,无数颗夜明珠像繁星一样,罗德伸手指着:“北斗七星……”那些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竟然还是照着天上的星座对应镶嵌的,一颗颗发着或微绿或微黄的萤光。 “是啊,北半球的星空。”严培比其他人更镇定一点,首先沿着水银海的边界线往前走。脚下是玉石铺就的地面,四面的墙壁则是石灰岩的,只是同样雕刻着回环复杂的云纹,似乎是在寓意这个偌大的空间是由祥云围护,不在凡间。 “那是什么!”哈根指着前方一个人立的黑影目瞪口呆,“是,是人鱼吗?” “呵——”严培笑了出来,“嗯,你是北欧人,知道人鱼倒是应当的。说起来,也没准人鱼就是伊甸园创造的生物之一,没有体温,能活三百年,虽然长得像人却在水中生活——说起来,这倒都跟变异者有些相似呢。” 前方确实是一条人鱼,但是与安徒生童话中那海的女儿美丽温柔的形象并不相符。这条人鱼被用铜丝捆在十字形的架子上,保持着直立的姿势,那条鱼尾上的鳞片还闪着水晶般的微光,上半身却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已经因缺乏水分而枯萎,皮肤呈现出细微如蛛网般的裂纹。披散下来的长发干枯如草,头顶上一根灯芯,跳动着一团烛火似的荧光。 罗德忍不住凑上去用手指试了试那荧光:“是冷的!这就是《史记》里所说的‘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不是烛火,是生物类的冷光啊。” “太史令毕竟没有深入研究,只是记载了自己对所看到的东西的理解罢了。”严培走上前,把人鱼散落的长发拨开,“比如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石化。” 人鱼的面容枯槁,如果不是胸前隆起,已经难辨雌雄。那张干瘪的脸上,两颗眼珠却相对完好而饱满,只是光泽黯淡,像是两颗用石头雕刻出来的珠子。这种光泽在场的诸人都很熟悉——二级石化者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石化——”尽管听过了严培做的报告,哈根仍旧觉得震惊,“这些是石化者?” “是伊甸园里做出来的实验样品之一。”严培纠正,“比石化者大概要高级一些,应该类似于变异者吧。” “但是这荧光是怎么回事?”罗德仍旧围着那人鱼转。 “一种能量转换。”严培的眼神暗了暗,“变异者体内的能量以光能方式输出而已。” “怎么输出?”哈根呆呆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是变异了,我能发光吗?” 严培觉得这小子真傻得可爱:“你身体里本来就有巨大的能量。能量等于……那个公式怎么说来着?” “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罗德回答,“一切物质都潜藏着这样的能量,以人体质量为70千克算的话,如果能把人体加速到光速,那么人体所蕴含的能量将是极其惊人的数字。” “可是石化者的新陈代谢速度是降低了的。”哈根反驳,“人体内的物质应当是速度减慢才对吧?” “没错,但是不代表不可以用其它的方法再提高。”严培想起麦加圣地上那些爆裂的变异者,“迈克尔就曾经部分地做到过,他用这种方法释放出了黑石空间里的外星人。只不过他也没能把人体蕴含的所有能量都释放出来。” 罗德推推眼镜:“也许在我们的宇宙里,我们都将受限于光速。宇宙一定不只一个,每个宇宙应该有每个宇宙自己的规律,我们的规律上限大约就是光速,所以公式只是理论上的,我们是不可能达到光速的。” “不需要达到光速,只要把速度提高到某种程度,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就足够让这灯亮着数千年。”严培轻轻摸了摸人鱼头顶的灯芯。那灯芯不是软的,倒像是水晶雕刻出来的小棍子,头上冒着一团荧光,亮度与牛油烛火差不多,远看就像是火焰一般,难怪司马迁会认为这是人鱼脂膏做成的蜡烛。 “但是人体没有发光器官,怎么把生物能转换成光能?”哈根仍旧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变异者在圣地的时候,也曾经在自爆时产生闪光。”严培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即使说了你也不能体会,除非你也变成变异者。” 哈根吞了口口水,闭嘴了。 “那么,这里就是秦始皇真正的陵墓?”图雷家的老三心思粗,对什么能量转换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直接问出了他们最初的目的。 “是。”严培举目望向前方。偌大的空间里,水银海四周,沿着雕刻云纹的墙壁每隔五米左右就有一盏人鱼“灯”,幽幽的“灯光”将空间照得半明半暗。水银海中间有一大块用玉石铺就的“陆地”,水银做成的江河在其上缓缓流淌。“陆地”中间,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静静地卧于其上。 罗德测试了一下水银海的深度:“我的天,怎么会无法检测出深度来!” “电脑出问题了吧?”哈根没心没肺地问,打开自己的腕式电脑再次测试,然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无,无法检测?在一米深度以下似乎不是水银,可也不是固体的地面,这怎么可能呢?水银怎么没有漏掉?” “还有——”罗德补充,“水银海的动力在哪里?它怎么能够流动的?” 沈啸拿着应急灯四处照着,忽然开口回答了罗德的问题:“看那边——” 对面的岩壁上,正有一条水银“瀑布”顺着石壁流淌下来,注入水银海中。 “这不可能!”罗德完全不能相信,“如果只注入而不泄出,水银早就该溢出了。必须有动力将水银重新泵上高处,但是这套机关在哪里?动力是什么?难道又是变异者的能量吗?是这些人鱼吗?不对,完全找不到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啊!” 严培看着他用扫描器到处扫描,沉吟片刻把他的手按下去了:“不必找了,你找不到。没有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只有向下的。水往低处流,这就是水银海的动力。” 罗德听不明白:“那么请问这往下流的水银瀑布来自何处?流了几千年都没有停止,它的源头在哪里?” 严培指了指脚下:“在这里。这里是源头,也是终点。” 罗德仍在迷茫,沈啸已经明白:“封闭空间?水银从这里流下去,就从上方流下来?” 严培耸耸肩:“是的。就如同我把树枝从这一边扔出去,却从那一边掉进来。秦始皇的坟墓,是一个封闭空间,就像伊甸园一样。如果不能进入这个封闭空间,就永远找不到秦始皇的棺椁。任何一个盗墓贼都不行。” “但是——”沈啸也觉得无法置信了,“秦始皇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说那个时代,就是现在的科技水平,也不能让人随心所欲地造出一个封闭空间来。 罗德有更担心的问题:“维持一个封闭空间的能量源在哪里?是这些人鱼吗?如果能量耗尽会怎么样?” “不是这些人鱼。”严培断然回答,“它们没有任何振动释放出来,估计它们体内蕴含的能量只转为了光能。”他抬腿就想走,“先去把棺椁撬开再说。” “等等!”沈啸一把抓住他,“我想我们还是先弄清楚空间的能量源再说。如果像在伊甸园一样——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上次恰好回到了波塞冬是因为迈克尔当时正在释放干扰波,如果按照这个定律,目前外面释放干扰波的只有那些幽灵甲虫,一旦他们触发了什么机关打开了这个封闭空间,就只会撞上那些幽灵甲虫! “你说得对……”严培沉吟起来,“你还记得外面的壁画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秦始皇一生中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确实是大事,但绝对不只是这两件事。如果他想要用壁画记载自己的一生,焚书坑儒绝对不应该被跳过去。” “除非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沈啸现在多少已经掌握了点严培的思维规律,能够做出一点提示。 “是的。但是有什么联系呢?” 所有的人都开始思索。他们是以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进来的,还需要找到出去的方法,否则说不定永远都会被困在这里。 半晌,冯特试探着说:“这陵墓里的封闭空间,还有这些人鱼,应该是因为秦始皇遇到了外星人才能做到的吧?但是外星人为什么会给他这个封闭空间呢?” 严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说得对!秦始皇曾经派出无数人求仙,也许正是在求仙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要得到封闭空间,他必然要付出点什么的。外星人需要什么?如果是能量,秦始皇恐怕给不了他们。他唯一能给出去的……大概只有人!” “人?”沈啸突然想到伊甸园里那些怪物,“这些人鱼该不会就是用秦始皇的人实验造出来的吧?秦始皇提供实验样品,所以外星人给他这个封闭空间?” “也许还有所谓的长生之法。”严培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那青铜棺椁,“那道墙壁只能从内部打开,也许就是因为秦始皇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再复活过来,从坟墓中走出去!而他提供的实验样品,说不定就是所谓焚书坑儒里‘坑’掉的那些读书人!用自己不再需要的人,提供给外星人!” 沈啸也盯着那棺椁:“难道说那棺材里的秦始皇——也会是个变异者?但是这个变异空间又是怎么造出来的,难道外星人曾经在这里有过实验室?” “也许,但我想,壁画里也许确实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严培双眼发亮,“修长城与修陵墓之间的联系,就是它们都与外星人有关。在陵墓里是这个封闭空间,而在修筑长城的过程中,是赶山鞭!” “赶山鞭并不是把一座山从这里赶到那里,而是把足以堆起一座山的石料放在某个空间里,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赶山鞭的作用就是制造出这样的一个空间,以前它可以用来装石头,现在就用来装陵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封闭空间的钥匙和能量源就是赶山鞭。赶山鞭,不是传说中的神器,而是外星人的一件仪器!” 67、逃出始皇陵 青铜棺椁静静卧在水银海中间的玉石台面上,台面挖出一个与棺椁相同大小的浅槽,将巨大的青铜棺椁嵌了进去。在棺椁旁边,水银的溪流缓缓流淌,表面反射着夜明珠投下的光。 这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仙境。罗德几乎看出了神,还是不知风雅为何物的图雷兄弟两个率先走到青铜棺前面:“要撬开吧?” “喂!小心点,不要乱撬!”严培大吼。那青铜棺巨大,却浇铸得十分精致。棺外铸着巨大的饕餮纹,旁边又铸以云雷纹。椁盖与椁体之间灌了蜡,将棺椁密封起来。 严培用一个小型喷火器沿着椁盖烧了一遍,把其中的蜡烧熔流出来,这才仔细打量这巨大的棺椁。巨大的椁盖下有精致的滑道,只要方向对了,推开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严培一个人就把它打开了。 椁内存棺,那棺却是金丝楠木所制,上头漆着黑色的漆层,光泽可鉴,黑色底子上又用红漆绘着云纹。棺盖上镶着九九八十一块玉石,用木榫与棺体相连,严丝合缝,只是并没有用蜡封存。 严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漆棺,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居然是:这要是整个的偷出去,得值多少钱啊!随即失笑——还当这是在倒斗哪? “吱——”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本来墓室之中就安静,只有水银流动的细微声音,所以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最关键的是,这声音来自于棺木之中,好像有人在用力推动棺盖,想把它从木榫上脱离开来。 “这里头——”哈根张大了嘴,还没说完,又是吱地一声,这次听得极其清楚,确实来自棺中无疑! “活,活的?”连图雷兄弟两个都变了脸色。什么东西能活几千年?而且青铜椁密封,里面的氧气就是一只耗子也不够呼吸几千年啊。 罗德脸色也不太好看:“也许是微生物繁殖后排出的气体膨胀导致棺木被挤压?”他自己都觉得这话不是太可信。 严培嗤笑一声,一纵身就跳到了青铜椁的边沿上:“都起开!”不就是起尸吗?粽子他见多了好吗?顶多是一只几千年的老粽子而已,顶多是稍微变异一点而已。 安装精巧的木榫在严培手下只被拨弄了两三次就被拔了出来,但是已经可以活动的棺盖并没有如众人所想像的那样被轰然一下拍飞出去,然后从棺材里站起个什么怪物来。严培嗤笑了一声,扣住棺盖一头:“来帮忙,把它轻轻抬出去。”这是文物,文物懂吗?这帮没意识的老外! 冯特自觉地上前帮忙,沈啸则紧贴着严培站着,枪口指着棺木里,随时准备射击。 棺盖被抬开,首先映入视野的就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不是平躺着的,而是半坐着,一只手向上伸出。刚才棺木里那清晰的吱吱声,就是这只手在向上推棺盖的原因。但是棺盖打开之后,那具尸体却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并没有起来或者做别的动作。 “唔——只是个半变异者。”严培打量着这具半坐的尸体,想起了雪丽夫人。如果没有他们打开这棺盖,这具尸体要多久才能推开呢?或者说,他已经醒了多少年呢?从躺着到半坐起来,至少花了几百上千年吧? “秦始皇居然是个石化者?”罗德激动地打开摄影器,对准那具尸体录起像来。那泛着汉白玉石光泽的皮肤和眼球,都证明这的确是个四期石化者。 严培仔细地看了一会,忽然说:“这不是秦始皇。” “什么?”罗德惊讶地转头看他,“怎么会?” 尸体头戴通天冠,身穿重重黑色丝帛袍服,丝绸历经数千年,已经腐朽,罗德喘气大了一点,被他的呼吸吹拂到的一片丝绸便化作了尘埃。 严培凝视着尸体面部完好的肌肤:“史传秦始皇死于东巡之中,驾崩后赵高秘不发丧,以至于尸体腐烂发臭,需要用鲍鱼来混淆尸臭气。但是这具身体上的皮肤,没有丝毫死后腐烂的样子。而且尸体在腐烂过程中,肠气会使尸体腹部隆起,在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丝毫体现。这完全是一具活人的身体变异!” 罗德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那么,这个不是秦始皇的墓室?是疑冢?” “不。”严培断然否认,“秦始皇不可能再搞到第二个封闭空间了。他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条赶山鞭。但是这棺木里的人确实不是他,很有可能是别人顶替了他,想要得到长生。” “那会是谁?秦始皇的尸身又到哪里去了?” 严培不无讥讽地一笑:“秦始皇死后连死讯都可以被瞒住,他还能保证自己的尸身真的躺进这具棺木吗?至于这一具——也许是赵高?他是秦始皇的近臣,最有机会把长生的机会留给自己吧。” 想到秦始皇耗费无尽人力造出的这座陵墓,最后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严培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嘲讽。他弯下腰,把手伸进棺木里:“不管这棺材里躺的是谁吧,这种样子的长生,估计也不是他最初想要的。” 尸体头下有一只玉枕。枕侧突出一块,像是个手柄。严培握住那手柄轻轻一抽,从中空的玉块里抽出一条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长条形物体——赶山鞭! “这个就是赶山鞭?”罗德几乎要把脸贴上去观察了。 严培把玩着这东西,看外表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玩艺,甚至连个开关都没有,只有手柄上有一个图案,像是一个翻滚的漩涡,让严培联想起圣地上空那个巨大的漩涡。下意识地,他手指紧了一下,似乎感觉到那坚硬的金属表面像弹性橡胶似的下陷了一下。 “什么声音?”沈啸突然抬起头,警惕地四面环视。 图雷兄弟也警惕起来:“确实,好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一样。” 沈啸一翻手腕,应急灯调到远光状态,明亮的光柱打在四周的石壁上,只见那深灰色的石壁上像蛛网一样爬满了细细的裂缝,而且还有更多的裂缝在出现。 “大概是我碰到开关了——”严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快,快走!封闭空间可能要毁掉了。” 水银海剧烈地翻腾起来,好像水银下面藏了一千头草泥马正奔腾而过。空气中的汞含量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呼吸过滤器尖叫着报起警来。这时候严培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明器之类的想法了,只是抓住了赶山鞭拔腿就往入口处跑。 等他们从石墙上的洞里爬出去,前方的玉墙已经在缓缓下落。罗德在满地白骨中绊了一下,还想回头去捡摔掉的摄影器,被冯特一把拽了起来:“你想死吗?” 一群人总算赶在玉墙完全降落前从通道里蹿了出来,跑在最后的罗德是趴在地上被冯特硬拽出来的。地面在晃动,一些原本没有触动过的玉板都被震动触发,锋利的弩箭飕飕地射出来。 如果没有严培,连沈啸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挨上一箭,但是因为有严培在,所以一行人还是都安全离开了那段铺着玉石地板的隧道,踏入了那条有阴兵通过的泥土隧道。 “有声音!都贴着墙!”沈啸在身边众人大口的喘息中听见了马嘶和车轮辗滚而来的声音,急忙喊了起来。但是这次声音几乎就是在众人身边响起来的,眼前突然一黑,脚下的地面消失,所有的人都坠落了下去…… 四周突然亮起来的视野晃得严培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身上像被一群草泥马踩过一样,骨头都要散了。他有几分心惊地睁开眼睛,很怕看见自己置身火山口或者别的什么危险之地,但映入视野的却是一丛灌木——他们跌落在草地上,不远处是一艘飞船,极其眼熟——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了!那艘飞船就是他们乘着过来的飞船。 四周寂静,那些幽灵甲虫已经不见了,但是飞船的舱门开着,里头没有任何声响。而飞船四周的草地却像被什么灼烧过一样,留下了黑色的痕迹。严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沈啸后面扑进了飞船里。 图雷家的老大还坐在驾驶座上,上半身扭了过来,手里的枪指着舱门,却永远不能再转动一丝一毫了。在他旁边还有留下来的两个特种军人,跟他一样都握枪在手,但是他们的动作也都凝固在那一刹那间——额头上三个小指粗细的黑洞从额前一直通到脑后,边缘的血肉已经烧焦,有一点点脑浆从边上溢出来,时间过久,已经干涸了。 沈啸突然停下脚步,手几乎把枪柄捏碎。这种死法他已经太熟悉了,凡是被幽灵甲虫的射线击中的人,都是这种样子。 严培也站住了,下意识地想挡住从后面赶上来的图雷兄弟的视线。但是没有用,那兄弟两个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兄长。没有严培意料中的哭喊或者咒骂,图雷家的老二走上前去,把兄长的尸身抱起来,跟老三放平的另外两具尸体摆在一起,兄弟两个同时举起手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回头看着严培:“我们现在去哪里?” 严培愣了一下。冯特轻声在他背后说:“作为军人,我们时刻准备着牺牲。”他也走上前去,在尸体前面划了个十字,“我们现在去哪里,严,你下命令吧。” 严培微微闭了闭眼睛,出来的人里已经牺牲了四个…… “检查一下飞船的控制电脑,这些幽灵甲虫对电子产品可能有干扰性。” 图雷家的老二迅速地执行了命令:“电脑正常。” “正常?”严培突然有了个想法,“飞船上应该有监视器吧?” 不用他再多说,老二已经把之前的监测录像调出来了。 那只幽灵甲虫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出现的,速度之快使得录像的图像都有些虚。飞船舱门自动打开,等舱内的几名军人发现的时候,舱门已经大开,站在门口的是——严培熟悉的、并且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艾伦!”严培失声叫了出来。 没错,那确实是艾伦,在录像上看来他已经像正常人一样了,只是皮肤泛着一种特别的润泽,如同水晶在阳光下泛出的光彩一般。见过变异人的严培和沈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艾伦现在已经是如同迈克尔一样的存在,他变异了。 沈啸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会这样?”迈克尔之后是艾伦,那他真的希望艾伦不如当时就死在阿拉伯半岛上。 “大约是血缘问题吧。”严培干巴巴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被什么塞住了,火辣辣的难受,“艾伦可能早就出现了跟迈克尔一样的石化症状,但是卢梭博士为了治疗雪丽夫人,给他注射各种药剂。石化过程是被抑制住了,但可能药物刺激引起了更强烈的变异……”他们虽然不是同一父亲,却是同一个母亲,这种变异基因可能都来自于雪丽夫人。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见到的特殊变异者都有东方基因。”雪丽夫人是东方血统,杜诚是中华大区人,小彼得的母亲、也就是丁小如的母亲,也是东方人,当然,还有他严培自己,更是纯粹的东方人!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找到昆仑。变异的基因来自东方,昆仑里一定有足够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图雷家的老二立刻就开始启动飞船。严培还在看着录像,艾伦走上飞船,三名特种军人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武器,但是艾伦只是抬了抬手,指尖上射出一束白色的明亮光线,穿透了他们的额头。只有图雷家的老大来得及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倾吐出来,击中了艾伦的肩膀,将他一条左臂打断。 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并没有血肉飞溅,反而是伤口处露出了发亮的断茬。艾伦侧头看了一眼那条尚未被完全打断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一下子把右臂齐肩扯了下来,其干净利索就像折断一根甘蔗。 虽然没有血肉粘连,这个动作仍旧让观看的人心里都不由得紧了一下。画面上的艾伦随手把断臂扔掉,然后,他在转身离开前做了一个动作——他侧过头,向斜上方装在飞船舱壁内的监视器镜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让人一时无法理解。艾伦的眼镜已经不在了,严培突然发现原来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碧蓝的眼眸像傍晚的天空一般,他从那里面竟然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然后,艾伦就转过身,消失在外面那只幽灵甲虫身周的暗灰色雾气之中。 “那条手臂呢!”严培猛地站起来,立刻在门边上看见了那条断臂。断口处已经呈现出死灰色,皮肤也略微有些干枯,“立刻,我们得立刻找个地方,这手臂里一定有东西,有艾伦想告诉我们的东西!” 图雷家的老三一面发动飞船一面莫名其妙地问:“这胳臂里会有什么东西?” “分子,分子计算机。”严培想起了在地下城的时候,艾伦用那些培养皿里的猪肉块做的实验,“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但我想艾伦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变成了外星人的傀儡和帮凶!” “有飞行物靠近!准备战斗!”图雷老二刚刚发出示警信号又松了口气,“不是那些幽灵空间,是我们人类的飞船!” “是黄帝城的飞船。”沈啸第一个看见了飞船外侧分布在前后左右的四张奇怪的脸。 “黄帝四面?”严培了然之余又不无激动,终于看见同胞了吗? 飞船在空中发出对接要求。两艘飞船靠在一起并行前进。对接通道门打开,严培激动万分地看着两个中国军人走了进来,举手致意:“请问是严培先生吗?” “呃?是我。”严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你们怎么知道我?” 走在前面的年长些的军人脸色微微沉了一下:“我是中华大区飞龙特种大队中队长何钦,这是我的副中队长杜文。我们是接到了新非好望角城的信号过来接应你们的。” 严培心里咯噔一下:“好望角城出了什么事?” “好望角城遭到外星生物的进攻,发出求援信号,并指明你们已经从好望角城出发前往昆仑。离那边最近的西王母城派遣了一支部队过去救援,我则带领一个中队从黄帝城过来接应你们。” “好望角城——”严培觉得心脏都快扭到一起了,“好望角城现在——覆灭了吗?所有的人都……” “并不是这样。”何钦立刻解释,“估计人已经疏散到了四边的卫星城,我们也立刻派出了救援部队。那些外星生物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杀人,而是掠夺能量。最近中华大区的各电站也出现了这些生物的行踪,我们正在考虑炸毁发电站。不过——即使它们的目的不是杀人,好望角城也会——死伤惨重。” 飞船里有一刹那的寂静,几秒钟后,何钦轻声说:“最近那些外星生物有相当一部分出现在昆仑山附近,所以我想,你们是不是暂时取消昆仑之行,先回黄帝城休整一下?”其实他想说的是,就你们这几个人,去昆仑只要碰上了外星生物就完全是送死。 严培抿了一下嘴唇,立刻作出了决定:“我想问一下,是否能找到研究分子计算机的科技人员?我想,研究一下这条手臂,这其中可能有我们需要的线索。还有——”他举起手中的赶山鞭,“这个是赶山鞭,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说过这个东西,但是这玩艺应该是外星人的一种能量输出或者转换器之类。我知道这可能比较难以理解,但是——” “我听说过。”杜文突然说话了,他看着严培手里的赶山鞭,“那是传说中秦始皇用来移山填海的神器。”他抬眼看向严培,“我是杜诚会长的侄子,我知道,你认识他。” 68、出征前夕 严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做教授的潜质。几个月之内他做了第三场关于外星人的报告。只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是,现在他的报告内容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被研究证实,因此根本没有人质疑他。 再次把一个铁质钥匙环变成铅环之后,严培结束了这场演讲,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最初的设想来自于丁坦博士的女儿丁小如,由杜诚会长加以补充并提供历史及文化资料。” 会场里沉寂片刻,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领头鼓掌的人从最前排站起来,上前与严培握手:“我是黄帝城的书记郑均,谢谢严先生的精彩演讲。” 严培蓦然间觉得时间被拉近了一千五百年,好像从前他生活的那个世界一样。不过郑均的下一句话就把他又拉了回来:“我们计算机部门的技术主任在等您,还有黄帝城军区司令,都需要跟您和您的团队谈一谈。” 沈啸当然是跟严培寸步不离,杜文也跟了上来。他眼睛微微有点红,低声说:“谢谢严先生。” 严培对他点点头:“老爷子给了我很多帮助,应该的。” 黄帝城计算机部门的技术主任带着个瘦瘦的小青年,拿着泡在营养液里的胳膊在等着严培。主任介绍:“这是我们的实习技术员小石,他父亲是研究生物计算机的,只是罹难了。他算是子承父业,从这条——呃,胳膊里研究出点东西来,但我们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正确……” 小石不擅言辞,开门见山:“这条胳膊里编进了一个程序,我有一个软件——” 严培赶紧打断他:“技术方面的问题就不用说了,我不懂。我只想看看最后翻译出来什么。” 小石把一台手提电脑推给严培,上面是一副地图。严培看了几眼就觉得有点眼熟:“这是昆仑山地形图!OK,我相信您的研究成果是绝对正确的。现在告诉我这个红点是哪里。” 小石迅速调出一副地图重合上去:“是昆仑山的地狱之门。” 严培笑了:“不错。跟我想的不谋而合啊。” 军区司令不解:“严先生之前就想到这些外星生物会去地狱之门?” 严培笑笑:“不。我是说,本来我想去地狱之门的。因为那里可能是打开昆仑空间的通道大门。” 昆仑山地狱之门,又称死亡谷,全名叫做那棱格勒峡谷,东起青海布伦台,北起布伦台,西至沙山,全长105公里,宽约33公里,面积约3500平方公里。 相传在昆仑山生活的牧人宁愿因没有肥草吃使牛羊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进入死亡谷,谷里四处布满了野兽的残存毛皮骨骼,还有误入而死在其中的人。 经地质队考察后,发现该地区的磁异常极为明显,而且分布范围很广,越深入谷地,磁异常值越高。在电磁效应作用下,云层中的电荷受谷地的磁场作用,导致云层放电,使这里成为多雷区,也成就了地狱之门的名声。 “只有在这里,最容易引发能量的动荡,打开空间通道。”严培手指在那个红点上戳了戳,“昆仑山空间可能是最大的外星生物救生舱,跟伊甸园或者始皇陵空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海内西经》上说,‘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其内有九井,有九门,又有无数奇兽怪树。如此大的空间,如果按照伊甸园的比率来说,得用颗核弹去轰。我们总不能真这样做。” “对了,赶山鞭呢?那玩艺研究得怎么样了?” 众人皆静,有人出来答话:“研究不出来。我们甚至连那东西表面用的是什么金属都无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是个能量转换器,能把质量转换为能量。可惜我们打不开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构造。” “怎么个转换法?”严培顿时有兴趣了。 “不知道……”答话的研究人员很惭愧,“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只是有一位技术员——他偶然间握了这个,竟然在实验室里制造出一个闪电能量球来。之后我们偶然发现,他的一根小指不见了。” “不见了?”严培追问,“怎么不见了?” “就是完全不见了。没有伤口,没有疼痛,小指原来的位置只剩下平整光滑的皮肤,好像那里根本就没有一根手指一样。”研究员苦笑,“所以我们最后只能确认,这个——还是叫它赶山鞭吧,确实是能把质量转换为能量。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唔——也许秦始皇就是因为用赶山鞭太多了,所以消耗过大,五十几岁就死了吧。”严培倒没觉得有什么,“那些外星生物的科技水平远超过我们,研究不出来也很正常。” 军区司令的脸色却不太好:“如果能研究出来,我们就可以跟那些外星生物对抗。” 严培完全能理解他的狂热,但是这种事可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想我得带着这东西去昆仑。” 军区司令不太情愿:“这个——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如果能研究出来,可以扭转整个人类的命运。” “我们现在要去昆仑,拿着这个可能在关键时刻保命。”严培不容置疑,“现在,我需要一支小队配合我去完成任务。” 军区司令严肃起来:“我们会配备一个百人之内的最精锐中队。” “人太多了。”严培摇摇头,“我们需要尽量缩小目标。我想,20人以内是最好的。这其中要包括一个医护人员、一个计算机高手、一位生物学家,如果有位精通历史文学类的就更好。其余都要身手最好的,如何进行战斗配备由你们决定。不过,我们不可能携带太多弹药,但是又不能指望近身搏斗。最后,我需要这些人严格听从我的指挥,不需要自作主张或者不停质疑我。但是当我需要他们自己行动的时候,又必须能拿得出主意来。” 军区司令毫不犹豫:“24小时之内一定可以准备完毕。” 严培指指沈啸:“他一定会跟我一起,其余的人你们安排。24小时之后出发。另外,所准备的一切武器或工具,请参照地狱之门的特殊情况,以及我的报告。” 黄帝城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休息处及身体检测。严培进去的时候图雷兄弟他们都已经检测完了,医生正在出具检测报告:“细胞有极微量部分石化,但是新陈代谢速度不变,24小时之后这些石化细胞就能完成更新,可以恢复正常。” 严培走到他面前:“麻烦帮我仔细检查一下。” “您是严先生吧。”医生推推眼镜,指着另一个看起来就特别加厚的检测舱,“我已经听说了您的特殊体质,请进那里面去。” 检测舱里还有对讲器,严培嘴是闲不着的,感觉暴露的皮肤上微凉,就问:“这是什么检测法?” 医生一笑:“能量探测法。具体的么——说起来话就长了。” 严培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这些医学问题,反而问道:“这检测舱平常都是检测什么人的?” 医生沉吟了一下:“两个月前,黄帝城曾经出现过一位跟您近似的病例。” “我不是病例。”严培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他是什么情况?” “他可以导致其他人石化。” 这不是跟迈克尔一样吗? “这人现在在哪里?” “在他出现这种症状之后,曾经试图逃跑,但是两个星期之后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是自然死亡的,体内脏器已经衰竭。初步认为他是新陈代谢速度太快,所以透支生命,缩短了寿数。” 沈啸躺在另一个敞开式检测舱里,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严培也有这种情况吗?” 医生咳嗽了一声:“这个——还需要检测之后才能——” 严培直接打断了他:“开什么玩笑。24小时之后我就要出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你搞个48小时之后出报告,对我有用吗?别糊弄我,我不信一个新陈代谢速度现在还不能马上查出来。” 医生苦笑一下:“病患懂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严培似笑非笑:“医生贵姓?” “姓黄。”黄医生警惕起来,“严先生想做什么?” 严培嘴角一勾:“投诉你!如果不想被投诉,马上告诉我实话。一边检测一边念检测报告吧。” 黄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新陈代谢速度确实比一般人快。” “那我怎么没觉得饿得快或者要频繁上厕所?” 黄医生差点被噎着,扶着眼镜镇定了一下才回答:“所谓新陈代谢,并不是指肠胃蠕动速度。而且你们这种情况非常特殊。其实上一例病人并不是因为营养摄入不够而死亡,他逃跑后藏匿在一处粮库当中,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吃掉了很多东西,但是他的消化系统跟不上营养消耗的程度。换句话说,如果他要通过进食补充自己的能量,那么他需要长三个胃。” “如果不能补充够能量,人该觉得疲劳无力吧?”严培回忆着自己从好望角城出发时的状况,“但是我现在没有这种感觉。” “所以我也很奇怪。”黄医生一摊手,“你跟他确实是不同的,你现在看起来——神完气足。” 严培半开玩笑地说:“也许他不应该找粮库,而是应该找个插座充充电。” 黄医生却并不把他这话当成说笑,反而认真地问:“你试过充电吗?” “现在还没有。” “也许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个低压充电器。” 两个人的对话听得其他人目瞪口呆。一小时之后,黄医生打开检测舱:“你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只是体内的细胞已经有不同程度的变异。” “挺先进的仪器嘛。”严培漫不经心地拍拍检测舱,“我说检查个身体用一个小时,原来是检测细胞了。” 沈啸可万万没有他那么轻松:“医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变异?” 黄医生苦笑着摊摊手:“从前没有过先例,仪器只能通过对比证实严先生体内各种细胞形状或构成都与普通人不同,但是并不能凭空就得出结论说这种变异是什么原因或者会带来什么后果。目前最直观的情况是,各种细胞内的线粒体大量增加。” 线粒体这种东西,是细胞内氧化磷酸化和合成三磷酸腺苷的主要场所,为细胞的活动提供了能量,所以有“细胞动力工厂”之称。它拥有自身的遗传物质和遗传体系,还拥有调控细胞生长和细胞周期的能力。 “所以说你的新陈代谢速度提高,但是能量足够,也许与此有关?”黄医生抓抓短短的头发,“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否则我可以研究一下这些多出来的线粒体内的遗传物质是否仍旧属于正常人类。” “怎么没有时间?”严培看看他,“我可以留下一部分细胞样品,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检测。” 黄医生摇摇头:“24小时之后,我会跟严先生一起出发,所以我也需要好好休息保持体能。” “你?”图雷家的老三第一个叫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黄医生瘦削的身材。 黄医生抬手推推眼镜笑了:“不行吗?”他突然往前上了一步,图雷老三本能地抬手去拔裤侧的匕首,不过他的匕首才提到一半,黄医生手指间窄长的手术刀已经压在他脖子上了,“我能用这个杀人,你能用你的匕首做开胸手术或者开颅手术吗?”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真论身手,黄医生必定不如图雷兄弟,可是他既会打架,还懂医术,这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当然经过特种训练的军人都会做一些简单的缝合及外科处理,可是这比起专业医生来就差多了。 “我还会针灸,会按摩,会诊脉。”黄医生淡定地推推眼镜,“另外,我不近视,这眼镜只是戴来装酷的,因为这样可以显得我眼睛大一点。” 严培差点喷了,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很好,你会非常有用的。” 沈啸半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医生,你们对于严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建议?” 黄医生表情严肃起来:“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建议。我研究了一下你们飞船上携带的食品,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所以我只能准备尽量多种的营养剂和激素,以备万一有用。” “这跟没说一样!”沈啸几乎要咆哮了。 黄医生往后退了一步:“请冷静。目前严先生的状况很好,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严培强拉着沈啸:“好了好了,吼医生是没有用的,我这种情况他也治不了。走走,24小时之后就要出发,我们得好好休息。” 黄帝城给他们安排了二人宿舍,严培进门就没骨头一样躺到床上去了,抬起一根手指对沈啸招招:“来帮我脱鞋。” 沈啸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把他的腿搬到自己腿上,替他脱下鞋袜。严培撑着头看着他:“担心什么。从好望角城出来的时候我半死不活的,现在不是比那时候好多了吗?” “是因为你无法从食品中吸收到足够的营养是吗?” “是的。”严培对他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地宫里,我用电脑对地宫进行扫描时使用的电磁波,对我倒好像是打营养针一样。你没发觉吗?我进了地宫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当时情况实在太诡异,沈啸虽然觉得严培十分神武,但总觉得他是属于兴奋过头,直到出了地宫,他才发现严培的脸色都比进地宫之前好得多。当时没想出原因来,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变异的问题。 严培松开手,往后躺到枕头上:“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吧?” 这话说得平淡,甚至带着点调侃,沈啸却觉得心里一紧,立刻倾身下去压住了严培:“人之所以为人,难道只在细胞?” “咦?”严培挑起眉毛,双手捧住沈啸的脸左看右看,“原来你也会这么文艺啊?” “我在说正事!” “我也说的是正事呀。”严培笑着眉眼弯弯,稍稍抬头,把嘴唇凑了上去,含糊地说:“时间不多,要抓紧呢。” 沈啸为他这句“时间不多”心里又紧了一下,反手抱住严培,激烈地吻起来,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严培伸手往他腿间摸了一下,抱怨:“怎么啦,对我没性趣了?” 沈啸把头埋在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你别这么说话,我有的是兴趣!” “哎——”严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是我魅力不够呀。”他蹭蹭沈啸,“你说,艾伦是怎么回事?哎,别起来嘛!” 沈啸无奈:“你不嫌我沉吗?”他几乎是把全部重量都压到严培身上去了。久经训练的身体全是肌肉,看着不显,重量可不轻。 “我现在半点没觉得。”严培搂着他脖子,“说实在的,我现在力量比从前长了很多,精力充沛的话我跟图雷兄弟几个硬拼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也算是变异的好处吧——又咬我!” 沈啸惩罚性地又给了他一口,还是抱着严培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艾伦的变异不知道跟迈克尔是不是一样。” “应该是不一样。虽然他们同样有母亲的基因,但是迈克尔跟雪丽夫人的变异就不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卢梭博士对她用药的缘故。我擦,那些药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连个配方都找不到。” “艾伦是已经被外星生物控制了吗?”其实沈啸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肯定是的,不然他绝对不会杀那三个人。”严培斩钉截铁,“所以他只能用那种方法给我们送信。他的身体已经是完全变异了。我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那些外星生物会让他活着?” 沈啸沉吟一下:“为了研究?” “不对。你还记得吗?是迈克尔放它们出来的,可是那些东西对他同样只用一束射线就射杀了。对于所有的人,它们都是这种反应。我想它们见到艾伦,第一件事一定也是做的这个。必然是艾伦在被射线射中后跟别人的反应不同,所以它们才留下了艾伦。” “会有什么不同?”沈啸皱眉,“从目前来看,这些东西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掠夺能源。艾伦身上有能源吗?” “我想……也许艾伦是第二个亚当。他适合外星生物的寄居。” “何以见得?”沈啸嗓子有些哑。青梅竹马的朋友成为被寄居体,确实让他无法接受。 “只是猜测。毕竟我一向认为上帝在伊甸园里就是为了制造出适合的宿主。那么它们留下艾伦,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严培沉默片刻,轻声加了一句,“说不定,现在那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静静的,良久,严培才又轻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从昆仑取到那种外星生物的基因,而且,我们不能让昆仑空间的能源器落到它们手里。” “能源器?”沈啸从悲伤中猛醒,“什么能源器?” “我觉得那些东西突然出现在始皇陵,就是为了赶山鞭。地球上的能源可能不够用,也可能不是它们所习惯利用的,就像电虽然是好东西,我们却仍旧要吃饭一样。昆仑空间比始皇陵不知要大多少,那里的能源器功率一定也是惊人的巨大。如果能找到那东西,说不定它们就能把那个最大的空间从黑石里转移出来。” “当然,这暂时只是我的猜测。”严培撑起身子,从上向下凝视着沈啸的脸,“这一趟去,我们一定要把东西带回来。如果我死了,你要继续完成任务。” 沈啸回视着他,良久,淡淡地说:“以完成任务为第一目的,我明白,你放心。”他略一停顿,随即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死了,这话对你同样有效。” 严培嘴角一勾,低下头去吻他,遮挡住了眼眶里的微湿。这一次的吻激烈而动情,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力气,开始撕扯对方的衣裳。严培的力气比沈啸都不差,居然比沈啸更快。等他把沈啸的内裤扯下来的时候,他自己身上还挂了半件衬衣。 “我赢啦!”严培龇牙一乐,像小老虎似的扑倒了沈啸,“所以,我在上头,你,不许反抗!” 沈啸伸手接着他,放平了身体,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如果你没能回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太久。” 他希望这句话严培没有听见,但十几分钟之后,在严培慢慢坐下来之后,轻声回了一句:“我也是。” 69、地狱之门 昆仑山那棱格勒峡谷,又称昆仑山地狱之门。 在严培前世所看过的资料里,这地方布满了野兽的骸骨和残存的皮毛碎片,还有偶然误入的猎人遗留下的枪或刀,像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物,点缀在起伏的荒丘之间。 现在他亲身来到这里了,不得不承认这里跟传说中真是差不多,只是现在残骸更多,是那些失去了理智胡乱闯入的嗜血者留下的。 严培乘坐的小飞艇停在一条深沟里。在数百米开外的更大的一条沟里,停着另外两艘小飞艇。为了尽量不被幽灵空间发现,二十人的小队化整为零,乘坐三艘战斗飞艇,在一个数百人的联合中队掩护下,偷偷溜进了峡谷。 飞船核载六人,现在挤了八个。严培不得不坐在沈啸腿上,冯特块头最大,只好坐在地上了。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八天,人人都觉得骨头快要僵住了,但是不敢下去走动。 这里确实是多雷区,八天里有二十几次雷击,飞艇外面有绝缘涂层,至少在这里头还是安全的,而且如果被幽灵空间发现,逃跑起来也快一点。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过,杜文看看电脑屏幕:“又失败了。”低空中,几个幽灵空间正悻悻地散开,其中一个被雷击中,缩小到原来体积的一半。 “嗯。”严培在沈啸腿上晃了晃,借着旁边黄医生探出身体去看电脑屏幕的时候伸了伸腰,“没那么容易。我估摸着,雷击强度仍然不够。昆仑空间实在太大了,估计这通道入口很难打开,否则这里时常雷击,早该有人发现过入口了。” 罗德蜷在飞艇尾部的座位上,犹豫着问:“可是秦始皇陵也是一直在被寻找的,同样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我们却只用了一台电脑的能量——照这样来说,昆仑空间的通道入口应该没这么困难才对啊。” 严培笑了笑:“固然这里面有能量的问题,但是也有别的问题。比如说,秦始皇陵建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它的初衷是希望有复活的一天,那么当然要给自己留下走出来的路。否则复活了还被限制在陵墓里,那不真成活埋了吗?” “关于那条时常有阴兵通过的道路,在民间传说中就存在,甚至还有不少人亲眼看见过,足以证明这条通道打开的条件是比较简单的,即使没有人为,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仅仅是自然条件就可以满足从而将它打开。但是地狱之门呢?数千年——黄帝和大禹的年代比起秦始皇来又要早了吧,这数千年中,有谁曾到过昆仑,或者曾经发现过通往昆仑的通道吗?” 严培扫了众人一眼,自己回答:“历史上跟昆仑的神仙打过交道的帝王大约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穆王,一个是汉武帝。但是汉武帝见西王母是在自己的国家里,唯有周穆王,据说是到达了西王母所在地方。” 杜文坐在驾驶座位上,忍不住回头问道:“那么周穆王为什么能见到西王母呢?”关于这一类的历史神话传说,也只有他和罗德能略微跟严培说上话,其余人都听得如同蚊香眼,黄医生甚至已经快要睡着了。 这个问题严培还真是比较难回答,沉吟了一下才说:“我觉得是因为他的速度。” “速度?”杜文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穆王八骏!” 周穆王的八骏那真是赫赫有名。在《穆天子传》里,这八骏分别叫做: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和绿耳。据郭璞说,这是依着它们的毛色来取名字的。可是在《拾遗记》里,却说,穆王驭八龙之骏,分别名叫:绝地、翻羽、奔霄、超影、逾辉、超光、腾雾和挟翼。这却是依着它们的特点来取名,因此从其名字上就可以想像到它们超群的奔跑能力。 “你说,这个八龙之骏,真的只是用龙来形容这马好?”严培被挑起了学术精神,兴致勃勃地问杜文,“你说一匹马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足不践土、夜行万里,甚至挟翼还‘身有肉翅’,这还是马吗?” “身有肉翅——”杜文虽然曾经跟着叔叔遍读中国历史,但是做这样的设想还是头一次,迟疑地问,“会是转基因的……”反正马的基因里没有长翅膀这一说的。 “你说的没错!这基因就不对。还有西王母呢。”严培更起劲了,“说是‘形状如人,虎齿豹尾’,听起来,倒是跟伊甸园那些怪物属于一类的。” 杜文赶紧先把话题拉回来:“现在是说八骏呢。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八骏有特殊的能力,所以周穆王才能见到西王母?” “也许只是见到了昆仑空间里拼凑出来的怪物,但是这个怪物说不定有一定的智慧。” “但是历史上有周穆王与西王母的爱情故事——”杜文一脸的扭曲,“周穆王只要智商正常,一定不会爱上一个怪物吧?” “是不会呀。但是神话里西王母先是以怪物的形象出现,最后变成了美女,你觉得这是同一个西王母吗?” 杜文不吭声了。沈啸听得头昏脑胀,搂着严培的腰说:“还是说说八骏的问题吧?” “哦——”严培摸摸沈啸的头发,“我的意思是说,八骏根本不是正常的马匹。究竟是转基因的,还是外星人制造出来的机械类的,这且不管,但是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有超出常规的速度。因此我认为,在合适的情况下有合适的速度,就能进入昆仑空间。” “速度……”杜文嘟囔着,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幽灵空间,“但是它们的方法似乎是一直在试图引下大面积的雷击……” “我也只是猜测。”严培把手一摊,“所以我们要等着呀,看看它们如果能打开空间通道,我们就跟着进去。” 杜文怀疑地看着他:“猜测?如果是猜测,你为什么选择速度最快的飞艇?甚至为了提高速度减少了艇上装载的大型武器?” 严培嘻嘻一笑,一脸狡猾:“这是为了万一被幽灵们发现,我们好逃跑嘛。”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满脸不相信的表情。这艘飞艇上除了他和沈啸之外,驾驶员是杜文,配备了黄医生与罗德这两个技术人员,还有冯特和图雷家老三这两个强力战斗人员,另外就是当初从艾伦那条胳膊里翻译出一副地图的那个小石。而那位莫名其妙用赶山鞭制造出来一个闪电球,结果把自己手指头玩没了的技术人员竟然是小石的发小,因为自己不能来而扼腕叹息。 八天闷在狭小的飞艇里,再精神的人也要发蔫的,最惨的罗德觉得自己都快脱水了,唯有严培同志容光焕发,活蹦乱跳,真是叫人看着不顺眼哪!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嘛。”严培不满,“当然了,我也是有备无患。万一我想对了怎么办?临时拆卸丢弃武器吗?等我们拆完了,通道也关闭了吧。” 沈啸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因为你总是没有句实话!” 严培跟活鱼似的一扑楞:“痒着呢!”他勾住沈啸的脖子,笑咪咪,“再说我跟你说话哪里没有实话了?” 黄医生懒洋洋地举起双手蒙住眼睛:“闪瞎狗眼了。” 严培倾身过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眼红了吧?” 黄医生转身做呕吐状。众人哄笑。 “我说——”图雷家的老三实在受不了,“我们难道要一直等下去?”他的二哥跟何钦每人带着一艘飞艇也在不远处潜伏,为了避免被发现,三艘飞艇彼此之前不敢开启通讯频道,他已经八天没跟自己老哥联系了。自从参军,他们三兄弟就是形影不离的,老大过世后两兄弟更加亲近些,现在长时间不联系,他有点忍耐不住了。 “不会。”严培断然否定,“现在已经进入雷电频发季节,有足够的能量,那些幽灵至少还是可以摸到昆仑大门的。再说,它们比我们急,如果拿不到昆仑空间的能源器,不能把最大的那个空间尽快拽出来,我想它们一定损失比我们惨。” 冯特一直很安静,这时候突然开口:“如果那个被移出来了,外星生物会对我们做什么?它们会离开地球吗?” 众人都忍不住摇头。当然大家都希望这些东西飕地一下子飞走了最好,但是谁也不会那么乐观。严培叹口气:“最乐观的情况是它们得到足够的能源然后离开地球,但是这种情况下估计地球的能源也要被它们搜刮光了吧?比较差一点的方法是上帝继续制造亚当,那至少还能保证有通过考验的人活着,至于活着的人还算不算‘人’那就另说了。最差的情况是——世界都变成了所多玛和蛾摩拉。” 小石小声问:“但是昆仑空间的能源器是什么?它有多大?真拿到手的话我们的飞艇装得了吗?要是能掌握这个,人类也有足够的能源了吧?” 严培瞅了他一眼。小伙子的眼睛亮亮的,眼神颇像是小狗看见了肉骨头。 “所以现在有两个问题。”严培难得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第一,杜文你搜索所有与昆仑有关的资料,给我分析出来为昆仑空间提供能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二——”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在出发之前我就已经要求过,我需要一支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的小分队。所以我现在必须说明,一会儿,如果通道大门有可能开启,我们也要通知其它两艘飞艇里的人,对于昆仑空间的能源器,如果我们带不走,那么就要销毁!当我下达销毁命令的时候,不得有任何人违抗甚至犹豫!即使这东西能够提供全人类的能源,也必须销毁!” 小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喃喃地说:“那个——如果能研究清楚,也许会是与外星人作战的有力武器。” “所以我们要尽量把它找出来。”严培点点头,紧盯着小石,“但是当我们确实没有能力带回来的时候——记着,我们首先要带回来的是外星人的基因样本——我说销毁,就必须销毁!” 小石犹如小狗耷拉下了耳朵,低着脑袋点了点。 严培轻轻松了口气。当初说到寻找昆仑空间,小石眼睛里狂热的表情就让他有点担心,但是这么个瘦瘦的小年轻,居然是黄帝城第一流的电脑高手,以至于严培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许他应该庆幸那位玩掉了一个手指头的小伙子没来,否则这事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候会糟糕的。 夏季是雷电高发季节,第十天晚上,地狱之门峡谷的上空,就炸起了无数道雷电。阴云密布,山一样低低地压在峡谷上,云山之中,闪电如同长蛇一般飞驰来去,隆隆之声震得人脑袋都要嗡嗡叫。 小石正摆弄着那些观测器:“干扰太厉害了!”不过仍旧能看见几个幽灵空间在雷电中穿梭来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下击大地的雷电向旁边引去,在空中织出了一张电网。 “有东西,有东西出现了!”小石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其中的激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到观测屏上,严培还没等看清楚就先下令:“通知二组三组,飞船进入启动模式,随时准备起飞!” 天空中的电网当然不可能像渔网一样编织得整整齐齐,但也看得出来经纬交织的效果。然而片刻之后,电网中心劈下来的电光已经不是自然的树枝形,而是一种古怪的弧形,就像是在这张大网中间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洞,且这个洞还正在扩大。 沈啸紧盯着监视屏:“是通道口打开了?” 冯特比较谨慎:“可是那些幽灵空间并没有进入……” 确实,七八个幽灵空间只在这个洞的周围来回穿梭,每次到达洞口的时候都好像被什么反弹了出来一样。在漆黑的天幕下,这些深灰色的幽灵倒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磷光,更添诡异。 “能测算它们的速度吗?” 小石按了几下按键,迅速报了一个数出来。这个数值以幽灵空间的飞行速度来说是相当低的。严培已经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开启绝缘防护罩,立刻起飞,以最高速冲进去!” 杜文毫不犹豫地一边向二组三组的飞艇传达命令,一边启动飞船,但是升空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它们不进去?” “在试探。”严培已经收拾好自己,拉住了飞艇上的固定扶手,“它们的试探就是我们的机会,冲!” 电网中间的圆洞已经在收缩了,四周的幽灵空间还在不停地碰撞然后被弹出来。大概是太专心了,直到三艘飞艇冲到近前,最外围的幽灵空间才警觉过来,转向飞艇。 “二组三组掩护!”严培简单地下令。能都进去当然最好,如果不行,至少要保证他能进去才行。 何钦和图雷老二都是身经百战的,立刻两艘飞艇就左右分开,向挡在严培他们的飞艇前面的幽灵空间开始射击。 杜文则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四周的情况,只管把飞艇提到最高速,向着那张电网中间冲了过去。犹如一只冲向蛛网的小飞虫…… 严培觉得自己的头发有种立起来的感觉,虽然飞船外有绝缘保护罩,但是飞艇里的人仍旧有所感觉。飞船的仪表盘已经开始乱七八糟地或转或蹦,幸好杜文使用的是手动控制,仅凭着自己对飞艇的感觉,牢牢操纵着它,没有偏离半点航向。 一道粗如水桶的闪电突然从云层中间射了出来,杜文在最后关头将飞船猛地一侧,几乎是紧贴着闪电的边缘冲进了前方无尽的黑暗之中。严培只觉得如同被高压电棍猛地电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70、昆仑,昆仑 严培醒过来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浑身肌肉都还有些被电过后的抽搐感,可是又说不出的精神抖擞。 飞艇里一片黑暗,仪表盘还在滋滋地往外蹦着小小的电火花。严培摸索着找到旁边的紧急照明开关扳了扳,毫无反应。看来刚才电网的威力太大,飞艇纵然有绝缘层,所有的仪表仍然是都报废了,人没被电死就是好的。 且慢!严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自己没电死,不等于别人也没有,毕竟他现在是个变异者呀。 “沈啸!”严培伸手就摸。冲进电网的时候沈啸就在他身边,现在也不该离得太远。 果然伸手就触摸到一个温暖的物体,再摸一下,严培确定那是沈啸的脸:“沈啸?醒醒!其他人呢?活着就吱个声啊!” 片刻之后,安静的船舱里终于断断续续有了动静。啪的一声轻响,小石打开了手腕上的应急灯,照亮了船舱。每个人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身体素质最差的罗德甚至给电得口吐白沫。幸亏没有失禁的,否则光船舱里的味道就够好闻的了。 严培顾不上别人,只管看沈啸:“感觉怎么样?” 黄医生正给罗德搓揉着僵硬的肌肉,闻言翻了个白眼:“哎,别这么刺激人好嘛!他身体素质好着呢,别人有事他也不能有事的。” 大家都还好端端地活着,这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错,船舱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还是冯特赶紧比了个手势:“嘘——还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电子仪器全部瘫了,杜文只得跟图雷老三一起手动打开舷窗,再掀起外面的绝缘罩,立刻一片柔和的光线洒进船舱,两个人同时倒吸了口气,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船舱中众人都是知道那些幽灵甲虫的杀人方法的——一道光线射过来,被击中的人顿时僵立,而后倒地。因此看见这两人这样,不免都吓了一跳。 “昆仑——”杜文沙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是昆仑!” 所有的人都连滚带爬地起来去开舷窗掀护罩,然后再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的飞艇此时正静静搁在一处平滑的白石长台上,前方不远处则是一组古怪的建筑,其中泛着淡金光泽的五座,泛着白玉光泽的十二座。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杜文喃喃地念着,“昆仑山有三角……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处有积金,为天镛城,面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 “看下面。”严培指着飞艇后面。长长的玉石台子通向一座大门,从门里看出去,可以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很高,如同山崖一般,下面还不知有多深,“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这九门,可能就是供飞艇进出的九个通道口,门口的开明兽可能是装饰,也可能是标志,甚至可能是做清洁工作的变异生物。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也许昆仑对于拼接出的变异生物的研究比伊甸园要更先进些,这里制造出来的生物还保留了人的理智和头脑。” “供飞艇进出的通道口?”沈啸微微眯起眼睛,“难道说,昆仑山其实是一座空中堡垒?” “没错。”严培转身去开舱门,“昆仑从外面看是一座山,最下层叫做昆仑之邱;上面一层叫做凉风之山,能登上的人就可以不死;再上一层叫做悬圃,登上的人就能呼唤风雨成为精灵;最上层便要接着天了,登上去的人就是神明,叫做太帝之居。” “其实这一切都是以人类的眼睛来认识的,昆仑不过是一座外形看着像山的外星飞行器。最下层的昆仑之邱,住的是普通人;凉风之山可能就是普通变异者的居处,他们的新陈代谢速度远远低于常人,寿命也就相应地变长,所以被认为不死;悬圃住的也许是像我或者迈克尔一样的变异者,虽然能呼唤风雨可能是夸大了些,但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却是真的。至于最上层的太帝之居里的神人,无非是昆仑空间的主人罢了。” 杜文算是这些人中最熟悉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但也不能像严培这样随口就把传说中的昆仑如此明白地解说出来,忍不住用带几分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传说中还说,昆仑不止一处,有西方之昆仑,也有东南方之昆仑,还有西北方之昆仑……” “这里头有可能是传说以讹传讹,或者昆仑已经成为中国传说中神域的一个代表称呼,因此在各地都会有昆仑的不同传说。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昆仑空间是移动的,会在各地出现,收集不同的实验样本。”严培几下没拉开舱门,不由得烦躁起来,抬腿踢了舱门一下,“过来个人帮我开门哪!你们打算就站在这里看到死啊!趁着那些幽灵还没进来,赶紧去找东西啊!” 沈啸已经过去帮他开门,轻声说:“你怎么这么烦躁?” 严培愣了一下。确实,不过是几下没拉开门而已。因为有密封层,手动开舱门是困难一些,但也不过是分把钟的时间,他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呢?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啊……”严培活动一下四肢,又感觉了一下,“身体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情绪就不好说了。 沈啸略一沉吟:“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振动源之类?” “有!”沈啸这么一说,严培才突然发觉,确实他的身周一直有细微的振动场,但是因为电击之后肌肉酸疼,精神却又异样的亢奋,所以一时竟然疏忽了,“很轻微的。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一干人等异口同声,只有黄医生皱了一会儿眉头,缓缓地说,“这种振动似乎能够纾缓电击后的肌肉酸痛感。我以前也做过电击试验,恢复速度似乎没有现在快。” “只要不是对人有损害的反应就行。”严培已经跟沈啸一起打开了内舱门,把手腕上的腕式电脑用根绳子系着从通风孔扔到外头去,“我估计这里的空气是能呼吸的,除非我们运气实在太差,昆仑空间弃用时间太久到空气都不新鲜。把武器都准备好,但愿昆仑里没有留下变异者。” 不过很幸运的,腕式电脑里的空气成分分析仪几秒钟就给出了答案:如同严培所说,外头的空气确实是适合人类呼吸的,并且虽然历经千万年,也并没有憋到变质。 “一定是对外有空气交换系统还在工作。”小石的眼睛又在发亮,“这里的能源器到底在哪里?能支持这么巨大的空间成千上万年!” 杜文略微有点儿惭愧。严培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分析出昆仑里的能源器最可能藏在哪里,或者说它最可能是传说中的哪件东西,结果他到现在都没想出来。 严培倒没在意:“没关系,说不定看看就能找到了。走吧!” 舱门打开,沈啸第一个一跃而下,随即回头招呼严培:“小心脚下!” 话声未了,严培已经打了个踉跄,差点儿一屁股蹾在那里,幸好被沈啸架住了。 “这地怎么这么滑!”脚下的台子看着像白石的,却光滑如镜。严培蹲下摸了摸,入手冰凉,倒像是某种金属。 “飞船的起落平台,光滑有利于减少阻力。”沈啸解释,把严培架起来。幸而他们穿的战靴都是防滑的,否则在这种冰面一样的平台上行走还真不方便。 即使如此,罗德和小石跳下来的时候仍旧摔了一跤,黄医生也打了个踉跄,不得不捶捶自己的腰。 镜面平台的末端是一座同样颜色的大门。严培走到门口,一伸头就倒吸了口凉气——门外是深渊!白色的外壁笔直向下,视野尽处是一片熟悉的深灰色,看不到底。大门外唯一小小的一块平面上有个笔直向下的通道,口上凸起浅浅的一圈,像个围栏似的,看下去也是深不可测。杜文看了一眼,皱皱眉:“《海内西经》说,昆仑之虚……面有九井,以玉为槛,是这个吗?到底有什么用?没有水啊。” “估计不是上水,而是上气?”严培猜测着,“从这里喷上气流,减缓飞船冲入的速度,以便飞船停靠?总之现在是没法检验它的作用了。倒是开明兽在哪里?它该是守着门的。” “看那边。”沈啸抬手指了一下。 这座外星堡垒巨大得惊人,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才能看见另一座大门,还得站在那小小的平台上,把身子稍微探出去一点儿。要不是这些人都没有恐高症,还真未必敢站在万丈深渊之上往外伸头。 那一座门的门外,有一具巨大的骨架。把头盔镜片调成望远模式就能看得非常清楚:身体是兽身,四足着地,后头还连着长长的尾椎骨。不过这躯体明显比现代的老虎要大得多,那粗壮的脊椎简直有普通老虎的一倍,在脖子的位置却分裂成了九根,各自顶着一个人类的头骨。不过这九根颈椎比起普通人类的似乎就要细弱一些,九个头骨也相应地要小一些。饶是如此,九个脑袋挤在一起,也是相当大的一堆,看得人颇有些不寒而栗。 罗德喃喃地说:“这具骨架如果拿出去展览,效果会是轰动的……” 严培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微生物学家嘛,对这种大型生物也感兴趣吗?”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想不到罗德却立刻严肃地解释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微生物吗?就是因为它们的寿命短,繁殖快,出现变异的可能性就多。高等生物,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基本完成了进化,很难指望它们有自发性的变异,从而出现新物种。像,像这样子——”他指着远处的开明兽骨架,“还有你曾经看见过的人鱼、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都是不同基因的完美嵌合,这是人类科技目前还无法达到的!如果我们能研究并且掌握这门技术,我们将——” “将什么?”严培怎么听怎么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你也想制造出七十二柱魔神来?” “那是胡闹!”罗德的眼睛在头盔镜片后面都能看得出来闪闪发亮,“但是一定会有更合理的搭配!人类已经进行过两次基因优化,但是只能在自身的基因里取舍,可选择范围还不够大。如果能够掌握这种跨物种基因的嵌合技术,我们就可以突破!” “打住打住!”严培直觉得这些话颇有邪教风采,“罗德,你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回头等世界和平了,可以去申请资金好好研究,现在我们要完成任务。走走走,别再说了!” 罗德被打断了热情,悻悻地闭上嘴转身走了。严培皱眉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低声对身边的沈啸和冯特说:“这小子不大对劲儿,你们盯着他点,别让他干出什么事来。总觉得他脑子好像——亢奋过头了似的。”狂热分子比较吓人,是因为你号不准他的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 如果是在平时,严培也不把罗德放在心上,顶多不过是对研究太激进了。不过现在是在昆仑空间里,小小的一处错漏说不定就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所以严培不敢大意。他现在真有点后悔带罗德出来了,要什么生物学家嘛,又不是跟上次一样去盗墓。 冯特主动请缨:“我盯着他。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脱离我的视线。”说着就追了上去。 沈啸皱眉看了看罗德,点点头:“确实要小心一点。迈克尔——小时候说起自己的宗教信仰就——非常狂热。” 图雷家的老三离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罗德转身走了,便提高声音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留下一个人守着飞船吧,总要修好了保证能使用才行,而且还要试试能不能其余两组人联系上。”严培想了想,要离开昆仑空间还得靠飞船呢,“其余人跟我走,去上头的五城十二楼。” 小石留下了,修这些电子仪器当然是他比较拿手。沈啸紧跟着严培,杜文也贴上来:“你觉得外星生物的基因会在哪里?” “《海内西经》说,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我觉得这些结着玉石果子的树,多半就是基因保存处。开明东有巫彭、巫抵……皆操不死药以距之,估计是说那些普通变异者。昆仑南渊深三百仞,有开明兽立于其上——那我们是在南面——我擦,这不是离基因保存处最远嘛!开明南有树鸟、蛟、蝮蛇——嚯,北边是实验室和标本室了,还是从北边走比较好,至少标本不会动。万一东边还有活着的变异者,我们就麻烦了。” 从飞船停靠的平台上去,有楼梯一直通往上头的金台玉楼。严培正仰头看去觉得这台阶实在太长,罗德已经走上去了。然后——台阶开始自动上升——居然是自动扶梯! 严培一脸呆滞的站在自动上升的台阶上:“太不科学了……难道说西王母的倾宫旋室,都是这个道理吗?” 杜文忍不住的好笑:“这有什么不科学?难道你觉得传说更科学一些吗?明明都知道这是外星生物的实验室了……” 严培捧住头说道:“外星生物用什么自动扶梯啊!他们不是应该更先进的吗?” 杜文真是难得揪住他傻一把的小尾巴:“这下头几层生活的不都是人类吗?人类总需要自动扶梯的吧?” “也对……”说起来,中国神仙所乘的灵兽踩的祥云,外国神仙背上生的小翅膀骑乘的什么飞马飞龙,还有哈利波特的光轮2000什么的,无非都是自动扶梯的上天入地加强版。 扶梯尽头是一条通道的入口,除此之外四周都是那种光滑如镜的白色金属,你休想沿着这个爬到上头去。严培试了试,真空吸盘都吸不住:“奇怪了,这么光滑的地方,真空吸盘不是应该很好用吗?” 黄医生冷静地回答:“是因为你说的振动吧?这会破坏吸盘边缘与金属表面的接触,只要进去一丝空气,真空吸盘就失效了。” “那只好从这条通道进去了……”严培皱着眉想了想,“有飞行探测仪吗?先放进去看看。” 杜文放出两只黄蜂型探测仪,那两个乒乓球大小的玩艺儿发出嗡嗡的响声,振动着翅膀飞了进去,身上携带的摄像头立刻将沿途的影像传回电脑上。 看起来只是一条深深的隧道罢了,阶梯一直向下,通往一座大厅。大厅里似乎还是灯火通明的,但是两只探测仪刚飞进大厅,电脑上的图像就开始扭曲出现雪花,最后索性黑屏了。 “有干扰。”杜文努力了半分钟,确认不能再联系了。 严培点了点头:“这也足够了,至少说明隧道里没有什么大型不明生物。罗德,你的那个简易生物分析仪带了吧?” “当然。”罗德摸出他时刻不离身的小仪器,“我先进去?” “有你什么事!”严培瞪他一眼,“当然是我先进!所有的人都要小心,随时准备战斗。” 沈啸当然紧跟着严培,后头就是冯特和罗德,黄医生居中,图雷家的老三跟杜文断后。一行人走进通道入口,下头的台阶居然也是自动的。这倒好,自动扶梯应该不会遇上秦始皇陵墓道里的机关,七个人默然地站在缓缓下行的扶梯上,等待着到达那个还没有看清楚的大厅…… 71、禹九鼎与蛊 大厅之大,出乎所有人的想像。这完全是一个标本库,除了曾经进入过伊甸园的严培和沈啸之外,其余人虽然听过严培的报告,仍旧全部震惊了。 广场一样宽阔的大厅里,摆着九只透明的淡金色大鼎。 是的,是鼎,三足、鼓腹、双耳,从外形上来说与历朝历代出土的青铜鼎极其相似,只是它的体积实在太大,甚至以巨大着称的司母戊鼎,跟它比较起来也不过犹如一只小茶杯摆在大茶壶的旁边而已。而且这样巨大的鼎,有九只! “大禹治水,取九州之金铸九鼎……”杜文好容易才能说出话来,还无端地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惊了什么似的,“但是,这是九州之金?这是什么金属?再说,九鼎不是散失了吗?” 严培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别把周九鼎与禹九鼎混为一谈,周九鼎不过是仿禹九鼎的名头而已。九州之金的总量有多大?别说这样的鼎铸九只,九百只九千只也够了。所以大禹取的一定不是普通的金属,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金铁之英。” 他甚至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鼎身果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鼎铸各州山精水怪,一种说法是为了让百姓们都能认识这些东西,以免跑到山林里去遇到受害;另一种说法则是为了镇压这些怪物,以免它们再跑出来害人。”他仰头看着那巨大无比的鼎,和透明的鼎身里封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现在看来,后者更可信一些吧。” 即便是不大了解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人都想瞪他一眼:可不是,这九鼎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自然是后者更可信!不过也没人瞪他,因为大家的眼睛都不大够使。 杜文几乎要趴上去了,当然他现在趴也是趴在其中一只鼎的一只足上——仅仅这一只鼎足,就比他人还要高,粗可两人合抱。在这透明的鼎足里,封了两三只奇怪的生物,杜文正一只只地辨认:“《山海经西次四经》说,崦嵫之山有鸟,其状如鸮而人面,生犬尾,见则其邑大旱……” 他手指的是一只看起来像猫头鹰一样的大鸟,双翅展扑,生满羽毛的头部却是一张人脸,那双瞪圆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人类的智慧之光,背后却生着一条狗尾巴——这个就是人面鸮。 人面鸮旁边是个一尺来高的小人,混身长满了黑毛,只有一条独腿,看起来既像人又像猴。杜文喃喃地说:“这是山鬼,形体如人而一脚……” 严培抬手指了指:“往上看。” 杜文一仰头,就看见鼎腹之下封着的一只大鸟。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凤凰,长长的尾羽过了千百年仍旧闪着彩色的金属光泽,还保持着展翅翱翔的姿势。只是在该长着鸟头的地方一排生着九个人的脑袋,一个个圆睁双眼,说不出的诡异。 “九凤!‘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唔,你《山海经》读得挺熟,不愧是杜会长的侄子。”严培没心没肺地拍拍杜文的肩膀,凝视着鼎内封存的各式各样的怪物,喃喃地说,“小如猜到了故事的开始,却没猜到后面的情节。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也很愿意来亲眼看一看吧……”他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转头冲杜文一笑,“好好看啊,你替你叔叔看,我替小如看。” 图雷家的老三一直瞪着眼,手不由自主地扣在枪机上,似乎怕这些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这时候才骂了一句:“SHIT!你们中华大区怪物就是多!这,这还都长着人头的!脑袋还不少!” 严培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是一条盘踞着的长蛇,昂起来的脖子上层层叠叠长了九颗人头,不由得大笑:“那是相柳!嗯,中华大区地大物博源远流长,光是怪物就能甩你们新非大区几条街了!” 他这话是用中文说的,图雷家的老三并没听懂,只顾着瞪眼去看其它奇怪的东西了。罗德和黄医生算是最狂热的,两人跟杜文一样都紧扒着巨鼎,还想爬到上头去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讨论。 “只有完美的基因嵌合才能制造出这样的生物来。” “切!”黄医生有不同意见,“外科手术一样可以,谁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活?如果只是标本,外科组合一下更简单。” 两人争论得不亦乐乎,几乎要打起来。还是沈啸皱了皱眉,倾身提醒严培:“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短了!” 严培猛地惊了一下:“进来多久了?” 沈啸看了看手表:“将近两个小时吧。” “竟然这么久了!”严培大吃一惊,“快,快,都不要看了,立刻离开这里!我们不是来看标本展览的。” “我没找到离开的路——除了我们来时候的那条通道之外。”冯特提着枪已经在巨大的大厅里转了一圈,走回来报告。 “嗯,这个任务交给我。”严培摩拳擦掌,眼睛都兴奋地亮起来,沿着大厅周围边走边轻敲四周的墙壁。墙壁几乎是同样的质地,有些地方敲起来传出空洞的声音。严培喃喃地说:“金台五所,估计所用的材料也都是这东西了。这很有可能不是地球上的金属,可能根本不在我们的元素周期表里,而是外星人人为制造出来的异星元素。” 冯特喃喃地说:“是吗?难怪声波探测什么也测不出来。” “你用声波探测了?”严培眉头微微一皱,“下次要用之前跟我说一声,不要在这里随便动用这一类的能量。”刚才看见九鼎实在太兴奋了,竟然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振动变化。 冯特愣了一下:“怎么——我记住了。” “没别的意思,这地方有点古怪,不管做什么都注意一点。” 冯特点了点头:“那现在……”刚才他绕着大厅走了一圈,非但没有找到通道,连类似门的地方或者控制器一类的东西都没找到。大厅四壁都是淡金色的金属,上头铸着一个个星云漩涡的图案,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严培笑了起来:“你想找到什么?密码锁当然是有的,可是外星人也用阿拉伯数字吗?” 冯特猛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真是傻透腔了,外星人怎么可能用阿拉伯数字啊! “那么这些星云漩涡就是密码了吧?”沈啸一直跟在严培身边,这时候插嘴问了一句。 “还是我的人聪明。”严培嘴角一翘。冯特无奈地承认:“我笨。” 严培嘿嘿一笑,凝神打量起大厅墙壁上的星云图案来。图雷老三对于九鼎里的怪物实在不感兴趣,只觉得看多了后背发凉,便也走过来跟着看了一会墙壁,不禁揉了揉眼睛:“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这里头似乎有七八种不同的图案,是密码吗?” 严培微微一笑:“也差不多吧。你眼力不错,这一会就能看出来七八种不同的图案了。”这些星云漩涡外形大同小异,有几种甚至只是旋转方向不同,老三能在短短时间内看出七八种来,已经是相当的好眼力了。 老三在密码破译上却没有太多的天份,看着满墙的漩涡只觉得头晕目眩:“这,这要怎么才能破译出来?得用电脑编破译软件吧?” “那得多久?”严培嗤了一声,“等咱们破译完了,说不定外头的幽灵也想到了进来的办法。而且它们不一定能冲进哪个门,如果抢在咱们前头拿到基因样本或者能量源,咱们就白来了。” “那就别破译了!”老三有点发急了,“你听听哪里有通道,我们把门轰开,或者用气割器把墙割开。” 严培撇了撇嘴:“说得真轻巧啊,你开几枪试试。” 老三提起激光枪就是一枪。但是激光射线打在淡金色的墙壁上,就像泥牛入海,丝毫无损于墙壁,但那些漩涡图案却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像活了一样满墙游走。不过这变化只维持了片刻时间,墙壁就又安静了下来。 老三惊得险些又要开枪:“这些东西——这墙是活的!” 严培笑了起来:“不,这是锁的一种,叫做走珠连环锁,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从前也曾见过一把,不过像这样子的金属墙却没有见过,满墙的图案这样动却找不出半点拼接的缝隙来,倒真是绝无仅有,让我大开眼界。” 老三眨着眼睛,像听天书一样:“什么锁?” “其实也是一种密码锁吧。密码锁说到底,不过是图案的不同排列,普通用的是数字排列,这里换了图案排列,道理是相同的。” 沈啸一直在端详墙壁,这时候才轻声说:“这里一共有九种不同的图案,有几种看似不同,其实只是同一个图案由竖改横而已。但是这里一共有三百六十个漩涡图案,它可能的排列就有——” 严培笑着打断他:“那么想的话就累死啦!那得有多少种可能的排列啊?就是用电脑来算也得要一会的吧。” 杜文也好奇起来,放弃了九鼎走过来:“那你想用什么办法?” 严培看着满墙的漩涡图案,笑了起来:“这里可是昆仑啊,是中国啊。九鼎摆在这里,你们都没有想到点什么吗?大禹当年治水,可是得到了华胥神女之子的帮助啊。” 这个典故大概还只有杜文能答得上来:“伏羲?你是说,八卦图?” “是九宫八卦。”严培纠正他,眼睛已经因为兴奋而发亮,“我还从来没有,没有亲手开过这样的锁。你们把呼吸过滤面膜都戴上,不知道通道打开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离远点。” 除了还如醉如痴地趴在大鼎上研究的黄医生和罗德,其余人都警戒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沈啸紧跟在严培身边。严培转头冲他笑了一下,便开始推动墙上的漩涡图案。 这墙壁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明明看着丝毫没有切割拼接的痕迹,但其实每一个漩涡都可以毫无阻碍地向四个方向滑动,且只要动了一个,就会牵动周围的图案也跟着动。严培小心翼翼地这里推推那里动动,开始只是少数的图案在动,后来跟着移动的图案越来越多,离得远的一些几乎是在飞驰,只看得其他人头晕目眩,觉得严培简直好像八臂哪吒千手观音散花天女一样,动作已经让人看都看不清楚。 没人敢说话,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突然听见严培一声长笑,满墙的漩涡图案突然静止,咯咯的声音从脚下响起来,九口大鼎竟然移动起来,墙壁上也随之有一块块的下陷。当九鼎停止移动的时候,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九个通道入口。 严培转过身来,已经满头满脸的细汗,但他脸上激动得浮着一层红晕,眼睛亮得像两个太阳似的:“怎么样?” 沈啸伸手给他抹了抹脸上的汗:“太棒了!” 图雷家的老三很煞风景地在这时候开口问:“九个通道入口,这还是不知道走哪一个啊。” 严培回手想给他一个暴栗,要抬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一通复杂快速的动作劳动量有多大,两条手臂竟然酸疼得几乎抬不起来了,被老三一缩脖子就避了过去。沈啸赶紧拉住他的手臂给他用力揉搓:“九条通道,到底走哪一条?” 严培叹着气用下巴指了指墙壁:“你们都不看的吗?多么明白的地图呀。” 众人只顾着看他和露出来的通道去了,还真没有人发现,墙壁上静止的三百六十个漩涡图案已经组成了一副地图,九种漩涡图案排列出九条路来,哪条向上哪条向下一清二楚。沈啸看着严培得意扬扬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想揉他的头发,却被头盔隔住了,只好叹了口气:“你厉害!” 严培一抬下巴,刚想说话,就听见一条向下的通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有七八个人的样子。沈啸一把拉过他塞到自己身后,跟冯特和老三同时举枪对准了通道口。不过杜文立刻叫了起来:“别开枪!是自己人,是何钦!” 这一声喊完,通道里果然传来了何钦的声音:“是小文吗?是我们!”何钦第一个冲了出来,后头跟着五六个人,还抬着两个。何钦一看见严培,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没事。黄医生,快来看看他们两个!” 那两个队员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呼吸微弱,脸色发紫。何钦急切地说:“我们跟着你们冲进来,都因为电击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飞艇停在一个白石长台上,但是飞艇似乎受到了撞击,这两人被碎片割伤了一点。长台尽头有个带自动扶梯的通道,我们无路可走,飞艇上的电子仪器全部失效,所以只能进入通道。通道尽头是个大厅,里面——”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嗓音发紧:“里面有很多透明的水晶柱子,柱子里封着许多奇怪的——奇怪的器官……比如长着鱼鳞的腿,特别长的手臂,长满牛毛的人头……他们两个就在那里晕了过去,但是来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闭了,我们正没有办法,墙壁上开了扇门,我们就只能闯了进去,结果竟然是通到你们这里来的——这是什么!”他突然看见那九只巨鼎里的怪物,不由得又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回头细说。”杜文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这里是昆仑,那些是禹九鼎,里头封的都是大禹治水时杀掉的怪物——咳,这个只是传说,真相回头再说,你先说说这两个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医生已经给地上两人做了一番检查,翻过眼皮,验过瞳孔,按过脉搏,试过呼吸,这时候脸色阴沉地摇摇头,两根手指搭在其中一人的脉门上,沉声说:“没什么救了,但也并不像中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中毒?”何钦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也对,我们进通道之前就戴上了呼吸面膜,应该也不至于中毒——” 严培突然插口:“你说他们两个之前受过伤?只有他们两个受伤了吗?” “是。”何钦马上反应过来,“一个伤在左胳臂上,一个后颈被碎玻璃划了一下,但是伤口都非常——” 那个“小”字他还没有说出来,严培已经翻过一个人,用力把他的领子扯开,顿时所有的人都后背一凉——那人后颈上,竟然开着一朵血红的菌花! “这是什么?”沈啸冷声问。连他都觉得后背有些凉,因为那朵灵芝模样的菌花,就是从那人颈后小小的伤口里开出来的。鲜艳的颜色,如同鲜血,饱满的菌盖上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里头的菌肉新鲜如同鲜嫩的血肉,颤微微地在空气中擎着,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长大。 罗德喃喃地说:“似乎,似乎是某种食肉菌。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食肉菌可以开出这样巨大的菌花,这,这已经超出普通微生物的标准了!” 黄医生沉着脸,唰地用手术刀挑开另一个人的衣袖,果然在他的手臂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处已经聚集起了一团团红色的菌胞,乍一看很像是冒出的血沫,一见了空气,顿时迅速地长起来。 “喜氧食肉菌……”罗德拿出自己的成份分析仪,取了一点儿样品放进样品瓶里分析起来,就只顾着两眼放光地盯着分析仪了。 黄医生看指望不上他,索性直接一刀,把那人背上的菌花挖了下来。但是往伤口里一看,他就绝望了:“全——全长满了。”确实,那看起来小而浅的伤口里全是鲜红色的菌胞,已经几乎找不到肌肉和血液。 何钦脸色都变了:“这么浅的伤口,怎么就——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难道没有抗菌素吗?我们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呀!”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里,挖过的伤口处又冒出了新的菌胞,而另一个人手臂上也生出了小伞样的菌花,越长越大。严培轻轻摇了摇手:“没用了,这不是普通细菌,是蛊。” 何钦脸色极其难看:“什么?” “蛊。”严培缓缓地说,“侵入伤口,已经生满全身,没办法了。” 杜文不能置信地说:“但,但蛊是某种毒虫啊?看这个字就知道,它一定与虫有关的!” “冬虫夏草呢?”严培反问一句,“蛊是不能以常理计的,你看着吧。” 伤者的手臂上新开出的菌花颜色已经由鲜红转为浅褐,饱满的菌盖渐渐变得皱缩发脆,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钻,蓦然间菌盖裂开,果然爬出一堆细小的虫子来,到处乱钻。那两个伤者则已经停止了呼吸。 严培打开微型火焰喷射器,一束火焰扫过去,连着菌胞和虫子全部烧焦了。让人惊悚的是,随着菌胞的枯焦,那两具人体也迅速地干瘪枯焦了下去,不过五六分钟,就已经不像人样,只像一具空荡荡的皮囊了。 72、建木 两具尸体被火焰喷射器烧成了灰烬。倒不是严培不想把遗体带回去什么的,但是蛊这种东西实在太难以捉摸,就是现在全烧成了灰,他都不怎么放心。 罗德的样品瓶里那鲜红色的菌胞已经比方才扩大了一倍,但是分析仪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只能暂时归类为某种未知的食肉细菌。严培瞅了一眼:“不用研究了,你研究不出来的,蛊这东西不是某一种生物,可能是许多种生物的聚合体或者化合体。” 这句话倒让罗德眼睛更亮了:“这——这是不是说,蛊就是天然的基因嵌合物?” 严培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我倒是没想过……”不得不说,真是术业有专攻哪,罗德碰上生物问题,想象力竟然比他还丰富。 蛊的制作方法,据说是把各种毒虫抓到一起,然后关在同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吞食,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据说就已经通灵变化了。照这么说,相互吞食的过程,会不会就是天然的基因相嵌合的过程呢? 严培打了个冷战。他在想什么呢,难道是被罗德洗脑了吗?他也吃过猪肉羊肉牛肉以及各种肉,难道现在体内就嵌合了猪羊牛的基因么?太不科学了!不过……貌似人体内其实也含有别的生物的基因的,比如说鱼——难道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通过“吃”而拥有的吗? 严培甩甩头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招呼众人戴好呼吸过滤面膜,走进了通向北边的那条通道。 通道仍旧是自动的,一踏上去,那光洁的白色金属地板就自动前移。只是两边的墙壁也是一片白色,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还是在原地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通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有六十四个星云漩涡装饰。有了前头解开三百六十个星云漩涡连珠锁的经验,这六十四个的密码锁真是不在话下,只用了十五分钟,六十四个星云漩涡就被严培摆成一个八卦图案,金属门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向两边滑开,柔和的光线就从门外照了进来。 严培第一个跨出去,然后就站住不动了。 珠树,玉树,璇树,琅玕,碧树,瑶树……这些所有与玉有关的神树,现在都在眼前了。 无数的树形支撑架上,吊着一颗颗不规则圆形的泛着玉质光泽的——胚胎?严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半透明的果实状的东西里,确实蜷缩着一个个还看不出形状的小东西,像是人类的胚胎一般,只有苹果大小。有半透明的软管状物将这些胚胎与树形支架相联,似乎是在输入营养。 在这些树形支架之间,有一个三头机器人,大概是能量已经用尽,机器人站在某一棵树下,还保持着抬起手臂检查树上胚胎的姿势,僵立着不动。 杜文喃喃地说:“这就是。” “没错。”严培第一个出神,也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刻采样!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至少每个人每个支架上都要取一个标本!” 图雷家的老三个头最高,伸手就去拿离他最近的那个胚胎,但是他刚刚掐断半透明的软管把胚胎拿到手里,四周就响起了一种尖锐高频的声音,险些把他的耳膜震破。 “不对!”严培变了脸色,“这应该是这里的报警防盗措施,这是声波攻击!”这种声音已经几乎超过了人的听力范围,虽然还比不上那种直接把人催变的振动,也相差不远了。 “你们都出去,我来采样!”别人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呢。 沈啸用枪声给了他回答。报警声一起,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些老鼠大小的黑色生物,一窝蜂地向他们拥了过来。沈啸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更不敢让它们冲近,直接就是一枪,将其中一个打得粉身碎骨,溅起一片亮铮铮的金属碎片——机械生物! 战斗人员全部拔出枪来向四周射击,严培和黄医生还有罗德一起,从各个支架上往下采那些胚胎。刺耳的声音让人人都觉得心脏狂跳胸头作呕,终于有个战士受不了了,扔下枪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胸口。那些金属生物立刻扑上了他的身体,几声短暂的号叫之后,黑色的浪潮分开,只剩下一具白骨。 “撤,撤!”严培已经把背包装满,高声大喊,在沈啸的掩护下第一个蹿到门外,“都出来,我要关门!”只有外星人自己的门才能关住它们的东西。 军人们排成扇形队形,依次后撤。眼看到了门口,又有两个战士受不了声音的刺激,扔下枪痛苦地挣扎起来,随即就被金属老鼠扑倒了。但是他们延缓了这些机械生物的追击速度,严培还是及时关上了门。 但是现在到处都响着这种尖锐的声音,严培捂住耳朵:“回飞船去!”他比别人其实更敏感,这种振动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只不过他的抵抗力也更强一些。 “空间通道又打开了,第三组跟幽灵空间在外面战斗!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在哪里?”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小石焦急的声音,虽然因为干扰这声音时断时续,但他说的话众人却都听见了。 “我们能听见!”严培不由得握了握拳,“这些东西居然进来了!飞船修好了吗?” “修好了!”小石大声喊着,“暂时还没有幽灵空间注意到我——我操啊,现在注意到了!我得起飞了!你们在哪里啊,怎么还不出来!” “标本已经拿到,我们立刻出去吧?”何钦急促地说,“我们的飞船可能不能起飞了,你们先走!” “一起走!”杜文大吼,“飞船挤一挤,一定能挤上的!”没有飞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何钦的第二组就等于是等死了。 “还有能源器没有拿到。”严培冷峻地说,把背包塞给黄医生,“送罗德和黄医生立刻出去,标本一定要带出去!我去找能源器。” “有幽灵甲虫进入了通道口,喂,你们在哪里,你们小心啊!”小石在通讯频道里大喊大叫,“你们会从原路出来吗?从哪个通道口出来,我去接你们啊!” 沈啸一把拉住严培:“能源器在哪里,我去!” “我现在都没有把握。”严培从自己的背包底部猛地抽出一件东西,是赶山鞭,“分头行动!标本带出去要紧!” “何钦和小杜带人护送标本,冯特跟我保护严培!”沈啸简单地下令,跟着严培就跑。冯特和图雷家的老三立刻跟了上来,罗德犹豫片刻,忽然把背包卸下来也塞进了黄医生手里,跟着严培那一队人跑了。 严培并不知道罗德跟了上来,他只管在通道里奔跑,冲向放置着九鼎的大厅。四面都是尖锐的声音,简直响成一片,摧残人的耳膜。幸好北区的门已经关上,现在响起来的这些声音更像是报警而不是攻击。不过饶是如此,也足够听得人恨不得捂起耳朵想要呕吐。 “你知道能源器是什么了?”沈啸一边紧跟着他飞跑,一边问。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严培喘了口气,刚才在北区被声波攻击,他虽然安然无恙,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恶心头晕心情烦燥,但体力却比别人消耗得更多,而且似乎无法恢复,现在跑了一段路,已经有点气喘,“你记得吗?在伊甸园的时候,我们惊动了七十二柱魔神,然后……” “然后出现了那柄四面发射火焰的剑?”沈啸思索着,“你觉得那个就是伊甸园的能源器?你觉得那个是在惊动了水晶柱里的那些东西之后才出现的,所以昆仑的能源器也——” “九鼎!何钦他们看见的是封存的零碎器官,说不定只有九鼎里封存的才是完整的。” 各处的自动扶梯和通道都已经停止运动,幸好通道的门并没有关闭,严培冲进放置九鼎的大厅,就见九鼎已经开始缓慢地移动位置,鼎身上淡金的颜色反射着四面的灯光,灿烂夺目。 “里面的东西在动!”沈啸一把抓住严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我看见了。”严培冷静地回答。大鼎正对着他们的位置就是九头巨蛇相柳,现在,相柳九个头中有六个头上的眼睛已经睁开,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一般,而且还在有更多的头睁开眼睛。而其余的鼎里封存的那些怪物也在轻微地改变姿势,现在,他们像是置身于一群刚刚睡醒的怪物之中,随时都会遭到扑杀。 严培握紧了赶山鞭。他还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要怎么用,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点概念。但是昆仑空间如此巨大,它的能源器还不知有多大,如果他们带不走那就必须毁掉,不能留给那些幽灵为虎添翼。但是外星人的能源器,恐怕他们的飞艇根本无能为力,那就——只能以夷制夷了。 “都把耳朵堵上,往后退退!”严培大吼了一声,突然张开了双臂。紧贴着他站的沈啸被他一把推到了一边 ,但是那种令人颤动的振动依然从他身上擦过去,将他一条手臂都震得暂时失去了知觉。 大厅那淡金色的四壁上,铸造出的星云漩涡图案疯狂地颤抖起来,好像那墙壁不是金属的,倒是果冻的,几乎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被弹破。 不过这时候倒也没人注意大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加速移动的九只巨鼎上。那么巨大而沉重的鼎,移动起来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完全找不到动力何在。而巨鼎内封存的那些怪物,已经纷纷开始睁眼抬头,鼓翅出蹄,从它们身上,像共鸣器似的随着严培出现一个个振动场,使得整座大厅几乎有风雨飘摇的感觉。 连沈啸都只能后退几步退进了旁边的一条通道里。他的心脏在狂跳,每分钟至少已经达到一百八十下,呼吸都有些困难。虽然他很想站在严培身边,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是硬撑着站在他旁边,现在他大概已经因为心力衰竭倒地了。而这些通道似乎有种屏蔽和减弱振动场的能力,只要退进通道,感觉就会舒服很多。 九只大鼎围成了一个圆形,淡金色的光芒已经像九个太阳一样刺目。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响声,犹如一个闷雷在空中滚过,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大厅顶部的穹庐已经向两边打开,明亮的光芒中出现了一棵树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一棵没有枝的大树,在底部有九条树根样的东西,从九鼎中伸出来,将它举在半空。其长度——严培仰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顶,只能隐约看见最顶端似乎有九根树枝样的东西向四面张开,支撑着头顶那深色的、重重云层一般的天空。而在那天空里,可以看见十数个幽灵空间在游弋。 “这是什么!”沈啸大喊。严培已经停止了发出振动,但九鼎里的怪物却更加的狂暴。虽然它们主要起到的是加强振动源的作用,但是如此巨大的九鼎里封存了太多的怪物,仅仅是它们的振动场合在一起也足够让人觉得每个细胞都像被人抛进了风暴中的大海一样。 “建木……”严培喃喃,后退了几步,眼睛移都移不开,“百仞无枝,黄帝所为……这是天梯,《淮南子》说,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人人都以为通过建木就可以通到天上……是的,这样的高度,确实是直可通天……” “这东西我们是拿不走的。”沈啸比其他人更冷静一些,“现在要怎么办?” 根本不可能拿走。这建木根本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有在九鼎沸腾、怪物惊醒的时候它才出现。没人敢去摸摸那连接着九鼎的九条根,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银白色金属的,但是上下都似乎有淡蓝色的小蛇一样的能量流流窜,摸上去是个什么结果没人想试。 何况这东西其大无比,如果仅按比例来说,那九条根并不足以将如此巨大的东西支撑在空中,更不必说树顶的九条枝似乎支撑着昆仑的全部天空。这东西究竟如何悬在空中的?或者说,这东西究竟是不在严培他们身处的这个空间之内都不好说,更不要说拿走了。 “毁掉!”严培试着开了一枪,但是子弹一沾上建木,就消失在那来回流窜的淡蓝色能量流里,如同泥牛入海、蚍蜉撼树一般。 跟他料想的完全相同,严培握紧了赶山鞭:“你们全部退后!” “严培,我来!”沈啸一步要冲上去,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颗子弹击穿了严培的手臂,赶山鞭跌落在地,罗德从通道里冲出来,抢先把那东西握在了手里。 “罗德?”严培紧握着受伤的手臂,“我一直就担心你会做点什么,看你跟着何钦他们走了,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 罗德用枪指着他,迅速后退了几步:“你们不能就这么毁掉这里!” 沈啸脸色铁青,刚往前走了一步罗德就叫起来:“都不许动!谁再动一下,这个就会打开!”他抓着赶山鞭的手里还提着那个微生物分析仪,采样瓶里已经堆满了血红色的菌胞,“程序已经输进去了,一旦这个采样瓶离开我的手就会打开,他就会中蛊!你们要试试吗?” 没人敢动了。如果罗德是拿枪指着严培叫唤要打死他,那沈啸并不害怕。别说罗德跟严培还有点距离,就算他紧贴在严培背后,只要稍微移动一下,沈啸也有把握给他来个瞬间爆头,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扣下扳机。 可是现在不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个采样瓶如何打开,何时会打开。现在严培身上有伤口,只要采样瓶打开,他就会像那两名死去的军人一样,被鲜红的菌胞从伤口侵入,吞噬掉整个身体。没人敢冒这个险。 “你到底想干吗?”严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疼痛的感觉不是很强烈,流血的速度也比常人慢,但是至少他还是流出了正常的鲜红的血液,并没变成怪物。 “你们不能毁掉这里!”罗德目光中满是狂热,“这里是生物学家的天堂,它们的技术,它们的技术是我们现在远远无法企及的。如果能在昆仑里研究十年,我们就能——” “你疯了吧。”严培简单地说,“还想在昆仑里研究?别说十年了,我怕你在这里呆上三天,就变成外星寄生怪物了。” “它们要的是能量!”罗德固执地说,“上帝降临过,却也并没有毁灭整个世界。跟着它们,至少在科技上我们能够有无法想像的突破和进步,这有什么不好?” “我看你真是疯了。”严培观察着地形,慢慢把身体往下沉了沉,绷紧了双腿,“宁愿要屠刀架在脖子上的科技吗?我却更想要落后的自由。”采样瓶只要一破,他是没什么希望活着了,就算能苟延残喘,他也不愿意身体里长满那种东西,想想都恶心!所以现在能制服罗德的只有他。 赶山鞭其实是一个能量转换器,可以把质量转为能量。虽然严培不敢说自己已经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使用,但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如果能把他和罗德两个人的质量转换为能量,那么毁掉建木应该还是可以的吧?当然,如果这样都不行……那也只有认命了。 四面呼啸之声尖锐如哨,严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血流得虽然缓慢,但仍旧是在流出去,把他的体力也一点点的带走了。 他早已经发现了,正常的食物已经不能补充他体内的能量消耗,所以消耗一点就是一点,无处补充,至少现在无处补充。 一条人影突然掠过严培微微有些发花的视野——是冯特。他的位置最好,就站在罗德背后的那个通道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扑到罗德身上,双手扣住罗德的左手,一手护住采样瓶,一手抓住赶山鞭。 砰地一声枪响,罗德右手的枪支击发,在冯特小腹上爆开一团血花。但是冯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猛地把罗德的左手一扭,将赶山鞭的前端对准了建木…… 没有人看得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一团光而已。纠缠在一起的冯特和罗德,包括他们身上的服装、手里的枪,还有那个装满血红菌胞的采样瓶,都在一团光里消失了。然后赶山鞭的前端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一柄长剑插入了建木之中。 白光大盛。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眼皮似乎已经消失了,视野之中全是那让人瞳孔剧痛的白光。突然而起的飓风卷得人站不住脚,严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觉得自己立刻被强烈的吸引力拉了出去。 他闭着眼睛乱抓,但是光滑的地板上完全抓不到什么,正想叫一声我命休矣,手腕却被一条皮带缠住,硬生生被拉离了那引力漩涡。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熟悉的温度和感觉——是沈啸。 73、逃离昆仑 “你的眼睛怎么了?”严培拉着沈啸的手狂奔,“小心,前面有阶梯了!” 沈啸勉强半睁着眼睛:“没什么,我还能看见阶梯。”刚才他顶着强光强行睁眼,用皮带去卷住严培,人是拉回来了,但他现在眼睛不停地流泪,应该是被强光灼伤了视网膜。如果按照病毒爆发前的医疗水平,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放在现在就有些麻烦了。但是这话他当然不会对严培说,能把严培救回来,没让他卷进那能量漩涡,他就算付出一双眼睛的代价也没什么。 刚才虽然只是强行睁眼几秒钟,但他已经看见了。高大的建木在那一道白光的冲击下坍塌下来,收缩的树根将九鼎扯到一起,相互挤压着,鼎内封存的怪物都被挤压变形。他真不知道那些怪物原来也会流血,鲜红的血液在半透明的鼎身里漫开,说不出的诡异。 建木的坍塌引发了昆仑上空整个天空的坍塌,有几个飞得太近的幽灵空间立刻被坍塌出的漩涡吸了进去,深灰的空间被扭曲着,像一块抹布,爆出些火花,随即消失在白光里。 那白光从建木的中心爆发出来,越来越大,将四周的一切都牵扯了进去,巨大沉重如九鼎都没有逃过。 罗德与冯特已经完全消失了,像蒸发掉的一样。赶山鞭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立刻被强大的吸引力吸入了白光中。沈啸也想把它拿回来,但他要一只手扳着通道边缘来稳定自己的身体,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所以只能选择救严培。 图雷老三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来:“快!那些机械老鼠追上来了!” 建木崩溃,所有的通道和门都失去了控制,那些黑色的机械老鼠失去了门的阻挡,跑得飞快,此时老三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全是黑色的浪潮了。他边退边举枪扫射,但是那些东西既多且小,又极灵活,他单人单枪根本阻挡不住。 严培扯着沈啸爬上阶梯。脚下的地面在不停地颤抖,但是本来停靠在白石平台上的飞船已经起飞,正在半空中跟两个幽灵空间缠斗,根本腾不出时间下来接他们。 “怎么办?”严培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没有办法了,苦笑着看向下面深不见底的雾气,“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掉进飞船里?” 这完全是胡说了,更大的可能是掉在这白石台子上摔成肉酱。沈啸半眯着眼睛搂住严培的腰,没说话。严培转身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还不停流泪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喃喃地说:“我们的任务只能执行到这里了。”他转头看看通道出口处,图雷家的老三还没有上来,不过即使他能上来,三人也只能在这台子上被机械老鼠啃光了。 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严培眼睁睁看着通道的出口坍塌下来,不由得大叫了一声。虽然明知道老三出来也是个死,仍旧忍不住爬起来飞奔过去想把出口扒开。但是他还没冲到眼前,通道里就传出一声声的闷响,是老三引爆了身上的炸药。 通道里的爆炸声像是一个开始,整个昆仑空间都震荡摇晃起来,五城十二楼一处接一处地坍塌下去,伸出在外的白石平台也开始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坠入无底深渊之中。 严培回转身来,跟沈啸抱在了一起。空间开始坍塌,四周不时地闪过亮光,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天空中的飞艇和幽灵空间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完全没有任何可能再下来接他们。 通讯频道里有强烈的干扰声,断断续续能听见杜文在喊叫:“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下来!” “不要下来了!”严培冲着通讯器大喊,“立刻离开,空间要完蛋了!把标本带回去,那才是我们的任务!” 通讯频道里滋滋啦啦响成一团,也不知道杜文他们听见了没有,反正四处都一片黑暗,虽然还不至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再看不见飞艇了。严培仰头看了一会,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他们大概能逃出去的吧?”外头有一个编队接应,只要他们能离开昆仑空间,估计就没有问题。 “能吧。”沈啸眯着眼睛回答。 严培转身扑到他身上:“这么说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 沈啸被他扑得倒在地上,抱着他嗯了一声:“而且咱们也没有分开。” “对啊!”严培眉开眼笑,“既完成了任务,又没有分开,圆满了!” 沈啸抱着他轻声回应:“圆满了。”他眯着眼睛想再看看严培,但是眼睛被强光灼伤,四周又昏暗,视野里严培的脸总是模模糊糊。 严培察觉了他的意图,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喃喃地说:“摸一摸,一样能记住的。”说着低下头,把嘴唇凑了过去…… 刚刚亲到沈啸的唇角,严培突然发现在白石长台的末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弹出一个半透明的球形舱:“什么东西?” 沈啸略有几分茫然地试图往前凑一凑含住那两瓣温热的嘴唇。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要分心吗?谁知道他们还剩几分钟来亲吻呢? “不是,沈啸那边有东西,我觉得像——”严培极其煞风景地猛揪着沈啸的衣服把他扯了起来,往球形舱那边飞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个逃生装置! 球形舱外壳类似塑料,但是摸上去有弹性,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有一根管子与白石长台连接。从顶上弹开一小块外壳,可以让人直接跳进去。这种时候,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严培拉着沈啸就跳了下去。 球形舱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几秒钟后,似乎是确定不会再有人下来,弹开的外壳自动合拢,连缝隙都找不到。 球形舱大小仅容两人蜷着蹲在里面,严培抱紧了沈啸,低声说:“但愿我想的是对的——”否则,他们两个可能被活活闷死在里面。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呢,与白石长台相连的那条管子里,已经迅速流出了一种半透明的微粘液体,像极稀的胶水一样,迅速注入球形舱里。 “完蛋,错了!”严培脸都白了,冲着舱门处狠狠砸了一拳。但略带弹性的舱壁只是轻轻一颤,就把他这一拳的力量完全卸掉了。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一处连连扣动扳机,把一匣子弹全部倾泻出去,但子弹击中舱壁,也只是令舱壁颤动起来,连一道裂痕都没出现。 管子里的液体流量极大,转瞬间就已经把球形舱淹没了一半。这东西粘在身上竟然真的像胶水一样难以挣脱,严培绝望地苦笑:“妈的,还以为是逃生舱,谁知道是标本室……” “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沈啸搂住他,“留两颗子弹给我们自己。”淹死的滋味并不好。 严培一手搂住他,疯狂地把嘴唇压到沈啸的唇上,一手从沈啸腰间摸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他到底并没有把扳机扣下去,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睡意突然席卷了他,手枪从指间滑落下来,两人拥抱着,眼帘先后垂下,被那种微粘的液体浸没。 整个球形舱都被这种液体注满,然后管道出口有阀门关闭,一阵低沉的轰鸣之后,球形舱像被弹弓打出去的弹子似的,疾射而出。球形舱里已经昏睡过去的两人被巨大的加速度猛地向后推去,又被舱内的液体柔和地托住。如果他们醒着,就会知道这些液体真的不是保存标本的福尔马林之类,而是一种减压液。 球形舱弹出的瞬间,白石平台在剧烈的震动和发射救生舱的压力同时作用之下,发出一声巨响,从根部断裂,坠落下去。整个空间都在收缩,还在天空中的幽灵空间和飞艇再也顾不上对方,纷纷调头外冲。落在最后的两个幽灵空间被强大的吸引力拖住,滑入坍缩中心,最后在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中,化为飞灰…… 严培在剧烈的震动中醒来,睁开眼睛就发现球形舱正顺着一道斜坡磕磕绊绊地往下连滚带跳。球体内的粘液已经大半流光,但是剩下的一些还是把他和沈啸粘在球壁上,避免了他们被甩来甩去磕成脑震荡。 球形舱终于在平地上停了下来,舱门喀地一声轻响弹开,新鲜的空气注入,那些粘液迅速变干,失去了粘性,直到变成一种微白的粉末。严培把头从舱门处伸出去,有些茫然:“这是哪里?”不像是地狱之门,不过估计仍旧是在昆仑山脉。 沈啸的眼睛仍旧睁不开来:“周围什么样子?” 严培从衣服里层撕下一块布条蒙住了沈啸的眼睛:“草丛,树林,没有什么特点的样子……” “看看地图——”沈啸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一清醒过来,眼睛又在火辣辣地疼,估计这次是真伤得重了。 严培按了按腕式电脑:“黑屏了,打不开。估计是昆仑空间坍塌的时候被破坏了。” “好吧……”沈啸苦笑,“那咱们就试着走走吧。” “总得选个方向啊。”严培环视四周。电子指南针自然也完蛋了,不过大略识别方向的能力他还是有的,“让我想想,还是往东南方走吧,进中华大区境内比较好。”下意识地,他还是觉得中国才是家,感觉上比较安全一些。 沈啸并无异议,由他拉着手站了起来,摸索着从自己腰间把手枪拔出来递给他:“省着用吧。”昆仑山区可是有许多野兽的。 “把这个也带上。”严培看着完好无损的球形舱,这玩艺估计什么野兽也弄不破,晚上睡在这里头最安全。 倘若有人看见此时这支小小的队伍时,必定会笑得肚子疼。严培像个蜗牛一样,把球形舱用几根藤条捆起来,连背带拖。幸而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坚固无比,却轻得反常,整个球体大约也就只有十公斤左右,如果不是体积略大在树林里不好通过,严培携带这东西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哎,给你讲个笑话吧?”严培一边拿着匕首砍掉前面的草丛和树枝,开出一条路来,一边对身后的沈啸说,“有只蜗牛正在路上爬,突然有只乌龟从后面赶上来,从它身上压了过去。后来蜗牛被送医院急救,醒过来之后警察问它发生了什么,你猜蜗牛怎么说?” “怎么说?”沈啸拉着严培腰上系的藤条,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蜗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实在太快了。”严培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才有点不满地回头看看沈啸:“你怎么都不笑啊?” 沈啸再次弯了弯嘴角。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笑话有什么好笑,他笑,是因为听见了严培的笑声。 “你这个家伙!”严培后背上拖着那个球形舱,很困难才能转身看见沈啸,想过去亲亲他都不容易,只好悻悻地骂了一句,“那再给你讲一个。龙宫选宰相,要求一定要重一百斤。乌龟想去参选可是只重九十九斤,于是去找蜗牛帮忙。到了选举那天,突然有人发现蜗牛骑在乌龟身上,蜗牛连忙说,别误会,我在给乌龟讲故事呢。” 沈啸微微怔了一下,把这个笑话略微捉摸了几秒钟,才忽然领悟到严培话里的双重意思,嘴角弯起来的时候脸上也不由得微微有点发热。 严培看见他脸上发红,得逞地嘿嘿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开路,一边嘴里还要占便宜:“我看今天晚上得找个平坦点的地方……” “要骑乘位吗?”沈啸突然说了一句,登时把严培噎了个半死,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大吼,“我是说我压你!” 沈啸嘴角弯的弧度更深:“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大声怎么了!”严培半点都不收敛,“又没人听见,老子偏要大声说——我压你!” “所以我说用骑乘位啊。”沈啸脸上更热,表情却是风轻云淡。 严培瞪了他片刻,终于挫败地转回身去,嘴里嘟囔着:“脸皮厚了……”专心去开路了。 沈啸在他背后跟着走。这样开出的路自然少不了留下些草根绊脚,不过沈啸训练有素的身体总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避免他走得磕磕绊绊。捏捏手里粗糙的藤条,他嘴角散开一缕无奈的苦笑。 他知道严培为什么要说笑话,他也知道严培知道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主动提到什么骑乘位——两个人都在逃避,逃避谈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第一是他的眼睛,第二是昆仑任务。 布条的遮盖其实已经不能减轻那种火灼般的疼痛。泪水已经不再分泌,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这不是个好兆头。沈啸自己清楚,他的眼睛估计是已经被建木的强光毁掉了。如果是在病毒爆发之前,他可以植入人工视网膜,或者伤势不是十分严重的话还可以做细胞刺激治疗,让人体自然生长出新的视网膜来。不过那都是从前了,按照现在各地下城的治疗水平,除非有人自愿捐献眼球,否则他的眼睛是治不好的。 至于此行昆仑的任务,他们同样不愿谈起。他们都不知道在昆仑空间坍塌的时候杜文何钦他们是否安全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即使离开了昆仑又能不能安全回到黄帝城,更不知道那些外星胚胎标本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最后,他们不知道那些外星生物现在又在做什么。 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沈啸猛地一甩手,一柄匕首脱手而出。几乎是同时,他听见严培那边也传来利刃破风的声音,两柄匕首一前一后扎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将一条婴儿手臂粗的毒蛇牢牢钉在地上。 严培放下肩上的球形舱,转回来拔起匕首。他的匕首钉住了蛇身七寸,沈啸的匕首则钉住了蛇头,只有半条蛇尾在地上无力地翻卷,做着垂死挣扎。严培把蛇头剁掉扔得远远的,拎起粗长的蛇身笑笑:“正好一顿饭。”随即凑上来在沈啸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厉害,闭着眼睛都能扎中蛇头!” 沈啸微微一笑,摸索着从他手中接过匕首握紧。他注意到严培用了“闭着”这个词儿,而不是说“看不见”。越是这样避讳着,越说明两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虽然两人都竭力避开某些话题,但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迅速降下来的气温却让严培不能不惊讶:“不对劲呀,这好像,这好像不是夏天的感觉……”太阳一下山,气温就迅速下降,这更像是秋季,但是明明他们去进入昆仑空间的时候,还是盛夏! “难道我们在昆仑空间里停留了很久?”对于周围的温度变化,沈啸比严培更敏锐。联想到之前在伊甸园里的时间与外界的不同,他只能这么理解。 “也有可能是我们在球形舱里过了很久?”严培想到之前在球形舱里昏睡过去的经历,也不禁有所怀疑。 两人挤着蜷缩在球形舱里,一阵风吹过,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严培肩膀上,严培拈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喃喃地说:“是黄叶,之前都没有发现呢,真是秋天了……” 沈啸搂着他,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说话。从盛夏到秋天,其间至少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74、天使与魔鬼 十五天之后,严培终于看见了森林的边缘。 秋天的脚步在这里已经有再明显不过的痕迹:金黄的落叶积了一层,脚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四周静谧,只有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放眼望出去,苍山、白云、蓝天、黄叶,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末世,严培真觉得这是一幅美景。 “怎么样?”沈啸在他背后问。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疼痛感,不需要再蒙布条。但是如果说之前还能勉强看到点模糊的影像的话,那现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是秋天了。”严培呆呆地说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咳,我是说,看起来似乎还挺安全的。而且现在基本可以确实,我们应该是刚刚走出昆仑山区。” 沈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一紧:“有声音!” 严培立刻握紧了枪,轻轻把沈啸推到球形舱旁边。这十五天里,他节约着子弹,没有开过一枪。用匕首猎杀小野兽来食用,若是遇上猛兽,两人干脆就缩进球形舱里去。事实证明,没有一种野兽能毁坏球形舱,这玩艺儿真好用。 不过现在树丛间响起来的声音,却不太像野兽…… “你们是什么人?”树丛后头传出一声低喝。 是人!严培现在最最想听的就是人的声音!不过还没等他回答,那人就迟疑着问:“你们是之前去昆仑空间的小分队吗?” 严培一阵狂喜:“对!我们就是!” 树丛后头钻出两个士兵来,往严培脸上不停地打量,迟疑着问:“你们是——你是严先生吗?” “是我!” 那年轻士兵松了口气:“抱歉,我们只看见过你的全息照片,所以刚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严培恍然大悟地往脸上摸了一把。难怪别人认不出来呢,十五天的野外跋涉,他和沈啸都跟野人一样了,脸上抹得又脏又黑,胡子拉茬,就是亲妈来也未必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呢。 “你们是——” “我们是神女地下城的搜索队。”年轻士兵立正行了个礼,“两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山区搜索,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您。那么这位应该就是沈啸先生了吧?请跟我们回地下城吧,很多人都在期待你们回来!” 神女地下城原来就在昆仑山区边缘,分为地上地下两部分。下半部分与普通地下城无异,地上部分却是一个个的山洞,洞外树木林立,铁门上还涂着与山石颜色相同的伪装涂料,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实在很难发现。 两个年轻士兵把车子开进山洞,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严培一眼晃过去,好多认识的人:何钦、杜文,图雷家的老二,还有一些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 “辛格夫人!”严培在灰黑色的人群中发现了那袭鲜艳的纱丽。辛格夫人瘦得厉害,但是眼神里多了些生气,比波塞冬城刚覆灭的时候要好一些。 “严!”辛格夫人看见他也很高兴,“我还以为不能再见到你了……” “嗨,您一定不知道中国——我是说中华大区有句古话,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可是个祸害呢。”当然,祸害两个字不好翻译,他直接说的是坏蛋。 辛格夫人皱起眉:“胡说,你可不是坏蛋!”明显的不太理解严培的幽默。 严培笑了起来,转身给何钦和杜文每人一个拥抱:“你们还活着啊,那太好了。怎么样,带回来的标本有用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何钦显然不怎么适应严培这种感情外露的表达方式,脸色严肃:“标本有用,结合小彼得的临床实验,疫苗已经初见成效了,但是……” “哦,那就好。”严培打断他的话,“但是可以等会儿再说,麻烦先帮沈啸检查一下眼睛。”他扯扯身上的衣服,“我们还需要洗澡换衣服,都臭了。” 杜文点点头:“都准备好了,跟我来。” 一小时之后,严培站在医院病房外头,隔着玻璃看着沈啸:“说吧,我听着呢。” 杜文站在他旁边,也看着医生给沈啸注射什么东西:“视网膜遭到严重灼伤,目前各地下城的医疗水平不足以让他恢复视力。” “就是说从前的医疗水平是够的?” “对。” “那就行了。”严培转身离开了病房,“小彼得现在在哪儿呢?” “在新欧地下城。现在那里还算隐蔽,一旦有问题可以随时转移。现在一代疫苗已经研制出来,对于幽灵们发出的强制快速石化的振动波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抵抗力。” “这个数据是怎么出来的?” 杜文沉默了一下:“四座地下城毁灭……”付出了四座地下城的代价。 严培猛地转头看着他:“四座地下城?” “昆仑空间坍塌已经有两个月了。”杜文叹了口气,“幽灵们像疯了一样搜索地下城,展开屠杀!这次——这次是那位艾伦马丁博士。” “什么意思?艾伦做了什么?” “他成为了第二个迈克尔。”杜文深深叹了口气,“第一座地下城被攻破的时候疫苗还没有研究出来,整座地下城……第二座地下城毁灭时疫苗虽然研制了出来,可是还没有大量生产。两座地下城,他带走了近六千名变异者。” “它们还是想用老办法!”严培眯起了眼睛,“建木毁灭,它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了,所以只能用老办法……还在圣地?” “是。我们想过很多办法去炸毁黑石,但是派去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甚至我们动用过核弹——结果似乎是完全没有反应……之后疫苗大量生产并投入使用,后面两座地下城被攻破的时候,大约有一半的人成功逃了出来。现在各地下城都正在研制二代疫苗,如果成功的话,对振动波的免疫将达到百分之九十六以上。辛格夫人就是来指导神女地下城的。” “黄帝城呢?”严培突然想起来。何钦他们不都是黄帝城的人吗? “破了……”杜文微微低了低头,眼神里闪过黯然,“那位艾伦马丁博士精通计算机,地下城的中央电脑被他破译,整座地下城在他面前等于全然不设防,所有的防御武器都成了攻击我们自己的杀器。” 有文化的疯子比没文化的更可怕…… “艾伦……”严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如果不是艾伦抛弃一条手臂给他们留下了昆仑的地图——当然了,即使没有艾伦他们也要去昆仑的,但毕竟艾伦是给他们送了信,“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哦,所有被攻破的地下城电脑上都留下了一副画。” “拿来我看看!”严培激动起来,这说不定就是线索! 确实是一副画,但是严培左看右看,恨不得把自己拿个大顶来倒着看,都没看出有什么线索来! 画面上是一个天使——说他是个天使,是因为他头顶光环背插白翼,但是再仔细看看,他背后拖了一条带着尖的尾巴,手里还拿了一柄三尖叉,而这种尾巴和这种三尖叉,又明显是魔鬼的装备!而且那个光环还不太像个光环,里头似乎还有一道扫帚似的光。 “我们曾经试图破译它,但是至今都没能破译出任何信息来。” “破译?”严培反问,“你们想破译出什么来?” “这图画是用几十万个字母画出来的。”杜文将图画放大,那些线条果然是由无数个细小的字母组成的,“但是里面只有A、E、I、N、P、Y六个字母,所以很难破译。” A、E、I、N、P、Y……严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遍,找不出规律来。抬头再看那画“你觉得这画像谁?”有点像艾伦,但又不太像。 杜文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忽然转头看了看严培:“这画……好像还有一点点像你?” “像我?”严培认真地看了一会,“没错,有点像艾伦,又有点像我……”那西方人的轮廓像艾伦,但是眼睛却像他。 严培沉吟地盯着那画。天使和魔鬼……既是天使又是魔鬼?艾伦是天使,他严培是魔鬼?或者倒过来?他若有所思地把那张图再放大些,端详着那些字母,良久,在桌子上轻轻划动的手指突然停顿了。 “以目前的军事实力来说,能斗得过外星人吗?” 杜文坦白地回答:“不能。跟这些小的幽灵空间战斗还有可能,但是如果黑石里那个最大的空间安全移出的话,人类毁灭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它们一定会毁灭人类吗?”严培轻声地问,“如果我们不毁掉建木,让它们把那个最大的空间移出来,会不会它们就会离开地球?” 杜文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一旦那个最大的空间移出,我们就等于把生存的希望全部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毁掉建木,我们绝不后悔!我们现在想做的,应该做的,就是去毁掉黑石空间!” “你们研究过那些幽灵的振动频率吗?”严培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有没有一种频率能够毁掉外星人呢?” 杜文苦笑:“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研究出来了,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制造出那么大功率的振动源来。”他有些遗憾,“如果我们能研究出赶山鞭的质量能量转化方法,那么……” “嗯,小功率的也行,先让我看看。” “那跟我来吧。”杜文走了几步,低声说,“其实上头曾经想过,使用迈克尔的方法。” “什么意思?”严培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们也制造变异者?” “是的。如果有几万名变异者,我们只需要一个中型的振动源,就足以把振动能量放大。只可惜……几次对变异者的制造都失败了。” “你们——”严培指着杜文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自愿的。”杜文表情肃穆,“如果制造技术成熟,我和何钦也一样会加入志愿者。只可惜……” 严培看了他一会,笑了:“你们是想让我去做这个振动源吧?” 杜文终于微微露出一点尴尬,没有回答。 “你们看见了艾伦留下的那张图,所以才想到这个办法的,是吧?”严培背起手,在走廊里慢慢地溜达着,“迈克尔可以带着变异者把幽灵们放出来,那我也可以带上更多的变异者去毁掉黑石。” “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全人类就都得救了。”杜文转回头来正视严培,“中华大区有至少十万名军人,志愿参加这个计划!” “人民军队……”严培轻声地说了一句,“现在艾伦手里已经有了六千名变异者,这数量远远不够,可是注射疫苗之后,它们能得到的变异者数量就会更少了吧?” “这一点确实有点奇怪。”杜文也没有继续就这个志愿计划纠缠下去,“攻破四座地下城之后,幽灵空间们收缩回圣地了,并没有继续进行大屠杀。按理说,得到的变异者越少,它们应该越着急才对。” “这证明,它们找到了别的能量源……” 杜文迷惑地摇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找到了别的能量源,甚至连地下城的能源和各发电站它们都没有再攫取……” “这正证明它们有了别的办法!”严培沉着脸在掌上电脑里把图缩小再看了一会,忽然说,“你觉得这个天使头上的光环里多的那道光是什么?” 杜文迟疑着,半天才说:“其实我觉得像是彗星一类,可是天使头上顶着彗星,这也说不通啊……有人说意味着这个天使从天外飞来的意思,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但也没有什么意义。” “彗星……”严培沉吟了一会,突然问,“最近有什么彗星会拜访地球吗?” 杜文一怔,稍稍在心里一算:“哈雷彗星!今年是哈雷彗星的到访年!时间大约就在最近了……难道它们是准备借助彗星——” 严培关上了电脑:“你们还是去计算一下哈雷彗星的回归日吧,我想,我还是先回去看看沈啸。” 杜文现在顾不上他这种因私废公的举动,随口答应一声就狂奔而去,召集人计算哈雷彗星回归会带给地球的麻烦了。严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回了病房。 治疗已经到了尾声,其实也不能做什么,只是注射一些营养液,尽量滋养一下视网膜。医生也知道这多半是徒劳的,视网膜神经已经坏死大半,再怎么,凭这些营养液也不可能让沈啸复明了。 沈啸倒是很平静,听见严培的脚步声,便伸出手去准确地抓住了他:“事情怎么样?”刚才他也询问了医生,知道了四处地下城被破,艾伦变成了第二个迈克尔的事,但医生知道的有限,很多细节他都问不出来。 严培沉吟了一下:“我们回房间再谈吧。”沈啸这个病也不需要住院,住院也治不好,所以还是给他们在地下城分配了一处双人间,离医院不远,方便沈啸每天来治疗。 神女城现在挤着双倍的人,所以虽然这个双人间十分狭小,但已经算是特殊待遇了。沈啸一直被严培带到床边上坐下,听见严培关上了房门,才问:“情况很不好?” 严培过来抱住了他:“是的,很不好。” “我听说军部有一个变异者计划。”沈啸也展开手臂搂住了他,“我愿意做志愿者。” “胡说!”严培心里一紧,“我不准你去!” “我的眼睛在地下城是治不好的,属于无战斗能力人员。”沈啸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点起伏,“而且,这个计划如果执行了,你一定会去,那么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 严培在他脖子上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我不愿意!” 沈啸宽容地一笑:“我们不是约好了的吗?” 严培没说话,轻轻舔了舔沈啸脖子上那个牙印。两人都沐浴梳洗过了,皮肤上都带着相同的沐浴液的青草香,简单清爽,却是严培最喜欢的。他轻轻吮吸着沈啸的皮肤,慢慢的往上移到耳垂,再移到嘴唇。 沈啸摸索着去解严培的衣扣。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它感官越发的灵敏。他感觉到严培湿热的舌头滑过自己的皮肤,耳朵能听见严培和自己渐渐粗重的呼吸,鼻子里能嗅到严培皮肤的气味,手指滑过严培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那上面因为兴奋微微起栗! “不管你说什么……”好容易等到严培的嘴唇离开,沈啸搂着他的腰,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抚摸着他越发瘦削的后背上一颗颗的脊椎骨,“既然答应过了就要算数!” 严培不答,直接把沈啸压倒了。他的衣扣已经全被沈啸解开,直接扯下来就扔到一边,急切地去解裤带。一边还盯着沈啸命令:“不准动!我给你脱!” 沈啸笑笑,当真躺着不动了。严培几秒钟就把自己扒光了,扑上来跟小狼似的扯沈啸的衣裳,一边喘着气说:“这次让我上!” 沈啸身体稍微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好。” “别怕,宝贝儿。”严培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变戏法一样从衣兜里摸出一小瓶沐浴露,“我有准备东西哦。” 沈啸嗅到空气中飘散开来的青草气息时不禁失笑。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偷出来的…… 严培很不满意地低头在他胸前暗红色的硬粒上咬了一口:“专心点!” 沈啸一颤,声音有些沙哑:“我很专心……”虽然严培叫他不许动,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了严培的腰,摸着他轻声说,“你瘦了。” “你也瘦了。”严培专心地在沈啸胸前连吸带舔,还不忘记威胁地说,“所以不准嫌弃我!” 沈啸忍不住又想笑,摸着严培不如从前圆翘的臀部:“只是有点可惜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养回来。” 严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沈啸突然想起那个变异者计划,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这句话,连忙伸手往严培两腿间摸了一下,低声笑道:“这里倒没瘦。” 严培倒抽了口气,也一把捞住沈啸身下:“你这里也没瘦啊。”话音没落,他已经移下去,把脸埋进沈啸腿间,含住了那个确实没瘦的东西…… 75、诀别 严培的第一次反攻未能成功。 并不是沈啸不让他做,而是他刚把沈啸伺候出来,正准备轮到自己爽一爽的时候,杜文来敲门了。 严培那脸黑如锅底,草草把两人身上一收拾,呼一声拉开门,顿时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就弥散了出去:“什么事!” 杜文急匆匆过来,原没料到严培和沈啸关在屋里做什么,这时候门一开,那股是男人都明白的味道一飘出来,他就有点儿尴尬了,只是事情太急,只好硬着头皮:“彗星回归的日子,就在四天以后了。” “哦,知道了。”严培随手就想关门,杜文赶紧踏进一只脚挡住。这时候他真有点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怎么着?”严培看关不上门,索性双手抱胸,“临死之前还不让我来一发?” 杜文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确很想斥责严培,全人类都面临生死关头了,你却只想着自己爽么?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如果按照军部的计划,严培是要催生出一批变异者然后领着他们去圣地的,至于去了之后生还的机会——是个人都知道那是无限趋近于零的。 杜文自己是军人,他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和责任心让他觉得,在这种时候牺牲就是他的天职!可是他也知道严培并不是军人,他只是个老百姓,还是个从一千五百年前穿过来的老百姓,当你们要把这个老百姓送去牺牲的时候,怎么能要求他不抓紧跟爱人最后的相处时间? “严培——”沈啸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循着声音走到门口,从后面搂住了严培的肩膀,“有什么急事就去吧,不是还有四天吗?” 严培眼神里的东西杜文看不懂,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转头在沈啸脸上亲了一下:“听你的!”随即转身干脆地说,“走吧。” “走?”杜文倒有点糊涂了,“去哪里?” “你来找我是想去哪里?”严培脸又拉下来了,“要是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回屋关门了!” 严培跟着杜文走进小型会议室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个熟人:“哟,黄医生,你还活着啊!” 黄医生的眼镜已经没了,但是说话的时候手还总喜欢下意识地去托一下那并不存在的镜框:“怎么,你不高兴看见我吗?” “哪能呢!”严培最初到神女城没看见他的时候,连问都不敢问,生怕一问就只会得到“牺牲了”的回答,现在看见他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没有缺手缺脚,不由得高兴,“看你好像还胖了点呢。” 黄医生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最近注射激素略有点多,所以胖了点。” “激素?”严培皱眉,“你得了什么病吗?” “不是。”何钦平静地接口,“是提高变异率的药物实验。” 严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镇定地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这么说,你们是确定要实施这个计划了?” 何钦点点头:“神女城及周边24小时路程之内,共有五万名军人以及一万名平民志愿者;另外其它地下城还有五万名军人和两万名平民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圣地。” 严培沉默了一下:“你们确定他们都是自愿的?” “我确定。”何钦很平静,“另外,沈啸中校也填了志愿书。” “给我看看彗星的事吧。”严培却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另起了个头,“究竟这玩艺能给地球带来多大影响?我觉得以前哈雷彗星无数次光临过地球,也没怎么着啊。” “报告!我们环绕在近地太空的空中工厂突然开始了缓慢的运动。”有人在门外突然高声喊了声报告,快步走进来。这人严培也认识,是小石。他手里拿着掌上电脑,看见严培也只是点了个头,接着就急促地说:“现已查明,指挥信号来自日前被攻陷的几座地下城。” “地下城不是没人了吗?”严培一时还有点糊涂。 小石脸色很难看:“但是最近被攻破的地下城,能源都没有被掠夺殆尽,地下城的中央电脑又开始工作了!” 严培仍旧不大明白:“地下城的电脑能指挥空中工厂?” “不能!”小石沉声说,“所以编写程序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是艾伦——”严培顿时明白了,“他利用地下城的电脑来指挥空中工厂?能看出空中工厂的移动是什么目的吗?” “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很明确,有些移动像是很杂乱,但——我用软件把移动情况模拟了一下,有可能是要让开一条通道。就是说,”他调开掌上电脑,把他的模拟路线图投射在大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空中工厂的大小光团看似在杂乱无章地移动,最后却真的像是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一端起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某处,另一端直指地球,“这一端是拉格朗日点,哈雷彗星运行到那一点的时候,受到月球与地球的引力正好相当,而那一端——正对着圣地!” 严培还没搞明白啥叫拉格朗日点,何钦脸色已经变了:“就是说,在彗星运行到那一点的时候,如果加以外力,很容易改变它的运行轨道?” 小石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那条通道上划了一道直线。 “撞击圣地?”严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它们找到的新助力!”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黄医生首先说:“我们能不能先轰击彗星?” “这些空中工厂都在移动。”小石指着画面上,“现在它们还没有移动到位,完全是无序的。如果我们从地球发射核弹轰击,目标很难命中。月球上虽然有核弹基地,但现在基本已经失去联系,而且也不知道月球上——是不是还有活着的人。”也许他们早就变成石化者或嗜血者了。从前以为石化病是病毒感染,还觉得空中工厂或者月球上的人是幸运的,现在看来…… 严培随手抓过个烟灰缸,在桌子上用力敲了敲,止住了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转头先看黄医生:“刚才你们说的提高变异率的临床药物实验是怎么会事?” “是制订了朝圣计划之后研究出来的反疫苗。”黄医生很干脆地回答,“注射了这种疫苗的人,对振动波更敏感,更容易产生变异。”他没有眼镜遮挡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痛苦,“参与临床实验的一千人里,已经有二十名成功变异。” 当年迈克尔屠杀了至少三个地下城,合共超过百万人,也不过才搞到了一万人左右的变异者,现在这个反疫苗,已经将变异率提高了一倍! 严培闭了闭眼睛:“这种药物已经给志愿们注射了吗?” “还没有。”黄医生盯着他,“我们一直找不到你,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掌握变异者的领袖。” “领袖——”严培笑了,“领袖……”领袖着一群变异者吗? “严培!”何钦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是为了全人类!” 严培收起了笑容,慢慢地站起来,挺直了身体:“何队长,你们知道这个朝圣计划要牺牲多少人吗?” 不只是何钦,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数十名军人异口同声:“我们随时准备着牺牲!” 严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儿热,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如果不能成功呢?” 何钦一脸杀气:“那就准备着死战!除非所有军人都倒下,否则我们决不任人屠杀!” “我需要你们对外星胚胎研究出的频率表。”严培不再多说,“我还需要一间屋子和12小时的练习。” “这些都会马上给你。”何钦盯着他,“朝圣计划已经准备完毕,只是最后的行动细节还需要你来敲定,毕竟你是执行者。什么时候进行变异催化?各地下城的模拟振动器都已经准备启动了,平民也时刻准备撤出地下城,一切在24小时之内都能执行完毕。” “24小时已经很快了,我们不是还有四天时间吗?”严培摆摆手,“模拟振动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开,另外,给我准备一艘单人飞艇,要隐蔽性好、飞行速度快的。不需要配备太多的重武器,主要是通讯功能要强,抗干扰性要好!” 在他提出要单人飞艇的时候,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直到严培说不需要配备什么重武器,重点在通讯功能的时候,他们才消去了怀疑之色——即使严培要逃跑,没有重武器的单人飞艇又能有多安全?遇到幽灵空间马上完蛋! 严培的所有命令都得到了立刻的执行,他拿到了飞艇的钥匙,另外要了高能量营养针剂和药剂,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练习室,并且要求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以免被误伤。 沈啸向杜文询问了一下会议的内容以及严培的去向,就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然而半夜时分,他突然惊醒了。门上轻轻响了一声,是有人进了房间反手锁上门的声音。 “谁?”沈啸问完就知道了,“严培?”那脚步声虽然轻,却是他非常熟悉的。 “是我。”严培轻声回答,走到床边上,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 “不是12小时之后才会出练习室吗?”沈啸估计一下时间大约也就才过了一半的样子,“练习好了?” “嗯。”严培凑上来轻轻地吻他的脸。那动作轻得甚至不像吻而更像是用嘴唇在磨蹭,“我想你了……” 沈啸掀开薄薄的被子,伸手去搂他:“我知道。”四天——不,现在说来大概只剩三天多了,最多三天之后,严培就要去圣地面对那些诡异的外星幽灵,而他沈啸,说不定比他走得更早,说不定在变异催化的过程中就变成了石化者或嗜血者,连跟着他去圣地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知道……”严培喃喃地说了句话,用嘴唇堵住了沈啸的嘴唇,开始摸索着扯他的内衣。沈啸配合着他,半分钟就把自己扒光了,他隐约闻到空气里的沐浴露的青草香,接着就感觉到严培在分他的腿。 “严培——”沈啸摸索着伸手去搂他,触手却是军装粗糙的衣料——严培猴急得甚至并没有脱掉外衣! “你怎么——”沈啸的话再次被严培打断了,严培直接低头到他腿间含住了他,同时手指醮了沐浴露就试着想进入。 沈啸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体。这感觉实在太怪异,前面含在严培温暖的口腔里,快感几乎是沿着脊椎就直蹿进了大脑,可是后面被异物进入的感觉,又让人说不出的别扭。 严培吐出他,喘着气说了一句:“放松点啊,时间不多了。” 沈啸也喘着气:“要不然,要不然我翻过身去?”听说是从后面比较好进。 严培把他的腰折起来,腿架到自己肩上,低头又含住了:“从后面我怎么给你做前面啊?” 沈啸觉得脑子又炸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严培过长的头发,声音也急促了:“你先做就是——”他一直知道严培惦记着反攻的事呢,时间——确实是不多了……而且这混蛋嘴上说得好听,这时候已经在往里挤第二根手指了! 严培在沈啸紧绷的臀部拍了一下,含糊地说:“少废话——”随即做了个深深的吞咽动作,十几秒钟后,他就抬起头咳嗽了起来。 沈啸大腿内侧还在因为快感而微微痉挛,模糊地听到严培的咳嗽声,伸手去摸他:“呛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高潮后的余韵,微微沙哑,轻得像烟雾似的。 严培咳嗽着压上来,亲吻他的嘴唇:“你也尝尝。”上面深吻,下面已经把第三根手指送了进去。 沈啸的身体本能地报警,但是大脑已经罢工不太想动弹,何况压在身上的又是最爱的人,那些通过系统训练和生死锤炼而刻进神经里的警觉性也就相应地放松下来,所以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就由着严培的手指出入起来。在快感的余韵里,这种别扭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我要进去了——”严培蹭了沈啸一下,抽出手,“现在你翻过去比较好。” 沈啸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料,这家伙竟然还是衣冠整齐的,只把他扒了个精光。不过这时候他也不想计较什么,顺着严培的力道翻了个身,立刻感觉到身后那人压了上来。被侵入的感觉不是太好,但是因为是他,所以在别扭和不舒服之中,又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上的满足感。 严培折腾的时间不短,幸而沈啸体力好,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最后仍旧是感觉到了一种愉快。不是很能分得清是身体的快乐还是心灵的满足,总之两人拥抱在一起滚倒在床上,沈啸听见砰地一声,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碰头了?” 床太窄,严培半边肩膀连着脑袋都碰在墙上。他也没管,就着那个姿势紧抱着沈啸,嘴唇贴在他耳边喘息了片刻,低声说:“你不会忘记我的吧?” 沈啸以为他说的是变异催化的事,于是笑了笑,反手摸摸他的脸:“永远不会。”即使成了变异者,我不是一样还是跟着你走吗? “你说的话要算数啊……”严培紧紧抱着他,手指眷恋地在沈啸脸上来回地抚摸,像是想把他的轮廓印在心里。 “当然——”沈啸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我抱你去洗个澡吧?”严培没有回答沈啸的问题,反而建议。 “胡闹。”沈啸怎么肯让他“抱”自己去洗澡,他伸手扯过薄被来,“就这样很好。” “那就这样吧……”严培喃喃地说,手指轻轻滑到沈啸颈侧。下一刻,沈啸猛地抬起手扣住他的手腕,但是没等说出话来,手又渐渐松了。 严培轻轻抽出刺入沈啸颈侧的微型麻醉剂注射器,从床上爬下来,去拧了把温手巾替昏睡的沈啸清理了一下身体,再把被子小心地给他掖好,坐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模糊的轮廓,轻声说:“你答应过我的话,千万不能忘了,要永远都记着我。”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摸摸沈啸的头发,“十万军人、三万平民,这样庞大的志愿者人群,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他们变成一具具尸体或者行尸走肉。即便有人向我保证这是最后的办法,即便我知道十三万志愿者比起地球上目前还活着的上千万人来说只是很小的数目,可是我也做不到。”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严培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回荡:“A、E、I、N、P、Y,其实杜文他们都错了。这些孩子们啊,太年轻了,都肯定没学过汉语拼音呢。说起来,做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使真是很有趣,艾伦居然连这个都知道。Y、A、N——严,P、E、I——培,这六个字母代表‘严培’,艾伦是在叫我呢,他在叫我去!” 他俯下身亲了亲沈啸的嘴唇:“我不相信艾伦是第二个迈克尔。他或许是被外星人控制了,但他还是个地球人。他已经用一张昆仑地图证明了他没有背叛我们,那么他这第二张图一定也是想证明什么。我想试试,可能我的选择是错的,因为如果我死了,至少在短时间内地球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严培来。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也许是我头脑不清醒不冷静,但我真的做不到亲手把十三万人屠杀殆尽。” 他有些恍惚:“我是不是挺虚伪的?我不杀这十三万人,将来的结果可能是全人类的浴血苦战,我所求的无非是眼不见为净罢了。”最后又亲了沈啸一下,他轻轻站起身来,像是怕惊醒沈啸的梦,“艾伦能够把这副画留在地下城的电脑里,我总觉得空中工厂的移动一定也不像我们所想像的那样。我去了,替我祈祷——祈祷我的判断是对的吧。” 沈啸在三个小时之后被砸门的声音惊醒,他拖着有些酸疼的腰摸索着穿上衣服,又摸到门口把门打开。杜文和何钦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你还在?” “怎么了?”沈啸摸摸还有几分刺痛的颈侧,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何钦立刻就给了他料想中的答案:“严培不见了!他驾驶着单人飞艇逃了!”他抑制不住地暴怒,神女城也算防卫森严,居然能让严培独自一个摸去船坞并且离开,而且到现在还有几个警卫昏睡未醒! 杜文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倒不像何钦那样就认定了严培是逃跑,但是他也确定严培肯定是不能接受“朝圣计划”:“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朝圣计划必须尽快开始!” 沈啸慢慢摇了摇头:“朝圣计划已经启动了。”他下意识地向窗户的方向看了看。地下城的窗户外面自然不可能是天空,只是为了缓解心理压力,在墙上留出了窗户的位置,还在那里嵌了一块电子屏,播放着白云被风吹过天空的动态图像。 沈啸注视着那块电子屏,好像那真是一角天空,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严培驾驶飞艇从天空中飞过一样:“严培不是逃跑,他是去圣地了,他想要代替十三万志愿者,去执行朝圣计划……” 76、决战 严培的单人飞艇还没到达圣地,就被两个幽灵空间一左一右地夹在了中间。 说不紧张是假的,单人飞艇上连个重武器都没有,如果幽灵们发起进攻,马上就能击落他的飞船。纵然他现在有了异能,肉体可还远不到金刚不坏的程度,飞船一爆炸立马儿完蛋。严培干脆选择了自动飞行方式,免得自己万一手抖按错了哪里出点什么事故。 不过这两个幽灵空间始终没有做什么攻击,倒像是严培的僚机似的,一直伴着他飞抵了圣地。 圣地上空依旧被那个巨大无比的空间遮盖着,像是一片隐隐的乌云。低空里飞行着数十个小空间,地上则有幽灵甲虫在爬来爬去。 严培将飞船在大清真寺前的广场上降落,走出船舱。 深秋的阳光还算温暖,照着洁白的广场和大清真寺,还有不远处雄伟的天房——嗯,还有哭墙上那块被严防死守的黑石。 十余个幽灵空间在哭墙上方来回飞行,地面上则有数十个幽灵甲虫爬动,其中心就是那块黑石。艾伦站在哭墙前面,正出神地凝视着那块黑石。黑石的银质边框已经被上次的能量冲击烧黑融化,不成形状。但是没有了边框的黑石虽然看起来已经四分五裂,却奇迹般地仍旧粘结在一起,并没有碎成几块。在那些裂缝当中,也不知是映着阳光还是有别的原因,不时幽幽地闪过一道深蓝色的冷光。 严培穿过数十个幽灵甲虫排成的通道,走向艾伦。说实在的,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圣地,但是走到这些甲虫中间的时候,他仍旧不能不紧张——万一突然有只抽风的对他来一道射线怎么办?要知道,虽然死掉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但他还是想活着回去看见沈啸的呀! 严培走在路上的脚步声轻到没有,但艾伦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你来了?” “嗯。”严培走到哭墙前面看了看,伸手就去摸那块黑石,“它怎么还不碎?” 铮!一根金属的尖针猛地探了过来,严培急忙把手一缩,尖针钉在哭墙上,扎入石头里半截之多。倘若他缩手慢一点儿,恐怕就连他的手一起钉住了。 严培甩甩手,做惊魂未定状:“那么紧张干吗?我不过是想摸摸而已。” “你最好是不要碰它,否则我可能都控制不住它们。”艾伦抬起剩下的那只手向天上地下的幽灵们一指,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它很紧张,任何试图碰触黑石的动作都会被它判断为威胁。” 严培好奇地端详他的脸:“它是怎么进去的?” 艾伦淡淡一笑:“不知道,我醒来它就在里面了。”他转过头去重新注视着黑石,“不要试图打听任何消息,它不会告诉你。” 严培挠了挠脸颊:“你现在是它呢?还是艾伦?” 艾伦头都没回:“我和他是一体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严培嘻笑:“用泥捏一个你,用泥捏一个它,把两个泥人一起来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它,你中有它,它中有你——哎,这首词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嘛。你们不是硅基生物吗?跟泥也差不多吧。” 艾伦,或者说那个东西,并没有理睬严培的玩笑。不过严培一向都有自说自话的本事,仍旧笑嘻嘻地问:“听说黑石在历史上曾经碎成过七块,是不是就是那次碎裂使内部空间受损,导致你们不能自由地离开?” 艾伦沉着脸,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愚蠢的人类!” 严培乐了:“看来是真的了?” 艾伦牙关咬得死紧,严培在他旁边简直能听见吱吱的声音。他继续不怕死地撩虎须:“那现在黑石这样儿,还能坚持多久?要是黑石完全碎掉了,那个最大的空间还移得出来吗?” 艾伦突然扭头,蓝色的眼珠在这一刹那竟然像小灯泡似的亮了起来。幸而现在是白天,如果是半夜,严培肯定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野兽:“愚蠢的人类,不要试图做什么了!” 严培还想再说一句,但是从天房里迅速跑出来几个变异者,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胳臂,扭得生疼。 “哎哎,轻点轻点,我这胳膊可不是你们那样,随便拧下来也不会流血的!”严培龇牙咧嘴,“我这不也没反抗吗?手轻点啊!我要是死了,你们的计划完成不了可不赖我!” 两个变异者的手劲略微松了松,艾伦阴沉地盯着严培:“什么计划?” 严培稍微活动了一下险些被扭脱臼的肩膀:“释放最大的空间的计划呗。”他往天上呶了呶嘴,“哈雷彗星马上就要再次拜访地球了,你们不就是想利用它吗?”他一脸的求知样儿,“话说,你们要怎么利用那颗彗星?能教教我们不?” 艾伦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即使知道了我的计划,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严培耸耸肩:“不能做什么啊。人类成千上万年的历史都是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论科技水平,我们远不如你们,这是事实。所以我看见你们留下的图,这不是就投诚来了吗?” “投诚?”艾伦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想背叛人类?”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不是吗?”严培反问,“我跟你——哦,我是说艾伦——我跟艾伦,还有从前的迈克尔,都是一样的了吧?” “说是人类吧,我们不算人类——”严培偏着头思索,“说是跟你们一样吧,那显然也不是。哎,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子算什么?你们的半成品?实验品?改造品?” 艾伦淡淡地说:“用人类的话说,你们是神之使者。” “神啊……”严培失笑地摇摇头,“慈祥恺悌谓之神,他们——”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个木无表情的变异者,“你们就是这样儿慈祥恺悌的?” 艾伦没搭理他,只是说:“你到底来做什么?” “哦——”严培点了点头,“我说过啦,我是来投诚的。你们需要彗星,说明你们的变异者不够吧?我和艾伦有相同的能力,如果有两个能量源,那么你们得到的能量就是双倍的。” 艾伦扫了他一眼,目光中不无讽刺:“你就如此确定自己有用吗?” 严培笑了起来:“如果我没用,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了吧?我的飞艇连重武器都没有,你们早就可以击落它一万次了。” “那你想要什么?”艾伦目光又阴沉了下来,“人类总是喜欢提出各种要求,却并不知道自己根本无权提这些要求。” “我嘛,我想要的非常简单。我想活着。” “活着?”艾伦笑了起来,“你现在不是活着吗?” “很快就不行了吧?”严培抬头望着天空里那一片隐隐的阴云一样的空间漩涡,“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准备用彗星做什么,但我知道这次人类已经没有能力阻挡你们。一旦最大的空间移出,地球就在你们的掌握之中。那时候,你们准备怎么对待人类呢?” 艾伦似乎有点厌倦了,碧蓝的眼睛里有一刹那的呆滞,然后他微微动了一下,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们还没有想好。” “艾伦?”严培盯着他,“现在是你了?” “是的。”艾伦淡淡一笑,“他们厌倦跟你说话了。他们嫌你废话太多。” 严培无奈地咧咧嘴。艾伦转回头去又注视着黑石:“不过你的要求暂时得到了考虑的机会,如果最大的空间安全移出,那么你可以活着,他们不会捕杀你。” “捕杀……”严培轻声重复这个词,觉得后背上一阵寒意。捕杀这个词儿,人类曾经用在鱼类,用在野兽,用在一切的低等生物身上,现在,终于也被用在自己身上了。他的心被一根丝线悬在万丈深渊上,小心地观察着艾伦的表情,希望从中得到一点儿线索,“我来得对吗?” 艾伦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你知道吗?他们相当于一台分子计算机,大容量的那种。”说完这句话,两个变异者就强硬地拖着严培离开了黑石。 严培从前没有进入过大清真寺,虽然他曾想过来旅游,但是还没等到实现这个愿望就被埋到雪底下去了。不过现在,他却无暇来欣赏大清真寺的内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思索艾伦刚才说过的话。 严培始终觉得自己来找艾伦是正确的,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有一种直觉。现在,他被铐在一把椅子上,四周有六个变异者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他,而他只顾着来回咀嚼艾伦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哪一句是他做为外星生物说的,哪一句又是他做为艾伦马丁说的,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琢磨着…… “他们相当于一台分子计算机……”严培思考了很久,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艾伦的最后一句话。他总觉得,艾伦在计算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分子计算机,计算机……严培很想挠头,但是他的手被铐住了——计算机怎么了?当他询问艾伦自己来圣地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时候,艾伦回答了计算机这句话。计算机就是答案?这个答案代表着什么呢? 严培发动脑子里所有的脑细胞,把能想得到的与计算机有关的周边内容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仍旧找不到线索。艾伦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要是能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问一下就好了。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罢了,现在他脑子里还住着一个外星人呢!万一他问了什么不对的事,这个外星人突然发飚把他打死了怎么办?虽然他现在肯定还是有用的,但也难保外星人一时冲动呢?艾伦说他们像计算机,但再精确的计算机也有失控的时候,要是有个病毒什么的,突然发起精神病来也未可知啊。 病毒?严培突然觉得眼前似乎灵光一闪,有点什么东西溜了过去。他虽然没有能一把抓住,却也揪住了一点尾巴。病毒——失控——,难道艾伦就是这个意思? 严培不由自主地抬头往天上看,不过看见的是大清真寺华美的穹窿。现在在天上,在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空中工厂大概还在移动。艾伦改造了地下城的计算机,对这些空中工厂实施了遥控。 又是计算机!再精确的计算机,也是可能有病毒的,一旦病毒爆发起来,就会失去控制。寄居在艾伦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必然已经控制了艾伦,可是,艾伦能在自己脑子里植入病毒吗?分子计算机,一条手臂,手臂里编入的程序……严培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当你不希望一件事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严培被再次带到阳光之下的时候有点稀里糊涂的,似乎是断断续续才睡了几觉嘛——不过干燥起皮的嘴唇提醒了他,时间已经过去48小时了。 六千多名变异者像雕像一样立在阳光下,投下满地长长的阴影。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圈金边,看起来很是华丽。不过严培看见过更华丽的场面,就是数千名变异者一起爆裂的情景。那一瞬间的光彩,才真是天堂圣光一样的美丽。 艾伦站在黑石前面,正仰头凝视着天空。黄昏时分,天空中的漩涡是最明显的。严培被押到他身边的时候,艾伦慢慢地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平板的声音说:“想要活下来,就拿出你所有的力量吧。” 严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在最后那一瞬间,他看见艾伦微微弯了弯眼角,像是在笑。于是,他忽然踏实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早已经相信艾伦如同相信自己、相信沈啸。艾伦是人,他永远是人,从未背叛过! 天空中的十几个幽灵空间一起盘旋起来,严培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振动从天空开始,接着他身边的艾伦也发出了振动,四周的变异者们身上开始焕发出幽幽的微光。严培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既然选择相信艾伦,那么,就让他这个“神使”一起来传达上帝的意志吧。且看看“神”的意志究竟是什么,是要毁灭世界,还是神爱众人! 女神地下城的监控室里,小石面如死灰,低声报告:“彗星偏离轨道,冲向地球……” 何钦牙咬得咯咯响,瞪着沈啸:“严培他在做什么!” 沈啸静静地坐着。他自然是看不见何钦的表情,但是那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口气却听得明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何钦冷笑:“你确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彗星偏离轨道,冲击地球,这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沈啸淡淡回答:“现在不是还没撞上吗?” 何钦差点被他噎死,连杜文都有些不满了:“沈少校,等到撞上就晚了!” “那你们还有什么好办法吗?”沈啸的口气仍旧很平静,“如果严培留下来执行朝圣计划,一定会成功吗?我愿意做朝圣计划的实验者,但是谁能保证这个计划一定成功呢?如果不成功,结果也无非是现在这样子,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十三万志愿者现在还活着而已。” 没人说话了。良久,黄医生才开口:“这么说也没错,就是十三万志愿者,也不能保证激发出足够的变异者。”他拍拍袖口,“失败了,也无非就是全民战斗,我能做志愿者,也一样能够去跟外星怪物战斗。” 小石脸色铁青地说:“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外星人是如何令彗星偏离轨道的……”可见对方的科技力量远远在人类之上,如果最大的那个空间安全移出,即使拼上全人类,也未必就能胜利。 监控室里死一样的沉默。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里潜藏着什么意思。何钦长长地吐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战斗吧。”彗星轨道已经偏离,不管外星人是要用它做什么,目前的一切都向着它们的计划发展,那么未来残酷的战斗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人类越早做准备越好。 “等一下!空中工厂又动了!似乎,似乎是在拦截彗星!”小石猛然叫起来,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电脑屏幕上。果然,那些已经向两边让开一条通道的空中工厂,又开始向中间聚拢,将原本的通道堵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何钦急切地看着小石,可惜小石只能摇头。 沈啸沉声说:“能知道圣地那边怎样了吗?” 小石飞快地调动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略微有些模糊的画面。因为监控设施都不能靠近圣地,所以现在只能从画面上看见一排排的人跪伏在黑石前面,最前面有两个人站着。何钦辨认出其中一个:“左边那个是严培,右边的——” “是艾伦吗?”沈啸立刻问。 “应该是。”小石将分辨率调了又调,“看,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光!” “是变异者振动之后发出来的光。”沈啸低声说,“接下去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碎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的惊呼声打断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炸了!全炸了!”震惊之中,只有何钦才听见了他的询问,“似乎——连天房也炸了!” 小石指着另一台监测电脑的屏幕吼叫起来:“看!那个最大的漩涡空间!它,它也在爆炸!” 监控室里乱成一团,人人都在吼着问怎么回事,只有沈啸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低低的自语声被淹没在这片混乱里,没几个人听得见:“严培,这是你的决战……” 77、战后 生物绷带在切断了营养供应之后,五分钟内就自动干枯脱落下来,长时间紧闭的眼帘忽然受到光线的照射,沈啸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捂了捂眼睛,这才慢慢睁开。 “感觉如何?”负责治疗的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清楚吗?会不会觉得光线刺眼?” “没有。感觉很好,看得很清楚。”沈啸站起身,“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来看他拆绷带的杜文略有点犹豫:“是否应该再观察几分钟?”战后,各项技术都有个恢复期,虽然治疗原理仍在,但设备都是新启动的,药物也是新生产的,究竟疗效是否能如战前那么好,医生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想立刻去看他。”沈啸眨眨眼睛,“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杜文不再阻拦了:“这边来吧。” 这里是在废墟上新修起的中华大区医学研究中心。战后一年,这里就恢复了从前的气象,到处都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走来走去。许多在战时无法治疗的伤员都在这里,重生断肢的,移植器官的,各种各样都有。 研究中心顶层的一间玻璃顶病房里,四周摆着绿色的盆景,天棚上还垂下几盆吊兰,开着白色的小花,使得中间那张病床看起来像被簇拥在绿色的波涛上的小船。倘若这船上躺的是个睡美人或者美人鱼,无疑将是极浪漫的一幅画面。很可惜,现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是一座石像。 站在床边上的黄医生看见他们进来,张嘴想打招呼,但是沈啸眼睛里根本没有看见他,只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石像的脸,却又迟疑了。 严培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类玉质的光彩,使他看起来极像是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一座石像,半阖着眼睛,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如果忽略性别的话。 沈啸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那张微凉的脸上,触手处的温度和感觉都像是石头。但是那张脸还是那么熟悉的样子,所有的轮廓和线条都是沈啸曾经用目光和手指描摹过许多遍的。有那么一阵子他有几分恍惚,很想俯下身去亲一下,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用亲吻让他的公主醒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这么做。童话只是童话,公主能醒来其实也不是因为王子的亲吻,而是因为她沉睡的时间已经足够。而现在严培显然还没有睡够,即使他亲吻一百次,也不可能让他醒来。 “我想看看那段录像。” 杜文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要求,调出腕上电脑,将影像投射在墙壁上。其实这段录像已经有人向沈啸描述过上百遍了。 谁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变化的。在夕阳的光线之下,变异者们身上焕发出水晶一样的光彩,镶嵌在天房墙上的黑石迸发出明亮的光,天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也渐渐清晰起来。就在这时,变异者们突然炸开了,像是冲上天空的烟花一般,而艾伦就是那所有烟花中最璀璨的一朵! 沈啸紧紧地盯着画面。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诡异而华丽的场面了,第一次是迈克尔导演的,而他在迎向自己心中的神灵的时候,被一个幽灵空间用一道射线夺去了生命。这第二次,失去生命的是艾伦。 在变异者们绽放的生命烟花之中,黑石的炸裂极不起眼,如果不是有心注意,几乎看不见那飞溅开来的黑色小块。不过与之相应的却是圣地上空那个巨大的空间,它的碎裂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像是一张巨大的深灰色的纸,被无形的巨手撕成了碎片。突然形成的强劲气流——在那之后人们才能推测出来,这个空间的位置其实是在大气层外缘,由此可以推算,这个空间之巨大,简直超出人们的想像——使得风云色变,甚至降下一场雨来! 沈啸闭了闭眼睛,眼角微微沁出一滴泪来:“麻烦倒回去,再放一次。” 杜文沉默地照做了。 沈啸出神地凝视着,连续看了三次,他似乎才能相信艾伦确实是不见了。他化成了无数砂子一样的碎片,在一场倾盆大雨中与圣地的泥土混在一起,无法分辨。而那些变异者们则迸裂成较大的碎块,有些比较完整的甚至还能拼接一下,唯有艾伦,再无从寻觅。 录像第三次播到狂风暴雨倾泻而下,有些变异者的残躯没有完全炸碎的,也在风雨中被刮倒冲垮,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站立着,那就是严培。 “能把画面再拉近一些吗?” 杜文摇摇头:“可以放大一些,但是会变得不够清晰。” “那就放大。” 严培的脸出现在墙壁上。他在爆炸开始的那一刻猛地转向了艾伦,似乎是在喊着什么,甚至他的手都在抬起来,似乎想去拉住他。但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这一瞬间,直到雨过天晴,严培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再也没有动过。 沈啸把目光移向床上的严培,黄医生轻声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观察,他确实有心跳,有呼吸,有新陈代谢,只是非常慢,与正常人相比大约是一比一千五。刚把他从圣地带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还不是这样的,当时——比较激动的样子,不过现在就——” 沈啸凝视着。严培现在的表情有些哀伤。他的眼睛微微垂下,他的嘴唇也比录像上的闭合了些,只有他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去拉住什么。三年,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让他的表情从激动变成了哀伤。虽然艾伦已经消失了三年,但在严培的世界里,他大约还只是刚刚离去。 “战争完全结束了?”沈啸哑声问。最后两年的战争他由于失明无法参加,只知道从炸碎的巨大空间里还飞出来几十个小的幽灵空间,人类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它们消灭得差不多,才敢从地下城转入地上,重新开始生活和建设。 “是的。最后一个幽灵空间在半个月前被消灭了。”杜文回答,“研究所一直在研究能否让他醒来,但是——虽然当时我们手头还有部分从昆仑空间取回来的胚胎样品,但研究始终没有进展……” “当时?”沈啸捕捉到了这个词儿。 黄医生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全部耗用完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外星人的样品可供实验,而严培——依旧没能恢复到正常的时间里来。 沈啸伸手又摸了摸严培的脸,就像他从前摸他的脸一样,不再用指尖小心地轻触,而是用手掌亲昵地抚摸过去,就像是摸到的还是那有弹性的皮肤一样:“太空工厂的碎片还没有清理干净吧?” 黑石爆炸,空间爆炸,但是已经改变轨道的哈雷彗星仍旧对着地球冲过来。但是那些看起来要排成两排的太空工厂,却在最后的时刻聚集了起来,挡在了彗星前冲的路线上。圣地开放的烟花,在太空里又再次开放了,在撞碎了数十个工厂之后,彗核碎裂,在大气层中就消耗殆尽,并没有直接撞上地球。 地球避免了一次碰撞,但是无数太空工厂的碎片却在大气层外飘荡。现在已经开始招募人员去外太空收集清除碎片,不过这项工作又繁琐又不安全,估计至少得花上个十年工夫才能搞定大部分,那时候地面上的建设应该也都完成了,人类又可以重新向空中发展。 “现在人手不足,而且飞行器也不够,这项工作只能慢慢来。”杜文轻声说,“事后我们去检查了那几个地下城的电脑,程序里有一个病毒,在特定时间它会运行,改变空中工厂的运动轨迹。” “艾伦没有背叛。”沈啸不无骄傲地说,“严培也相信他,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去执行朝圣计划。他们都是正确的。”唯一错误的是,不该把他一个人扔下。艾伦消失在时间里,严培沉睡在时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被迫跟着时间的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是的。”杜文低下头,“他们的名字都将刻在纪念碑的最高一行上。” 沈啸又低头去看严培:“我想申请去太空中收集碎片。”这工作需要娴熟的飞行技术以及外太空行走的经验,以前这种工作都是机器人在做,现在忽然需要手工操作,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招募到足够的人手。而且一场浩劫之后,人们更愿意跟幸存的亲人和朋友好好欢聚一段时间。 “我想带着他去。”沈啸再次摸摸严培的脸,“我还想申请一个休眠舱,每隔一年能够自动唤醒我五分钟的那种。等我做完了收集碎片的工作,就进休眠舱。”每隔一年,我就到你眼前站五分钟,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够不够你把我看在眼里?如果你的时间很慢,那么我可不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张画片,每隔一年出现一次,那么在你眼里就会像看动画片一样连续起来,我也就——可以活在你的时间里了。 黄医生犹豫片刻,低声说:“其实——其实严培的那个复制体,一直都还很好地保存着。” 沈啸蓦然回头盯着他。黄医生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微微避开一点,继续说:“复制体的大脑是完整的,其实是可以唤醒的。除了年轻一点儿之外,他其实就是严培。” “这是违背法律的。”沈啸冷冷地说,“在本体生存的前提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唤醒复制体!” “这是严培的意思。”黄医生叹了口气,“他在出发去昆仑之前就留下了录音遗嘱,如果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了,那么你有权力要求唤醒复制体。”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羡慕——这样的爱情,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陪伴着所爱的人,他也希望能拥有这样的一份感情。 沈啸沉默片刻:“那么思想呢?他会跟严培一模一样吗?”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黄医生叹息着,“我们可以通过催眠的方式将一些记忆传入他的大脑,但是……”不可能再制造出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严培来。 “那有什么意义?”沈啸反问。唤醒的这个复制体也许有跟严培一样的脸,但是他会像严培一样满肚子坏主意吗?会每说十句话就有一两句是骗人的吗?他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甚至是最微小的细节吗?都不会! “我可以申请销毁他吗?”沈啸说完又改了主意,“不,不必了。他能保存多久?” “只要愿意,可以一直保存下去。” “那么就——保存十年吧。”沈啸计算着时间,“十年之后我应该已经进入休眠舱了,那时候就让他醒过来吧。既然被制造出来了,他也应该在这世间上走一遭。就让他代替严培活着吧,也许他也会喜欢小彼得。” 杜文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你什么意思?十年之后——小彼得已经四岁了,他也经常来看严培的。” 那有张小胖脸的小家伙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被当作实验品时经受的痛苦,各方面都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那样成长起来。三岁之前他的发育可能由于时常做实验有些缓慢,但是战后这一年,他长得还是蛮快的。只是他对严培似乎有种特别的记忆,每个月都一定要来看“叔叔”。医护人员们每次看见他迈着两条小胖腿跑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争着抱起来亲一下。 “所以十年之后你们可以唤醒他,然后告诉小彼得,他的叔叔醒过来了。”沈啸凝视着严培,“等我进入休眠舱的时候,也许会考虑让飞船进入环地轨道,甚至飞向外太空。”如果严培不能再醒过来,他也不想再回到地球了。 “你——”杜文觉得额头冒了一层细汗,“你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数十年的生命呢!”虽然严培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死了,但——也不能算活着。 “不。”沈啸笑了,“他没有死,他只是想再睡一千五百年。”他是睡过了一千五百年才能来与我相见的,那么如果他想再睡一千五百年,我应该陪着他。 三个月之后,第一批太空清洁飞船发射升空。万幸太空中最大的两个太空站都保存完好,当初艾伦编的程序只调动了空中工厂,却抛开了两个太空站。现在,清洁飞船可以依靠太空站来补充给养了,当然,首先要把太空站里可能存在的嗜血者清理干净。 沈啸的飞船是发射到位于北半球的月宫太空站的,这个太空站更大一些,当初里面有一百余名工作者,不过现在只剩下了几十具枯骨,还有十几个槁木一样的嗜血者。 沈啸和三名军人清洁者一起,很轻松地收拾掉了这些嗜血者,后续升空的技术人员恢复了太空站的正常运转。在确定不再有嗜血者之后,严培和几名军人告别,各自驾驶飞船飞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开始清除碎片。 这工作枯燥,却又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基本上每艘飞船都是两人配合工作,一方面是减轻劳动强度,更重要的是相互放松精神——一个人在这茫茫太空中呆得久了,孤独会是种极大的压力。 唯有沈啸是独自一人进行工作的,不过他并不觉得孤独。工作的时候严培被安全带固定在飞船的舱壁上,本来沈啸很想让他坐在副驾驶上,但是没法把他弯成坐下的姿势,所以只好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了。 到了休息时间,沈啸再把他搬回休息舱去。虽然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话、做爱,但是沈啸至少可以每天给他两个吻——一个早安吻,一个晚安吻。在内心深处,沈啸想他大概还是渴望童话的,渴望着有一天严培能够像睡美人一样,被他吻醒。不过时间久了,这想法也就慢慢沉下去了,沈啸觉得现在这样子也不错,至少在他自慰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可以想像这是严培的手……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年。 人类永远有自己都无法料到的热情。只不过三年,地面上的复兴工作就做得差不多了。原预计要用人工作十年的太空清扫,现在大的碎片已经被清扫干净,至于小的那些——地面工厂已经制造出了自动清扫飞行器,可以代替人工清扫那些细小的碎片了。 太空清扫工们逐一返回地球。这三年里,有十余名清扫工人在工作中不慎与碎片相撞,牺牲在太空里,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安全返回了。 沈啸考虑了很久。他曾经想干脆就提前进入休眠舱,然后把自己发射向外太空算了。每隔一年醒来看严培一会儿,一直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过杜文发来的消息改变了他的主意——在耶路撒冷,人们发现了金约柜! “他不是喜欢这些东西吗?金约柜的发现是考古史上的无人预料到的重大进展,你不带他来看看吗?” 没错,严培喜欢这些。他曾经在报告里说过金约柜可能是外星人基因资料的一个保险柜,如果他知道金约柜居然发现了,一定会想亲眼看看的。 因为这个,沈啸带着严培返航了。 尽管飞船里有模拟重力环境,但是踩上地球的表面,沈啸仍旧觉得有些不适应。杜文开着低空飞艇来接他们,看着他小心地将严培抱上飞艇:“好像有点变化?” “有。”沈啸肯定地说,“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有变化。他在哭。” “哭?”杜文疑惑地打量严培。 “为艾伦哭。”沈啸简单地说,“虽然看不见眼泪。”泪水渗出太缓慢,还没能聚集起来就已经在空气中蒸发了。艾伦死后六年了,严培仍旧在为他悲伤。 杜文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他想劝沈啸不要把生命就完全消耗在休眠舱里,想劝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过现在他看见沈啸的表情就知道这些话都是白准备了,有些人,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 78、尾声 杜文开始讲起金约柜的发现来。 “有一种理论说,罗马人在公元70年将第二座神殿焚毁的时候,人们通过暗道把金约柜抢救了出来。这暗道长大约3万米,一直通向东边的库姆兰附近,并且认为金约柜一直埋在库姆兰。但问题是,考古学家们并没在库姆兰发现过什么金约柜。” 沈啸对这种事儿有听没有懂:“那现在是在哪里发现的?” “从神殿通往库姆兰的路上。”杜文虽然是个军人,考古却也是他的业余爱好,讲起这个来不由得眉飞色舞,“确实有一个暗道,而金约柜就在暗道里,但是因为暗道两端的崩塌,金约柜沉入地下,一直没有被发现。说起来这也是件怪事,我想如果严培知道,一定会有新奇的解释——”他突然发现自己说这种话简直是不合时宜,立刻尴尬地闭住了嘴,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沈啸却笑了笑:“没错,他一向有很多古怪的想法。” 杜文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横躺在座位上的严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真的很希望这时候严培会醒过来,巴啦巴啦说出一长串匪夷所思的解释。虽然他用金约柜的本意是想阻止沈啸的长眠,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也同样不能接受严培永眠不醒的结局。 发掘现场很快就到了,工作人员在地下挖出空间,搭起了支架,并且设了双层密封门。沈啸有些不解:“还没挖出来?” “不。”一个工作人员热情地解释,“考虑到内外环境不同,要在里面对柜子做好防腐蚀防氧化设备才能拿出来呢。如果不行,就要用密封容器盛好再转移到室内模拟环境中进行研究。” “而且金约柜有一种奇怪的辐射,很轻微,辐射量极小,并不造成伤害,倒像是某种探测。”热心的工作人员拿过两件防护服,“根据瘟疫期一位姓严的学者的理论,金约柜可能是外星人留下的基因保存柜,所以专家们怀疑这种辐射是一种警报或者监控设备,因此不敢随便移动它。您二位如果要进去一定要穿上防护服,这位——”他看见沈啸从车上搬下石化的严培,不由得愣了,过了几秒钟才叫起来,“这位是严先生吗?那您,您就是沈中校了?” “是的。”沈啸费力地想给严培穿上防护服,但防护服内衬硬质反辐射层,最后他没办法只好用防护服把严培裹了一下算了。 工作人员满眼敬畏与同情,开过一辆工作小车来,让沈啸把严培放上去开着车,他自己步行引路,通过双层密封门,进入了开掘室。 开掘室极大,有几个人正指挥着什么吊车运输车在做模拟演练,另有十几个工作人员正拿着软刷小心翼翼地轻轻刷去金约柜上已经结块的泥土。杜文把车停在稍远处,指点着对沈啸说:“《圣经》里说,耶和华晓谕摩西,用皂荚木做一柜,长二肘半,宽一肘半,高一肘半,里外包上精金,四围镶上金牙边,还要铸四个金环安在柜的四脚上,再用皂荚木做两根杠,用金包裹……这些都完全符合。你看,耶和华当时说,杠要常在柜的环内,不可抽出来,那两边的环里果然各有一根杠。” 沈啸对这一连串经文只是点了点头,他对《圣经》也曾精读过,自然,当时是为了迈克尔,虽然对经文的奥义他到最后也没能体会,但记忆力超强,这些数据倒都还记得。 金约柜上面还有一个施恩座,两头各有一个高张着翅膀的基路伯像,上面的泥土已刷去,露出了黄金的表面,由于数千年掩埋于泥土之中,有些黯淡。工作人员小声说:“那种辐射据检查就是从这两个基路伯像的眼睛里射出来的,但是我们研究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装置。” 他正说着,四壁的辐射报警器又滴滴响了起来,四周聚拢的工作人员立刻四散,跟着沈啸等人的工作人员马上说:“我们也退出去吧,又开始辐射了,一般每两小时一次,每次五分钟,过了这个时候我们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基路伯神像突然都震动了一下,同时转过了头! 杜文失声叫了出来:“它们动了!”无怪他要惊讶,这两个基路伯像据仪器扫描分析完全是一整块金属锻造出来的,内部无空隙、无机关,根本不可能做出转头之类的动作!但是现在,两个基路伯同时把头转向了他们的方向,与此同时,辐射报警器疯狂地尖叫起来,表示着辐射值在迅速飚高! 一种颤抖的感觉迅速传遍沈啸全身,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总之是很不舒服。沈啸竭力想站稳脚跟,这感觉与当初迈克尔想要强行异化他时释放的振动波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不对,这好像是——”沈啸一句话没有说完,四周突然有明亮的光闪现,四散开的工作人员都被光线闪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四周已经寂然无声,金约柜不见了。众人哄地一声乱了,在这一片混乱里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糟糕了,有人失踪了!” 这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工作人员呆坐在地上,伸手指着自己身边不远处,那里的土地上有浅浅的车轮印子,显然刚才有一辆车子停在那里,但是现在车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泥土上的痕迹了。 就在工作人员乱成一团的时候,被判定为失踪的沈啸和杜文却对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金约柜还在那里,但四周已经不是挖掘室的空荡荡的泥土地面与墙壁。金约柜的后方有一张桌子,长宽高矮都与金约柜相同,同样包金镶牙还铸着金环,桌子上摆着黄金的盘子、调羹和酒杯酒壶。桌旁是一盏黄金灯台,伸出六根枝子,每根枝上有三个杏花状的花球,顶着七个灯盏。再往外则是大幅的幔帐,质地是细麻,用的是蓝色、紫色、朱红色的麻线织就,上头还绣着基路伯像,围成了一个帐篷样的东西。帐篷顶上还有红色的皮质罩顶。 “这是——”沈啸还记得《圣经》里的说法,“这些是陈设饼的桌子,还有灯台和会幕……” “是……”杜文也喃喃地说,“《出埃及记》……” 没错,所有这些东西,正是在《圣经出埃及记》里与金约柜一起被记载下来的东西。耶和华要求摩西制做约柜来存放他赐予的法版,同时又要求用皂荚木包金做成陈设饼的桌子,还有纯金的灯台和细麻线织就的会幕,顶上再用染红的公羊皮盖上。眼前这所有的一切,与《圣经》的记载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封闭空间!”沈啸猛地反应过来,“刚才一定是不知怎么打开了封闭空间!难怪金约柜一直找不到,必定是因为没能发现这个封闭空间。” “那到底是怎么打开的?”杜文还在莫名其妙,“你看施恩座上那两个基路伯,还在面对着我们!应该是它们的转头打开了封闭空间,但是它们为什么转头呢?” 沈啸沉吟着:“先是有辐射,之后基路伯转头,那么是它们的辐射得到了什么回应?” “每两小时就辐射一次,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啊!” “这次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沈啸缓缓地说,“基路伯向着我们转头,说明引起封闭空间打开的原因是我们,否则也不会只有我们进入了空间。”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杜文怀疑地反问。 沈啸还没有回答,就感觉到手背上微微一凉,他低下头去,发觉有一滴水正从他的手背上缓缓淌下去。他抬头看看,头顶是羊皮棚盖,并没有任何水渍湿润的痕迹,那么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最微小的希望突然闯入了沈啸的脑海,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既希望又不敢心存奢望地转过头去,于是他看见,靠在他身边的僵硬笔直的严培,眼角正有一滴泪,缓缓地渗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流下…… 七个月以后。 “累死了,不想走了!”严培任性地把助行器往旁边一推,哇啦哇啦地叫起来,“沈啸你来抱我!” 沈啸无奈地把助行器扶起来:“才走了五十五分钟……”医生规定要走一小时,这人,连五分钟的懒也要偷吗? “我就不走!”严培索性打算就往地上坐了。 沈啸赶紧搂住他的腰:“好好,不走就不走了,先休息一会儿。” 严培靠在他肩上嘻嘻地笑,沈啸拿他全然没办法:“对了,你的基因检查报告终于出来了。” “哦?什么结果?” 沈啸犹豫了一下,严培已经满不在乎地说:“讲吧,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不是人了。” 这句话说得虽粗,却正中靶心:“你的基因是发生了变异,跟法版里存留的一种基因信息基本相同。” “我就知道。”严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看看,我早就说过的,金约柜里保存的什么摩西十诫的石板根本就是外星人的基因档案,是上帝这些年来试验出的各种外星基因与人类基因相结合的改良版。两个基路伯的辐射其实是一种扫描,它们扫描到了我的基因与法版里保存的某一型相符合,就打开了封闭空间,并且激活了我这个标本。当时刚醒过来我就下了这个结论了,结果你们统统不信!” 他得意洋洋,倘若有条尾巴,这时候必定已经翘到了天上去。沈啸心里却是一片柔软,搂住他的腰连声说:“我相信的,我当时就相信了,你肯定是对的。” 严培笑嘻嘻:“那是自然,也就是你有眼光!杜文那小子不行,比他伯伯差远了……”说到杜诚,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也没个坟墓可拜拜,还有小如……”一个葬身在海底城,一个被飞船爆炸炸成了碎片。 “有纪念碑。”沈啸轻声说,“等你出了院,我们就去看看他们,他们都在——冯特、罗德、八号和十九号,图雷家的三兄弟,怀特将军,还有艾伦,他们都在……”那巨大的金属纪念碑,平静地躺在一座小山之下,上头密密麻麻刻着无数为了这场浩劫而献身的人。 “丁坦博士呢?” “他的名字也在,在学者栏里,就在艾伦的后面。”丁坦的罪名终于得以洗刷,人人都知道是他第一个研制出了逆石化药剂。虽然他的疫苗引发了嗜血症,但也增强了人体对于异化振动的抵抗力,拯救了相当一部分人。如果没有他的疫苗,可能在第一轮病毒爆发中全人类就都变成石像或者变异者了。 严培轻轻吁了口气:“我至少没有辜负小如。”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沈啸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脸。你甚至没有辜负我,到底还是醒来了。 “哎,你说我睡了几年?”严培安静不了几分钟,一会儿又活泛起来。 沈啸把他抱上轮椅:“六年零一个月。” 严培咋舌:“真的有那么久啊?我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一切就在眼前呢。”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在为艾伦哭泣。振动波频率改变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艾伦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做成了一台分子计算机,尽管他的头脑时常被外星生物控制着,但他终于成功地在自己身体里输入了一个病毒程序。 在数千名变异者将振动能量不停放大的时候,在彗星受到引力要冲向那个最大空间进行碰撞的时候,艾伦埋在自己身体里的病毒爆发了。在那一刻,他暂时地摆脱了外星生物的控制,他改变了振动的频率。 如果说迈克尔是一台能源机,那么艾伦就是一台转换器。严培释放出的能量在那一瞬间被他用自己的身体转换了频率,所有的变异者,连同着那些离得近的小空间,一起被这种频率震碎了。 当然,还有黑石。 钻石坚硬,即使用特殊的工具也很难锯开,但如果找准了振动的频率,却也能让它变成一堆粉末。黑石,也是如此。 艾伦虽然被外星生物控制了,但他也从而得知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对外星生物最致命的频率。只是他的身体在强行转换频率中受到了最大的冲击,那一连串的爆炸美如烟花,而他成为了其中最绚丽的一朵。 “你为他哭了六年。”沈啸轻声地说,心里一阵阵地刺痛。何止是六年,终其一生他们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失去一个朋友、一个伙伴、一个战友的悲伤和痛苦。 “我会记他一辈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哭一下。”严培叹口气,“基因报告出来我就可以出院了吧?这医院呆着真没劲,人人都像看大熊猫一样看我。” “因为你是英雄。”拯救世界的,活生生的英雄,当然人人都会用崇拜的目光仰望了。而且严培身体还没恢复,那些小护士们看他的眼神里又带着心疼,“再说,总要等你复健成功,至少得能走路才行啊。难道你要坐着轮椅去看艾伦和小如他们吗?” “能走路就行?”严培眯起眼睛,“医生可都不是这么说的。”他的基因仍旧不太稳定,这七个月里曾经有过两次石化的苗头,每次都被用药压下去了。按医生的说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摆脱这种危险,要终生用药了。 “能走路就行!”沈啸断然下了结论。他不想严培一辈子都被禁锢在医院里,严培是喜欢自由的,不喜欢受拘束。再说了,大不了带着药出门,总不能因为可能发病,就把严培锁起来不许出门。 “OK!”严培噌地就站了起来,“那现在你就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 “什么!”沈啸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严培的腿。刚刚还哼哼唧唧的,几步路都不肯自己走,这会儿这一站,双腿明明很有力啊! 严培嘿嘿笑了起来,猛地转身小跑了出去。他在草地上稳稳地跑出去几十米,才转过身叉着腰望向沈啸:“瞧,怎么样?” “你这是骗我呢!”沈啸又惊又喜。 严培得意地笑起来。这些天他当着沈啸的面连复健都不肯好好做,私下里却一直在加练,所以他的腿其实已经能跑能跳了,虽然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但是肌肉的僵化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以为我不愿意早点站起来啊?”阳光下,严培笑得像只偷了小鸡的狐狸,突然把双手拢在嘴边,冲沈啸大喊,“我还想早点试试骑乘式呢!” 沈啸的脸腾地烧得通红,很想把他拖过去揍一顿,可是严培已经大笑着转身跑了。沈啸看看附近偷笑的护士和病人们,嘴角终于也忍不住轻轻弯了弯,笑着追了上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