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还是精神病 下+番外——泷夏川
泷夏川  发于:201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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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4章

 外头的巨浪直到早上七点才慢慢退去,七点半,大地再次剧烈抖动,围绕在海滨的外墙轰隆隆地退下,天空亮堂起来,城里的路灯尽数熄灭。一切恢复到白天的模样,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太阳照样升起,光晕蒙在雾里。今日的雾气相对昨天来说稍微稀薄一些,能见度在十米之外。叶景泉他们几个在餐厅吃过早饭,大致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钟哲不用跟着他们查案,欣然担当起了卫远航小朋友的保姆一职,决定带他去海滨的沙滩玩耍。而其他几人则回到各自房间,把行李整理出来,挑选出有用的物品随身带上。 收拾妥当后,三人在大厅集合。 服务生派专车送他们到市区,出发的时候,刚巧赶上几名内阁成员的私车也缓缓出发。由于酒店属于政府指定,十二位内阁成员同时下榻也不足为奇,但并未见到皇帝本人,传言皇帝在劫机事件中受了轻伤,目前正在市医院接受治疗。原定下午四点于中央广场举行的赈灾演说或许会被取消。但话虽如此,该做的准备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几名内阁成员的车队有条不紊地向市中心驶去。 叶景泉他们乘坐的酒店专车待他们离开后,才缓缓驶出酒店。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李幕泽的老家,位于平落市最东边的平民区,与酒店刚好是在相反的方向,必须要穿过市中心的拥挤地段。时间尚早,沿途的商店还未开门,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不少群众或坐或躺守在那里,等着开门。这条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看守,为了防止暴动,他们身上背满了子弹,看起来相当吓人。 专车在离中央广场三个街区的地方停下来。司机告诉他们,前面车辆全部戒严,他们只能自己徒步过去。几人只好悻悻地下车,背上随身的行李走进人行道。 卫承和苏弦都是轻装,只带了必要的防身刀具和绳索之类,因此走起路来完全没有障碍,没一会儿就越过好几个人走在了前头。相比起来,叶景泉就麻烦多了。他对昨晚在海滨的遭遇印象极深,仍是没从害怕中缓过气来,因此这次出行,简直把能带的东西都带齐全了,包括早上没吃完的早餐和上厕所没用完的卫生纸,背上及胸前两个背包塞得鼓鼓的,而且里面的东西还从各个缝隙里冒出头来,仿佛随时待命以应付不时之需似地。 对于这种疯狂的行为卫承和苏弦联合起来一致抵抗,但叶景泉就是被别扭劲冲了头,抱紧大包气鼓鼓地威胁如果敢有人再说半句话,他就把那人也装进包里去。 二人被他胡搅蛮缠,头痛不已,也就懒得跟他争了,只是,先说好,这么大包东西,休想有人帮他扛。 他们不愿意,叶景泉不勉强,大方地背着这两包东西走在人群里,只是没到这里实在太拥挤,没一会儿他就被人群挤到了后面。眼看前面的两人越走越远,他连忙大叫苏弦,但周围全是前往中央广场看热闹的人群,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前面有家超市开门了,一些人吵闹着拥进去,人群拐了个弯,很快截断叶景泉的去路。他眼见着苏弦和卫承回过来找他,但却被四面八方的人潮越挤越远。 超市标出猪肉大减价的牌子,一名员工拿着扩音喇叭高声大喊:“平常标价一百,今天只要八十,限时一小时,要的朋友请抓紧时间,赶紧购买,过期不候!” 话音刚落,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不少人提着购物袋大喊着朝里面冲,推推搡搡间,现场一片混乱。叶景泉被疯狂的人群挤到马路边,又被人踢了一脚,没站稳,直接摔出人行道。偏偏胸前的背包肩带断了,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出来,面包卫生纸撒了一地。 有人眼尖,立即扑过来抢,随后大批的人群跟过来,把原本戒严的马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武装人员开始过来干涉,但现场越来越混乱,他们又不可能真的对群众开枪,情况一时间难以控制。 这时,几辆插着石楠花旗帜的内阁车辆缓缓驶来。 叶景泉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东西,有人抢了他的剃须刀,他怒了,扑过去和那人扭打起来,没想到顾了这边丢了那边,包里的牙签也被抢走。最后他不甘心地跳起来,逮住手脚就是一顿乱抓乱咬,人群爆发出阵阵惨叫声,但仍旧围着不动,并且从人行道两边,还有更多的群众不明所以地加入其中。 车辆前进不得,只能停下。钟后南从车窗里伸出头,只看了一眼,便骂起来:“这些武装人员都是干什么吃的!领着政府的薪水,拿着政府的枪支,连暴动的群众都安抚不好!小胡,你去看看,他们的总指挥在哪里,叫他赶紧把局面控制住。下午皇帝要亲临,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叫小胡的警护官应声下车,小跑着去找总指挥,然而车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一记响亮的枪声便从高空传来! 武装部总指挥陆泽朝虚空放了一记空枪:“都滚开!把路让出来!”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听到他喊的话,小心谨慎地往两边退散。叶景泉大大松了口气,又从就近的那人手里抢回他吃饭的叉子,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的狼藉。 武装人员指挥着群众有序地退开,谁也没有看到,角落里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握着刀具冲了过来。 叶景泉还在纠结断了的背包肩带,突然就被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了颈项。 “啊!”一名妇女率先发现变故,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顿时人群再度骚动起来,纷纷推搡着往后撤退,马路中央很快空出一圈,只留那名男子挟持着叶景泉,凶恶地站在那里。 一切变化得太快,叶景泉尚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掐着脖子从地上拖起来了。顿时大气不敢出,冰冷的刀尖扎着他的肌肤,没一会儿就涌出一丝鲜血。 苏弦和卫承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一看这情景,都傻眼了。 叶景泉老老实实地扔了手里的背包,停止反抗。可他由于背上还背着另一个鼓鼓的大包,一边肩膀又被持刀男子紧紧抓住,样子实在别扭得很,刚想把手举起就感到肩痛,于是又不满地挣了挣。 “他妈的呆着别动!”男人大声喊着,持刀的手又往叶景泉脖子上加重了力量。 叶景泉痛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当真不敢再乱动,乖乖站着。 一时间所有的武装人员都调转枪口,对准了马路中央,但此时尚有雾气缭绕,没人敢贸然射击,就连枪法最好的陆泽也只是大声喊:“把刀放下!” 男人低低一笑,森冷道:“你闭嘴!想救人的话,拿粮食和药品来换!” “你先把人放开,有话好说。”陆泽试图安抚男子,同时向身后的队员使眼色,几名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迅速分散开去,在人群中小心地移动,其中两三名潜到内阁车辆旁边,其余的人分散到各处,向持刀男子展开包围。 男人察觉到这一举动,眼眸一凛,将叶景泉拖到车辆旁边:“你们不要过来!动一下我就杀了他!”说着抓住叶景泉的头发,令他的脸高高仰起,好叫所有人都能将他脸上的恐惧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但事实上那表情说是恐惧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因为反应迟钝的叶景泉除了痛还什么都没明白过来。 这时,钟后南从车上走了下来,不顾武装人员阻拦,径直来到男人面前,冷声道:“你无非是想要粮食和药品,不要伤人!要多少,我马上派人去调。” 男人显然没料到他这么说,稍微愣了片刻,尔后马上说:“最少三年的消耗量,各种药品要齐全。” “三年!果然是狮子大开口。”钟后南显得有些吃惊,“东西给你没问题,可是你根本拿不动吧?” “拿不拿得动不用你操心!”男人挥了一下匕首,接着又迅速抵住叶景泉的脖子,“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还没有调齐物资,这小子人头落地!” 剧烈的疼痛再次传来,叶景泉的血越涌越多,他忍不住惊叫起来:“喂,你给我轻点!” “你闭嘴!”男人将匕首又往他脖子戳进一分,“再多说一个字就拧断你脖子!” 叶景泉疼得呲牙咧嘴,只好乖乖闭嘴。 钟后南征得男人同意,开始打电话依照男人要求调动物资,但这么大的调动量不是小事,而且,这些基本物资事关国计民生,绝对不能随便就交给男人。他同男人交涉的最终目的只是在拖延时间。同一时刻,陆泽已经走到了不显眼的位置,开始着手指挥手下救人。 武装人员的举动没有逃出苏弦和卫承的眼睛,两人也在着急,如果接下来的冲突伤到叶景泉就不好办了。 随着武装人员的行动,看热闹的人群也起了变化,男人没有放过这点,马上将匕首握得更紧,大喊道:“不许动!都给老子老实点!” 就在这时,叶景泉忽然想起刚才抢回来的叉子还捏在手里,当下没有犹豫,反手一扎深深地刺进男人大腿中! 第035章 持刀男人万万没料到叶景泉这招,腿部血喷如泉涌,当下便松了手,连退两步。 叶景泉被巨大的推力推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突然听见砰的一声枪响,接着温热的鲜血喷溅到他的后背。 原来,钟后南身边的警护人员第一时间扣响了板机,子弹穿过男人的胸口,一击毙命! 苏弦和卫承急切从人群里冲出来,将叶景泉扶起来:“没事吧?” 叶景泉愣愣地看着没来得及扔掉的叉子,脸色苍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如果自己没有把叉子扎过去,是不是这个男人就不会死了?现场这么多人,那名警护官的子弹稍有偏差都可能射向任何一个手无寸铁的民众,他在射击的瞬间,难道就没考虑过危险吗?自己用叉子扎人,只是因为对方把他弄痛了还不许他出声而已,并没想过要让对方死啊。 那男人仰面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由于血管破裂,正冒着血水,乌黑的眼珠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旧狠狠地盯着叶景泉。叶景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受得很。这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鲜艳的血色带给他无法言喻的震撼。 大约是男人的死相太恐怖,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钟后南慢慢向叶景泉他们走去:“你们是和钟哲一起的老师?” 不得不说,钟后南虽已年迈,气势却相当慑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却气息浑厚,双目死死盯着叶景泉的眼睛,一瞬间便渀佛看穿他眼里所有隐藏的东西。叶景泉只觉得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对方面前,像剥了皮的鸭子似得无处遁形。 他大气不敢出,最后只能勉强攒紧拳头,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是老师,不好好在学校教书,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赶紧回去才是正事。” 钟后南说着,伸手拍了拍叶景泉的肩,力量之大,叶景泉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只听钟后南又道:“这个城市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识相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来找东西的?叶景泉猛地抬起头看他,随即又想,或许钟后南是从钟哲那里听说了什么。但是不对!叶景泉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钟哲怕爷爷怕得要死,绝不会提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时身后的卫承已经率先发问了:“您怎么会知道我们来找东西?” “哼!”钟后南冷笑一声,“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要是身边没个人盯着,还不知道会干什么事情来呢!” 言下之意是,他派人跟踪钟哲,所以才会知道他们的事。 叶景泉他们互看一眼,没有再吭声。 钟后南看看时间,离演说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他必须要赶在皇帝陛下进场前先安排好会场,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里的总指挥是谁?” 陆泽连忙小跑过来,端端正正地行礼道:“报告大臣,总指挥陆泽前来报道。” “这里就交给你了。”钟后南看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个尤其要处理好。还有,听闻最近这里有散布末日的言论,务必要打压下去,不要引起恐慌。” “是!”陆泽立正行礼,声音洪亮。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如果没有总理许可,警护官在任何危急的情况下都没有权利击杀这名男子。钟后南问那男人独自怎么能拿得动三年的物资,男人虽没明说,但稍微细心便能发现,他有帮手,并且不只一个。因此此举的目的旨在杀鸡儆猴,要让那些不法之徒知道,末日不会来临,公然强抢国家物质万万不可行!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小城,只有此举才是上策。 武装人员按照指示迅速清理现场,疏散人群,让出道路供车辆通行,接着陆泽把叶景泉他们叫过去,做相关的记录备案。 “下次出门,千万别带这么多吃的。”陆泽发现叶景泉包里居然连鸡蛋挂面都有,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景泉斜了斜眼珠,有些担心地看向苏弦,如果不带吃的,那肚子饿了怎么办?看这街边的情况也不可能有小吃摊什么的,难道让他喝西北风?不对,这个城市临海,连西北风都没有。难道,让他白白饿死? 他越想越害怕,最后紧紧地抱住包,低下头没有做声。 苏弦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对陆泽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陆泽点点头,“一路小心,尽量不要走散。这里白天也很危险。” “最后问一句,”卫承凝视着陆泽的眼睛,正色道,“散布末日言论的人多吗?” 陆泽一愣,片刻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多。所以才要更加小心。政府的物质不是为一两个人准备的,而是为了整个国家。否则在这样饥荒的地方,死亡人数会越来越多,那样才是真正的末日。” “我明白了。谢谢。”卫承跟着苏弦和叶景泉离开,心里觉得闷,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在陆泽的指点下,他们在下个路口拐弯,走进一条商店较少的大街,这样沿途的人群没那么多,通行很顺畅。 不多时便到了城市另一端的海边。 这是真正的贫民区,就连海里都看不见作业的渔船,自海岸线往外海约五十海里的范围内,所有的生物都已绝迹。几艘小渔船落迫地停在岸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海,四周被泥沙糊满。几件破烂衣服晾在甲板上,被海风吹得飘进海里也没有人管,看起来,船上没有人。 “是这里吗?”卫承问叶景泉。 叶景泉看了看手里写着李幕泽住址的纸条,眉头皱起来:“应该是这一带,具体地址写的是海滨巷51号。” 卫承往四周看了看,不远处,横七竖八地座落着大型集装箱,隐约地有人声从那里传来,但是看不见房屋。 “过去看看。”苏弦拉着他们往人声传出的方向走,很快便发现最外层的集装箱上挂着木牌,写着“猪尾巷”。 “看这样子,海滨巷应该就在附近。”几人不由分说寻找起来。 问了人才知道,前几年海浪肆虐铁墙还没建成的时候,此处不少房屋都遭到毁坏,不能住人。政府临时调了集装箱过来,以供无家可归的人们居住。然而情况好转只是一时的,随着物价的上涨,集装箱也只提供给出得起钱的人住。在这里,大约一晚上五十块。相对于外面的酒店便宜许多,不过环境确实恶劣。 几人在当地住户的指引下走进海滨巷,找到51号。虽说是巷子,但其实两排集装箱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旁边还散落着桌椅板凳煤气罐等日常杂物,让整个路面更加狭窄,几人只能排成纵队前进。 51号的大门紧锁,门上挂着招租的牌子。 叶景泉顿时傻眼了。 李幕泽的父母已经从这里搬走,人去楼空,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大老远从首都赶来,却仍旧扑了个空。关于李幕泽的疑团似乎更重了。 “怎、怎么办?”叶景泉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目前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明一件事,死去的李幕泽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幕泽。倘若这是真的,那么,真正的李幕泽又在哪里? 这时雾气又升起来,巷子里的光线顿时变暗。苏弦抓起门上的锁看了看,然后取出叶景泉的包,找到一副耳机,把外面的塑胶皮咬掉后抽出铜丝,对折后伸进锁眼里挑拨。 卫承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立刻想起前几天他重回案发现场时发现李幕泽自杀的那幢大楼顶楼的门锁有撬动的痕迹,如果撬锁的人是苏弦,那就表示,他也在事后去了那里。通常,大部分的凶手在行凶之后会选择回到现场,要么清理痕迹,要么躲在暗处偷窥警方的行动。那么苏弦,是哪一种? 不,卫承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还不能确实苏弦是凶手。但即使他不是凶手,回到现场也必定另有目的,他绝不是普通的学生这么简单,因为没有哪个普通学生能像他这样精通开锁。 一时间心念转了几转,卫承只觉得背脊发寒。苏弦邀请他同来平落市,如果这其中还抱着某种更加隐讳的目的的话,那他一定凶多吉少。现在只能暗自庆幸没有把儿子带过来,儿子跟着钟哲,应该是最安全的。 “可以了。进去吧。”苏弦把锁扔掉,推开大门。 一股阴冷的霉味扑面而来,看起来这屋子已经有好几天没人居住了。里面没有窗,光线极差,苏弦试了试墙上的电灯,发现不能用,便从叶景泉的包里翻出手电筒打开。 “我就说我的包很有用吧。”叶景泉高兴地嘀咕。虽然自己的包闯了这么大的祸,而苏弦和卫承也没有责备他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他带的这些东西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手电筒昏黄的光晕在室内扫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这间屋子极小,里面的家具也都搬空,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梯通往二楼。说是二楼,其实也只是由木板搭的隔层。 苏弦正准备往楼上走,突然听见叶景泉叫了一声。 叶景泉从木梯后的墙缝里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只扫了一眼,整个人便呆住了。 第036章 照片上是李幕泽,十七八岁的李幕泽,真正的李幕泽! 他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他旁边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我儿李幕泽,卒于新世纪五十五年十月八日。 原来,真正的李幕泽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五年前叶景泉遇见的李幕泽又是谁?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叶景泉仍然难以接受,童年里最要好的伙伴死了,这五年来陪伴自己的,又竟然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明明记忆很模糊,可心还是很痛。他只觉得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连指尖都无力地颤抖起来。 苏弦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然后说:“现在真的李幕泽死了,假的李幕泽用他的身份继续活着。很显然,李家父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连儿子的葬礼都没有出席。因为他们很清楚,亲生的儿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这样说来就有一种可能,真正的李幕泽因为某种原因被这个假李幕泽杀死了。”卫承摸着下巴说。 “目的呢?”苏弦看着照片上的李幕泽,少年的体型较之死者纤细很多,两人眉眼之间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这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单纯许多,像一尘不染的璞玉。 “目的现在不好说。总之要先找到李家父母,他们可能会是很好的突破口。”卫承看了看隔出来的二楼,又说,“上去看看?” “好。” 卫承率先爬上狭窄的木梯,他身后紧跟着叶景泉,苏弦走在最后,把手电的光往前打,给他们照明。显然木梯已经腐朽,几乎承受不住三个男人的重量,咯吱咯吱地响。苏弦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上去,走在最前面的卫承已经爬上了隔板。 “先别上来。”察觉到异样,卫承先制止了叶景泉,然后对苏弦说,“把手电筒给我。” 苏弦通过叶景泉把手电筒递给他。 卫承将手电的光打在隔板和墙壁上,倒抽了一口冷气。上面全是血,从地板到墙壁,全部洒满了乌黑的血渍,看样子已经有段时间了,血味早已变淡,以至混在房间的霉味里,竟无人发觉。 “李家父母可能已经遇害。”卫承说完,转头去看叶景泉。“上次通电话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后来电话一直打不通,没想到会是这样。” 此时叶景泉也看清了血迹,整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 这时,楼下的苏弦突然大喊一声:“谁在外面!” 与此同时,大门猛地关闭,他扑过去,使劲推了推,发现被人从外面上锁了。 “不好!”苏弦无奈地叹了口气。 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除了卫承所在的二楼还依靠手电能看得清事物外,楼下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卫承和叶景泉赶紧退下来,与苏弦站在一起,苏弦借着光使劲撞了下门,然后退回来,摊开手沮丧地说:“出不去了。” “那、那怎么办?”叶景泉立即紧张起来。 卫承道:“先别急。门口挂着招租的牌子,如果有人来看房子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弦并不想把希望放在等待上面。在这样的乱世里面,人人连吃饱饭都难,谁会专程跑到这种地方来租房子,有钱的人不屑于这样的穷乡僻壤,没钱的人更不愿意花五十块来租这种没有保障的房子。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滞留在这带的住户少得可怜。而且,听刚才撞门的声音,似乎那把被他撬过的锁也扣在门上了,如果不能把锁弄断,要出去就根本不可能。 这么想着,苏弦又把叶景泉的包打开,试图翻出合适的工具想法把锁弄断,但包里唯一比较有韧性的工具就只有一把水果刀,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下彻底没办法了。苏弦泄气地坐了下来。 卫承把手电筒关掉,也跟着坐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浪费仅有的资源。 “至少……饿不死。”叶景泉底气不足地自我安慰完,伸手进包里找吃的,翻到几个小面包,便一人给了他们一个。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卫承担忧地说,“出来的时候只跟钟哲说去看赈灾演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等等!”苏弦突然想到什么,说,“连钟哲都不知道我们的目的,钟后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确实,如果钟后南只是派人跟踪钟哲的话,根本不会知道他们来平落市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追查李幕泽的线索。 “这么说,把我们关在这里的人,有可能是钟后南派来的?”卫承为自己的想法心惊不已,说话间,后背已经泛起冷汗。如果总理大臣要他们死,那他们就绝对没有多少活着的机会。 “先别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苏弦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发现在这个密闭的环境里,居然一点信号也没有,看来打电话求救这招是不能用了。只能另想办法。 叶景泉抓起地上的水果刀递过去:“用这个试试,看看能不能把集装箱戳个洞。” “你……”苏弦无奈地接过刀,叹了口气,“老师,集装箱不是纸做的。再说,你以为我是超级赛亚人?” “哦。”被他这么一说,叶景泉才自觉想法太天真,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这个烦人的问题抛开,自顾自地嚼面包吃。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这两个人什么都没吃,难道就不知道饿吗? 卫承爬起来,试着撞了几下门,又喊了半天,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他不由泄下气来,老老实实地回来,坐到苏弦和叶景泉身边。 叶景泉递了根火腿肠给他:“吃吗?” “谢谢。”卫承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剥开外皮吃起来。这种时候,也只有叶景泉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该吃则吃,一点都不为难。 叶景泉吃完面包,又找了瓶水出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然后递给苏弦:“要吗?” 苏弦忽然一拍脑袋:“老师,你真是太聪明了!” “什么?”叶景泉反倒不明白了,喝水而已,正常人都需要,看起来似乎无关智商啊。 苏弦跳起来,兴奋地说:“我想到办法了!” 首先,把手机电池抠出来,用力在地上摔了几次后,外壳开始变形,里面些许溶液渗透出来。接着,苏弦用水果刀把水瓶的上半部割掉,留下小半瓶水放到门缝处。最后又在水瓶边堆了刚才吃丢掉的外包装。 “往后退!”看着卫承和叶景泉退到距门最远的地方后,苏弦打开手电筒,将光芒对准水瓶,然后准确地向里面投掷电池。 电池没有当场爆炸,这让他有些失望,但是等了几分钟后,水瓶里传出嗞嗞的声音,化学反应很快蒸干了少有的水份,一道青烟窜了起来。 苏弦盯着水瓶,心里默默地倒数。 嗞嗞声越来越响亮,青烟也逐渐多起来。在这样密闭的环境里,烟雾无法扩散,直接扑在每个人的脸上。叶景泉还来不及捂住鼻子就呛了几口烟,肺像要炸开似的,难受极了。 “还没好吗?”卫承也被熏得眼泪直流,不住地咳嗽,“会不会是水的比例不对,只能引起烟而点不着火?” “有可能。”苏弦也迟疑起来,按照他的计划,半分钟前就应该爆炸的,但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真像卫承所说,比例不对? 又等了几秒钟,烟雾越来越浓,苏弦再也按捺不住,往门边走了几步。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火光窜起来,强大的气流向四面扩散,将几人都推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铁皮大门完全变形,固定在两边的铁钉飞射出去,噼哩叭啦地砸在墙上。 大门向外倒开,可以出去了! “没事吧?”卫承扶起苏弦,发现他的小腿被其中一根铁钉刺中,鲜血涌了出来。 “还好。”苏弦喘着气,把铁钉拔掉。外面的雾气扑过来,让他来不及去细想疼痛。 叶景泉赶紧拿水过来准备给他冲洗。 “先出去再说。”苏弦顺势抓住他的手,准备站起来。 突然,集装箱一阵剧烈的晃动,令他们再度摔倒下去。离大门最近的卫承惊恐地看着外面。 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对面的集装箱也变得越来越矮,他们所处的这个集装箱,竟然被整个吊了起来! 第037章 集装箱整个被吊起来,左右晃了几下后,开始向一侧倾斜。 “抓紧!”离门最近的卫承本能地抠住门边,而苏弦和叶景泉则根本没有可以依附的东西,在地板上被一股推力推出去,滑到角落的木梯边。幸而集装箱倾斜得并不算厉害,两人只是后背稍微撞得有点痛而已。苏弦最先缓过气来,伸手从台阶缝隙里穿过去,将木梯紧紧抱住,同时伸手拉了叶景泉一把。叶景泉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刚才的撞击让他的手肘像脱臼似得痛。 卫承往门外看去,除了迷漫的雾气外什么也看不见,这说明他们至少离地面有十米,而且高度还在上升,即使跳下去,安然无恙的可能性也不大。外面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机器的轰鸣声,不用看也知道,不远处有架起吊机,机器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把他们带出集装箱地区。 大片的集装箱唯独他们所在的这个被吊起来,整件事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事故,既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卫承的第一想法就是要揪出那个操纵机器的人。但雾气太大了,放眼望去,只能模糊地看见起吊机的轮廓。 缓慢的震动过后,集装箱总算停了下来,这时他们已经被悬在了很高的半空。风从门外刮过,呼呼地响,门缝处被先前的爆炸弄得支离破碎的铁皮咯吱咯吱地摇晃着,好像随时都能脱落向他们砸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暂且抛开那个想要加害他们的人,想办法先脱身才对。 “卫承,趁现在赶快过来!”苏弦向卫承喊。卫承所处的位置非常危险,万一没抓稳,很可能就被甩出去。 卫承也同意苏弦的说法,战战兢兢地松开手,俯下身子,小心地在地面滑行。然而还没有完全离开门口,集装箱突然再次动起来,这次往门外一荡,直接将卫承抛了起来。 “卫承!” 卫承连叫喊都发出来,大半个身子就被甩出门外,幸而他反应及时,反手抓住半块弯曲下来的铁皮,这才没有直接掉出去。但光是如此,身体也已经悬空了,锋利的铁皮边缘将手心割出血来。 留在木梯边的两人眼睁睁看着他飞出去,直到听见铁皮咯吱咯吱响才稍稍松了口气。苏弦连忙把叶景泉的手抓过来,令他牢牢抱紧木梯,自己则趴在地板上,向卫承爬去。 卫承低下头,看见自己踩在雾气上的双脚,顿时有种背脊发寒的感觉。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担在手上,手心更是钻心地疼,一滴滴的鲜血落在他头顶,没一会儿就被风吹冷了。 风越来越大,铁皮承受不了重量向外弯曲的弧度也在不断增大,卫承一颗心吊到了喉咙眼。这个时候,真是恨不得自己身上少几两肉才好。 突然,砰的一声,连接在铁皮与集装箱之间最中间的铁钉弹了出来,擦着卫承的头顶飞出去,铁皮再度弯曲下来,现在只有三分之一的部位勉强还连在集装箱上了。 卫承的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双手抓着铁皮更加不敢松劲。他在这边提心吊胆,苏弦在那边也不敢松懈,现在集装箱呈凌空状态,稍一动作都会带来剧烈摇晃,他匍匐在地板上,只能缓慢地挪动四肢,生怕因为自己带来更大的晃动而将卫承甩出去。 但是,他不动,不代表起吊机也不会动。起吊机以不急不徐的速度向海里开去。因为走的是直线,集装箱的情况暂时算良好。 苏弦抓紧时机又向前迈进几步,待还差半臂的距离到门边时,便一跃而起,飞快地用一手抠住门边,一手向卫承抓去。 震动带来集装箱的左右摇晃,铁皮承受不住,应声断裂,卫承惊慌不已,连忙丢了铁皮,在半空中去抓苏弦的手。苏弦被他拉得上半个身子也跟着甩出去,但好在一只手还牢牢地抠在门边,才没至于也跟着掉下去。 风声越来越响了,起吊机似乎加快了速度。 苏弦卯足了力气拉卫承,卫承自己也是咬紧了牙关,想方设法往集装箱里爬,但每次尝试似乎总差那么一点力,卫承手上的血渍太粘了,弄得两人光是想办法抓牢对方都已经很吃力。 起吊机似乎察觉了他们的行动,一心要把他们往死里整,晃动得更加厉害,几乎在以钢绳为轴心,打起转来。 一阵头晕目眩,却还要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双手的力气去抓尽可能抓到的东西。几个人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老师,把绳子甩过来!”叶景泉的背包在震动中甩到了角落,苏弦连忙大声叫起来。 此时不争气的叶景泉已经累得双手脱力了,长时间的肌肉紧绷让他受不了,听见苏弦的声音后,竟然花了半分钟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绳子给我,快!”苏弦不可能用两只手去接应卫承,仅有的右手吊着一个体重七八十公斤的大男人,简直累得要断掉。 卫承则用两手紧紧攀着苏弦,双腿使劲在半空中虚踢,试图借力爬起来,太过惊险的环境让他心跳加剧,喉咙干涩,身上浮出层层冷汗,而汗液恰恰又恶化了情况,他只觉得自己正从苏弦手里缓缓滑落。 下面是白茫茫的大雾,地面离得相当遥远,一旦掉下去,将会是粉身碎骨! “景泉,快一点!” 叶景泉隔了好半天才看见背包的所在,以他目前卡在木梯与墙缝间的礀势,动下脑袋都难,而背包偏偏在离他一臂之外的另一个角落,他必须要仰躺下身子,尽量伸长手臂去抓,试了几次不成功后,只好又将抱着木梯的手松了一些,这样才能将身体展到最开,指尖刚好碰到背包的带子。 “景泉,快!要抓不住了!”苏弦回头大声喊,整张脸憋足了劲,涨得通红。 其实叶景泉也着急,只不过长时间的过度用力让胳膊麻木得像抽搐似地痛,手指无力,费了半天劲才将肩带整个抓住,喘了口气,重新积蓄一点力量后,才又用力将包整个儿拖到身边。 找绳子! 叶景泉在苏弦的催促声中,飞快地将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终于在一堆饼干中间抓住绳子一头,使劲丢了出去。 “接着!” 但是苏弦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来抓了,偏巧绳子因为晃动也没能成功地丢到卫承那里,而是掉在了离苏弦不远的地板上。 “苏弦,我要撑不住了!”卫承咬着牙,艰难地喊。风声穿插在他的声音里,将一句话截得断了几次。 叶景泉也是蘀他着急,手忙脚乱地将绳子这头系在木梯上,然后自己抓着绳子爬出去,飞快地将那头又向苏弦的方向甩去。 连续尝试几次后,终于落在苏弦的左肩上。苏弦连忙用嘴将绳子咬住,同时小心地松开抠住门框的左手,一点点地抓住绳子,然后把绳子往前拉,丢给卫承。 卫承的眼睛被血糊住了,酸涩得几乎睁不开,但紧要关头也不敢含糊,硬是睁大了双眼,牢牢盯着苏弦的动作,待绳子落下来,立即便松开一只手去抓,同时另一只手也用力曲起,借着苏弦的拖力拼命往上提。 叶景泉在他们身后,狠狠地将绳子往后拉拽,半晌后终于看到卫承的脑袋从门外钻了进来,这才敢稍稍松口气。 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苏弦建议三人都用绳子把自己缠上,于是一根拇指粗细的尼龙绳,先在叶景泉腰上缠了几圈,接着又丢给苏弦,最后是卫承,三人如同稻草似地被捆在尼龙绳里,绳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木梯上,如果木梯够牢靠的话,应该可以勉强撑一阵子。 只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几人沉重地喘着粗气,不敢放松警惕。 由于大部分的重量都在木梯这边,集装箱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先前丢出来的食物、日常用品纷纷向叶景泉滑过来,他累得连伸手去挡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让一包包的纸巾砸到脑袋上,喊疼都嫌麻烦。 苏弦和卫承也随着外力向他靠拢。几人之间的距离越近,外力就越大,最后苏弦和卫承先后撞在叶景泉身上,压得他头晕眼花,快要喘不过气。慌乱中,脑袋磕在木梯上,立即肿起一个大包。 “没事吧?”苏弦仍旧压在叶景泉身上,一边去抓最近的纸巾递给卫承擦血,一边担忧地问叶景泉。 叶景泉眯起眼,疼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因为下一秒,集装箱以极快的速度被甩向另一边,尚无防备的三人顿时在狭小的空间里飞起来,幸而有绳子缠住,这才没有直接撞向对面的墙壁。 叶景泉本能地抱紧身后的木梯,苏弦抓紧他,而卫承也抓紧了苏弦。就这么如同海盗船似地在高空激荡几下后,集装箱突然脱离起吊机的钢绳,直接飞出去,砸进数十米之外的大海里! 第038章 空中传来砰地一声,勾住集装箱的钢绳突然抽回,沉重的集装箱被巨大的力量甩出去,在雾里荡了一圈后直直掉进海里,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集装箱里的三人大吃一惊,赶紧去解牢牢捆在身上的绳子。大量的水从门口涌进来,没一会儿就漫过了腰部。他们所处的位置现在成了集装箱的底部,情况很不乐观。 “快!”卫承一脚勾起水果刀,割断自己身上的绳子,然后来给苏弦帮忙。 两人的动作并不慢,但轮到最下面的叶景泉时,他已经被水淹到肩膀了。手在水里行动不快,好不容易接住苏弦递来的水果刀,一面要想方设法踮起脚尖离水面远些,一面又要努力割断拇指粗细的绳子,叶景泉显得很吃力。 苏弦和卫承赶紧过来帮忙,拼命拉扯绳子,苏弦甚至抢过刀子,下死劲朝死结割。叶景泉是离木梯最近的,在刚才的高空晃荡中,他身上的绳子受力最多,现在活结变死结,并且越来越紧,犹如铁钳似地将他牢牢箍着。 短短数秒的工夫,大量的海水涌进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深吸口气后,头顶即被海水淹没。 集装箱下沉得越来越快,强大的水压压迫着身体,三人更加着急,苏弦帮叶景泉割绳子的同时,卫承在木梯旁试图解开那头的死结。 耳畔听不到声音,只有自己血脉上涌不断敲击耳膜的咚咚声,叶景泉不敢乱动,生怕将绳子勒得更紧。苏弦一点点地用力割绳子,不时看他一眼,眼里的惊慌丝毫不比他少。 吸进嘴里的空气正在逐渐减少,平常疏于煅炼的叶景泉肺活量本来就少得可怜,这会儿更是不消片刻就挺不住了。身体里似有只手在挠,挠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耳膜打鼓似地响,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往大脑里冲,身体被外界的水压压得像要爆开,头晕脑胀,想张嘴呼吸,却不能。 好痛苦…… 叶景泉勉强睁开眼睛去看苏弦,咸涩的水流立即从缝隙里涌进眼中,水里的盐份让眼睛疼痛不已,片刻之后,他又赶紧把眼睛闭起来,胡乱地伸手随着苏弦的动作拉扯绳子。 绳子缠在身上,越来越紧。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那么用力地打死结。叶景泉后悔万分地这么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依当时的情况,若不下死劲,只怕他们三个现在都已经是肉酱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多少啊!叶景泉绝望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集装箱还在往下沉,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从苏弦嘴里吐出的空气偶尔冒个泡。 绳子还差一点就可以割断,苏弦用力拍了拍他,想给他鼓劲打气。但叶景泉太痛苦了,长久的憋气让精神几乎陷入崩溃。 好想吸口气,只要一口就好…… 叶景泉再度把眼睛睁开,不顾酸涩盯着将断未断的绳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如果他现在张嘴吸气,会怎样? 他抬头看苏弦,苏弦正专注地做最后的努力。他又扭头看卫承,卫承在他身边拼命拉扯绳子,动作太大,胳膊肘不时会碰到他。 短短的几秒内,他不停转换着视野,想让思想集中在他们身上,他知道,自己刚才冒出的这个想法绝对行不通。现在换气只能让肺里也进水,但他控制不了这种想法。 只要一口气,一小口都好。 明明没有进入精神空间,脑子里却不断有个声音在蛊惑他。他只觉得浑身无力,手上也慢慢松下劲来。 苏弦很快发现他不对劲,使劲给了他的脸一巴掌。 痛! 若不是还紧紧咬着牙关,叶景泉只怕会张嘴叫出来,不由得恼怒地瞪了苏弦一眼。 苏弦指指绳子,示意他试着动动。叶景泉犹豫着,小心地松开抱住木梯的手,用两手抓住围在腰上的绳子,向两边掰开。 不行,浑身无力! 手软得像抽掉了筋骨,他连轻轻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随着集装箱的下沉,越来越多的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不光是叶景泉,就连苏弦和卫承也要挺不住了。外面是无尽的黑暗,他们根本不知道已经下沉到了什么地方,也无法预估游回海面所需要的体力,如果叶景泉再不快点,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海面的阳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卫承甚至想丢下叶景泉独自出去,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强压下去。人在极限的时候常常会冒出很多疯狂的想法,他非常清楚即使自己有命出去,这个想法也会让他后悔一生。毕竟若不是为了帮他,叶景泉也不会被绳子缠得这么紧。 然而有疯狂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叶景泉已经完全被那想法控制住了。 吸一口气,只要一口气就好。 他胡乱地在水里抓着,想让自己的身体系统顺畅一些,但抓了半天,周围却只有水,水从他指尖划过,连声音都听不到。 可恨、无奈、痛苦、悲哀……负面情绪禁锢着意识,哪怕是一再咬紧牙关,叶景泉也快顶不住了。 三人之中唯一镇定的只有苏弦。在国内的时候,超强度的间谍训练已经将他的意志磨砺得坚强。曾经有次,他被捆住手脚丢进零下十度的冰水里,要想办法逃生,还要从众多训练生手里抢夺任务卷轴。当时的惊险,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他下狠劲扯掉叶景泉身上已经快断裂的绳子,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同时借力将叶景泉推出去,然后反身回来,拉了卫承一把。 三人相互拉扯着,尽全力冲出集装箱,然后划动双腿,向水面游去。 叶景泉不会游水,此刻连扑腾都觉得困难,苏弦和卫承只好把他夹在中间,合力拖着他向上。头顶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脚下亦是如此,放眼看去,整个世界犹如一张怪兽的大口,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那无边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们的意志和灵魂。 长久的闭气很快崩断了叶景泉的神经,他的眼睛已经充血,眼珠子鼓得像要掉出来,无意识抓住苏弦和卫承的手指也渐渐变冷。 忍不住了,一下就好,一小下就好……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张嘴轻轻吸了口气。 顿时,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耳眼,瞬间涌进肺部!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他开始感到绝望,双手胡乱地挣着,甩掉身边的两人,将手指伸嘴里,试图掏出灌进去的海水,然而这样的结果只是让海水越灌越多。 很快身体被海水填满,内外的水压让他痛苦不堪,血管鼓起,太阳穴突突地跳。更糟糕的是,脱离了两人帮助的他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沉,四周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虚弱的手脚完全派不上用场。 最后的意识被海水切断,叶景泉像木头似地沉向海底。 苏弦大骇,急忙划动手脚,俯冲下来抓他。叶景泉体温冰凉,搂在怀里如同冰块,苏弦怆惶地摸向他的胸口,隐隐感到还有跳动的迹象,才敢稍稍松口气。 向头顶的卫承做了个手势,苏弦搂紧叶景泉,奋力向水面游去。 然而卫承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手脚都无力到酥软,刚才的伤口未经处理,在海水里格外疼痛。同叶景泉一样,长时间的闭气让他的意识接近崩溃的边缘。仅仅两分半的时间而已,对他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狂叫:空气!空气!! 察觉到卫承的异样,苏弦赶紧腾出一只手,抓住卫承的衣服。卫承勉强划动双腿,向苏弦挨近,但力量使不出来,几乎是被苏弦拖拽着向上游。 苏弦咬紧牙关,拼命地摆动双腿,手上两个大男人的身体越来越沉,他明白自己的体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在国内的训练从来都是以夺取情报或者暗杀为最终目的,苏弦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有救人的一天,现在这样的情况多少有些讽刺,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年轻而单纯的内心正被周围的环境缓慢地软化,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是绝对致命的,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行,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头顶依然看不到阳光,他闭上眼,调动身上的每寸肌肉和神经,拼命地游,不去听,不去想,也不猜测到底离海面还有多远。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水压渐渐减轻,他卯足了全身力气,勒令自己再快一点。 汹涌的海浪在雾气里上下翻滚,以磅磗的气势向岸边扑来。 吼—— 浪花扑向沙滩,然后退去,新的浪头在远方汇聚。 苏弦借着浪花的推力,用尽最后的力气踩水。 哗! 海浪渀佛被巨手拨开似地从身侧滚走,脑袋终于钻出水面,他长长地吸了口气。 银色的沙滩在不远处的薄雾里蜿蜒,他甩掉脸上的水,极目远眺。沙难上看不见一星半点阴影,看样子,他们被冲到了距集装箱区域很远的地方。 第039章 飞快地把温溚溚的衣服脱掉,苏弦仰面躺倒在沙滩上。天空仍旧雾气弥漫,依稀可以看见橘红的太阳在云端残喘,阳光不算温暖,但总算让人安心。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躺着叶景泉和卫承,两人的情况都不太好,这会儿才刚刚清醒过来。 在这个鱼虾绝迹的地方,沙滩格外柔软,后背枕在上面,像裹着丝绸的床单。三人都没有说话,闭着眼享受空气。 过了好大一会儿卫承才挣扎着爬起来,敦促另外两人检查损失。 这简直是场灾难,现在他们除了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外,再也没有别的有用物品,就连叶景泉幸存下来的手机都进了水,无法开机。 “现在怎么办?”叶景泉睁着迷茫地眼睛问。他的头脑仍旧不是很清楚,脑袋昏昏沉沉的,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卫承为难地察看四周。此处人迹罕至,也看不到任何渔船人家,最近的建筑目测在一两公里之外。但那究竟是不是建筑还不好说,隔着薄薄的雾气,只能窥见一团淡黑的阴影。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苏弦坐下来,慢慢套上半干的长裤。腿上的伤被盐水泡过,已经化脓了,疼痛是难免的,他只能缓慢地拉动裤腿,尽量不碰到伤口。 三人挣扎着站起来,相互掺扶着向阴影走去。 走过很长的无人沙滩,终于进入人烟稀少的小巷,颓废落迫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此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些门锁都生了锈,看起来主人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往他处了。屋檐滴着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布满青苔的坑,几个小孩围在坑边,用缺了大半边的瓷碗从坑里拿水喝。 空气很粘稠,像一层薄薄的水纱,蒙在皮肤上让毛孔张不开。 叶景泉看着那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忽然停下来,拉了拉苏弦的袖子:“我也想喝水。” 可是这种地方到哪里去找水喝,他该不会是想跟人家学,从坑里拿水喝吧? “先忍忍吧,回酒店就好了。”苏弦摸了摸衣兜,钱包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好轻轻拍拍叶景泉的手,以示安慰。 然而这一拍就察觉出异样了。叶景泉的皮肤滚烫,泛起一圈不正常的红晕。苏弦大骇,连忙伸手摸他的额头,入手的温度高得吓人,可不就是发烧了么! 苏弦连忙对卫承说:“先找医院。” “我知道了。”考虑到苏弦腿上有伤,卫承一把捞起叶景泉,背到自己身上。虽然自己手掌的伤已经溃烂,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居然是三人之中身体情况最好的。 两人加快脚步,从小孩儿身后走过。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抓住了叶景泉的裤腿:“先生,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旁边的几个小孩见状,也都跟过来,用脏兮兮地手拉住卫承和苏弦,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给点吃的吧,先生。”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背上用破布条背着几个月大的弟弟,嘴唇干得要裂出血来,咬着牙,声音细细地祈求着。她弟弟原本在睡觉,听见她的声音似乎被惊醒了,小嘴一张,哇哇地大哭起来。 这个情形简直要命! 偏偏三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只能耐着性子说:“小朋友,对不起,我们也没吃的。” 这种回答对这些孩子来说似乎见怪不怪,几个孩子连眼皮都没眨下,仍旧死死抓着他们:“给点吃的吧。先生。” “都说了没吃的。”苏弦推开抓着他的那男孩,拉着卫承要走。现在情况危急,他们的伤口都需要处理。 那男孩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抽着鼻涕哭起来。年纪最大的孩子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弟弟还小,饿得不知道哭醒了几次。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孩子使劲摇着苏弦的腿,压到他的伤口上,血立即涌出来,将裤腿晕湿了一大片。 卫承赶紧把叶景泉放下来,过来将那孩子拎开,一边察看苏弦的伤势,一边回头道:“都说了没吃的。看我们这狼狈样,你们觉得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么?” 苏弦的伤口原本就化脓,这下更是连肉都溃烂起来,卫承一心想要赶紧甩掉这些倒霉孩子,话说得就不怎么客气了。 但几个小孩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扑到叶景泉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先生,给点吃的吧。不管什么都可以,我们真的很饿。” 也许是叶景泉在这三人中看起来最好欺负,几个较大的孩子扑过去后,身后的小不点也跟着缠上来,使劲摇晃他。本来就有些头晕脑胀,这下更是连视线都模糊起来。叶景泉胡乱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那几个力气较大的孩子一拖,就又跌到地上去。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撞到在集装箱里就鼓出来的大包,疼得眼睛发黑,连嘴唇都苍白起来。 为首的男孩一见,更加大力地推搡起来:“先生,求求你了,不管什么,给一点吧。” 他这哪里是求,分明是带着威胁意味的胁迫,如果叶景泉再不给他什么,或许真的就那么被他摇晕过去。叶景泉气不打一处来,慢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几个孩子一看,愣了半晌后,哭得更响了。 苏弦和卫承伸个脑袋去看,差点没笑起来。只见叶景泉递过去的,居然是那个连机都开不了的手机。 “行了,都走开!”卫承使劲甩开一两个小孩,把叶景泉扶起来要走。 几个胆大的还吊在叶景泉身上,使劲揪住他的胳膊不放。叶景泉被折腾得够呛,口干舌燥,只好沙哑着嗓子说:“不然,把你碗里的水给我喝口?” 离碗最近的那孩子一听,赶紧把烂碗抱进怀里,用小手死死捂着。其他的孩子见他搭话,缠得他更紧了。 叶景泉无奈地甩了甩他们,硬着头皮迈出两步。孩子们眨着糊满眼屎的眼睛,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其中几个鼻涕流出来了,飞快地用袖子擦掉后,再度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卫承看不过,低声道:“别跟他们废话了,赶紧离开这里。” 叶景泉再迟钝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好,李幕泽的父母死因不明,加害他们的凶手连个正脸都没露过,四周的迷雾渀佛布满陷阱,多呆一分钟都能将他们推进另一个凶恶的深渊。他们根本没有工夫浪费在这群没家教的孩子身上。 “走!”苏弦推开背着弟弟的女孩,抓起叶景泉往巷口快步窜去。 卫承紧紧跟上,不经意地回头,一眼瞥眼那女孩倒退几步后,脚跟不稳摔在路边的石头墩上,背上的弟弟哇地哭得更响,涨红着小脸,边哭边咳,像要背过气去。 一个小点的男孩大叫起来:“爸,妈,阿弟摔着了!” 话音刚落,便从巷口的小屋里窜出两个人来,手里拿着铁棍子,凶神恶煞地挡住三人的去路。 “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干的!”男人使劲甩了甩棍子,墙角被他蹭掉大块石灰。 “是他们,就是他们!”较大的孩子指着卫承几个嚷嚷着,一溜烟跑了,其他几个孩子赶紧跟上,生怕跑慢了挨打。 那男人瞎了一只眼睛,瞎眼似被什么东西割烂了,皮开肉绽,四周鼓鼓的,像个瘤子。他另一只眼睛飞快地在几人身上扫了一下,目光凶狠中透着贪婪。 苏弦他们当即明白了现在的处境,这男人并不是真的关心他儿子摔得怎样,而只是借着这个幌子来打劫。难办的是现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说出去恐怕这男人也不会信。 僵持一小会儿,男人甩着铁棍猥琐地笑起来:“识相的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把你们送到警察局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那正好。我们本来就要去那里。”对于这种人卫承见得多,丝毫没有一点畏惧。 男人立即明白他们不是一般的小市民,笑得脸上皱纹堆在一起,难看死了:“不合作是吧?我手上的棍子可不长眼睛!”说着把棍子拎起来,狠狠朝墙角捅去。墙面顿时破了个洞,碎石落了下来。 卫承忙把苏弦和叶景泉推到身后,提高警惕地盯着男人。那男人邪笑一声,向远处打了个响哨,立即有几人从巷尾钻出来,一前一后,与男人一起将他们围在中间。 “嘿,看这穿衣打扮,应该是肥羊?”其中一个摸了摸鼻子,露出贪婪的笑容。 “是不是要剥光了才知道。”男人说着,挥着铁棍冲了过来。 卫承连忙推开苏弦和叶景泉,自己弯腰躲过男人的铁棍。很快后面的大汉也扑过来,将苏弦和叶景泉团团围住。苏弦见躲不掉,只能把叶景泉护在身后,自己忍着伤痛应战。 那几名大汉都有武器,招呼着棍子的同时,还不忘在身上摸摸,试图找出值钱的东西。毕竟是人多,没一会儿就让苏弦和卫承没有招架之力,这时,其中一个小矮个儿,一把抓过叶景泉,把他身上每个口袋摸了个遍。摸完后就大怒,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居然白费力气,什么也没有!” “早就说过没有了,谁让你们自己脑残。”叶景泉低头整理衣服,一面小声嘀咕。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那男人暴跳起来,用粗壮的手拎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撞在墙上:“没东西,就把你卖到南场,多得很的人等着喝你的血!”所谓南场,是整个平落市最阴暗的角落,就连他们这些暴徒都不敢多待的地方。 叶景泉后脑勺冷不丁撞在水管上,咚得一声脆响。原来的大包还在,这下立即便见了血,血迷住了眼睛,本就头晕脑胀的身体更是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老师!”苏弦见状,立即扑过来救他,无奈分身不得,离他最近的壮汉一记铁棍直接敲在他背上。 “苏弦!”那边卫承也是着了急,肩膀被铁棍击中,勉强避开后,边躲边向他们靠拢。 三人挣扎着靠在一起,背对着背,尽量不给对方可乘之机,但他们都受了伤,根本不是对手,何况还有叶景泉这个最弱的环节。 敌人很快将他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明知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可用的东西,可在平落市这个糟糕的环境里,抢不到东西抢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壮汉们慢慢将攻击的重心放在叶景泉身上,其中一个,高高举起铁棍,朝着他面门就要招呼下去。 这时,凭空里突然窜出一声枪响,子弹掠过空气,直直地打进那壮汉胸口,血花溅了叶景泉一脸,举在他脑门的铁棍应声而落。 第040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谁也没料到,苏弦最先反应过来,拉起叶景泉和卫承就跑。壮汉们立即大叫着来追,但凭空里忽然蹿出一道人影,如黑猫似的敏捷地跃进人群中。 情况危急,来不及去细想这救他们的是谁,苏弦他们飞快地拐过转角,跑进一条行人较多的大街,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可真是应了陆泽那句,大白天也很危险的话。卫承扶着路灯,回忆着武装总指挥陆泽说这番话的样子,当时陆泽表情极其严肃,眼里没有半点戏谑,甚至还带着惊恐。能让武装人员都惊恐的事,看来并非小事。如此计较下来,似乎他们遇见的,还不算太可怕。 卫承长长地舒口气,调整呼吸。 “不对……”苏弦抓着卫承的袖子,突然说,“那些人不是打劫,是想要我们的命!” “什么?”卫承怔住。 苏弦缓了口气,直起腰:“打架的时候,他们下的是死招,根本不留余地,每下都朝着要害劈过来,绝不是打劫这么简单。” “确实。”卫承想到最后一下,对方朝着叶景泉的脑门甩棍子,就马上明白了苏弦的意思。“这就更奇怪了。有人要杀我们,有人要救我们,偏偏我们对这两拨人都毫无头绪。” “一定和李幕泽的死脱不了干系。”苏弦沉思一会,然后说,“不管怎样,先找医院。我快受不了了。”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喘口气都疼。 再看叶景泉,虽然没怎么受伤,但高烧的身子似乎病得更严重,面红耳赤,嘴唇干涸得裂出血来,双目无神,好像总也找不着焦距。此刻跑了几步,身体就像被拖垮了似地,怎么都站不起来,只能蹲在地上大口呼吸。但呼吸也不容易,每动一下气管就痛得像要爆开,肺部被空气掠过,吸口气就似刀尖滚过一般。 卫承抓住一个路人问清医院的地址,带着苏弦和叶景泉穿过街道,向那个方向走去。 皇帝的赈灾演说正要开始,不少行人匆匆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赶。听闻广场外围有政府机关在发放免费的食物和日常用品,那里早已经排起了长队,若是再去晚一些,恐怕什么都捞不到。 这样艰难的环境已经持续了近三年,虽然政府一直在发放补给,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近几个月更是恶化得非常迅速。大部分的市民希望皇帝的亲临能有成效,希望赈灾演说之后,政府能出台切实可行的政策,让他们摆脱这种饥寒交迫的局面。这种对政府的信赖源自于对皇帝本人的信赖,毕竟这位皇帝是当年大洪水中,带领他们重建家园的最后一位幸存于世的王。 然而也有少部份的市民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前来,他们认为相信政府是愚蠢的,他们巴不得看到政府倒台,让那些吃官饭的政府人员跟着他们一起挨饿忍冻。 不管怎么说,皇帝的赈灾演说对于整个平落市来说是头等大事,除了少数几个不问事世的混混以及因公无法前来的市民外,几乎全市人民都在往中央广场赶去。 走过这条行人较少的大街,拐过转角,路面便开阔起来,四面八方的人群向着同一个方向拥去。很不幸地,叶景泉他们几人要去的医院,刚好在中央广场背面。三人吃力地穿行在人群里,手拉着手,避免又像早上一样,被人群冲散。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穿透薄雾射向地面,没一会儿又被云朵挡住,整个街道被雾气填满,白茫茫的一片。 就这么被后面的人挤着,三人的脚渀佛都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往往前面的人没动,脚下迈不开,上半个身子就被后面的人挤得扑倒下去,偏偏前面有人挡着,只能像夹心饼干似地被挟持着,几分钟才能勉强走上一步。 雾气渐渐浓起来,放眼望去,除了近处的人影依稀能辨清外,远处几乎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中央广场距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广场正中的大钟轻轻敲了四下。钟声洪厚,在这雾气缭绕的环境里传了很久。 广场近处的人群安静下来,而后面的群众还在往前挤,政府人员只好一再提高扬声器的音量,告诫大家注意安全。 远远地,看不见中央广场上发生了什么,大家开始猜测皇帝究竟有没有现身。外围的补给发放稍做停歇,围观人群在工作人员指引下向两边分开。 中央广场面积不大,围绕大钟呈圆形向四周延展,大钟的右侧有个石砌的阶梯式舞台,舞台高两米,背后是石砌的高墙上,墙面刻意做得层次分明,淡淡的灯光从缝隙里打出来,人造的水流从上面淌过,将灯光切割得朦胧。这堵高墙旁边,也就是舞台的右侧有个大电子屏幕,屏幕离地面十多米,目前正播放着整个中央广场的情形。 叶景泉他们随着人群又向中央广场挪动几步,勉强可以辨认出大屏幕上,一道披着石楠花国旗的身影缓缓现身。 皇帝陛下现身,人群沸腾起来! 后面的人拼命想往前挤,相互推搡着,尖叫着,整个场面瞬间混乱。停驻在广场四周的武装人员持紧枪械,保持高度警惕,空气里似乎有在暗流在无声地涌动。 叶景泉被苏弦和卫承紧紧抓着,艰难地在人群里挪了几步,四周全是吵闹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颤。好不容易人群安静下来,他却又更加难受起来,全身发冷,只能紧紧依偎着苏弦,勉强站直身体。 广场中央,轮椅上的皇帝接过话筒,先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整个会场。平落市百分之九十的市民都汇聚在这里了。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或期待,或兴奋,或悲伤,或彷徨,他们对于此次演说怀着太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即使现在安静下来,空气里仍然流动着某种摸不到的气息,这种气息像一张网,迎头撒在整个中央广场上方,让气氛凝重起来。 然而与平落市无关的三人却极力想要从这凝重的氛围里冲出去,他们要去的医院还在两条街外,此处不能通行实在是大伤脑筋。 卫承在前面开路,辛苦地推开挡路的群众,频频招来白眼和抱怨。苏弦搂着叶景泉,埋头在人群里加快脚步。两人的伤势和病情都在恶化,不能再有延误。 然而就在这时,一记枪声突然从中央广场后面的建筑传出,同时,大屏幕被击中,画面扭曲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人群暴发出尖叫。意识到危险的群众纷纷抱着头,惊慌地四散躲开。广场中央的政府人员也迅速行动起来,在警护人员的安排下快步离场。 场面混乱不堪。 又一声枪响传来,子弹擦着皇帝的轮椅掠过,射进背后的高墙里,墙里的彩灯灭了一盏。 人群更加惊慌,使劲推着别人往安全的地方乱窜。但哪里是安全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凭着本能,低头乱跑。失去控制的人群相互推倒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乱撞,一些人被推倒在地上,然后生生地被更多的人踩过。 一时间叫喊声铺天盖地,地面扬起的灰尘混在雾里,更加令周围的情形不清不楚,这样,更让那些尖叫显得刺耳吓人。 苏弦和叶景泉也跟在卫承身后,飞快地走起来。不时有人冲过来,将他们推开,或者带向相反的方向。 人们要命的尖叫振聋发聩,冲击着叶景泉脆弱的耳朵。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空气也渐渐变得混浊,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恶心起来,勉强跟着苏弦走了几步,忽然胃里一阵翻滚。他不由得挣脱苏弦,自己蹲在地上,哇地呕吐起来。 也许是海里的水压让内脏受了伤,这一吐,连血丝都吐了出来。 身后的人群还在横冲乱撞,根本没人顾及到他。他被人一脚踢翻在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更多的脚又伸了过来。 “滚开!”苏弦急忙扑过去,发疯似地推开周围的人。一些人被他推倒在地上,哇哇直叫。 武装人员很快赶过来,推散人群,用枪柄砸向不安份的暴动份子。 叶景泉好不容易得空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嘴里全是血丝,映得袖子发红。血腥的气味飘进鼻子,他又觉得难受起来,连忙蹲下去,又吐了几口。这次连水都没呕出来,地上全是血,血混在灰尘里,乌黑乌黑的。 苏弦赶紧过来扶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脊。他抬眼看了苏弦一眼,眼里的身影顿时变成两个。拿不准对方的准确位置,他只好再次把眼睛闭起来,凭着本能去抓苏弦。 苏弦连忙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叶景泉强自咬牙忍着,艰难地靠在苏弦身上。 情况刻不容缓! 苏弦搂紧叶景泉,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卫承!”才走了几步,苏弦便看见卫承被暴动的人群越推越远,连忙出声叫喊。但周围都是尖叫哭喊的声音,很快将他的喊声淹没。 卫承也在找他们。然而四周雾气越来越重,很快便只能看见身边的人的影子。 “怎么办?”叶景泉呛着血,迷糊地问苏弦。浓雾将卫承的身影包裹起来,疯狂的人群很快将他推向别的地方。 “先去医院。他知道在那里与我们汇合。”苏弦当机立断,背起叶景泉凭着记忆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人群依然混乱,四周白茫茫 的,危机四伏。 叶景泉伏在苏弦身上,大口地喘气,这个礀势压迫着胸腔,令呼吸更加困难,可是别无选择,如果不赶快去医院,不光是他,连苏弦都撑不下去。苏弦的后背肿起来,叶景泉可以感觉到他的肩胛在刚才的混战中碎了一块。 四周全是嘈杂,脑袋里嗡嗡作响,四面八方都是人,这些人相互推搡着向他们撞来,却又因为雾气遮挡看不清面容。 突然,叶景泉腰部一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中了身体。 第041章 强烈的刺痛令叶景泉惨叫出来,有人用刀刺中了他的腰部。 苏弦迅速转身,与身后的偷袭者扭打起来。对方穿着紧身衣裤,脸部被连在衣服上的帽子遮住大半,令人看不清本来面目。那人动作敏捷,一个旋身从身后抽出一把新的匕首,又向苏弦挥来。 苏弦连忙背起叶景泉拔腿飞奔,低头穿梭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对方快速躲闪着人群,追逐着他们。 如果没有判断错,这个人就是将他们锁进集装箱然后丢进大海的凶手。 苏弦飞快地跑,耳畔响着众人的呼喊和呼呼的风声。叶景泉无力地趴在他背上,腰上热血汹涌,热量从身体里流走,整个身体更加虚弱,头脑也昏昏沉沉起来。 “景泉,挺住!”苏弦大声喊着,下狠劲用手掐了掐他。 叶景泉勉强睁开眼睛,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他听见四周是疯狂的人群,身后是敌人追逐的脚步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他耳膜发胀,气血上涌,但是别无选择,聆听这些声音是此刻唯一保持清醒的办法。 平落市的黄昏渐渐退去,太阳西沉,本就雾气弥漫的城市陷入更加昏暗的境地。 下午五点,离宵禁还有一个小时。 全城的人都加快脚步往家赶。苏弦被推搡着,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广场背后的十字路口,医院就在一条街区以外,必须要尽快到达那里。 追逐他们的敌人离得越来越近,如果卫承在就好了。 苏弦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卫承的身影,他们要去的是同个地方,应该会有碰面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皇家的车队排成长龙,护送着皇帝及各位大臣缓缓从街上开过。为了保证车辆畅行,人群被维护秩序的武装人员推到路边,挤拥在一块儿。这样一来,现在横穿马路去医院根本不可能,而身后的敌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 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待,苏弦当机立断,转身拐进另一条街。 天色越来越暗,这条不大的小街里也全是人,一些人走到前面,又撤回来,打乱后面的人的步调,整个路面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苏弦抓住一个回来的人问。 “前面封锁了,说是要抓犯人。挨个儿检查了才能走,太慢了。” 射向皇帝的子弹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从射击点来看,这条路自西向东两百米的高楼都在范围以内政府采取封锁措施非常恰当,但对于苏弦来说就实在糟糕透顶。现在他相当后悔选了这条路,这里没有别的巷子胡同可以穿行,而追逐他们的杀手就在百步之外的身后。 迟早会碰面的。 苏弦把心一横,将叶景泉放下来,让他倚着电杆靠好,自己则低头,飞快地冲向人群。 杀手显然没料到他这招,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身手敏捷,根本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又卷土重来,向苏弦发起猛烈进攻。苏弦有伤在身,短暂的交锋之后,反倒落于下风。 两人混迹在人群里,推搡着路人的同时相互缠斗,又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武装人员,身手根本伸展不开。尤其苏弦后背和肩膀都受了伤,手臂举不起来,就显得更加吃力。 对方握着匕首冲来,苏弦吃力地躲开,冰冷的刀尖刺破了他的衣服。然而还来不及喘气,更猛烈的风声忽然在耳边响起,他大骇,急忙就地滚开。这时,匆忙回家的群众卒不及防,踢中他受伤的地方。 骨头立即像散架似地疼痛,他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偏偏后面的人群很快蜂拥过来,不少人被他绊倒,压到他身上,顿时抱怨声此起彼伏,许多人为了爬起,推倒更多的人,用手撑在他伤处,用力,按、挤、压、揉…… 越想起来,就越是被他人束缚,身体的疼痛从各个脆弱的部位传来,昏天黑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终于沉入地平线下。仅剩的天光被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挡住,加上雾气缭绕,能见度变得相当低。 苏弦拼命挣扎着躲闪人群,混战中本能地察觉出敌人并未再次向他扑来。 对方的目的不是他。 离六点越来越近,人群变得更加狂躁,城市周围的海浪声逐渐变大,一声一声,哗啦大响。 苏弦喘着粗气,额头破了,血涌进眼睛,让眼睛酸涩无比,几乎看不清东西。他卯足了劲,大吼一声,一把抓住压住自己的男人,将他手推开,然后顺着惯力将他推出去。男人惨叫一声,横倒在路上,勉强阻断身后越来越多的人群。 苏弦趁着这个机会爬起来,胳膊断了,根本没有力气撑住地面。但他已经无睱顾及伤口了,敌人正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叶景泉! 他拖着流血的腿,飞快地扑上去,跳到对方背上,试着拧断对方的脖子。但手上根本使不出劲,而对方也对他的行动有所察觉。对方迅速弯腰,猛地将他摔翻在地,然后趁他脑袋发昏之际,一脚踹在他胸口。 “哇啊!”五脏六腑像碎裂了一般疼痛,苏弦喷出一口鲜血。 对方甩开他,两三步窜到叶景泉跟前。迷迷糊糊的叶景泉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反身就要跑。 对方迅速抓住了他,将他抵在电杆上,同时反剪他的手,力道之大,只差一秒,就要分筋错骨! 这时苏弦再度扑上来,卯足全身的力气将人撞到几步之外,然后一把抓起叶景泉,飞快在狂奔起来。 叶景泉双眼阵阵发黑,完全辨不清脚下的道路,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他跑不快,大口大口地喘气,没跑多远就一个踉跄,一头栽到地上去。 苏弦也跟着被他拽倒,后面的人潮蜂拥而至。 “景泉,起来!”苏弦大声喊着,用力拉拽叶景泉。 但叶景泉太痛苦了,身上滚烫得像被火炉烤过似地,额头上却冷汗直冒,手足更是无力,撑着地面挣扎了几次,都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又再次栽倒下去。 “水……”迷迷糊糊间,他抓住苏弦无力地叫喊。地上的尘埃扑进口鼻,更加令他干渴。嘴唇已经裂出血来,使劲用舌头舔了舔半天,情况丝毫没得到好转。 突然,天空响过一声悠长的警报。 六点了,宵禁开始! 城市开始大幅度震动,与昨天他们在海滩所经历的情况无异。但今天不同的是,街上还有不少群众没有回到家里,响彻长空的警报让他们陷入极度的恐慌。 武装人员改变方针,开始提着枪支驱逐人群,时不时有枪声从远处传来。 苏弦抓起叶景泉,挣扎着爬起来,混在人群里,被人群推着往同一个方向移动。 武装部的车辆很快开过来,停在街口,数名武装人员飞快地跳下车,指挥人群有序地退散。然而人群在过度惊慌的情况下并不是完全地安份合作,有人尖叫着想走捷径回家,结果被身手敏捷的武装人员一枪托砸中下巴,当即掉落两颗门牙,不敢再吭声。 这种情形对苏弦和叶景泉来说是相对安全的。虽然敌人就在后方几步开外的地方,但碍于武装人员的介入,他并不敢乱来,只是混在人群里,死死跟着他们。 代表宵禁的警报终于结束,头顶的天空被巨大的铁墙遮住,暗无天光。而路边的电灯也瞬间点亮,将夜晚的城市笼罩在光亮之下。 在微弱的灯光指引下,隐约可以看见人群在下个路口分成几拨,拐向不同方向。路口没有车辆停泊,说明武装力量较少。苏弦飞快地在心里估算一下,至少,到下个路口之前,他们是安全的。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人群里的杀手,他下意识地将叶景泉搂紧了一些。 “水……”叶景泉靠在他身上,无力地晃着脑袋,想在他肩上找到舒适的地方。 使劲咽着喉咙,叶景泉的嗓子干涩得几乎冒烟。过度的脱水带来皮肤干裂,连指甲都渗出血丝,眼窝更是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珠鼓得像要掉落出来。 “水……”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头脑迷糊一片,现在的叶景泉只是本能地期盼着能够解渴的水源。 这真是相当讽刺的事情,之前在海底,周围满满的全是水,却不敢贸然吸上一口,而现在,躲过了被水淹没的危机后,他又极度渴望起这个东西来。 身体几乎要被这东西折磨得发狂起来。叶景泉紧紧抓着苏弦,大口地呼吸,用力舔着嘴唇。身后的伤势并不严重,血早已凝固,却更加剧了身体的恶化。 “水……”声音越来越微弱,苏弦紧张地盯着下个路口,依照这个速度,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能到达。到时敌人一定会趁乱再度攻过来,而他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摆脱对方,他自己倒勉强可以,只是叶景泉就麻烦了。 怎么办? 苏弦思量片刻,下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待血涌出来,便伸到叶景泉唇边。 “快喝。” 温热的液体进入口腔,咸涩得令人作呕,但总算勉强补充了一些水分。叶景泉贪婪地吮吸着苏弦的血液,半晌后终于稍稍恢复一点力气,能够看清楚近处的事物了。 “苏……弦?”头脑仍旧混乱不堪,身体的疼痛铺天盖地地传来,迷糊中,只是本能地明白了涌入嘴里的液体是什么。眼里终于可以涌出少量的泪水,但叶景泉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什么东西撞在心口,挤压着身体的各个器官,叶景泉看着伤痕累累的苏弦,立即想要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但是…… “不可以。”苏弦紧紧地搂住了他,低声说,“下个路口,你要和我一起跑!叶景泉,现在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你不能再拖我的后腿,你要和我一样,用尽全力地逃生。听明白了吗?” 叶景泉下意识地咽了咽仍旧干涩的喉咙,似懂非懂。凝视着苏弦糊满鲜血的侧脸,半晌后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下个路口近在几步开外,苏弦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挤开走在前面的两名群众,飞快地奔跑起来。 同时,身后的杀手也奋力追了上来。 人群在这个十字路口向四面八方分散,各回各家。苏弦拉着叶景泉,奋力穿过碍事的人潮。 已经没有心思去辨别方向了,只要是有路的地方,能走就好。两人埋着头,谁也没有说话。叶景泉明白现在情况紧急,根本不允许他再像昨天那样,直接瘫倒在地上。现在,哪怕是跑断腿也好,跑岔气也好,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地奔跑下去。 雾气冰冷地扑在发丝里,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他的心脏咚咚地跳动,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但他不敢吭声,咬紧牙关,随着苏弦的脚步,拼命迈动双腿。 不能回头! 不敢回头! 可饶是如此,身负重伤的两人也快不过行动敏捷的杀手。 对方追上来,抓住叶景泉的左手迅速反剪过来。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苏弦已经从旁冲过来,猛地用肩膀撞开那人,很快与对方扭打在一起。 那人被苏弦嵌制住,忽然猛地转身,往路中心的交通灯撞去。苏弦不备,整个身子横飞不去,眼看就要撞上,但他迅速凌空翻身,跃到对方身后,同时伸手一揭,拉掉了对方的帽子。 面对着叶景泉的脸部顿时暴露出来。 叶景泉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的,他没看错,这个人是姚启生! 第042章 这个偷袭他们的人居然是姚启生,那个主持李幕泽葬礼的殡仪师! 这实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不仅是叶景泉,连苏弦也怔住了。 姚启生立即抓住短暂的机会,将苏弦从背上甩出去,砸到叶景泉身上。两人一块儿滚到地上,各自吐出一口鲜血。 此时大部分的行人都已回家,整个城市陷入宵禁之后的寂静里。姚启生飞快地跳到叶景泉身边,抓住他的手。 “放开!”苏弦把叶景泉护在怀里,受伤的手掌硬是撑着地面一转,长腿展开,用力踢向姚启生的头部。 姚启生灵活地滚将开去,单手着地,上身一翻又要向两人扑去。 这时,背后传来一记空包弹的枪响。 “什么人!”武装部总指挥陆泽肩上挂着冲锋枪,站在街对面,紧张地盯着雾气里翻滚的几道人影。 没有人答话。姚启生按住叶景泉的左手,掏出匕首准备刺过去。 “不说话我开枪了!”陆泽握紧枪柄,小心地向马路这边走来,同时给枪上膛,装入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子弹。 察觉到陆泽的脚步越来越近,姚启生的动作不由得放慢下来,他担心自己的举动首先暴露,令自己成为陆泽的枪靶。而偏偏这时,苏弦扣住了他握凶器的手。 一切只等陆泽过来。 姚启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再恋战,迅速挣脱苏弦后往就近的小路逃去。 “砰!”与此同时,陆泽的枪声响起来。 陆泽快步跑到苏弦和叶景泉面前,见是他们,先愣了一下:“没事吧?” “暂时死不了,抓人要紧。”苏弦向他指明姚启生逃窜的方向。 然而当陆泽追去时,仍旧跟丢了,地上除了几滴血迹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只得又倒回来,扶起苏弦和叶景泉。“还能走吗?” “可以。”苏弦和叶景泉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只觉得奇怪,虽然姚启生与假李幕泽早就认识的事必定存在阴谋,但姚启生与叶景泉素无恩怨,这么招招致命究竟是为什么? 陆泽简单地察看了他们的伤势,然后说:“这里太危险,先跟我来。”说着便将冲锋枪反背到身后,一边拉他们一个,飞快地在雾里奔跑起来。 进入宵禁的雾城格外安静,四周只有他们飞速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浓的雾气扑在脸上,让视野便得极度模糊。街边的路灯渀佛是多余的,因为整个城市,唯一醒着的,似乎就只有他们。 ……不对。叶景泉下意识地回头,黑暗里,好像有别的声音在缓缓靠近。 “别分心,赶紧走!”陆泽用力拉了他一把,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感。 叶景泉连忙回过头来,强自撑着身体,跟着他飞快地跑。 从空旷的中央广场穿过,陆泽带他们拐进背后的小街,绕到临街的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医院大门紧闭,陆泽在门边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指纹,然后验证眼球,一切通过后,拉着叶景泉和苏弦进去。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里面没有开灯,只有角落里亮着应急标志。淡淡的鸀色光芒中,可以看见大堂里驻守着好几位全副武装的士兵。其中一人见陆泽进来,立即迎上来。 “头儿。” “情况怎么样?”陆泽带着叶景泉和苏弦脚步不停地走向电梯。 那人飞快地汇报情况:“刚才三楼的一个病人手术后大出血,已经送到急救室加紧处理了。暂时还没有异样。” “血迹一定要处理好。如果时间来不及,就调几个人过去帮忙。”陆泽飞快地下达命令,说完后又问,“今天哪个医生值班?” “今天是徐素华医生。在四楼办公室。” 陆泽按下四楼的电梯,将叶景泉和苏弦拉进去。 气氛很严肃,甚至有些沉重。苏弦当然不会以为他们是来给医院帮忙的。这么多武装人员驻守在此处,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但政府的工作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关心另一件事。 “陆警官,我们还有一位同伴。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这里?”这是他们与卫承约定的医院,如果不出意外,卫承应该早就在这里等他们了。 “你是说卫承?”白天陆泽登记过他们的名字,对他们的长相也印象深刻,低头沉思一会儿,陆泽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他。你们可以去登记处看看,如果他来过这里,应该会有记录。”连叶景泉和苏弦都伤成这样,想来卫承也是差不多,如果是治伤的话,医院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卫承来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们先去四楼的值班医生办公室,找到徐素华医生。 这是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医生,看见叶景泉和苏弦的伤势,不需要过多的询问便已经明白了情况危急,也不多话,迅速叫了外面两个驻守的武装人员进来帮忙。 “把衣服脱掉,全部。”陆泽关上门,沉声命令。 令他们吃惊的是,这里的门也是需要密码锁才能进出的,而且,与大门一样,所用材质是这个时代最新型的合成钠米,坚硬无比。很显然,是为了防止外人强行闯入,但在医院里,谁会无缘无故地进来打劫? 苏弦忽然想到昨天酒店服务员提到的关于宵禁的事,如果宵禁不止是海浪肆虐,还有别的更危急的情况的话,那就真是太可怕了。 “别走神。赶快,把衣服脱掉。”陆泽敦促着。 苏弦和叶景泉急忙照做,脱掉衣服裤子,只穿着内裤。 陆泽看了一眼:“内裤上也是血,脱掉!” “可是屁股并没有受伤啊。”叶景泉有些不大情愿,他现在累得半死,又脱水严重,很想赶紧躺下去。 陆泽赖得跟他废话,一把将他的内裤拉下来。叶景泉惊讶地张大嘴巴,苏弦也是反应过度地跳起来。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表示更多的不满,陆泽已经将他们的衣服裤子全都丢给身后的手下了。 “拿去烧掉,赶快!” 说话的同时,徐素华医生在武装人员的帮助下,动作迅速地为他们清洗伤口,给叶景泉输入生理盐水,还好他们失血的情况都不严重,不需要去负2楼的血库提取血袋。 处理好伤口,叶景泉和苏弦已经累到无力了。 “你们休息一下,我在外面守着。”两人在陆泽的安排下被送进隔着小屏风的隔间里。 他们刚刚安置好,陆泽就做了个手势,让手下把关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里,叶景泉吃了退烧药,脑袋昏昏沉沉,没几分钟便睡过去。 而苏弦却是恰恰相反,怎么都睡不着了。目前的情况越来越诡异,关灯的瞬间,他竟然看见陆泽将冲锋枪举到了胸前,高度警惕地守在门口。这种行为他并不陌生,但也只限于国内执行最高级别的任务。可是陆泽的身份跟他完全不同,而且,此处是医院,除非有恐怖分子袭击,否则陆泽完全没必要这样。 想到白天的事件,他基本可以断定,中央广场的两声枪响是冲着皇帝去的,跟医院倒是没有多大关系。基本可以肯定,陆泽此刻执行的任务与白天的枪击无关。 这样一想,又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他听着叶景泉平稳的呼吸,摒气凝神,眼睛盯着黑暗,眨也不眨。 然而身体终究是疲劳过度,没一会儿就支持不住,靠在床头小睡了片刻。 没多久,他又被叶景泉推醒了。 “怎么了?”苏弦挣了挣,试图坐得舒服些,但上着夹板的肢体疼得钻心,一时间忍不住惨叫出来。 “出什么事了?”陆泽立即警惕地问道。 “没事。”苏弦倒抽着冷气,“扯到伤口了,疼。” 外面陆泽不再说话,四周又陷入安静的黑暗。 叶景泉轻手轻脚地爬进苏弦的被窝,在他耳边吹气:“我睡不着。” “很痛吗?”怕陆泽又多问,苏弦亦是小声地说着,勉强给叶景泉让了点位置出来。 叶景泉摇了摇头,苦恼地说:“外面有声音。你听。” 苏弦侧耳倾听,果然,外面确实有动静。沙沙,沙沙的响声时断时续,间或伴着一两声低沉的喘气和轻吟。 全城都在宵禁,外面会是什么? 苏弦下意识地握紧了叶景泉的手。 黑暗里,沙沙声更近了,片刻之后,渀佛来到了窗外,像是人的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玻璃。两人同时咽了口唾沫,心里清楚地知道,外面那东西,绝不会是人。 啪!啪!啪! 窗户被拍得大响。叶景泉吓得浑身一震。 “陆警官!”苏弦连忙喊陆泽。 “别管它。睡你们的觉。”陆泽在黑暗里骂了一声,然后便又不再说话。 然而他越是叫两人不去理会,那拍打声就越吵,两人想睡也睡不着,手里都捏着汗。 半晌后,叶景泉轻轻地溜下地,说:“我去看看,不开窗。” 他来到窗户边,犹豫片刻,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 “啊!” 太过震惊的情景让他没有防备,惨叫一声后,跌到地上去。 第043章 叶景泉究竟看见了什么? 借着路边朦胧的灯光,他看见,一个干瘦的男人趴在窗外,使劲拍打着玻璃。男人浑身赤裸,皮肤严重缺水,干涸得裂出条条血痕,同时,脸庞瘦削,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暗黑无神,同样的干涩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喘息,那模样就像是濒死的重症病人。 倘若看见的仅仅是这男人,叶景泉还不至于太震惊。他吓得跌倒在地上,完全是因为想到这里是四楼,因此下意识地往楼下瞥了一眼。这一瞥,立即发现这男人的其中一只手攀在窗边的通水管道上,在他身下,密密麻麻的人影相互纠缠着,攀着管道,痛苦而拼命地往上爬。这些人里面,男的女的都有,无一例外地皮肤皴裂,模样骇人。 这简直就是场生化危机! 叶景泉大叫一声后跌到地上,陆泽立即冲过来,飞快地把窗帘拉上,然后返回来,伸手拉叶景泉。“还能站起来吗?” “可、可以。”叶景泉结结巴巴地,勉强站起来后,双腿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那些不能称作人类的东西苏弦也看见了,眉头不由得皱起来:“陆警官,那些是什么?” 陆泽示意他别多问,在黑暗里检查叶景泉的伤口。 叶景泉后腰上的伤口扯裂了一些,血迹很快渗透出来,将纱布晕染了一片。陆泽马上返回前屋,拿来干净纱布为叶景泉更换。沾满血的纱布一取下来,血腥的气味立即漫延开去。 外面的生物似乎很兴奋,呵呵地叫着,用手使劲拍打玻璃,好似要破窗而入。窗户被拍得啪啪大响,新型钠米制的窗框摇摇晃晃,看起来不堪重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弦挣扎着从床上跳下来。不是说全城都在宵禁吗?既然是宵禁,又怎么会有人在外面?而且他们还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爬到四楼来? 陆泽手法娴熟地为叶景泉包扎伤口:“最好别再乱动,伤口不能再出血。血腥味会把外面那些东西招来。” “外面那些究竟是什么?”苏弦有些激动。人在未知的环境里常常会产生恐惧,他也不例外,外面那些东西,怎么看都带着十足的危险。虽然现在处在安全的地方,但砰砰作响的玻璃实在让他不能安心。何况他和叶景泉都受了伤,在经历了整个白天的灾难之后,他的神经也趋于崩溃。 “你先坐下,别乱动。”陆泽沉着地将叶景泉换下来纱布用打火机点燃。 外面的诡异生物更显得疯狂,大声叫着,上窜下跳,拍打着窗户,恨不得马上就跳进来。 陆泽摸黑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确定安全后,才在床边坐下,心情地沉重地看了苏弦一眼。 苏弦和叶景泉紧紧挨着,相互握着手,紧张地等待陆泽开口。 良久,弥散在屋子里的血味似乎散尽,外面的生物才安静下来。沙沙的爬动声慢慢移到别的地方,陆泽这才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那些不是东西。是人。是尚还有一口气在这乱世里苟延残喘的人。” “……”苏弦和叶景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落市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想你们已经大概了解了。这里是真正的末世,是生活在首都的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绝境。方圆五十海里的海域里鱼虾绝迹,带来严重的饥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这几个月来更是情况恶化,暴动不断。对于大部分的穷人来说,倘若真的能饿死,那也许真是不错的选择。还有一些人,只差一口气就能饿死,身体却突然地起了变化。因为饥渴,他们的身体变得干瘦,皮肤开裂,就像一具干尸。但他们不是干尸,他们比干尸更有行动力。他们喜欢夜晚,被鲜血吸引,就好像古世纪传说里的吸血鬼。可他们又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心跳,有脉搏,也会痛,也会流血。在这里,我们给予他们一个新的称呼:食血人。” “食血人……”苏弦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问,“所以他们才被血味吸引,所以我们进来的时候,所有带血的东西都要清理掉?” “没错。”陆泽点点头,“这个城市之所以有宵禁,一方面是因为海啸,另一方面就因为这些食血人。白天,他们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里,进入睡眠,不会攻击普通人。但到了晚上,他们醒来之后,饥饿会袭击他们,他们不得不外出寻找食物。他们已经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样吃东西了,他们需要血液才能存活。为了保护更多正常的普通人,城市不得不颁布宵禁令,防止正常人夜晚外出受袭。” “如果他们找不到吃的,会怎样?” “会死。”陆泽又吸了口烟,悲恸地说,“这对于他们来说,真是老天开得很滑稽的玩笑。不吃是死,吃了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早知会变成这样,不如当初还正常的时候,就活活把自己饿死算了。可是这种变化谁也无法预料,直到现在政府也没能找出这些人变异的真正原因。” 找不出原因,也就不会有治愈的解药。对于这点苏弦很明白,因此没有再多问。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政府只能采取应急措施,派武装人员保护大多数的正常市民。 这是一场濒死者和存活者的冲突。 既然有冲突,就必定有牺牲,而陆泽的任务就是要消灭值得牺牲的一方。可对于他而言,双方都是活生生的人,是生命,是同胞!尽管他想竭尽全力地去保护,结果却只能打着保护的名义去杀戮,让更多的人流血。在这乱世之中,这是必要的措施,而事实上,却只让人感到心酸。 这个城市,因为这场罕见的饥荒,已经丧失了正义,丧失了道德。现在,它只是一座死城。生活在这城里的人,逃得出去固然是好,逃不出去,只怕永远只能这样了。就在下午枪击事件过后,政府颁布了新的政令,二十四小时内将有更优秀的部队驻扎进来,将整个城市彻底封锁,一来为阻止白天的暴动,二来也为消灭夜晚的食血人。 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在此处上演。 陆泽痛恨地将烟蒂狠狠拧灭在掌心。这时,肩上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一大呼。 “头儿!大事不好!”一个队员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陆泽马上站起来,提高警觉:“出什么事了?” “刚才三楼做手术的病人变异了!他袭击了我们一名队员,正在向负2楼的血库逃窜!” “不能让他进去,一旦把血库打开就麻烦了,务必阻止他!”陆泽当即立断,切断通话后将线路转换向各待命小组,令他们迅速赶去血库支援,同时,又检查了一遍苏弦和叶景泉两人的伤势以及门窗的紧闭程度。 “躺到床上去,不要乱动。”陆泽催促着两人,“不管外面发生事,都不要走出这间办公室。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 这时,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头儿,发现那名食血人了!” “一小队狙击手王鸣准备射击!” “头儿,王鸣遭到攻击,血出来了!” “头儿,还有两名队员也牺牲了!” 变异成食血人后,血液的刺激会令身体强化,身手也更加敏捷。对于血液的渴求会让这些食血人不顾一切,只要不是伤及要害,他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正常人发起攻击。 几声枪响从楼下传来,外面的食血人似乎也闻到了血的气味,纷纷向医院靠拢。透过玻璃,可以听见他们爬行的沙沙声,间或伴随着一两声沉重的喘息。 陆泽挑开窗帘,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去,十字路口处,整个城市的食血人都在靠近,密密麻麻的人影爬行在雾气里,场面壮观又骇人。 医院有血库有病人,无疑是重点保护地区,这也是武装部驻守在此的重要原因。他们绝对不让食血人进入。 然而就在此时,守卫在一楼大门处的二分队突然传来消息:“头儿,外面有人,要求进入!” “是卫承!”叶景泉马上跳起来,紧张地说,“一定是卫承在外面!他到医院来找我们了。” 苏弦急忙把灯打开,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密密麻麻的食血人趴在玻璃上,大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拍打窗户企图进来。从这里根本无法看见医院大门的情况,他连忙又跑到另一边,拉开窗帘。 这里暂时没有食血人过来,透过玻璃,他勉强可以看见马路对面,一道人影挥着手臂,仓惶地向医院大门跑来。 是卫承! 苏弦马上转向陆泽说:“陆警官,他是卫承,麻烦你开门让他进来。” 卫承的情况很糟糕,从跑步的礀势可以看出伤势严重,血涌出来了,血味在雾气里扩散得很快,并且引来不少食血人。怪异而危险的生物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兴奋地爬行,呵呵地叫唤。只待他稍做停歇,马上就能将向撕碎。 卫承跑得步履维艰,不敢回头,隐约看见医院里有人头攒动,便张开手臂,一遍又一遍比划着目前通用的肢体语言,要求进入。 这时,陆泽的对讲机又响起来:“头儿,王鸣牺牲了!食血人正用他的身份企图开启血库!” “拦住他,拦不住就开枪打死!”陆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时候开门,无疑会引来食血人。然而医院里不光有血库,还有病人,他不能让这些正常人遭到袭击。 “头儿!”二分队再次传来声音,“外面的人伤势很重,一再要求我们开门!” 情况危急,容不得多想! 陆泽一咬牙,大声说:“二分队守住大门,无论如何不能开门!”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被叶景泉撞在墙上。叶景泉赤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开门?” 陆泽喘着粗气:“不能开!食血人的身手比卫承敏捷得多,只怕门一打开,先进来的不是卫承,反而是他们!” “你怎么知道?卫承一定会比他们先进来的!”叶景泉用尽力气大吼,将陆泽又往墙上撞了一下。过度的愤怒已经让他失控了。外面那个人,是卫承啊!是和他一起经历了空难经历了海难的同伴啊!如果不是他执意要追查李幕泽的死因,卫承也许根本不用冒这趟险。现在卫承身陷险境不能自保,而陆泽竟然不开门! “你冷静点!”陆泽推开叶景泉,沉声道,“你的伤口不能再出血了,否则会招来更多的食血人!” “把他们全招来又如何!你给我开门,让卫承进来!”明知自己不是陆泽的对手,叶景泉还是固执地打他。 陆泽一个转身将叶景泉反抵在墙上,让他动弹不行。叶景泉挣了挣,伤口像洒了盐似地疼。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这两天全部的委屈无奈都猛地暴发了出来。 “放开我!让我下去!我要去救他!他是卫承,是卫承啊!陆泽,他是我朋友,是首都的优秀警员,更是一个不满四岁孩子的父亲啊!陆泽,他不能死!”眼泪涌出来,夹着这连日来的挫败感奔腾狂啸,叶景泉用仅剩的右手使劲敲打墙壁,企图摆脱陆泽的束缚。 陆泽用力低吼:“没有人应该去死!可是外面只有他一个正常人,而这医院里,躺着几百号的病人!同样是生命,我不能冒这个险!” “景泉,陆泽说得对。”苏弦悲痛地将叶景泉搂进怀里,声音颤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相信卫承,他可以自保,一定可以!” 叶景泉抓紧他的衣襟,嚎啕大哭。他好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中用!连续的几场灾难基本上都是因他而起,而他除了拖后腿之外,什么也干不了,他不甘心,可是却别无选择! 卫承!卫承!! 卫承在医院的大门外拼命拍打,身后的食血人越来越近。这些生物的恐怖之处他已经见识过了,方才,一个来不及归家的市民被他们风卷之后,瞬间变成皮包骨头的干尸,全身的血液被吸得一滴不剩! “开门!开门啊!” 里面持枪的武装人员紧张地抓紧枪支,没有得到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开门。 医院的负楼层里,枪声和食血人的低吼夹着此起彼伏,混战仍旧没有结束。 卫承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后食血人特有的血腥味让他心跳加速。他们越来越近,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来等待开门了。 低头沉思片刻,卫承决定别找出路。飞快地旋身踢开离自己的食血人,他立即掉转脚跟,向别处跑去。 离天亮还早,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044章 医院大楼下,一部分的食血人闻着血迹,追逐着卫承离开,另一部分,则被医院里的血味吸引,干枯的手指抠在门缝里,寻找可以进入的缝隙。 同时,负楼层里不断有人受伤,惨叫声不绝于耳。这看起来似乎很荒唐,一队训练有素手持枪械的武装人员,敌不过一个仅仅因为血味才疯狂的食血人。但这一切却是事实,食血人的敏捷程度远远超出正常人,往往在武装人员喘气或者眨眼的瞬间,食血人已经从眼前跳开,跳到身后,张口咬在他们身上。 负楼层是医院的血库重地,为了防止食血人入侵,所用的材料都是坚固无比,刀枪无比。如此一来,除非是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一枪出去,子弹极有可能被墙壁阻碍,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射乱窜伤到自己人。因此,最初的几声枪响过后,楼层里安静下来,只是嘶裂惨叫声不断,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不多时,陆泽的对讲机再度响起,又一个紧急的噩耗传来。 “头儿,刚才给食血人做手术的一名护士被感染了,有发作的迹象!” “人在哪里?”陆泽马上问。 “现在被赶到了三楼厕所。三分队正带着医生赶去。” “做好两手准备,一旦发作,格杀爀论!” “是!” 对讲机的声音停下来,叶景泉吃惊地看着陆泽,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地下达格杀令。 窗外的食血人并未远去,而是在血味的吸引下,更下用力地敲打窗户,他们的体能是正常人的好几倍,一掌拍下去,把窗框也扇得摇摇欲坠。 苏弦有些担心:“这窗户够牢靠吧?” 陆泽持枪守在窗边,严肃地点了点头:“放心,你们不会有事的。”他说话的时候,两眼死死盯住左上角的玻璃,其实那里开裂了,但他不能让苏弦和叶景泉知道,以免他们陷入恐慌。 很快地,对讲机里传来三分队的声音:“报告!护士发作了!徐素华医生牺牲了!” 徐素华就是刚才蘀苏弦和叶景泉包扎的医生,听到医生牺牲的事,两人都是一怔。 陆泽马上按住对讲机,大声说:“三分队,详细汇报目前情况!” “护士食血人冲破障碍,从窗户跳了出去,现在在院内,大约还有一分钟会与四分队正面冲突上!” “三分队,速去住院部盘查是否还有其他病变的病人,立刻将病人全部转移!”医院里突然多出两名食血人,武装力量立即变得薄弱,没有多余的人手来保护病人。 陆泽下达完命令,然后对苏弦和叶景泉说:“你们也要走,留在这里不安全。”说着丢了事先准备好的外套给他们,然后示意他们靠在自己身后。 按下门上的密码锁,陆泽从里面将门打开,顿时,一股血腥的气味蔓延过来。他马上警觉起来,一分队已经有超过一分钟就有回传信息了。 “一分队,立刻回报情况!”飞快地将线路转切入一分队,得到的只有无线电被干扰的沙沙声。 陆泽马上明白了,一分队全员殉职!容不得分心去悲伤,他马上切进二分队,大声命令:“二分队,派几个身手敏捷的队员前往血库,立即清理现场!发现食血人立即回复!记住,切爀发生正面冲突!” 这时,对讲机又传来四分队的声音:“头儿,护士食血人冲破障碍,正往大门逃窜!” “守住大门!”陆泽声嘶力竭地喊。门外还有不少食血人在虎视眈眈,如果大门在此时失守,还不如一开就让卫承进来。 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危险后,陆泽才闪身出去,让苏弦和叶景泉也赶紧出来。 “我要把你们送到三楼,与住院部的病人会汇,到时会由三分队带你们离开。” “那你呢?”苏弦和叶景泉吃力地跟着他,小心翼翼又不得不飞快地奔跑在走廓上。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处理过,并没愈合,此刻奔跑起来,疼痛感又涌了上来,冲击着头脑,带来无法抑制的头晕眼花。 陆泽再着他们从楼梯跑下,边跑边说:“我要留在这里,守着血库,那是国家的资源。” 话音未落,黑暗里忽然窜出一个影子,直接将他撞倒在墙上,然后冲向叶景泉。 “小心!”苏弦立即将叶景泉护在怀里,同时飞起一脚,用力去踢那道影子。 然后那影子动作太快,还未碰到,就又一跃而起,向旁边逃窜。 “食血人!”陆泽迅速掏出手枪,对准影子一枪射去。 噗的一声,食血人从栏杆跃下去,没有血溅,但陆泽有把握已经射中。不过凭着对食血人的了解,他很快判断出来,子弹不会对那具干枯的身体造成多少伤害,不消片刻食血人就会再度袭来。 “快!”趁着这个时机,陆泽大声催促苏弦和叶景泉。 叶景泉闷哼了一声,感觉到受伤的腰部再度涌出热血,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食血人会将他视作首要攻击的目标。来不及细想别的,他掉头就往楼上窜。 苏弦紧紧跟着他,向陆泽大声道:“景泉判断得对,不能去住院部!得把食血人引开!” “别开玩笑了,我不能拿你们当诱饵!”陆泽气得发抖,这两个人的脑袋究竟在想什么,他完全不能理解。 苏弦没理他,直接抢过他别在腰上的另一把手枪,飞快地上膛,拉保险,然后越过他的头顶射击! 噗的一声,再度扑上来的食血人肩膀重弹,掉头往楼下逃窜。 苏弦扑到栏杆上,又朝下射了两枪。但楼道里太过黑暗,他射偏了,打在墙上,发出不一样的清脆声响。 “那边是住院部!”眼见食血人跑得没影了,陆泽猛地惊叫起来,然后打开对讲机,提醒队员食血人的方向。 很快地,黑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好! 陆泽拔腿要冲下去,这时,对讲机传来四分队的叫喊:“头儿,大门保不住了!护士食血人正在解密电子锁!” 随即一连串的枪响传来。 陆泽急得大声吼:“不要用冲锋,会击坏门锁!” “啊!”话音还未落,对讲机里又传来一声撕裂心肺的惨叫,紧接着便再无声音了。 得不到情报的陆泽大骂一声,然后迅速做了决定,向苏弦和叶景泉说:“不管你们怎么想,现在我命令你们,与三分队汇合,离开这里!”说着不容分说抓过叶景泉,往楼下推搡。 苏弦提醒他:“还一个食血人在楼下!” “我负责引开它,到时你们趁机与队伍汇合。”陆泽努力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一些,才又说,“请你们相信我们的队伍,我们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黑暗里,陆泽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苏弦不由得点了点头。 三人简单地合计一番,由陆泽打头,摸黑从楼道里出去,带苏弦和叶景泉转入三楼住院部。此时病人已经被三分队带向楼后的花园,正准备往地道转移。整个楼层静悄悄的,墙上有一滩血迹正顺着墙壁缓缓流下来,但是四处都找不到尸体。这让陆泽稍稍安心。 通过对讲机陆泽很快掌握了情况,食血人被受伤的队员击中,正尾随着对方往三楼末尾的厕所跑去。根据方向,陆泽把苏弦和叶景泉请到前面,让他们快速从楼梯下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名队员的喊声:“头儿,小心!” 猛烈的风声从身后传来,陆泽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一个侧头躲开攻击,同时伸手抓住自后扑来的食血人,狠狠丢在墙上。那食血人本来就受了两枪,这么一撞,便没那么快缓和过来。 陆泽扭头对苏弦和叶景泉大吼:“快走!”随即看了身后的队员一眼,但见对方额头肩膀多处伤痕,血流不止,武器也丢失了,便又立刻下了命令:“小丁,把血迹擦干,你也走!” “头儿,我不走!”叫小丁的队员攒紧了拳头,坚定地说。 说话间,一个分神,被食血人得了空当再度扑来。食血人飞快地用手撑住墙壁,然后跳蹿过陆泽的头顶,扑向小丁。陆泽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食血人的脚跟,掀翻在地上,同时飞快地压上它肩膀,用擒拿礀势牢牢锁住。 “小丁,服从命令,走!”陆泽不想多话,暴戾的食血人在他手下剧烈挣扎,喉咙里干涩地呵呵直叫。 小丁艰难地抹了把眼睛,一些血丝已经渗进眼角,涩得眼睛要睁不开。情况紧急,眼看食血人就要从陆泽手里逃脱。小丁一个箭步窜上去,猛地从陆泽腰上取下枪,朝着食血人脑袋砰砰砰乱枪扫射,直到把脑袋打成一瘫肉酱,再也反抗不得,才停下来,喘着气倔强地说:“头儿,我还能打。我不走!” 陆泽没多说,迅速站起来拉着他往楼下跑。 此时,苏弦和叶景泉已经跑进后院了。三分队的队员赶紧过来接应他们,将他们安置在病人中间。 整个医院百来号病人全部集中在此处,正在武装人员安排下,有序地向通往地道的台阶走去。这些人中,除非几个昏迷不醒的被用轮椅推着,其他哪怕是重症病人也一律步行,且每走几步,都要注意自己身上的血迹,一旦出血,便要用纱布将血迹擦干然后交给武装人员处理。 苏弦和叶景泉从武装人员手里接过纱布,勉强换下,将已经被血染的旧纱布递过去。谁也没有大声说话,即使交谈,也是低着头,尽量掩住气息。队伍慢慢地蠕动,后院的气氛显得相当沉重。 不多时,陆泽也带着小丁赶来。这时,对讲声突然响了。 “头儿,医院正门失守,食血人……啊!” 后面是一声惨叫。旋即正门处传来猛烈的枪声。 情况刻不容缓! 第045章 整个后院,除了苏弦和叶景泉相当震惊外,其余的病人都只是淡淡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正门方向后,又将头低下,在武装人员的指引下,有序地进入地下的台阶。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食血人在夜晚肆虐,不在此处闯入,就在别处入侵。与那些是人非人的生物面对面是早晚的事。生活在这个病态的海滨小城,这些市民深深地清楚这点,同时,他们也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他们明白,在这场乱世里,不是活,便是死。当然没有人想死,即使身负重伤命在旦夕也不想,因此他们尽量配合武装人员的工作,不吵闹,不惊慌,安静而有序地进入地道,寻找安身之所。 但事实上,他们的冷静在苏弦和叶景泉看来,不过是另一种病态的麻木罢了。 陆泽向三分队的队长说了几句后,病人队伍的速度加快了不少。陆泽推了苏弦和叶景泉一把:“你们也进去。别回头。” 叶景泉张嘴想说什么,但苏弦抢先点了点头,郑重道:“明白了。”说完拉着叶景泉,一步一挨随着台阶下去。 他们的脑袋刚刚没入地底,陆泽立即关上了地道的大门,大门轰隆一声,与四面的地表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异样。 与此同时,一道干枯的人影飞快地扑了上来。陆泽早有警觉,迅速跳开,并且猛烈地射击。这次无所顾忌,用的是冲锋枪,子弹突突地在半空中飞射,弹壳散了一地。不少食血人中枪,身子随着子弹的冲击颤动。但是陆泽知道,不打烂他们的头,他们便对疼痛无法感知。而对血的渴望,会让他们成为不死之身。 暴风骤雨般的响声自头顶传来。黑暗里,叶景泉回头向地道大门的方向看了看,思绪很快被苏弦的声音打断。苏弦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台阶。” 他们走在队伍的最末。长长的队伍似乎没有尽头,每隔二十人,就有一名武装人员,背着枪械维持秩序,并同时为他们照明。军用手电筒明亮的光芒被前方的人头阻断,让整个地道的光线晦暗不清。前方的人影放大在墙上,显得阴森恐怖。 地道里安静得只听见病人沉重的喘息。间或有一两滴水珠从顶部淌下来,砸在地面,嘀嗒作响。 叶景泉和苏弦相互掺扶着,随着队伍走得很慢。他们的伤口情况非常糟糕,已经恶化,为了防止血液渗出,又不得不用纱布将之捂得更紧,如此一来,就更加难受。在他们旁边,武装队员小丁正为他们掌着手电筒。陆泽在关门之前硬是将他推进来,现在他脸色并不好看,被手电筒的光芒衬托着,甚至显得有些青白。 就这样无声地走了一段,前方突然变得开阔,原来地道已经到底,他们大约走了一公里,便到了称得上是大厅的藏身之所。 武装人员安排病人坐下休息,在两名轻伤病人之间安插一名重伤病人,以便病人之间可以相互照顾,以弥补武装人员不足的缺陷。同时,每二十一名病人配给一名武装人员,多余的人手负责将更换下来的带血纱布进行火化。 气氛异常的沉重,大家都没有出声,但看得出,一些病人由于缺少药物及治疗,身体情况正在恶化。他们的呼吸变得艰难,暗处里时而响着他们快要背过气去的呜咽。 这群虚弱的病人,包括苏弦和叶景泉。两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伤口再度涌出鲜血。在小丁的帮助下,两人各自换了纱布,叶景泉仍旧脱水严重,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尤其是这个阴暗的环境,更加让他的眼皮沉重,几乎要睁不开。 “别睡。”苏弦在黑暗里挣扎着,喘息着,小心翼翼地捧起叶景泉的脸,亲吻他的嘴唇,想给他一些慰藉。这里是阴冷的地道,如果不能随时保持清醒,很可能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当然,他说这话不仅是安慰叶景泉,同时也在给自己鼓劲,浑身的伤口像撕裂开了似地疼痛,他的情况甚至比叶景泉还要糟糕。 叶景泉抓紧苏弦的衣襟,努力咬紧牙关,凭着仅剩的意志呼吸。尝试几次后,他试着活动手臂让自己清醒,但突然,他发现腰后又流血了。 “苏弦……”叶景泉握了握苏弦的手,将手心的湿热传递过去,嘴唇干涸,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 幸好血不是很多,苏弦勉强扶住他,然后招手叫来小丁:“丁警官,麻烦你,再给点纱布。” 小丁迅速从队友手里接过纱布,蹲下来给叶景泉更换。刚刚将纱布剪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弥散开来,小丁在黑暗里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苏弦从地上捞过手电筒,将灯光往叶景泉的伤处打,白亮的光芒里,小丁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 “丁警官,请你快一点。”察觉小丁的异样,苏弦本能地警觉起来。 叶景泉哆哆嗦嗦接过纱布,试图自行处理,但无奈手上无力,每次都将纱布掉在地上。沾了点点血渍的纱布红白相间,在亮处格外显眼。 整个过程小丁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叶景泉的手。叶景泉看着他微微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丁警官。”苏弦沉下声音,不动声色用手挡在叶景泉身前,然后猛地抽出混乱中没来得及还给陆泽的手枪,抵在小丁的太阳穴,“别磨蹭,否则我开枪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叶景泉一跳,但小丁却全无反应,他依然盯着叶景泉带血的手,甚至再次咽了口唾沫。 苏弦更加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冒汗,犹豫着是否要拉开保险。 角落里谁也没说话,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一些病人捂着患处,低低地呻吟。 时间似乎静止了。然而不久之后,小丁以极快的速度扣住苏弦的手腕,反折过来,令他吃痛丢掉手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苏弦的手腕已经脱臼,疼得钻心。 下一秒,小丁张口向叶景泉的伤处咬去。 叶景泉惨叫出来。 原本安静的地道顿时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不明所以的尖叫从神经崩溃的病人口中传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回荡。 小丁大口吮吸叶景泉的伤口,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吞咽声,如同暗夜的怪物,贪婪且疯狂。 叶景泉叫了两声后,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无力地抽搐。 苏弦忍着痛,飞快地跳到小丁背后,用手肘将他的脑袋扭开。 “吼——!!”小丁昂起脑袋,喉咙里发现令人寒毛倒竖的声音,同时撞开苏弦,再度扑向叶景泉。 原本坐在周围的病人顿时如炸开似地滚走,手持冲锋的队员第一时间冲过来,却不敢开枪,因为这样的狭小的空间子弹容易转弯,他们不能用正常人的生命冒险。 然而苏弦却不同,他的眼里只有愈渐虚弱的叶景泉。像疯了似的,他飞快地抓起地上的手枪,避开叶景泉就朝着小丁连射三枪。子弹准确地射进小丁肩膀,小丁被迫从叶景泉身边跳开。 苏弦趁这个时机,一把捞起叶景泉,飞快地向地道入口跑。 枪声让病人陷入惊恐,不少人挣扎着跳起来,扯烂伤口。小丁的眼睛通红,闻到血味后,没有第一时间追赶苏弦和叶景泉,而是在人群中乱窜。人群混乱惨叫,相互踩踏彼此,阻断退路。 更多的血味在地道地弥散,吸引着小丁,他食血的欲望渐渐增强,完全变异成食血人是早晚的事。 苏弦和叶景泉凭着最后的力气,用力撞开人群,跌跌撞撞在台阶上跑。身后惨叫不断,伴随着小丁逐渐增强的喉咙呜咽声,显得相当骇人。 这个时候的叶景泉已经意识尽失了。他跑,只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濒死的状态,非常危险。苏弦熟知这点,却无能为力。脚步已经开始不稳,断掉的右手只能用手肘支撑着叶景泉,他眼前的事物已经开始模糊,血从各个伤口涌出来,像随时都要流干。大脑的判断力也逐渐丧失,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去推断,现在留在地道里无疑会成为变异小丁的盘中餐。因此他没命地跑,还自以为跑得飞快,而事实上他的脚步是浮虚的,后面的病人轻轻一撞,就将他掀翻在地上。 一阵昏天黑地!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可是不能死在这里! 必须要出去! 出去! 苏弦咬紧牙关,用力捏紧脱臼的手。疼痛唤醒潜在的力量,他大喝一声,再度扛起叶景泉,往入口狂奔。 在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似乎没有尽头。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绝望的枪响,不知道是谁中了弹,叫喊撼天动地。 没有心思去探究情况。苏弦头也不回地跑。 越往前,挡路的病人就越少,时而有同样绝望的病人拉住他,可他根本无睱顾忌,一味地凭着本能行事,用肩膀撞开他们,用牙齿咬烂他们,待他们因为畏惧而退却,就又爬起来,扛着叶景泉没命地跑。 叶景泉也在跑,眼角泛白,嘴唇大大张着,想喘气,却提不起劲。 一公里的距离,几乎燃尽了整个生命。 苏弦试着推了推石门,立即发现门从外部反锁了! 无路可走! 怎么办? 大脑越来越迟钝,连最基本的身体反应都做不到,更别说思考退路了。 就在这时,黑暗里一道人影晃动,小丁跃过重重阻碍扑了上来!劲狠地咬住苏弦的伤口,用力嘶开,让血花在潮湿的空气里溅开。 “吼!!”喉咙发出声音,小丁兴奋地两眼放光,扑上苏弦的肩膀,贪婪地吮吸渴望已久的血液。 苏弦咬着牙,勉强将手枪抵在小丁的肚子上,又开了两枪。 这支老旧的转式手枪只有六发子弹,现在都已用完,当真是山穷水尽了。 苏弦开始绝望。 小丁在黑暗里转个弯,再度扑来。黑影蒙住了眼睛,苏弦凭着本能爬开,用肩膀撞门。 最后的理智正在消散,他只能抓住一个念头:叶景泉!因此闪身的同时,仍然将叶景泉紧紧地搂在怀里。 而由于苏弦的躲闪,小丁一头撞在墙上,但很快又再度发力,借助角度扑过来。 这时,石门忽然发出一记沉重的声音。小丁受惊,迅速从苏弦身边跳开。片刻后,石门从外部打开,一只手伸进来,毫不犹豫地将叶景泉捞了出去。紧接着,外面的人返回来,将手递给苏弦。 “赶快!”熟悉的声音,可苏弦却已经想不起他是谁了。 苏弦睁着带血的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但对方的脸逆着光,他迟钝的大脑无法辨认。 对方将他拉出来,然后迅速关门。正欲冲出石门的小丁被阻断在里面,发出可怕的悲鸣。他的声音很快引来外面的食血人,敏捷的生物飞快地在地上爬行,在已经空旷的后院里展开攻击。 面对如此大量的食血人,那人自顾不睱,只能将苏弦和叶景泉拖到花坛后面藏起来。然而两人身上涌出的血迹仍旧吸引了食血人。它们吼叫着,灵活地躲过子弹,向血迹爬去。 速度最快的那只食血人眨眼工夫便已蹿到近前,向最近的叶景泉扑去。苏弦挡在了它面前,将叶景泉死死护在身下。 食血人趴在苏弦背上,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 “苏弦!”那人大喊一声,将冲锋枪对准食血人一阵疯狂扫射。受伤的生物惨叫着退去,而更多的生物又从后面蜂拥过来,如同觅食的蚂蚁,一点点啃咬苏弦的身体。 过度的疼痛让苏弦再无力反抗,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意识也趋于绝望。 “景泉……景泉……”只是本能地喊着身下那人的名字,苏弦模糊地认知到,叶景泉已经很久没有声息了。 用手缓缓揉搓对方的脸庞,苏弦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冰冷的唇贴到叶景泉耳边:“不要死,景泉。不要死……” 冰冷的液体淌进嘴里,已经失去意识的叶景泉忽然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悄无声音地动了下手指。 有人在叫他。那个声音把他从暗无尽头的虚无世界里拖了出来。 “景泉……景泉……” 四周响着冲锋枪突突地响声,以及怪异生物们毫不抑制的低吼。 是谁在叫他呢?模糊的大脑混沌不堪,叶景泉再次动了动手指。 “景泉……别死……” 叶景泉努力吸口气,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喉咙干涩得像有钝刀在磨,咽了半天唾沫,终于将那张沾满血液的脸辨认清楚。 “苏弦……” 这么虚弱的声音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吧。苏弦扯了扯嘴角,手掌无力地在叶景泉耳边垂下。 要死了。 脑子里只剩这唯一的念头。苏弦慢慢闭上眼睛。 “叶景泉,你真是我的死穴。” 几声枪响从头顶扫过,压迫着自己的身体正变得沉重。叶景泉泪流满面,想发出声音,却不能,喉咙流出血来,血液卷着绝望,在身体里奔腾呼啸。 苏弦!苏弦!苏弦! 有什么东西撞击着心房,疼痛令他攒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忽然,混沌的大脑里传来一记悲怆的钟声。 一个幽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主神叶!” 第046章 一声幽远的召唤将主神叶拉回空间,他这时才意识到,与下流叶约定的十日之期已经到了。这两日奔波在乱世之中,疲于求生,竟完全没有准备过决斗的事,而且,身体遭到重创,一直面临危机的自己神经处于高度崩紧的状态,现在消耗了大量的元气,力量正变得虚弱,连走路都打水漂。 这还真是从一个火坑进入另一个火坑。主神叶拉耷着脑袋,隐隐有些绝望地想。 刚才叫他的家伙是装逼叶,现在这家伙单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空闲的手做势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 “主神叶,打起精神,决斗就要开始了。”重重地在主神叶肩膀上按一下,装逼叶足足停了两秒钟才又接着往下说:“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经历过不少了。主神叶感慨,短短十日,这家伙的zhuangbility又精进了。 现在站在主神叶面前的,除了装逼叶外,还有另外四个xx叶。 四个? 对,没错,他们这支队伍由十日前投票成立的五人众升级成了六人众。 这四个站在装逼叶身后探头探脑的家伙,除了贪吃叶、二傻叶和骗子叶外,还有一个新来的。他是叶景泉最近才拥有的新精神。 见主神叶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新来的家伙连忙小跑过来,向主神叶点头哈腰:“主神叶,您好。我是苏弦叶。” 主神叶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你是什么?” “苏弦叶。”挽起袖口,苏弦叶将手腕上的名字晾给主神叶看。 主神叶张大嘴巴,觉得凌乱了。仔细瞅瞅了眼前这家伙,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眉宇间隐隐有苏弦的影子。 “这真是……太奇怪了。” “不奇怪!”苏弦叶扯出跟苏弦几乎一样的笑容,“叶景泉是个很容易被周围影响的人。最近跟苏弦处久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话想法已经被苏弦影响到。恕我直言,主神叶,您作为我们所有精神的集合,有些东西是自己觉察不到的,但这些东西,放到我们这儿就会被单个挑选出来,被放大,成为一个新的人格。我的出现不是意外,而完全是因为这段时间您连自己也无法察觉地爱上了苏弦,又受到了他的影响。其实在这整件事情当中,呈现出的应该是两方面的人格,一个爱情叶,一个苏弦叶,可是爱情叶是您本身就拥有的人格,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新被创造出来。” 说到这里,苏弦叶忧伤地顿了一顿,半晌后才又接着说:“其实说实话我打心里想进下流叶的阵营,但我的出生错过了投票时间,被随机选择丢进了这边。不过您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临阵脱逃,我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去帮那边。我是这个阵营的一员,我就对这个阵营负责。主神叶,”他冲过来握住了主神叶的手,“让我们一起战斗吧!让我们战斗直到胜利!” “哈……”主神叶张大嘴巴望着他,被他一连串的自白绕糊涂了,“等等,你究竟是我,还是苏弦?” 苏弦叶潇洒地眨眨眼睛:“我是你。但我有被苏弦影响的层面。” “那你会什么?” “暂时什么都不会。”苏弦叶甩甩手,回答得干脆。 “可是你刚才说,你是被苏弦影响后产生的。”主神叶不相信地看着他。 “话是这样说没错。事实也是如此。可是,我的主神叶呐,您要清楚,这里是叶景泉的精神世界,苏弦的记忆力、体力、等等,各种优秀品质,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这样,我想我的表达可能不是那么清楚,我用个最简单通俗的句子来说好了,我啥也不会,我就是个长得像苏弦的锈花枕头!”说完,他昂起脑袋,四十五度角明媚忧伤地望着天空。 主神叶张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弦叶身后,贪吃叶正抓着泥土,飞快地往嘴里送,反正是精神世界,吃啥都不会毒死。在他旁边,骗子叶正逗弄着二傻叶,骗他把裤子脱下来,当帽子戴在头上。装逼叶倚着就近的一棵的大树,故作深沉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主神叶的整支队伍,本来人就少,偏还没一个有用的,不完败才怪! 主神叶拉耷下脑袋,悲伤地考虑,要不干脆举白旗投降让下流叶直接把自己干掉算了,也省得遭受皮肉之苦。 正想着,一声悠长的号角从远方传来。 “开始了。”装逼叶沉声说。所有人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 主神叶连忙站起来,向号角传出的方向眺望。 整个空间的场景缓缓变动起来,高大的建筑隐退,如同折纸似地被叠起来,收置到别处,同时,参天的大树拔地而起,伴随着大地抖动轰隆隆伸入云端。四周渀佛有只无形的手,一下一下改变着叶景泉的精神世界。没一会儿,古世纪的城镇就完全改变了面貌,变成了古树参天的原始森林。 根据空间的法则,这是专门为这次决斗设计的场景。 贪吃叶顺手拔起一棵低矮的灌木,放里嘴里嚼巴嚼巴:“主神叶,这也是可以吃的。味道还不错。” 粗大的藤条从更高的树上垂下来,与树木宽大的枝叶连在一起,挡住了头顶原本湛蓝的天空。泥土潮湿,空气粘腻。不知明的生物扇着翅膀,穿梭在枝叶之间,碰到色泽艳丽的大花朵,冷不丁就被整个儿吞蚀进去。 从这个状态来看,他们不仅要躲避下流叶阵营成千上万个叶景泉的追击,要想办法逃生,赢得胜利,还要首先适应这里的环境,如果不小心被这些古怪的植物吃掉,一样算是阵亡! “我有个办法。”进入丛林之前,装逼叶自告奋勇充当了军师,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商讨行军对策,“我们让贪吃叶把丛林吃掉!” 他说话的时候,大家都扭头去看贪吃叶。贪吃叶拔起一株半人高的蒿草,放进嘴里飞快地嚼,与此同时,被拔掉蒿草的地方,又有一株新的植物在飞速生长,待贪吃叶把这棵蒿草吃完,那一棵也就完全长好了。 所以装逼叶的第一个办法被无声地否决了。 “不然我们把二傻叶捆起来,做成诱饵挂在树上,骗那些xx叶过来。然后我们在树下挖个大坑,让他们都掉进去。”骗子叶也积极地出主意。 这个办法很快引来装逼叶的白眼:“你以为大家都那么好骗?” “首先二傻叶就不会同意你捆。”苏弦叶抱着肩,幽幽地接口。 二傻叶一听自己的名字,立即流着哈喇子傻乐:“好啊。来捆我,快来捆我吧!” 很显然,二傻叶傻的程度被低估了。 大家互看一眼,决定不再理他,便把目光齐齐投向主神叶:“主神叶,您有什么高见?” 面对着面积如此之广的原始森林,以前人数众多的对手,主神叶也傻眼了:“先在附近看看吧。也许会有有用的发现。” 似乎也只好如此了。 大家跟着主神叶鱼贯进入森林。苏弦叶很自觉地跳到主神叶身后,就像苏弦平时对叶景泉做的那样。主神叶回头看他一眼,忍不住吐槽,这个完全没用的设定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弦叶的身后,紧紧跟着装逼叶,这家伙很装逼地嘀咕,说这片原始森林的来历如何如何。当然,没人听他讲,所有人都各怀心事。在装逼叶身后,骗子叶仍旧想方设法地逗弄二傻叶,一会儿让他把衣服脱光,一会儿又让他倒着跑。贪吃叶走在最后,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把随手抓到的植物送进嘴里。 原始森林没有路,大家走得很慢,也很吃力。主神叶走在最前面,不得不伸手去撩拨挡在头顶的宽大枝叶,为队员们开路。 如果有把刀就好了。如果有刀的话,可以轻而易举地砍掉这些碍事的植物,让道路通畅。 主神叶刚刚这么一想,手里忽然多了把军用短刀。 “真有您的!”装逼叶一见那刀,眼睛立即就亮堂了。 这里是叶景泉的空间,就好像当日暴力叶和面瘫叶决斗时那样,只要想得到,没有拿不到的武器。 于是装逼叶赶紧依样画葫芦,凭空拿了一把同样的军刀出来。 两把军刀同时开路,队伍的行进变得顺畅许多。他们小心地走着,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会在哪里遇上下流叶的队伍,更不知道遇上之后,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前路变得渺茫,吉凶难料。 这片原始森林相当大,主神叶又变出一个指南针,以防迷路。 远处响着野兽的低吠和虫子的鸣叫,阳光稀疏地散落在地上,能见度还好。大约是因为决斗才刚开始,双方都还在摸索阶段,气氛并没有主神叶担心的那样沉重。骗子叶和二傻叶更是已经把现在的处境当成了野餐,相互打闹着,嘻嘻哈哈。 又走了十多分钟,骗子叶试图把二傻叶倒挂在树上。他指挥着二傻叶爬上树叶,将脑袋从缝隙里伸出来,然后伸出手脚,团成一个圈,把自己如同轮胎似地挂起来。 二傻叶傻不啦叽地哈哈笑着,丝毫没觉得不妥。 主神叶无奈地叹了口气:“快下来,走路要紧。” 数落完二傻叶,他又去看其它几个人,觉得不对劲,就把人头数了一遍,这时才惊觉,贪吃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047章 这完全没有紧张感的轻松氛围是怎么回事?主神叶看着这群不正经的自己,深切地预见到了惨败的未来。 就在十分钟前,主神叶发现骗子叶又把主意打到二傻叶身上,骗二傻叶把自己如同秋千似地挂到一棵树高大的枝干上,好不容易劝说骗子叶和二傻叶安份下来,又发现一直走在这俩倒霉蛋身后贪吃叶不见了。最要命的是,当主神叶提出要去寻找贪吃叶后,骗子叶连他也骗了,说贪吃叶已经沿途留下信号,在南边一个水潭边上等他们。待大家吭哧吭哧来到水潭后,骗子叶噗地就笑出来了。 “哈哈……我骗你们的啦!” 主神叶当场就傻眼了:“那贪吃叶呢?他究竟在哪里?” “我哪知道!”骗子叶坦坦荡荡地摊开双手,摇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说不定他还在后头吃草?” “吃草?没劲,如果是我,就把这森林里最大的古树吃掉!”装逼叶昂着头说。 “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吃那么多,怎么一点都不胖?”苏弦叶挠着头,又看了看流着哈喇子的二傻叶,“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自己一定不好吃。呵呵……”二傻叶咧开嘴,傻傻地笑。 很快地,几人就着贪吃叶贪吃还不发胖的问题展开了深入讨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相当热烈,堪比大学里的学术讨论。 主神叶听着他们说话,几乎要气疯掉。虽然他们几个都知道这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决斗,但说实话,主神叶根本看不出他们有任何的紧张感。也许是之前在平落市经历了太过恐怖的事情神经已经达到近似崩溃的状态,主神叶虽然现在处在安静的环境里,神经却仍旧无法放松,他总觉得这样的安静来得太过诡异,要知道平落市的大海啸到来之前,那弥漫着雾气的大海也是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不幸的是,主神叶越是提高警惕,就越是显得身后的几个家伙太过放松。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战争里,无论战友还是对手都是昔日的伙伴,他们在叶景泉的有生岁月里日夜相处,再厌烦,再吵闹,那也是对着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那就没必要下死手,把事情做绝了。就好像当日面瘫叶和暴力叶打得头破血流,第二天,还不是照旧勾肩搭背地去面食店吃饭。虽然当天晚上两人又打了一架,但总归不伤感情。因此对于这次下流叶和主神叶的决斗,他们从心理上已经自觉地将之归类为窝斗,还是不伤感情的那种。 一时要他们改变自己适应目前的状况,恐怕没那么容易。 主神叶明白他们的难处,也就不想再多说,当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贪吃叶。 掏出指南针看了看,主神叶庆幸并没有被骗子叶糊弄得走太远,现在返回原地寻找贪吃叶是完全有把握的。于是他把大家召集起来,提出要去寻找贪吃叶。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不清楚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决斗已经开始,我们就得认真对待。万一在我们忙着偷乐的时候,贪吃叶被干掉了怎么办?” “那我们的空间里不就正好少了一个祸害?”二傻叶傻傻地说,“上次他把我的衣服吃光了,害我裸奔了两条街。” “……”主神叶肩膀一歪,觉得跟这个放大的人格沟通似乎有些不畅,半天才又想到理由,说,“可我们现在是在决斗呀,少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 “其实解决这个事情很简单。”装逼叶竖着食指,一脸深沉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整件事情说白了就是贪吃叶走丢了,主神叶您想要拉上我们一起去找他。可是呢,我们走到了这里,又考虑到各种各样自身的问题,不愿意回去。这个时候,我们和您之间的矛盾就产生了。现在我们只要解决这个矛盾,一切就好办了。” “你说得没错。”主神叶承认自己的号召力不够,可如果这群没脑子的家伙再这样不听使唤,下次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既然这样,装逼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个嘛……”装逼叶用食指戳了戳脑袋,“办法倒是有,不过对主神叶来说,太严苛了一点。” “别卖关子,你尽管说。” “是这样的,主神叶。我之前说过吧,在我们的世界,强者为尊。现在的我们之所以无法感受到您的情绪,是因为您的力量正在减弱。您必须要让我们重新认识到您的力量,才有办法让我们遵照您的指示去做。其实认识力量这件事情,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个最快也最直观的方法,不需要花费太多口舌,直接打一架,赢了就行。” “所以我应该要一挑四,先战胜你们几个?”主神叶睁大了眼 睛。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大概是在这个空间里闲太久了。 “错了。是二挑三。”苏弦叶向主神叶眨了眨眼,“我站在你这边。” 可不管怎么说,对手都是自己,主神叶直觉赢面不大。 犹豫不决间,装逼叶拉着骗子叶和二傻叶在地上坐了下来。 “主神叶,如果您不想开战,那就容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说完闭起眼睛,凭空弄了碗鳗鱼饭出来,扳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主神叶攒紧了拳头:“如果我赢了,你们真的能保证以后都听我的吗?” “那当然!”骗子叶和二傻叶飞快地说完,目光被装逼叶的食物吸引过去,齐齐咽了口唾沫。 “那来吧。”主神叶挽起袖子,摆开架势。 “先等等。让我们把东西吃完。”装逼叶将食物分给骗子叶和二傻叶,催促他们赶紧吃饭。 正如他之前所说,主神的力量正在减弱,他完全不必听命于主神。吃饭这种事,当然要按自己的步调走。 好不容易三个叶景泉吃饱喝足,装逼叶大喝一声,拎起二傻叶和骗子叶就跑,脚下生风,头也不回。 主神叶完全没料到他们这招,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愣着,快追呀!”苏弦叶最先反应过来,推了主神叶一把,“相比起他们,您毕竟是主神,纵然力量有减弱,但难保就不会比他们强。大家都是叶景泉,当然知道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只要不败在您手下就可以了。” “啊?”主神叶感觉这变化跳得太快,他有点跟不上,“当时投票选阵营,他们可是自愿跟我的。” “主神叶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苏弦叶看看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十天了,十天来您的力量又减弱了不少。他们倒是想去下流叶那边,但空间的法则约束着他们,他们逃不了,可至少也不希望被您抓到嘛。” “原来是这样。”主神叶没敢问他的力量究竟减弱了多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多半不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抓回装逼叶他们,然后找到贪吃叶。 装逼叶拉着其他两个叶景泉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没入丛林,失去了踪影。 主神叶和苏弦叶不得不加快脚步,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去追。四周长满了高大的植物,树杆垂下的粗壮藤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跑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停下来喘气。 苏弦叶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这样的环境,他们应该也跑不远。没准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主神叶点点头,目光在四周飞快地扫过。一两只猴子从不远处的藤蔓上荡过,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叫声。 苏弦叶又说:“主神叶,您别担心。我虽然出生的晚,但也看得出来,他们几个是这整个精神世界里算得上没用的。也就只有装逼叶好些,另外两个,真的没什么力量可言。我们不如从装逼叶下手,只要打败了他,另外两个知道大势已去,也就会自觉主动地投降了。” 主神叶认真思考了他的建议,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必须要一个一个地打败他们,否则他们就算跟着我,也不会是心甘情愿的。”装逼叶的话多少让他在意,尤其是这三人之中,还有个棘手的骗子叶。骗子叶既然会欺骗,就难保不是下流叶那边派过来迷惑他们的。对此,主神叶不得不慎重。 “那我们怎么办?”苏弦叶问。 主神叶又想了想:“先把他们引出来,你去对付二傻叶,那家伙最笨,随便用什么东西哄过来再说。至于装逼叶和骗子叶,由我来想办法。” “他们两个加起来,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苏弦叶有些担心。 “时间不多,先这么决定吧。”主神叶不再多话,拉着苏弦继续前进。 其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力量正在急剧减弱,这不光是因为其他叶的力量在增强,还在于身体遭受重创,快要支撑不住了。在与这个精神空间完全隔绝的现实里,叶景泉正处在死亡临界点,被一堆狂暴的生物攻击。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消耗在与自己精神的争斗中。 两人再次穿行在丛林里,变出军刀砍断挡住的藤蔓。沿途除了几只小兽跑过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走了半天,依然不见装逼叶他们的身影。 “他们这是跑哪儿去了?”苏弦叶挠着脑袋,左看右看。从时间上推算,那几人根本不可能走太远。 “他们也许没跑远,而是在我们身后,小心地不让我们发现。”主神叶摸着下巴,说出自己的推测。 忽然,脚下一空,两人跌到了一个大坑里。 第048章 主神叶和苏弦叶万万没想到,脚下看起来结实的泥土和杂草其实是假象,这个地方早已被人挖空。当他们毫无防备地一脚踩上去,自然是一阵惨无人道的天旋地转,然后不出所料地跌了进去,四脚朝天。 这个时候的天空,真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韵味。树木宽大的枝叶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只能从稀疏的缝隙里窥见点点湛蓝的颜色。然而除了这点颜色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主神叶打赌,就连那些忙着搬家的蚂蚁瞧见这个大坑,也一定是绕着走的。 “现在怎么办?主神叶?”苏弦叶哼哼唧唧地坐起来,胡乱用手抓着头上的泥巴。 主神叶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坑。撇开随着他们一起跌落下来的这些泥土和杂草不说,整个大坑简直可以称得上艺术!坑口是完美的正圆,开口极大,目测直径在30米左右,这即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用掉在坑里的木头树枝作支撑,以此想法逃出去。再看坑壁,坑壁垂直,同样被磨得平整光滑,倘若现在有阳光射进来的话,主神叶打赌那反射出来的光芒直接可以闪瞎他们的钛合金。目测大坑深度在五米,近两层楼那么高,摔下来没缺胳膊短腿已经算是运气,现在哪还敢奢望有逃出去的可能。 这下主神叶也没辙了,沉重地摇了摇头。 苏弦叶可怜兮兮地咬着下唇,涨红着小脸快哭了。 这时,远远地有人声传来。 “哈哈,我就说嘛,这个坑用处大着的呢!”听声音是个很放肆的家伙,应该不是装逼叶那几个。 “要我说,那是放肆叶你心眼多!一般人哪能想到挖这么大个坑。”这谄媚的声音,不是谄媚叶又是谁。 放肆叶哈哈大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我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捉了个会吃泥巴的家伙来,这个坑哪有这么艺术!” “会吃泥巴的家伙”让主神叶心头一跳。不是吧? 果然,没几分钟贪吃叶就被反剪着双手拎到了坑边站着。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下流叶阵营的叶景泉。 “主神叶,我……”贪吃叶可怜兮兮地看着坑里的主神叶,忽然张开嘴,哇地哭出来,“呜呜,主神叶,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主神叶第一次知道,原来叶景泉哭的样子这么难看。 贪吃叶确实不是故意的,他只不过贪吃了一点。在骗子叶逗弄二傻叶挂树上时,他觉得无聊,便走到大树后,把垂下来的一根藤蔓吃了。但吃到最后了才发现,这哪是藤蔓,这是条长得像藤蔓的大蟒!蟒蛇的上半部盘在树干上,吐着红杏子,目光凶狠地瞪着他。贪吃叶当即被瞪得发毛,想张口大叫,却又没那个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将整条大蟒都吞进肚子去! “……”听到这里,主神叶不知道脸上应该摆哪种表情了。他的大脑极度混乱,所有的信息纠结过来纠结过去只有一句话,他很为贪吃叶的智商捉急! 难怪叶景泉的智商不高,原来除了弱智叶外,还有这么多个负智商的家伙在拉低平均值! 主神叶忽然觉得很脱力。 贪吃叶张着嘴,继续哭。 他把大蟒吞进肚子后,立刻悲惨地发现,那棵树更高一些地方,站着一只鹰。原本那鹰的目标是大蟒,但他当着人家的面就把快到嘴的猎物给抢去了。于是老鹰气势汹汹地向他俯冲下来,做势要拿尖利的嘴巴去啄他的头。于是他只好哭着抱头飞奔,这一跑,就离主神叶的队伍越来越远了。 跑了不知道多远,他累得快喘不过气来,才停下来休息。这时发现那只鹰不见了。心里想着也许人家被别的大蟒吸引过去了,也就没太在意。贪吃叶休息片刻之后,决定回头找主神叶他们。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刚才着实吓坏了,几乎是不择路地跑,现在四周的环境,哪个方向的景物看起来都没有区别。 他迷路了! 明白这个事实后,贪吃叶蹲在路边,沮丧地把能吃的都吃了。 然而吃到最后,奇迹出现了——在他的眼前,居然放着一块香气四溢的奶油面包!面包皮被烤得黄澄澄,酥酥脆脆的,中间夹着雪白雪白的奶油,像随时都要流出来似的。贪吃叶想也没想,扑上去就把面包塞进嘴里。 果然味道极好!面包皮香脆可口,奶油甜而不腻,根本不是地上那些泥巴杂草能比的。贪吃叶真希望能再吃一个。 就在他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瞟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那里! 另一个新鲜出炉的奶油面包正赤裸裸地勾引着他! 第一次下手就没有多想,所以这次也是顺理成章,飞快扑过去将面包吞进肚子。 如此几番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罩到了他的身上。 “主神叶,呜呜……我对不起你……我……我再也不贪吃了……”贪吃叶流着泪为自己的过失做总结陈词,“我没有要背叛你的意思。我是被他们抓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啊……” 主神叶抽搐着嘴角,现在这种状况,说什么救不救的,太扯淡了点吧! “少废话!现在你们已经是我们的了,老实给我呆在坑里,等着下流叶过来收拾你们!”放肆叶说着,一脚将贪吃叶踹了下来。 贪吃叶咕咚咕咚如同皮球似地滚进他自己亲口啃出的坑里,砸到苏弦叶身上。 苏弦叶躺平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嗷!石头戳进菊花里了!” 放肆叶看他们都安分了,拍了拍手,对身后的几个叶景泉道:“行了。咱们的任务算完成了。走,我请大家喝酒去!” “好!好耶!”各式各样的叶景泉们立刻拍手叫手,脸上呈现兴奋之色,将放肆叶簇拥着往他们的据点走。 原本还以为要费不少工夫才能抓到主神叶,没想到这么容易。现在万事就绪,就只差下流叶从大本营赶来,将主神叶一把撕烂了。 他们闹闹哄哄地,完全没注意到一个灰头土脸的自己人被挤了出来。那家伙单脚站在坑边上,前仰后合挣扎半天后,终究还是没能保持住平衡,一头栽倒了下来。 这家伙是倒霉叶。 他头朝下,衣服卷起了一大截,主神叶一眼看见他写在后腰上的名字。 倒霉叶掉下来后,花了两秒钟适应环境,然后仰起脸看缩小了的天空,异常平静地说:“这次是被人挤进坑里啊。”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悲痛或者不满,看得出他对这种经历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他毕竟是敌方阵营的成员,此刻掉进坑里,就如同兔子进了狼窝,休想有好果子吃。 苏弦叶磨磨唧唧地把扎进菊花的小石抠出来,泄愤似地砸到倒霉叶头上:“好啊!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主神叶,我们把他剥光了吃掉,总不会在被下流叶全灭之前赔得一干二净!” 一听吃,贪吃叶立即不顾仍旧捆在自己的绳子挣扎起来,两眼放光,兴奋地喊:“算我一个!把他的脑袋留给我,我这辈子没吃过人脑!” 主神叶无奈地摇头:“你刚才还说再也不贪吃了。” 贪吃叶:“……”傻眼了,非常懊恼自己刚才居然能说出这么不知礼仪廉耻的话。 主神叶一边蘀他解绳子,一边继续提醒他:“还有,空间的法则规定你不能吃任何一个叶景泉。” “!!”贪吃叶顿时像遭受到晴天霹雳似地,无力地趴在地上叹气,“难怪我长这么大,一直都不知道人脑是什么味道的。” 主神叶安慰性地拍了拍他,正要开口再说话,那边苏弦叶和倒霉叶已经打起来了。 只见苏弦叶把倒霉叶按倒在地上,骑他腰上抡起拳头就砸。倒霉叶嗷嗷大叫,但也不是吃素,他不过是运气倒霉了一点,打架的本领可是一点不弱。挨了最初的几个拳头,倒霉叶马上开始反击,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将膝盖直接撞在苏弦叶的肚子上。 苏弦叶也不甘示弱,张口就朝倒霉叶脖子上咬。 倒霉叶哼哼唧唧,将苏弦叶按倒。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如同麻花一般,那情景,怎么看怎么好笑。 贪吃叶津津有味地抓起地上的泥巴,送进嘴里吭哧吭哧地嚼。这么好的一场大戏,不配点吃的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么想着,他甚至还分了一把给主神叶。 然而主神叶已经气得快七窍流血了。同是掉进坑里出不去,这帮没用的家伙就知道打架! 没一会儿打架的两人就都吃了对方的拳头,挂了彩,身上疼痛难忍,不约而同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主神叶走过去,一人给了一拳头:“都给我住手!别打!” 说来奇怪,他那一拳敲在两人身上,顿时如同铁锤一般,敲得他们骨头都酥了。每根神经都叫嚣起来,沸腾着,血脉扩张,一股异常的气息潜进身体的每个细胞。 倒霉叶猛地跳起来,将主神叶扑翻在地,嘴里兴奋地喊道:“主神叶,真有你的!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人了!” 第049章 倒霉叶激动地扑到主神叶身上,在他脸蛋上叭唧叭唧狠狠亲了几下。主神拼命躲闪,却还是没能逃脱脸蛋被水淹的惨状。 紧接着苏弦叶也不甘示弱地爬过来,撞开倒霉叶,抱住主神叶,在他的另一边脸蛋上狠狠亲了几口,亲得他两眼发花,脸上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这下轮到主神叶想哭了。主神叶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对坐在对面看好戏的贪吃叶说,“你过来帮我把他们拉开呀!” 主神叶抽着嘴角,深感情况微妙。脑袋里突然闪出一道灵光,莫不是刚才对倒霉叶那一下,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倒霉叶这家伙,对自己完全臣服了? ——但是,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主神叶对自己的力量不太自信,转眼别扭地去看倒霉叶,心说如果这样就臣服的话,那倒霉叶的力量究竟是有多弱? 倒霉叶见他盯着自己,立即高兴起来,将主神叶的脖子搂住,使劲地耳鬓斯磨。“主神叶,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主神叶两眼一翻,似乎可以理解这个奇妙的世界了。 整个过程中贪吃叶就没停过吃,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紧不慢,摸着圆圆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在他手边,大地又烂了个小坑。 主神叶挣扎着从倒霉叶和苏弦叶的怀抱里爬出来,清了清喉咙,准备理清思绪。几个满身泥巴的叶景泉们赶紧盘腿乖乖坐好,竖着耳朵聆听他教诲。 主神叶将目前的情形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然后才说:“时间不多。现在我只想再确定一件事,倒霉叶,你现在完全向着我们这边没错吧?” 倒霉叶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坐得笔直,待主神叶问完,立刻昂起头,声音响亮地回答道:“没错,主神叶,就是您说的那样。” 主神叶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好。现在我需要你把知道的关于下流叶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倒霉叶郑重地点了下头,然后站起来,随手从贪吃叶嘴里抢过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据我所知,下流叶的队伍成员相当庞大,是您这边的好几万倍。” “这个我知道。”主神叶不动声色打断他,这是事实,无须再有人提醒自己敌我数量悬疏这样的惨剧。 倒霉叶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下流叶的这个队伍,分成好几个组,打头阵的是先锋组,也就是我们,本来我们的作用只是在丛林里探路,但不想抓到了贪吃叶,又顺着贪吃叶抓到了您。所以后面的几个组都没有用武之地。” 主神叶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倒霉叶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方块:“原来,按原定计划这后面的几个组才是重头戏,因此每组的人数都在千人之上。这些组按照负责的任务可以分为这么几个:偷袭组,突击组,捕获组,陷阱组,后勤组以及后援组。因为我是先锋组的成员,所以并不清楚其它几个组的具体行动。我能透露的情报只有这么多。不过除了追随下流叶的这些人之外,我记得当初投票时有一张弃权票。下流叶现在也在想办法把那人找出来。或许那个人的力量非常强大,连下流叶都很需要。” 听到这里,主神叶马上眼睛发亮:“那个人是谁?” 倒霉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投票是裁判叶在负责,只有他知道那人是谁。不过他在下流叶的阵营里,说不定已经把这个信息告诉下流叶了。” 如果倒霉叶的话是真的,那主神叶唯一的胜算似乎就只有找到那个人了。主神叶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对倒霉叶说:“你掉下来的事没人知道。如果我现在放你回去,你有办法从下流叶那里套出那人的信息吗?” 倒霉叶惊讶地看看苏弦叶和贪吃叶,大叫出来:“主神叶,您不让我像他们一样跟着您?” “你本来就是下流叶那边的人。”主神叶平静地说,“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要是明目张胆地跟着我,要么被下流叶第一个干掉,要么就被空间的法则吞蚀到渣都不剩。你觉得呢?” “……”倒霉叶张着嘴,眼里泪光闪烁,很是憋屈。 主神叶接着说:“你按我说的去做,待我们胜利后,我保证你不会出事。” 倒霉叶瘪着嘴,扑扑地掉眼泪:“我果然很倒霉。不过既然您这么说的话,我、我就还是试试吧。” “那好。我们现在就讨论一下细节。” 以倒霉叶的地位,他没办法拿到那个人的详细信息,只能从阵营的动向去做判断。因此他将根据这点,把相关的信息传递给主神叶,由主神叶辨别出有效信息,抢在下流叶之前,赶去那人的所在地。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赢的机会。 迅速规划了一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剩下的时间更少了。风向有些变化,贪吃叶摸着鼻子站起来。 “有人过来了。不过闻这气味还很远。” 苏弦叶立刻感叹了一下他灵巧的鼻子。 主神叶沉声道:“现在首先要把倒霉叶送出去。贪吃叶,你还吃得下吗?” 贪吃叶自豪地拍拍肚皮:“当然,再吃一座城都不成问题!” “那好。”主神叶拉着他走到坑壁前,指着平整噌亮的土壁说,“现在我要你每隔一米就啃个坑出来。动作要快,限时两分钟。你可以办到吗?” 话音未落,贪吃叶已经迫不及待地两手并用,疯狂地抓起泥巴塞进嘴里。 上面那群叶景泉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到他们张狂的大笑,不过,也许是丛林里挡路的东西太多,他们行走得并不快。 坑里,苏弦叶和倒霉叶也站过来,帮贪吃叶递泥巴。贪吃叶真不愧是个无底洞,吃得整个肚子都鼓起来,大得像块皮球,也硬是没将到嘴的东西吐出来。有同伴帮忙,他吃泥巴的速度非常快,眨眼工夫就将平整的土壁吃出好几个大坑。踩着这些大坑,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出这里。 “上去!”主神叶推了倒霉叶一把。 倒霉叶连忙双手并用,麻利地往上爬。 “我们怎么办?”苏弦叶扬着招牌式苏弦笑容,甩着两手问主神叶。现在贪吃叶已经吃到顶了,正手脚并用从坑里爬出去,倒霉叶也在奋力向上爬,总不能留他们两个在底下挡人肉盾牌吧。 主神叶两眼一眯:“我们也上去。上去后先抓装逼叶那几个。” 苏弦叶扬了扬眉,二话不说将主神叶送上去。接着自己也双手并用往上爬。这时贪吃叶已经出去了,激动地大叫一声后,开始将树上的吊藤扯下来送进嘴巴。 “主神叶,这个藤比泥巴好吃多了!”贪吃叶幸福地捧着小脸,含糊不清地对主神叶喊。 “笨蛋,别出声!”主神叶压低声音制止他。听声音,放肆叶那些人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了,如果被发现逃跑的话,所有计划就都完了。虽然很明白贪吃叶满脑子都只有吃的事,也不会主动地考虑其它,但主神叶还是有些生气,用手狠狠敲了下泥巴,才又说:“贪吃叶,把藤条丢一根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土壁还是很光滑,两边根本没有可以支撑的东西,几个底下的人都感到很吃力。 闻言,贪吃叶赶紧把剩下半截藤条塞进嘴里,然后环顾四周,找到一根又粗又长的藤,用力甩下来。 原本,按主神叶的设想,他们可以抓着这根藤条加快脚步,在放肆叶那群人到来前爬出大坑,然后逃之夭夭。 但是,主神叶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因素! 这个因素就是倒霉叶的运气。 那根藤条垂下来,在半空中打了个卷,谁也没碰,偏偏就砸到倒霉叶脑袋上了。碗口大小的粗藤顿时让他两眼发黑。他惨叫一声后,本能地用双手抱头,不幸的是,脚下还悲惨地滑了一下,于是整个人便如同皮球似地滚了下去。 对于倒霉叶来说,唯一比较幸运的是,他一滚到底,成功地让主神叶和苏弦叶给他当了垫背! 好不容易爬到一半的苏弦叶简直要暴跳起来,要不是主神叶拦着,真就挽袖子跟倒霉叶干上一架了。 然而,放肆叶那群人越来越近,没有时间再浪费在这里了。 主神叶很快爬起来,催促着他们。倒霉叶可怜兮兮地被苏弦叶揪着,这次他走在了队伍末尾,苏弦叶征得主神叶同意,表示他再倒霉也会管了。 倒霉叶委屈地吸着鼻子,哭得让泪水糊住了眼睛。土壁呈垂直状,他只能勉强看见前面苏弦叶的脚后跟。可脚后跟有什么好看的,他一想到刚才这人差点要揍死自己,又觉得委屈,眼泪越淌越多,最后连视野都模糊了。 好不容易爬出大坑,倒霉叶擦掉眼泪一看,周围哪里还有主神叶他们的影子,倒是远远地,放肆叶率着自己的部队走了过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移动过来,放肆叶扬着手大声吆喝:“都听好了。一会儿几个身手灵活的下去,把主神叶给我捆起来,咱们把他装里笼子里,带回大本营去献给下流叶。” “是!”后面的队员听说抓到主神叶,个个士气大涨,兴奋得不得了。 几个身后灵活地跑过来,还没往坑里看,就又把倒霉叶挤了下去。 第050章 在放肆叶领着手下到达大坑之前,主神叶推搡着苏弦叶和贪吃叶飞快地躲到了大树后,同时捂住贪吃叶的嘴巴,以防止他把那棵作为盾牌的大树吃进肚子里。 苏弦叶眼见着倒霉叶再度被挤进大坑里,有点担心地看着主神叶:“要救他吗?” 主神叶认真思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们首先要抓回装逼叶他们。至于倒霉叶,我想他除了只是比较倒霉外,智商应该还够用。”说完后他又不太确定地看了贪吃叶一眼,补充道,“希望如此。” “那我们现在是开溜啰?”苏弦叶扬了扬眉毛。 主神叶点点头,仍旧捂着贪吃叶的嘴,猫腰踮脚从大树后面溜了。苏弦叶赶紧跟上。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倒霉叶悲惨的叫声。 这也不能怪主神叶无情,本来他们的计划就到此为止,而且,放肆叶那批队伍人多势众,他们贸然去救倒霉叶,只能是送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找到装逼叶他们,增加一点自身的力量。 几人走到再也听不见放肆叶他们的声音,主神叶才松开贪吃叶。贪吃叶显然又饿坏了,迫不及待地扯过一朵色泽艳丽的大花送进嘴巴里。 “别光顾着吃。”主神叶敲他,“先用你的鼻子闻闻,装逼叶他们几个在哪里?” “我的又不是狗鼻子。”贪吃叶嘴里塞得满满地,哼哼唧唧地抱怨。然而抱怨归抱怨,吃完那朵花,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用鼻子使劲闻了闻,乐后为难地皱起眉头,“我觉得,他们似乎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主神叶环顾四周,有些疑惑。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几只野兽的呜咽从远处传来,并没见到什么人。 “你会不会是闻错了?狗鼻子不灵光了?”苏弦叶用胳膊肘撞撞贪吃叶,可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警惕起来,拳头攒紧,眼睛四下瞟了瞟。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带着野兽的味道,血腥而狂野。 主神叶紧张地看着四周。 忽然,一声长啸过后,二傻叶挂在藤蔓上,如同轮胎似地,以飞快的速度向他们荡来。 “闪开!”苏弦叶说着,推了主神叶和贪吃叶一把。 二傻叶淌着口水,呵呵傻笑着从他们头顶荡过,荡到最高处,大喝一声后又荡回来。那模样,人猿泰山似的,看起来相当滑稽。 不用说,这准又是被骗子叶怂勇的。 看样子,那边似乎也挺混乱的。主神叶摇头站起来,心里做了个决定。 二傻叶来回荡了几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地越荡越欢乐,笑得傻冒+脑残。主神叶趁他荡过来时,一把抓住藤蔓,重重一击敲在他头顶。 “……”二傻叶顿时有一分钟的愰神,连眨了几下眼睛后,他忽然瘪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呜……骗子叶,你这小骗子,说好不打头的!”一边哭,一边就着那礀势,扑进主神叶怀里,把眼泪鼻涕都甩到主神叶身上,“主神叶,您别怪我。我还是您的人,一点都没变心。变心的是装逼叶和骗子叶,他俩联合起来强迫我跟他们走的。呜……主神叶,我说的是实话,您千万得相信我……” 主神叶无奈地翻个白眼,强迫自己把火气压下,吐口气出来。这群叶景泉,能不能不要每个都是一拳就征服下来,能不能不要征服过后全都扑到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要是对着别人,不知道笑死多少回了。 主神叶悲惨地想,原来叶景泉作为这些精神的整体,给人的感觉竟然是如此没用孱弱。忽然地,内心升起一股心酸,可又怨不得别人,只能恨自己,恨到牙齿发痒,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这真是悲哀。 主神叶叹了口气,默默地把嚎啕大哭的二傻叶从身上拉扒下来,丢到一边。 这时,突然斜刺里冲出一道人影,大喝着向主神叶扑来。主神叶不备,竟然被他扑倒在地,然而很快地,主神叶看清他后,用力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这个人是装逼叶。 装逼叶显然是这群人中力量最大的,他一个拳头下去,揍得主神叶肌肉抽搐,疼痛难忍,没一会儿就占了下风。苏弦叶和贪吃叶一见苗头不对,赶紧过来帮忙。 忽然,又一道人影窜到了他们面前。 不用问,这个人是骗子叶。 骗子叶掐着指头,摇头晃脑悠悠地说:“两位,大事不妙!” 苏弦叶和贪吃叶被他唬得同时一怔。 骗子叶眨眨眼,不待他们发问,又继续说:“你们若再往前走两步,必有血光之灾!让我来算算,你们从小死了母亲,被人领养长大,读过几年书,童年住在海边,过得还算幸福。不过长大以后,由于头脑太笨,总是被人欺负……嗯,其实正如我所说,你们再往前走两步,必有血光之灾!” 骗子叶说得一本正经,看起来很为苏弦叶和贪吃叶的命运担忧。贪吃叶舔着手指,一时间犹豫不决。他拉着苏弦叶的袖子,低声道:“怎么办?他说的好像都是真的。” 苏弦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除了血光之灾那个说法,骗子叶言中了他们从小到大的全部经历! “看起来要小心对待。”苏弦叶瞅了骗子叶一眼,拉着贪吃叶远走几步,低声商量起来。 那边目睹一切的主神叶差点没气得吐血,他一面与装逼叶扭打,一面大声吼道:“你们两个笨蛋!他说的是叶景泉的事情,每个精神都是一样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弦叶和贪吃叶恍然大悟,叶景泉的经历就是他们的经历,叶景泉和他们,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 “还愣着干什么,帮忙啊!”主神叶被装逼叶压制住,伸长脖子使劲喊。 苏弦叶和贪吃叶这才清醒过来,上去一拳就把骗子叶揍哭了。然后苏弦叶扑过来压在装逼叶身上,贪吃叶则蹲在地上,吃光了骗子叶的衣服…… 等到这场闹剧收场,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主神叶扯着破烂的衣服,在骗子叶和装逼叶两人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明明都是一个阵营的人,为什么突然要搞独立?”说实话,主神叶不是很理解这群精神的想法。他虽然是他们的集合,但站在他们中间,他却好像是多余出来的。他进入空间的时间明显比他们晚得多,他不清楚他们的游戏规则,也不理解他们的行为。虽说都是自己,但除了面孔相似之外,他觉得他完全是陌生的别的人。 也许正是这种违和感,让他的领导困困重重。现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局面,其实怪不得别人。 主神叶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几个叶景泉老老实实跪坐在他面前,抱着脑袋痛哭。为了吸引主神叶关注,他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一个比一个哭得……豪爽?!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词语让主神叶又是一阵唏嘘。 忽然,半空中传来呜呜的声音,由远及近。 主神叶神色一变,连忙示意几个叶景泉住口,然后拉着他们,猫腰低头,将身子藏进一片鸀色之中。 来的是一架无人飞机。飞机在空中盘旋几圈后,稳稳地停在之前主神叶他们坐过的空地上。飞机左侧面向主神叶的地方,清晰地写着一个“霉”字。 主神叶马上明白了,这是倒霉叶给他的信息。 主神叶暗自庆幸倒霉叶的智商还过得去,既躲过了放肆叶的盘问,又顺利搞到了那个弃权者的住处。 倒霉叶在无人飞机的机翼里藏了张坐标图,醒目地标注出了弃权者的位置。 “我们是现在赶过去吗?”苏弦叶探着脑袋盯着坐标图,问主神叶。 主神叶点点头:“必须要抢在下流叶找到他之前。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了。”说着闭目凝神,凭空变出一架武直,第一个把苏弦叶推进去:“你来开。” “我?”苏弦叶看着矗立在眼前的庞大机械,当场就腿软了,“主神叶,这不行!我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这么大架飞机,您让我来开绝对机毁人亡!” “那也要开!”主神叶懒得跟他废话,把其他几个叶景泉挨个儿推进去坐好。 “主神叶,您饶了我吧!”苏弦叶双手合十,就差没跪在主神叶面前了,“开飞机这事我真不懂。您要是看不惯我的名字,我回去改个名字还不行嘛。您、您千万别把大家的性命塞进我手里,真的机毁人亡啊!” “那也比留在这里等死强。”主神叶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这里是叶景泉的精神世界,如果这架飞机毁了,我们就再变一个出来;如果飞机上的零件毁了,我们就再变一堆出来。总之,只要想得到,就没问题。” “可是,我、我……”苏弦叶半强迫地上了飞机,硬着头皮给自己系安全带。 胡乱捣腾一番后,飞机跌跌撞撞地起飞了。机舱里爆发出几个叶景泉胆颤心惊的尖叫。苏弦叶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地用眼神向主神叶求救。但主神叶压根儿没理他。 此刻的主神叶,看着窗外起起伏伏的白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他发现,这个所谓的精神世界正变得越来越混乱,让他无法掌控,这是一开始根本没有预料到的。说实话,打从最开始他就是以旁观者的礀态进来,看着各式各样的叶景泉如同站在舞台上似的表演人生,明明彼此离得很近,却总感觉朦胧,不真实。哪怕是现在这样卷进决斗,他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场决斗的意义在哪里。 其实说到底,就算自己输了,消失了,在外人看来,叶景泉也还是叶景泉,只不过是与平时不一样的叶景泉罢了。主神叶真是不明白,这空间里各式各样的叶景泉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主神叶越想越懊恼,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飞机又一次在半空中打起旋来。 苏弦叶使劲扳着操纵杆,哭着大喊:“我就说了我不行的!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啊!” 用力过猛,这家伙居然将操纵杆给拉断了。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几个叶景泉齐齐用手捂住了眼睛。飞机一头栽下去,在丛林高大的树杆上划过,一路跌跌撞撞,在最近一棵楠树上弹起来,四脚朝天地扎进一片沼泽里。 “快,快出去!”沉重的飞机迅速往下底。主神叶叫唤着,手忙脚乱地去拉后面几个吓傻了的叶景泉,又变出绳子,甩到沼泽后面的大树上,然后捆住几个叶景泉,让他们拉着绳子离开沼泽。 主神叶最后一个离开,踏上陆地后,飞机已经完全沉入泥泞里了,沼泽面上冒着几个零星的泡沫,空气里泛着沼泽特有的腐朽味道。 主神叶从口袋里掏出沾满泥浆的坐标图,四处看了看:“应该是这里没错。可是,这里是沼泽啊。” “咳咳!”这时,不远的头顶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主神叶仰头一看,只见一片碧鸀的树叶之间,一个戴着斗笠的家伙装模做样地蹲在两根枝干之间,向他招了招手。 “主神叶,我等您好久了。” “你是……那个弃权者?”主神叶疑惑地走过去,站在树下仰望他。 那家伙点了点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我是问题叶,有一堆问题等着您呢。” “可我听说你的力量很强大,连下流叶都想拉拢你。你怎么会有问题问我?” “这个,怎么说呢?”问题叶挠了挠脑袋,“您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回答完了,您就可以像下流叶那样,去那边的瀑布呆着了。”说着指了指远处。 隔着层层的大树,隐约可以看见白色的水花翻滚,轰隆隆的声音不断传来。 这么说下流叶已经先到了。主神叶的心不得由往下沉。 问题叶见他没说话,便当他默认了,清清喉咙提起问来:“主神叶,我问问您,您对自己了解多少?” “什么?”这个问题主神叶从来没想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来您并不清楚。”问题叶摇摇头,又继续问,“那么,您对您身后的几个叶景泉又了解多少?” 主神叶回头看看几个已经臣服的叶景泉,除了他们名字上的特征外,他实在对他们了解得不多。 “看来这个问题您也回答不出来。”问题叶叹了口气,“那么我再问您,对于场决斗您了解多少?对于这个空间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带着情绪的吗?你知道你脚下的土地,现在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位主神吗?你知道主神的力量及权威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砖头般丢过来,砸得主神叶头晕脑胀,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只注意到问题叶口里的尊称不见了。 问题叶又提了些别的问题,见主神叶满脸茫然,不由停下来,两眼发悚地看着他。 主神叶被他盯得很不是滋味,偏偏无可辩驳,只能将头低下去。 许久之后,问题叶发出一声冷笑,鄙夷道:“像你这样自卑又没用的主神,这个空间根本不需要!” 主神叶一惊,又听他说道:“你跟下流叶一样,都不中用。这就是我弃权的原因!现在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就滚去瀑布那边,下流叶正等着你呢!” 第051章 主神叶站在那里,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问题叶的提问这样就结束了。结果他一个都没回答出来,也不怪问题叶要骂他无用。可他本来就没用,这怨不得任何人,根本无从辩驳。 丛林的另一边,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渀佛在等待他的到来。主神叶忽然很想逃,他没办法再这样接受嘲笑。整个空间的叶景泉都没把他放在心上,从一开始,他们对他的称呼始终是那个冷漠的“您”。最初的时候,他力量还在,他们对他的感情是敬畏,却不亲密。现在,他力量减弱,他们对他的敬畏已经荡然无存,而亲密感也没有回来。他们与他,似乎生活在两个平行的空间,彼此相识,却终究只是陌生人。 这种感觉很脱力,也很无奈。 主神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很复杂,无言以对。 问题叶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悠闲地荡着两腿,用充满鄙夷的目光淡淡扫了主神叶一眼,然后又开口了:“您还站着干嘛,下流叶在等着您。” 虽然垂着头,但主神叶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利剑似地将他的皮肤割开,无处遁形。他攒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问题叶又笑了:“主神叶,您不会是在害怕吧?” 主神叶喉咙一滚,知道被说中了心事。 问题叶脸上的鄙夷更浓了:“您让我说您什么好?您根本不属于这里,您自己也感觉到了,难道您就没想过改变吗?” “我……想过的。”主神叶仍旧是垂着头,低低地说,“可是没有用。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连那些臣服他面前的叶景泉他都没办法管理好,他真的很没用。 风从树叶上轻轻地扫过。问题叶看了他半晌,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主神叶,如果您真的想改变,就用心去看、去听、去体会。这个空间是您的世界,您才是主人。您可以随意地操控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大。麻烦您,自信一点!” 主神叶抬起头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问题叶。片刻后,他终于明白了问题叶话里的意思。 问题叶接着说:“这个空间,说到底就是叶景泉的精神,每个人格,每一草每一木都蕴含着感情。您要用心去了解,知道它们需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样才能与它们融为一体。说到底,我们和您都是一体的,您必须要了解我们,像了解您自己那样,整个叶景泉才会强大。” “那我要怎么做?” “去感受。闭上您的眼,用心去体会。” 原来只是这么简单。 主神叶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来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被他复杂成了一场空前的决斗! 他又仔细思考了问题叶的话,慢慢将眼睛闭起,试着调整心态。风从指尖流走,他试着握了握手,渀佛真的可以感觉到风的存在。 这个空间里的所有都是属于他的。倘若真的如此的话……主神叶在心里做了个大胆的设想。他收紧拳头,手里像抓着一阵风。他震动双臂,将风如同实物一般丢出去! 吼!! 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风旋从手指之间流泄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远处。丛林的古树被连根拔起,树叶乱飞。 一时间大地震动,呼啸如雷。 这是主神叶万万没料到的情况。片刻后,风旋消失,在地面留下长长的残迹。树木被推到了两边,大地变平,鸟兽不再出没,躲在安全的地方惊恐的呜咽。 主神叶大惊失色,退了两步后,虚脱似地跌到地上。 隐隐地,地底有暖流传来。 这真是太神奇了。主神叶闭起眼,轻轻咽了下唾沫。 猛然间,他的耳朵似乎变得灵敏,各种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过来。风声、人声、水流声、花开的声音、树叶呼吸的声音、叶景泉们心脏跳动的声音、鸟兽们血液流淌的声音…… 在他看不见的空间里,各种力量正以压倒性的气势,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身体。 这是叶景泉的世界,一草一木皆是他的臣! 天空暗淡,浓云泼墨。紫色的闪电从千万英尺的高空投掷下来,将大地劈裂。 主神叶忽然睁眼,大吼一声,声如洪钟,将丛林震得瑟瑟发颤。片刻后,树木退下,空间原有的古世纪城镇再度拔地而起。四周的场景迅速切换,变成那个熟悉的城镇。 整个空间的叶景泉们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四周的变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城市,安静得出奇。 主神叶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所到之处,路灯自动点燃,挡路的xx叶们纷纷为他让道。没人敢说话,整个空间陷入死寂。 一场变革正在开始。 主神叶走进市政大楼,从立法资料室找到写有整个空间法则的卷轴,然后登上楼顶,当着所有叶景泉的面,左手招来一片火焰,将整个卷轴投入火中。 下面的叶景泉们紧张地看着他,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但下一步,没人敢动。大家凝视着这样熟悉又陌生的主神叶,从心底燃起一阵敬畏。 主神叶俯视着整个空间。所有的叶景泉都向市政大楼靠拢过来了,密密麻麻地全是脑袋,声势浩大,场面壮观。就像当初颁发忽悠叶的奖状时一样。 从这些叶景泉身上,主神叶感觉到各式各样的力量,这些力量,或强大,或弱小,或混浊,或纯洁,此刻全都无一例外,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体内。然而这种涌入的形式却与吞食不同,xx叶们的力量并没有被削弱,它们只是在主神叶的身体周转一圈后,与之融合,感受,然后臣服。 主神叶居高临下,看着这些黑压压的脑袋,慢慢开口讲话,将燃成灰烬的卷轴握在手里,然后投掷下去。 “这个空间,不需要既定的法则。” 下面成千上万的叶景泉们愣了半秒,很快开始窃窃私语。 主神叶清了下喉咙,然后接着说:“从今往后,这里只有一个法则,那就是我,主神叶。” 他说得平静,下面的xx叶不由得停了下来,紧张地仰望着他。 “记住。我是法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们。你们只是我的一部分,空间绝不再赋于你们超越我的力量!” 两道紫色的闪电应声而下,将他坚毅的面庞映得格外清晰。 “但是,你们是我,我是你们。叶景泉们,我会尽全力融入你们,也请你们最大限度地支持我。你们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们!从现在起,让我们共存!” 主神叶攒紧拳头,巨大的风从指尖倾泄,发出压抑的吼声。 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新的气息在空间里缓缓生成。 主神叶猛地往前走两步,站到大楼边缘,高声大喊:“从现在开始,未来一个月,整个空间,所有服务项目费用全免!” 顿时,下面的叶景泉们震惊了。大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然后高声欢呼起来。 “万岁!” 巨大的声音穿透了云层,乌云散开,阳光普照! 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了!主神叶满意地看着下面的叶景泉们把衣服脱下来甩到天上,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力量强大过。 忽然,有人惊呼:“快看,主神的光柱!” 一道象征主神力量的光柱在远方拔地而起,升上天空,与云层碰撞在一起。霎时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主神的力量终于回归!整个空间再度欢呼起来。 片刻过后,装逼叶绑着个流气的家伙登上了楼顶。 “主神叶,我把下流叶抓来了。”装逼叶说着,踹了下流叶一脚。那家伙如同皮球似地滚到主神叶脚边,吓得瑟瑟发抖。 “主神叶,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下流叶狗改不了吃屎,嘴里说着讨饶的话,脸上仍旧一副流里流气的表情。 主神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下流叶终究是他的一部分。 “我不杀你。”主神叶走近下流叶,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们,我们也是你。我把你交给他们,让他们来惩罚你。”说完飞起一脚,将下流叶从楼顶踢了下去。 这是主神叶的世界,主神叶不会让下流叶受伤。 下流叶从十多层楼高的屋顶摔下来,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明白自己绝不会摔死,因为底下无数个叶景泉正高举着双手打算接住他。 下流叶忽然觉得心情复杂,掉进叶景泉堆里,他还有得活么? 果然,成千上万的叶景泉蜂拥过来,一个拉他的头发,一个舔他的手指,一个扒他的衣服,一个使劲抽打他的背…… 场面闹哄哄的,好看极了。 主神叶面上带着笑,用力挥动双臂大声吼:“自己们,狂欢吧!” “好耶!” “万岁!!” 整个空间都兴奋起来,各式各样的叶景泉们又跳又闹,使劲折腾。一些人打起来了,哇哇大哭,一些人净捣蛋,把墙壁涂得五颜六色。 只要他们不过分,主神叶决定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忽然,远远地有声音传来。主神叶凝神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还在平落市的血堆里呢! 疼痛从每个细胞传来,喉咙干涩,全身无力,叶景泉慢慢睁开眼睛。医生正拿着手电往他眼里照,他一下就叫出来。 “您醒了。”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他的视线还是很模糊,用力甩了甩头,才向那人看去。一身的黑西装,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朵石楠花。 叶景泉有些莫名其妙,连忙将目光移开。入眼尽是白色,雪白的窗帘被风吹起,风里夹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首都医院。您在平落市受了重伤,已经被转移回来。”那人垂着两手,恭敬地说。 叶景泉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既然在医院里,那就说明已经获救了吧。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来不及细想,大脑像机器似的,嗡嗡作响。 他勉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医生正在记录各个仪器上的数字。 突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叶景泉这时才发现,门口也站了两名穿黑衣装的男人。其中一名听到声音,把门拉开一条缝。 这时,一个女人不顾阻拦冲进来,直接扑到叶景泉身上。 “叶老师!”女人激动地抓着叶景泉的手,满面泪痕,“我家小弦……苏弦,他人在哪里?” 【失窃的国宝】 第052章 苏弦失踪了。 那天天亮后,平落市的诡异生物们慢慢退进黑暗,一如往常那般。城市再度恢复宁静,四面的铁墙沉下,海浪也退入深海。 救援部队第一时间在中央广场找到奄奄一息的卫承。他受了很重的伤,神志不清,高烧不断,骨折的手指僵硬地指向医院的方向。根据这个信息,救援人员很快便发现位于医院后院的叶景泉。 叶景泉的伤势比卫承更加严重,只是他没有倒下,他像入魔一般,胡乱地踢打周围的一切。看得出,当时的他已经意识全无,完全是凭着本能在机械地战斗。 没人知道叶景泉究竟遭遇了什么。现场一片狼藉。食血人的尸体堆成小山,横七竖八地倒着。干涸的血迹喷得到处都是,血腥味让人作呕。在这片血迹之中,唯有一块人形空地没有沾染鲜血。救援人员猜测叶景泉曾在此处躺过。 但他们错了。 那个印迹是苏弦留下的。 至于苏弦去了哪里,则是无人知晓。救援人员在后来醒来的卫承指引下,几乎把整个平落市翻了个遍。苏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钟哲哭哭啼啼,带着卫远航小朋友去探望卫承和叶景泉。这时,一个劲爆的消息传遍了平落市的大街小巷。 叶景泉竟然是皇帝陛下失散多年的儿子! 钟哲当场就慒了。叶景泉那呆子,笨笨傻傻的,哪里有半点皇子的气魄? 卫承也是糊涂了。一方面,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就是真相,可另一方面,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叶景泉的身份揭开得太过突然,就好像……有人刻意为之似的。 一瞬间,卫承甚至怀疑来平落市查李幕泽的真相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可是,当初提出要来平落市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叶景泉。总不会叶景泉自己主导了这么荒唐的一切吧! 身份证实之后,叶景泉的待遇得到完全的改善,连带着钟哲和卫承都沾了光。回首都的时候,不光坐了皇家飞机,还有三架护卫机护航,兴奋地钟哲两眼大放异彩。 然而这些荣耀叶景泉本人根本无法感受,他仍然陷在昏迷中,身体情况相当不妙,整日无法进食,哪怕是仅输入维持生命所需的营养液,也会条件反射地呕吐出来。短短几日的工夫,整个人便瘦了一圈,眼窝凹陷,嘴唇永远缺水,皮肤干得皴裂。不可思议的是,他的额头上竟然不停地冒着冷汗,就好像在梦里也停不下来地求生逃命似的。 拿钟哲的话讲,此时的叶景泉仿佛正在脱胎换骨。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叶景泉正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与各个不同层面的精神纠缠不清。 待到好不容易醒来,第一眼便见苏弦的姐姐苏菡冲进来,抓着他的手大声质问:“我家苏弦在哪里?” 叶景泉当场有一瞬间的恍神,这时卫承也走进来,坐在他旁边说:“苏弦失踪了。” “……”太过震慑的消息听进耳朵里,叶景泉已经不知道做何反应了。 卫承又说:“我们从平落市回来差不多一个礼拜了,期间到处都找不到苏弦,他没在学校,也不在家。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叶景泉面无表情,呆了足足两分钟,然后忽然跳起来,拔掉身上的管子,赤着脚就冲出病房。 “景泉!”卫承赶紧去追他。几个保镖也迎头赶去。 然而叶景泉跑得飞快,转眼便失去了踪影。卫承简直难以置信,难道真是被钟哲言中了,叶景泉整个儿脱胎换骨了? 叶景泉飞快地冲下楼梯,冲出医院,光着脚在街上乱窜,惹得街上的汽车几次发生碰撞,喇叭声此起彼伏。 他的大脑仍旧不清不楚,在卫承整段冗长的话里,唯一听清楚的就是一句:苏弦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人,明明为了保护自己将自己死死地护在身下,怎么会不见? 风吹来,脸上一阵冰凉,叶景泉这才反应过来,脸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沾满。他站在马路中央,使劲用手擦了擦眼角,极目四顾。 苏弦!苏弦!! 首都的大街小巷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面孔如同幽灵似地从眼底溜过,但是没有,这些人里根本没有一个是苏弦。 瞬间天旋地转。叶景泉的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 他尽力地奔跑,不明白,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伙怎么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叶景泉清楚地记得,那个平落市的下午,那家伙鬼鬼祟祟摸到他的床边,捧住他的蛋脸狠狠亲吻,那温润的热度,仿佛还残留在唇边。叶景泉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也是在那个平落市的下午,那家伙站在水池里,把他高高地举起,然后说:老师,我喜欢你! 那样阳光的少年,唇角带着笑,说着世界上最美好的话语,撩拨得他的心都乱了。 那个时候,叶景泉甚至以为,苏弦会这样跟着他一辈子,不离不弃。 天阴了,首都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叶景泉猛地停下脚步,攒紧了拳头。 “叶景泉,你真是我的死穴。” 气息紊乱的声音穿越时空,一点一点淌进叶景泉的心里。仍然清楚地记得,说这话的时候,苏弦已经虚弱到昏迷了。 首都的雨丝穿进衣领,冷得刺骨。一些雨丝迷了眼睛,刺激着眼角淌出更多的泪水。叶景泉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 “苏弦,你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叶景泉低下头,轻轻地自言自语。 他手上插满针头的地方再度流出血来,鲜红的颜色让他莫名地惊恐,心脏咚咚的,比噩梦更可怕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平落市的食血人张牙舞牙地扑来。 苏弦将他护在身后。苏弦将他从食血人怀里夺回来。苏弦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苏弦说:下个路口,你要和我一起跑! 天旋地转!叶景泉站在马路中央,被回忆击得溃不成军。更多的泪水涌出来。明明知道不应该哭的,可是泪水就像山洪似的,止也止不住。 身后的汽车堵得横七竖八,司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竖着中指大声骂:“妈的想死滚一边去!” 叶景泉捏紧拳头,猛地回头,大步走去。含着泪的眼睛通红,透着吓人的光芒。那司机吓得当场不敢做声,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叶景泉把地上的积水踩得四处乱溅,越过那司机,飞快地向医院走。 卫承四处在找他,一见他的样子,马上将他拉住,拖进路边的冷饮店,用纸巾胡乱擦着他的头发。 “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啊,别到处跑,要是出什么事可不好收拾。”卫承戏谑着,嘴里的语气酸得让人牙疼。 叶景泉默默瞟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卫承收了手,给两人各叫了一杯饮料。 叶景泉吸了口气,两眼动也不动盯着卫承的脸:“我记得,当时我和苏弦在医院里遭到攻击,最后见到的人是你。” 卫承明显脸上一愣:“你胡说什么。我一直在中央广场,逃命都还来不及。” “什么?”叶景泉几乎要跳起来,忙把当日的情形回忆了一遍,“明明有人来救我们的。不是你?” “不是。”卫承诚实地摇了摇头,“你没看清长相?” “没有。”当时他生命垂危,浑身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看清对方。因为卫承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叶景泉才会误以为对方是卫承。可如果那人不是卫承,又会是谁? “会不会是在小巷里面出手救我们的人?”卫承摸着下巴,“现在看来,对方很可能是要救你。” “如果只是为了救我,没必要把苏弦弄走。”叶景泉冷静地分析。他说话的时候,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对于叶景泉的变化,卫承微微有些吃惊,但没计较太多。卫承现在考虑更多的,是另一件事。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也许,苏弦跟李幕泽一样,身份是假的。” “什么?”叶景泉一愣。 卫承说:“我对苏弦这个学生,有太多的疑问。所以这两天,趁机查了一下。他的资料上显示,父母是死于车祸。可是,据当年处理这起车祸的同事说,那场车祸,死去的似乎是三个人。现场多了一根手指。可见,除了苏家的父母,还有一名死者的身体被火烧化了。” 叶景泉倒抽一口冷气:“如果死者是苏弦,那我们的认识的苏弦又是谁?” 第053章 叶景泉只觉得大脑混乱不堪。李幕泽不是李幕泽,这已经是很令人心烦恼火的状况了。现在连苏弦都不再是苏弦?那他还应该相信什么?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所了解的苏弦,其实并不是大希的苏弦,学生的身份对苏弦来说是只是一种掩护。苏弦是东泫的苏弦,是那个响誉天下的苏策的孙子。 在这个利益得失相当尖锐的时代,大希和东泫的矛盾一触即发。有消息称,近日两国之间的海域也出现鱼虾减少的情况。不少专家担心,若是此种情况持续恶化,或将成为两国间的最大争端,引发新的国际战争。 自长达百年的洪水退去之后,食物成为全世界普遍关心的问题,各国争相开始研发新品种,以满足国民对食物的需求。但,远远不够。对食物的恐慌从未消除。不少人担心末日再度降临。 其实,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以叶景泉如今的身份是绝对不适合与苏弦见面的。可是他并不知道这点,相反,他挖空心思想查出苏弦的下落。 然而调查越深入,疑点就越多。 到最后他终于失去了方向,迷失在大量的疑团里。 可,越是如此,就越想念。想把苏弦从记忆里抽出来,揪着他的手大声问:你究竟是谁?又或者,把他压在床上,狠狠地亲吻蹂躏一番。又或者,把他衣服脱光,然后向他张开双臂说:来上我吧! 叶景泉一天比一天混乱,也一天比一天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苏弦的执着似乎就要化为绝望。他不愿意绝望,又找不到出口,痛苦不堪,每天活得非常艰难。 这期间,他的生活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医院的治疗用了最先进的仪器和药物,他的身体恢复很快,出院后,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被带进了市中心的高级公寓。这间公寓一厅三室,楼上楼下,装修得相当豪华,又不失品味,相比起学校狭小的单人宿舍,实在是叫叶景泉瞠目结舌。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身后永远跟着穿黑西装戴墨镜的酷帅保镖,连卫承见他,都有人事先通报。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国家政务要人。 可是,说也奇怪,他顶着大希帝国皇子的身份四处招摇,却连皇帝陛下的面也没见着。听闻,那位年迈的陛下在平落市受了伤,被秘密送进皇家医院治疗,任何人不得相见。这多少让叶景泉的心情缓和了些,与亲生父亲见面这种事,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学校的工作照常开展。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再去学校教书已经不合适,可他不教书又能干什么呢?就连这个差使都是好不容易求来的,不让他教书,他还不如去学校门口擦皮鞋算了。而且,学校方面也力挽人才,多次向上反映,一定要把叶老师这样的优秀教师留下。那态度谦卑得近似谄媚,只有叶景泉自己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人才说出去会笑掉一堆人的大牙。 上头对皇子教书这事本来不太赞成,但事有凑巧,叶景泉在前往平落市前,曾经是联邦学术研讨会s大举荐的候选人。当时文科方面的候选人有两位,本来凭叶景泉的拙技没他啥事,但偏偏另一位候选人赵小小老师卒死在讲堂上,叶景泉顺理成章成为研讨组成员,将代表整个大希帝国的学术权威,前往联邦首府所在地:盛昌市。 所谓歪打正着,大概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天知道自从经历了平落市的灾难之后,叶景泉再也不愿意离开首都这安乐的天堂了。 回到首都才真正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这里没有雾,没有饥荒,没有恐怖的食血人,即使经济萧条,也胜出那些落后城市很大一截。即使是这里最底层的人,也不用去超市门口排队抢面包。 首都是一座城,一座封闭的,完全与世隔绝的城。 这样天堂一般的城市,不光叶景泉不愿意离开,就连钟哲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作为新上任的文科系主任,虽然上任几天就搞出大堆乌龙,但钟哲还是顶着总理孙子的头衔,被吕蒙副校长狠狠地表扬了一番,并且得到陪同叶景泉前往盛昌市的资格。 得知这个消息后,钟哲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叶景泉,哭得泪人似地:“小叶,人家不要坐飞机!人家再也不要坐飞机了!” 叶景泉囧得满脸黑线,这要是从首都走路过去盛昌市,得十天半个月呢。不坐飞机,坐什么? 钟哲忽然又像想到什么,猛地收泪,两眼放光地说:“我们坐汽车过去!” 叶景泉平静地指出:“山路那么多,万一遇上劫车的,岂不是更麻烦?要是跌下悬崖丧身野兽口中什么的,跟空难也差不多。” “那也是。”钟哲又是一呆,很快又再度想到好主意,嚷嚷着,“不坐汽车,我们可以坐火车嘛!” 叶景泉无奈地拍了拍他:“据说遂道还没有打通。” “……”钟哲嘴巴一瘪,又哭了,“人家不要坐飞机啊!好惊悚,好可怕,有木有!上次是有苏弦在,这次就我跟你……你比人家还没用呢!呜……” 新上任的钟哲主任咬着小叶老师的袖子,哭得非常伤心,而且一遍又一遍地着重强调,叶景泉比他还【没用】。叶景泉额头上青筋直跳,很想抡手抽他一大嘴巴。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人家钟哲老师那位地位颇高的爷爷正向这里走来。 叶景泉只好拍了拍钟哲,低声说:“你爷爷来了。” 这下钟哲再也不敢哭了,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去。 钟后南参加完学校方面的活动,听吕蒙副校长一个劲地夸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多么多么优秀,满以为这小子总算认真做事了,便想着来亲眼看看。刚好也有事要向叶景泉交待,便率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教师办公楼这边走来。 哪知刚走到楼下,就见自己孙子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那早吓得魂飞魄散的脸上,竟还挂着被泪水冲出来的黑印子。 钟后南当场颜面扫地,怒不打一处来。 钟哲畏畏缩缩,四肢并用往叶景泉身后躲:“小叶,你、你替人家挡着点。” 钟后南大步跨来,站在叶景泉面前,垂下眼睑,从叶景泉的腿缝里打量自家不成器的孙子。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气势已经足以吓破钟哲的胆了。 钟哲可怜巴巴地,更紧地抓住了叶景泉的裤腿。 叶景泉不动声色,往边上迈了一步。 于是钟哲一个不留神,狼狈地趴到地上,直接给他爷爷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钟后南气得直摇头,连声怒骂:“丢人啊!丢人!钟家三代的荣耀都被你丢光了!” 钟哲哆哆嗦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时地用眼睛瞅瞅叶景泉,心里暗骂:都怪你! 叶景泉两眼望天,当他是空气。 “钟哲!”钟后南使劲一跺脚,把这孙子吓掉的魂儿给叫回来,“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没、没干什么。”钟哲垂着脑袋,声如细蚊。 钟后南对身后的吕蒙说:“瞅瞅,就他这个样子,怎么代表整个大希参加研讨会!让他自己在这里丢脸就算了,别到时候出了全国的洋相!” 钟哲连忙点头如捣蒜,他实在不想坐飞机。 吕蒙赶紧赔笑,道:“您说的哪里话。钟老师他是不拘小节,真到谈论学术的时候,他比谁都能干。” 不要啊,他一定会出洋相的会出洋相的!钟哲在心里咆哮一句,巴巴地用眼神向叶景泉求救。叶景泉赶紧清了清喉咙,正色说:“确实,钟老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钟哲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既然皇子殿下都这么说了,钟后南的脸色才稍稍转晴了一些,不过仍旧没有好脸色扔给钟哲,声音依旧冷淡:“看在学校的面子上,这次研讨会你就去吧。不过如果再做有损颜面的事,你知道回来该怎么办。” “是。”钟哲连忙站直,恭恭敬敬地回答。心尖小颤了一下,要是再丢人,回来被扒光了丢油锅里也不是不可能的。钟哲这个爷爷,向来说到做说,半点不马虎。 钟后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不成器的孙子,又重重叹了口气,才转向叶景泉,道:“殿下此次代表学校方面出席,保镖不宜随行。我为您专门安排了别的随行人员。”说着微微侧头,向后命令道,“出来吧。”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廊柱后的阴影里走出来。长腿笔直,身材匀称,面容也清秀。年纪二十初头,眉宇间飞扬着骄傲的神采。此人眼窝略深,眼神冷冽。还有,他是个面瘫。 叶景泉和钟哲看清那人长相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人…… 他是林初夏! 第054章 西装革履的林初夏,给人很陌生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叶景泉觉得,这样的林初夏,才是最真实的林初夏。那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的眼神,只有在此时才最合情合理,也最让人折服。叶景泉早知他非池中之物,却没料到他竟然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家挑选的皇家侍卫。 在叶景泉打量林初夏的同时,林初夏也在打量叶景泉。眼神依旧不屑,看得出,不管叶景泉的身份如何变化,在林初夏眼中,他依然不值一提。不过这也难怪,叶景泉自重生之后,给人的印象一直是那种不温不火的无用之辈,即使现在改变了,对林初夏而言,他依然是那个不中用的废材。 林初夏盯着叶景泉看了半晌,忽然嘴角上挑,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挑衅的意味十足。 叶景泉愣了片刻,很快也笑起来,眼神里没有半点恼怒,倒显得轻松自在。 这让林初夏微微一怔。 叶景泉的笑说不出的温暖:“当日在平落市,把我们几个从那些小混混手里救出来的人是你吧?” 开门见山的问题,让林初夏有些搞不清他的用意。林初夏两眼直视着他,谨慎地点了下头。 叶景泉又问:“那么在医院,救我们的人也是你?” “没错。”林初夏承认。 下一秒,叶景泉忽然眼眸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去,将林初夏整个人按在廊柱上,用胳膊抵住他的脖子,然后压低声音问:“苏弦在哪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林初夏一个措手不及,后背隐隐有些作痛,而面上却保持着淡定的微笑:“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 叶景泉的眼眸眯起来,表示自己持怀疑态度。 林初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时在医院,情况太过混乱。地道里的人全死了,我好不容易把你们拉出来,自己也受了伤。太多的怪物扑上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我能将你护住已经很不错了,根本顾不了更多。情况危急,你忽然发疯似地跳起来,随便抓住什么就一顿乱踢乱打,等到我赶开那些怪物,向你走去时,苏弦已经不见了。” 叶景泉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他不可能自己爬起来走掉。” “谁知道呢。”林初夏扬了扬嘴角,“也许混在那些怪物里,被你打死了呢。” “你胡说!”叶景泉低吼一声,将林初夏的衣襟提住,又狠狠撞向廊柱。 林初夏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叶景泉这个变化太大了,他有些难以接受。 “叶老师,你有没有想过,苏弦根本不是你认识的苏弦?” “我知道。”叶景泉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气息说。 林初夏垂下眼睑:“所以我说,他这是玩物丧志,玩火自焚。”沉默一会儿,他又说,“当时在平落市,所有的相关人员还有一个。” “姚启生!”叶景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松开他,走到角落里给卫承打电话。 卫承在电话那头,捂着嘴低声说:“这个事我稍后再查。现在不方便。” “怎么了?” “没事。”卫承迅速说完,收了线。 他现在正站在保安处队长江思诚的办公室里,申请归队的事。 江思诚翻着他的书面材料,先摇了摇头,接着又叹气:“小卫,这事,难办啊。” “哪里难办?有您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卫承赔着笑,态度良好。 江思诚纠结地看着他:“实话跟你说吧,当初让你放假,不是我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你归队的事,上面没发话,我做不了主。” “上面?”这下卫承更加不明白了。当初放他长假,是因为他把李幕泽、张教授和赵小小的死归结在叶景泉的身世上,现在叶景泉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还有什么理由令上面阻止他归队? 江思诚站起来,拍了拍他:“总之,你别多想,让你放假就放假,迟早有归队的一天。小卫啊,不是我说你,你好端端的,跑去平落市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听说伤得不轻,咳,你呀,好好养下伤,多照顾照顾你儿子,这才是正事。” 卫承垂下眼睑,将江队的话在心里转了转。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去平落市的事多半传到某位上头大人物的耳朵里,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怕他抓到某些见不得光的把柄。 真计较起来,这也怨不得别人。他当初去平落市,就是抱着丢工作的决心的。 江思诚又说:“说起来,你儿子还好吧?那么小的年轻,跟着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这爸爸当的,也真是……” 卫承勉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从江思诚办公室撤了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赶紧给幼儿园打了电话过去,确定小远航好好地在幼儿园呆着,这才放心。江思诚接二连三提到儿子,绝不是个好兆头。 卫承寻思着安分一段时间。因此当叶景泉和钟哲提出请他一起去盛昌市参加学术研讨,他一口就回绝了。 最后叶景泉只得百般不情愿地,拖着使劲哭嚎的钟哲登上飞机,身后跟着面瘫重患的林初夏。 第055章 钟哲坐在中间的座位,哭得满脸通红。 他的左边坐着叶景泉,右边靠过道的位置坐着林初夏。这样的架势,让他有种被绑的错觉,哭得更加响亮,频频引来飞机上其他乘客好奇加鄙夷的目光。 由于是代表学校方面出席,并没有得到皇家飞机的高级待遇。面对着乘客的指指点点,叶景泉和林初夏少不了尴尬。 最后还是林初夏年少面皮薄,实在受不了吼了钟哲一声:“钟老师,麻烦你安静点。” 他这一吼,声音不大,可听在钟哲耳朵里,相当地不舒服。钟哲扭扭捏捏,抓起叶景泉的袖子放进嘴时使劲咬:“呜……小叶,你看,他不明白,他不知道坐飞机是件多么恐怖的事!你快告诉他啦!快跟他讲讲当时我们怎样担惊受怕,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叶景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扭头问林初夏:“对了,你当时没跟我们一起,怎么到平落市的?” “人家不是让你说这个啦!”钟哲绝望地哀嚎,差点把叶景泉的袖子撕烂。 叶景泉赶紧捂住他的嘴。钟哲说不出话来,翻着白眼哼哼唧唧。 林初夏抽了抽嘴角,然后说:“我在上头那架皇家飞机。” “啊?”激动的钟哲老师立马收了眼泪,叫嚷着跳起来,“你坐皇家飞机?为什么?” 林初夏指了指叶景泉,低声道:“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上面猜到有人要对他不利,因此决定由我暗中保护。如果我当时跟你们一起,恐怕也会遭到毒手,没那么容易反击。” “……”钟哲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叶景泉上面的那个,绝壁就是皇帝本人了! 叶景泉盯着林初夏:“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身边晃悠的?” 林初夏尽量把声音压低:“一开始,上面经过多方暗中查找,怀疑你的身份,所以由我混进学校,在暗处观察你。后来,经过平落市的灾难,我们采集到你的血,用你的血与皇帝陛下的血进行比对,最终确定了你的身份。” 叶景泉点了点头,难怪他一直觉得林初夏这学生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 钟哲又问:“那日你在皇家飞机里面?你们怎么会被劫持?” 林初夏用冰冷的眼神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钟老师,这个问题,我劝你还是不要深究了。” 钟哲马上跳起来:“难道跟我有关?” “……”林初夏翻了个白眼,暗自惊叹钟哲的神逻辑。 钟哲看他表情,不免有些泄气:“跟我没关?那是跟我爷爷有关?” 林初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一眼叶景泉,见对方也是一脸期待的表情,只得再度又将音量往下压了一拍:“钟老师,我可以信任你吗?” “当然!”钟哲马上挺起胸膛,摆出严肃的表情。 林初夏又叹了口气:“内阁。有大臣在从中作梗。” “为什么?”叶景泉一惊。 林初夏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知道。这也是在没确实你的身份之前,我不能曝光的原因。” “那……”叶景泉迟疑片刻,又问,“你还做过什么?” 林初夏看了钟哲一眼,用口形告诉他:“张教授。” 叶景泉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确实,张教授初步分析,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病。这个消息放出来,对他皇子的身份是致命的打击,尤其是身份还没确定的时候,那位谋反的内阁极可能利用精神病这点,将他扼杀在身份不明之中。 这么说来,林初夏为了保护他,反而杀了无辜的张教授。 叶景泉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难以相信自己的身上,竟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性命。 “除此之外,还有呢?”说话的时候,嘴唇不停地颤抖,叶景泉生怕再听到别的罪行。 林初夏轻轻摇了摇,表示没有了。 这么说来,张教授的死与李幕泽及赵小小的死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从一开就推理错了! 叶景泉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卫承,但此时,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准备起飞。 不成器的钟哲老师又一次抓着他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盛昌市作为全联邦的首府,与贫穷落后的平落市完全不是同一概念。此处的繁荣可以与大希的首都一较高下,是大希国面积第二大的内陆城市。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在这座平安的城市一下,但不幸的是,叶景泉他们乘坐的飞机全程遇到对冲气流,不仅比预计时间晚了近两个半小时,更是让不成器的钟哲老师可耻地晕机了。 叶景泉不禁感叹,当初前往平落市时,那么凶险的环境也没见他吐成这样。 钟哲翻着白眼,极其傲娇地说:“那个时候,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情来吐?” 叶景泉想想觉得这理由勉强可以接受,与林初夏一人一边,扶着钟哲去计程车处打车。钟哲哇哇大叫,麻利溜地捌开两人,扶在交通告示上吐得昏天黑地。林初夏看不过去,趁他吐完了直起身子时,直接一拳打晕了拖回酒店。 叶景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后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在盛昌市没有别的事要做,叶景泉也不想独自出门逛,走在陌生的城市总会让他想起在平落市,与苏弦手牵手漫步在海边的情景。那时的阳光虽然蒙了雾,却比盛昌市的美好得多。 晚上吃过饭,他回房给卫承打电话,把今天林初夏的话告诉他。 卫承听完后微微一愣:“林初夏这个人,值得相信吗?” 叶景泉望着窗外灯光通明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卫承,说实话,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卫承顿了顿,然后说:“我也是。” 四周非常安静,隔着厚厚的窗玻璃,叶景泉俯视着盛昌市的大街,归家的私家车排成长龙,蜿蜒在笔直的道路上。 过了一会儿,卫承说:“景泉,我相信你。因此,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希望你能用你如今的身份,保护我和我的儿子。” 叶景泉垂下眼睫,捏紧了话筒:“可以。” 电话那头,得到肯定回答的卫承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知道,如今的叶景泉已经今非昔比了,叶景泉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卫承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去调查姚启生。你好好参加你的研讨会吧。” 研讨会啊,似乎很无聊。叶景泉收了线,摸着脑袋闷闷地想。 第二天一早,研讨会正式开始。会议地点在联邦学术中心。来自各国的学者们齐聚一堂,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面孔,大家友好地穿行在学术中心的大广场里。 这是一场学术界的盛宴。 是一场顶着国际友好光环的虚伪的盛宴。 在这个利益关系相当尖锐的时刻,明眼人都清楚,各国首脑无非是希望借助这场学术研讨会缓解国际间的危机罢了。但相对的,若是这场研讨会出现任何差错,又都可能挑起国际争端。可以说,现在学术中心的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讲都已经是各国的人质。 一场国与国的较量正在拉开序幕。 来自各国的保安及警卫力量守护在学术中心的各个角落,气氛沉重而压抑。 倘若叶景泉的身份早点被证实,又或者,校方的与会者申请晚一步提交,他现在就不必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了。直到站在现场他才明白这场研讨会的真正目的,可是说来也奇怪,上头居然会派他这大希国真正的皇子来当人质。 现在叶景泉如同所有的与会者一样,冷静地穿过通往学术大厅的小广场。林初夏和钟哲紧紧地跟着他,不时注意周围的情况。 走过这个拥有喷泉的小广场,就进入现代风的学术大楼。大楼不超过三层,进门后,首先是一个极大的展厅,四面陈列着各国近年来的学术成果。展厅中央,宽大的电子光屏正播放着新闻,不少人围在底下,仰头观看。 这条新闻是关于苏策陵墓被盗的后续。按这个时代新的殡葬礼仪,死者不入土,而是入水,遗体放在棺木里,顺水而下,回归大海。陆上的陵墓只是形式,象征性地放入死者生前的遗物。当日发现苏策陵墓失窃后,东泫的警方迅速出动,根据苏家提供的入殓物品清单,彻查了尚存在陵墓中的所有物品。奇怪的是,并没有东西失窃。为止,警方不得不将目标转移到遗体本身上面。但遗体已经沉入茫茫大海,根本无处可寻。 新闻上,打扮入时的女主播口惹悬河地报道从一线传来的最新消息。 叶景泉路过电子光屏时,想起当时他们曾讨论过这问题,不免对新闻内容多留了几分。就在这时,他忽然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抬眼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人群里,一个戴白色棒球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扬起头,专注地盯着电视新闻看。帽沿压得很低,将大半个脸遮住,但叶景泉还是认出来了,那精致的脸部轮廓,熟悉到他指尖颤抖。 曾经百转千回的名字在喉咙滚了两转,眼看就要破口而出。 那人却猛地一个转身,往广场方向大步走去。 “苏弦!”叶景泉想也没想,拔腿追上去。 然而那人走得太快,四周的人群很快将他淹没。 在哪里?在哪里? 叶景泉紧张地环顾四周,努力搜索那一抹显眼的白色。但是没有,那人如同当日在平落市的医院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呼吸没来由地急促,叶景泉下意识地又在人群里走了几步。 一只手捉住了他:“没事吧?” 这个人是林初夏,不是苏弦。叶景泉在看清林初夏的脸后,眼里的光芒莫名地暗淡了几分。 “我看见了苏弦。”喉咙干涩,他用力咽了口唾沫。 林初夏四下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这里的警卫很森严,没有邀请是进不来的。” “也许吧。”叶景泉渐渐冷静下来,又看了看四周,确定再也找不到那抹白色了,才回过头,往大厅方向走去。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守在门口大声喊进场。各国的学者们跟随指引,鱼贯而入。 第056章 这个学术大厅设计成旋转阶梯式,充满学术气息的梨花木桌子在阶梯上呈弧形展开,将高高的讲台分离出来。每张桌上摆放着小型的电子光屏和耳机,还有一些茶水饮料。本次学术研讨会为期三天,上午下午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一天只有用餐时间是单独空出来的,中途要出去上厕所之类,必须层层提交申请,由三名警卫陪同才可。大厅内外,保全工作更是做的彻底,四面装有监控,对研讨会期间进行全程录像。进入大厅前,所有与会者必须经过严密的搜身检查,一旦发现违禁物品,立即取消与会资格,并将通报该国,以窃取学术成果的罪名处理。 在这样的层层审核下,叶景泉他们提心吊胆地进入会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叶景泉在最中间,两边分别是钟哲和林初夏,钟哲旁边,是s大理科系的几名资深教授。 研讨会尚未开始,相熟的与会者们低头窃窃私语,声音不大,讨论的大都是与学术相关的内容。钟听不懂,垂着脑袋口里念念有词。叶景泉好奇地仔细听,满头黑线地听见他说:回去不要坐飞机不要飞机不要飞…… 叶景泉:“……”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和钟哲坐在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整个大厅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人。正中的大电子光屏闪烁两下,会场的灯光顿时暗淡下去。 联邦文化部委员走上讲台,宣布研讨会开始。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所有与会者根据指示打开自己桌上的光屏,戴上耳机,耳机自动进入同声传译模式,将异国语言翻译成母语。 研讨内容第一项是以大学为单位,派出代表进行学术概论,将大学近年来的研究成果提列出来,与所有与会者分享。 大希做为联邦首府所在国,理所当然排在前头。s大的代表是物理系的教授,提列的内容与叶景泉他们无关。叶景泉在台下听得昏昏欲睡,尤其是旁边的钟哲已经很没涵养地睡着后,他更是觉得无聊,索性便转动左手的戒指,进入空间跟一堆自己玩儿。反正他这样子,看在别人眼里,顶多是睡着罢了。 经过前段时间的狂欢,空间里的叶景泉们安份了许多。见到主神叶进来,纷纷热情地招呼。 主神叶叫了几个家伙,凑了一桌麻将打起来。他在麻将馆的消息不翼而飞,不少叶景泉急急忙忙赶来观战,一时把小小的麻将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土头土脸的家伙从人堆里挤出来,对着主神叶点头哈腰,谄媚道:“主神叶,您让我也来玩几圈呗。” 主神叶淡定地扫他一眼,看见他耳鬓边的名字后,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要你。” 那家伙顿时好不沮丧:“为什么?” 主神叶指了指他的名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虽然不赞成赌博,但耍赖什么的,还是不要太频繁。” 没错,这个家伙是耍赖叶。 主神叶的话简直就像一根针,戳得他自尊心严重受损。旁边的xx叶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表示赞同,要知道,耍赖叶耍赖又不是第一次,整个空间无人不知。 耍赖叶愤愤地挠脑袋,但既然主神叶这么说,他纵然生气也没有别的办法。自那次之后,整个空间没人敢违背主神叶。主神的力量越来越强,让他们由衷地感到佩服。 现在xx叶们与主神叶的关系就好比是宠物和主人——虽然这么说有些偏颇,但事实就是这样,主神叶时不时拿着糖果好吃的骗骗他们,这群叶景泉们就能乐上大半个月,若是惹事了,被主神叶训两句,那得瑟的脑袋马上就垂下来,心服口服地认错道歉,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主神叶现在完全不担心他们还会造反,他比他们更了解他们的属性和本质。 是以这会儿耍赖叶被轰下桌,半点不满都不敢有,只是觉得可惜,巴巴地守在桌边,看了几圈。 主神叶赢了几张自助餐券,在一堆小崽子的起哄下,他把这些券一张一张全分了。正准备洗牌再来几圈,一个家伙急冲冲地赶过来了,叫道:“主神叶,大事不好。外面那些老家伙叫您出去呢。好像轮到您演讲了。” 主神叶算了算时间,现在研讨会差不多进行到第二个环节了。各领域的学者就各个领域的知识进行讨论,这其中包括关于古世纪对称逻辑学的研究。这是整个s大唯有叶景泉才懂的专业,钟哲那不成器的家伙根本应付不来。 主神叶想了想,继续打他的麻将,派了忽悠叶出去。 于是来自世界各国的学者们,被忽悠叶狠狠地忽悠了一番。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学术讨论才进行了小部分。与会者被安排转移,进入用餐厅吃午饭。 钟哲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叫大嚷着冲向自助餐桌,动手把食物挨个儿塞进自己的盘子里。 “阿哲,你慢点。”叶景泉生怕他噎住以后,又说再也不吃东西的胡话。 钟哲嘴巴里塞得鼓鼓的,支吾两句,又埋头继续吃,同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瞟,挨个儿检视这些食物哪些是看起来美味可口又不会让肚子填太饱的。 叶景泉无奈地拍了拍他。 钟哲两眼一瞪,真噎住了。 叶景泉颇为内疚,赶紧给他倒水。钟哲猛灌了两口,然后喷着食物大叫起来:“小叶,苏小弦!” 叶景泉一怔,忙睁大眼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倚在门口,脸被周围形形色色的路人遮住了,但那身形,与苏弦可说有七八分的相似。 叶景泉的心瞬间咚咚地跳起来。钟哲二话不说,丢了盘子就拉着叶景泉过去。 那人电话响了,接起来后像是嫌餐厅太吵,慢慢往门外走去。钟哲和叶景泉也跟着追出去。 出门的守卫相对不严,因为入场的时候该检查的者检查过了。叶景泉被钟哲拉着,很顺利地通过守卫,跟着那人进入楼后的花园。 这里非常安静,环境幽雅。小径两边的常青植物修剪得造型别致,足有大半个人那么高。那人走着,很快没入绿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钟哲一急,拉着叶景泉飞快地跑起来。 绕过弯曲的长廊,前方突然变得宽阔,而那人的影子却再也寻不见。 “也许是看错了吧。”叶景泉微微皱起眉头。两次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看见酷似苏弦的人已经两次了。 “有可能。”钟哲也糊涂起来,挠了挠头,“这个地方跟苏小弦八竿子打不找。可能我真是眼花了。”说完又想到什么,猛地跳起来,“呀,我的东西还没吃完!快回去,千万别被收走了。”说着又拉起叶景泉,忙忙地往回跑。 叶景泉哭笑不得。 两人刚抬脚走了两上,突然从前方的常青植物背后窜出一个人,上前直接一拳打在钟哲腹部。钟哲还来不及叫出声,立即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叶景泉转身就逃。就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脸,是姚启生。 自从经历了平落市的事,叶景泉不认为姚启生仅仅只是殡仪师那么简单。这个人的身手相当敏捷,反应很快,而且警觉性很高,连苏弦都稍逊一筹,叶景泉自认没有胜算。因此他一边跑,一边摸出手机,飞快地给林初夏打电话。刚才在餐厅,人太多,林初夏跟他们走散了。 不幸的是,手机还没接通,姚启生已经追过来,一脚踢向叶景泉后背。叶景泉一个趔趄,手机掉到地上,立即被姚启生一脚踹开。 叶景泉大喘了一口气,被那一跳踹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姚启生毫不停留,再度以极快地速度撞开,将叶景泉按倒在地,用手扼住他的喉咙。 “东西给我!” 叶景泉一怔:“什么东西?” “少装蒜,我知道在你这里。”姚启生眼眸一凛,扣住叶景泉的手腕就要用力。 叶景泉连忙抬起脚,踢向姚启生下盘,但姚启生反应奇快,立即将他整个人丢出去。叶景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痛得呲牙咧嘴,来不及喘气,马上爬起来,向自己的手机扑去。 姚启生立即看穿他的意图,一脚上去,将手机踩得粉碎。 叶景泉暗骂一句,不敢恋战,拔腿就跑。这些日子虽然有花时间在空间里煅炼,但仍旧远远不是姚启生的对手。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只有逃命。 所幸,他刚跑到花园入口,林初夏就赶来了。 姚启生一见林初夏,立即掉头就跑。林初夏追了几步,但很快被他逃脱,不禁奇怪,折回来问叶景泉是谁。 叶景泉没吭声,借了林初夏的手机给卫承打电话过去。 卫承似乎找到一点线索,说:“姚启生跟吕佳分手了。” 第057章 叶景泉的大脑有些发慒,姚启生和吕佳分手了,这说明什么?当初吕佳不正是因为跟姚启生在一起,才甩掉李幕泽的么? “还有,关于李幕泽。卫承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你还记得苏弦的姐姐苏菡吧。她在一家金融中心上班,前两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李幕泽有个离岸金融账户,每个月会固定有大笔金钱交易。” “什么?”叶景泉一怔。 “这个账户也是苏菡无意中发现的,她觉得名字眼熟,才想起前段时间李幕泽跳楼的新闻。” 叶景泉长吸了口气,然后说:“李幕泽和姚启生之间必定有联系。既然李幕泽不是我的小学同学,那么就必然是别的什么人。卫承,你可以用李幕泽的照片,潜进政府系统去查吗?” “你觉得李幕泽和姚启生,与政府有关?”卫承提出疑问。 “是。”叶景泉点了下头,“姚启生刚才袭击了我。” “你没事吧?”卫承立刻紧张。 叶景泉勉强笑了笑:“要是有事还能给你打电话。哦,我的手机被他踩烂了,这几天你要是找我,打这个电话。” “这是?” “林初夏的。” 卫承犹豫一下,然后说:“景泉,我一直不觉得林初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知道。”叶景泉向林初夏的方向看去,此刻他正蹲在地上,试图让昏过去的钟哲清醒。 钟哲哼哼唧唧,迷糊了好一阵,然后苦着脸说:“果然不该没吃饱就跑。这下饿得都晕了。” 林初夏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其实相比起来,还是林初夏可靠一点吧。叶景泉默默地想。 下午照常是开会,其后的两天也一样。一切风平浪静,中途的这段小插曲根本没人知道,自然也没有引起任何风波。研讨会顺利进行。在没有出任何乱子的情况下,各国配备的警力倒显得夸张了。 这样一直到最后一天的下午,文化部委员长宣布会议内容进入最后一项,由上一届研讨会的优秀学者对本次会议做总结陈词。 这位学者来自东泫共和国的f大,研究领域是微生物的无性繁殖。当然,整个会场没人关心他研究什么,人们关心的是他研究的项目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变革。据闻,他的顶目一旦成功,或许可以改变目前食物缺乏的现状,造福全人类。 这位学者在全场的关注下,走上讲台,开始了大段冗长的总结。 其实说实话,在座的学者,不乏叶景泉和钟哲这样滥竽充数的,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大都昏昏欲睡。在这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刻,连警卫都无法完全地集中精神,连续三天的高度警惕已经让他们有些吃不消。 然而就是这样微妙的时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与会者中突然有人站了起来,将手枪对准讲台上的学者,然后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枪即中。鲜红的血液从学者身上淌下来。 数千双眼睛愣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没人反应过来,整个会场安静得出奇。 那人做完一切,迅速跳起来,脚踩在桌上,越过众人向就近的大门跑去。 速度快得惊人! “啊!!”这时,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 警卫立即出动,持着枪械全力围捕过来。那人刚跑到门边,就被团团围住。同时,在场的与会者由于受惊过度,纷纷站起来企图往外逃窜。警卫队长率先抢到讲台上,用话筒让所有人保持镇定。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失控。 那人见前路受阻,立即回转过来,向别的出口逃窜。就在那个瞬间,人头攒动,叶景泉猛地发现,他竟然戴着几天前见过的白色棒球帽! 是苏弦么? 叶景泉的心立即提到嗓子眼! 那人在人群中飞快地跑,越过几个学者,身子一翻,从窗户跳出去。外面的警卫早有警觉,见他出来,立即蜂拥围上。那人掏出手枪,啪啪两声,击倒挡住的阻碍后,在空荡的广场低头狂奔。 学术大厅里面,枪声引来不少哭声。 叶景泉只觉得喉咙发干,待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踪影,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的心情,可谓相当复杂。因为不确定那人是否就是苏弦,私心里反倒希望他能逃脱。但这学术大楼关卡重重,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此外,他还有个疑虑,如果那人真是苏弦,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这时,讲台上再度爆发出一声惊骇的惨叫。 叶景泉马上把心神转回来,冲上去与其他人一起察看情况。但见那名学者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却是没死。有人在他伤口上摸了一把,满脸疑惑。 淌在西装上的红色并不是血,而是某种颜料。 由此可见,那人打的那枪并没装进正式的子弹,这名学者只是被颜料的冲击击倒而已。 当地保安处很快派人过来了解情况,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出入,并对现场学者挨个进行问话。 这么一折腾,天色便暗下来。不少人开始抱怨,但罪魁祸首仍旧没抓到,警方的问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结束的。众多的学者按照要求,只能在大楼底层活动,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学术大厅和展览厅做休息。工作人员将食物用推车装好,摆放在展览厅,以免他们有人肚子饿了再次闹事。 叶景泉也被钟哲拉着,来到展厅吃东西。 钟哲边吃面包,边抱怨:“这一个个地挨着问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真希望早点找到罪犯,我好想念家里的柔软的大床。” 叶景泉听他这么说,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林初夏递了点水给他:“喝点吧。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罪犯到现在都还没抓到,看样子还会再拖上一段时间。” 叶景泉接过水,但没喝,眉头微微蹙在一起:“我想不明白,那个罪犯不杀人,弄点颜料算什么?” “也许是另有目的。”林初夏正说着,展厅正中的大光屏突然闪了两下,切换一条新闻出来。 东泫学者在大希遭袭的事传回本国,引起轩然大波。东泫政务领导人正就此事发布声明,画面在主播的声音中切换至现场,那位领导人正言辞激烈地控诉大希的罪行。 “这个才是目的吧。”林初夏冷着脸,低低地说。 叶景泉盯着屏幕,默默点了下头。没错,这个才是那人真正的目的。这场风波如果处理得不好,极可能越演越烈,最终引发战争。东泫向大希宣战的事蓄谋已久,他们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忽然,叶景泉又不希望那个白色棒球帽是苏弦了。 默默喝了一口水,叶景泉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烦躁。他转了个身,想去门口透口气。刚走到门边,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强烈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一群训练有素的警卫追逐着一道敏捷的身影,再度向学术大楼冲来。 此时叶景泉已经站在门口,看见那人,心脏没来由地又是一跳。 “拦住他!”有警卫大声喊着。此处聚集了大量无辜学者,他们不敢轻易开枪,只能全力追捕。 叶景泉的位置,正好在那人的去路上。如果他要拦,一定可以。但是,没来由地,他的脑袋忽然一抽,身体快于思考,竟然退到了一边。 那人低着头,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并不曾看过他一眼。 不是苏弦!绝对不是苏弦! 心突然像空了似的,叶景泉半天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警卫只当他是害怕,也没多加留意。围在一起的学者们因为这混乱再度骚动起来。问话的警察不得不加快速度,由原来的一次问一人增加到一次问三人。 天色更加晦暗,外面警力装备上的强烈灯光,随着罪犯的移动而移动,渐渐从学术大楼撤离。喧嚣一路走远,学术大楼外又变得安静。 叶景泉他们三个,一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得到回酒店休息的允许。这时已经睡意全无了,钟哲拿出手机,刷了几下网页,这一刷,就又发现坏事了。 原来刚才叶景泉给罪犯让路的经过被大楼里的好事者给拍下来,通过网路散布出去了。又有滋事的网民,人肉了一下他的身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大希帝国的皇子居然给一名罪犯让路! 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炸得大希政界高层措手不及。现在东泫连夜致电大希皇帝,要求大希给出正当说法。因为从视频上看,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名袭击东泫学者的罪犯与大希的皇子是一伙的。 叶景泉看见这则新闻,顿时觉得自己跳楼三次都洗不清嫌疑了。 所幸马上就要回首都,叶景泉在钟哲担忧的眼神下打定主意,回去后好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学术大楼的风波不知持续到什么时候。早上十点他们登机时,听说那名罪犯最后还是逃脱了。大希的警卫力量再次受到国际质疑,一些反动分子甚至提出将联邦首府从大希撤离。 这一天的天空,灰暗得出奇。 直至临上机的前一分钟,卫承终于带来相对较好的消息。 卫承说:“景泉,苏弦回来了。” 第058章 叶景泉他们按计划从盛昌市飞回,到达机场后,叶景泉收到的第一个通知是:皇帝本人召见他。 钟哲当场就吓哭了,说小叶你昨天干什么不好,偏偏给破坏分子让道,这下好了,你老子铁定要给你一顿竹笋炒肉了。 叶景泉抽着嘴角没搭理他。因为苏弦归来而激动的心情瞬间化成一滩冰水。 皇帝的侍卫前来接应他,将机场的人群从两边分开。叶景泉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哪怕是从平落市坐皇家飞机回来,也是秘密进行的。这也即是说,皇帝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他暴露在公众之中。从此以后他将彻底抛弃平民的身份,而成为皇室的一员,命系祖国江山。 然而对于叶景泉来说,他心理上并没有完全准备好。现在的他穿行在人群中,内心无比忐忑,尤其是听见身后的民众不断窃窃私语,指责他昨天的行为如何不妥,有失颜面。 有那么一秒钟,他想掉头就跑——倘若是前几天的他,也许他真会干出这种事来。但现在不同,他的大脑里,理智叶正发挥着作用,拒绝他的无理行为。 于是他只好在机场门口与钟哲告别,在林初夏的陪同下随着前来接应他的人坐进配备的皇家汽车里,前往市郊的皇家园林。 这座皇家园林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地方,风景极好,空气清新,是整个首都最适合疗养的圣地。皇帝自从平落市归来就一直在此处休养,外人不得靠近,每日只有得到特许的大臣可以前来探望。 车子开过假山亭宇,每道关卡都要经过严格的检验。好不容易到达皇帝所在的别墅楼,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叶景泉在相关人员的安排下,在餐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被引上二楼的房间。推开门,才发现这是间书房。高大的书架林立在两侧,靠窗的地方放着大书桌,此刻书桌后的窗帘拉着,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帝国的王者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打量叶景泉。 叶景泉垂着两手,老老实实地站着,被对方具有威慑的目光震住,大气不敢出。 良久,那上位者终于开口:“孩子,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叶景泉抿着唇,未有做声。关于生母的记忆已经尘封,如果不是那日在空间的记忆里找到养父的话,他或许会一直认为,白冰双就是自己的生母。 这些日子,白冰双的贪婪本性仍旧不改,几次给他打来电话,一面说好话,一面要钱,弄得他很不舒服,对于母亲的印象也连带着不好。现在叶景泉完全摸不准,父亲一开口就提母亲的用意何在。 但接下来,他明白了,并且打击不小。 皇帝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你或许觉得奇怪,你从平落市回来这么久了,我才第一次见你。景泉,其实说实话,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叶景泉一怔,连忙抬起头来。 皇帝微微一笑:“你不是我的儿子。” “……”叶景泉张大了嘴,犹如遭受晴天霹雳那般,呆住了。 皇帝接着说:“你的母亲,是我早年深爱的女人,但,你不是我的儿子。” 叶景泉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天旋地转。几分钟前,他还在纠结怎么父子相认,现在则完全没有必要了。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只不过是落入皇室圈套的玩具罢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他可以去盛昌市那么敏感的地方,而身边的护卫只有林初夏一人。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叶景泉只觉得胸腔闷得发慌。他捏紧了拳头,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问这句话的时候,叶景泉觉得可笑。大希成千上万的子民,偏偏就选中了倒霉的他来成为皇帝的儿子。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在平落市他大可不必遭受那些操蛋的待遇,大可不必失去任何东西,包括苏弦! 真是可笑!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皇帝紧紧握着他的手,脸上表情未曾变化:“孩子,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这个国家的人!” “……”叶景泉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这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顿了半晌后,继续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往下说:“我没有儿子,但帝国却需要我的儿子。我这一生鲜少有女人缘,唯一深爱的女人便是你的母亲。可惜,她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唯一的你,却不是我的儿子。” 叶景泉心口纠结,半天才低低地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伸出指甲给他看,指甲片相当薄,表面呈乌黑色,仿佛武侠小说中练了某种阴毒的武功,又或者,是中毒了。 “这是重金属中毒。”皇帝直视着叶景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叶景泉一惊,本能地想要逃开,但皇帝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别怕,已经不会辐射了。” “怎么会这样?”叶景泉想不明白,这个国家最权威的王者,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会遭遇这种事。重金属中毒,如果不是常年出入于矿穴或研究基地,那么就是碰触了辐射性很强的金属,可是这两个条件,皇帝本人都不应该具备。 于是叶景泉想到了第三种可能。 皇帝点点头:“你想的没错,是有人刻意加害我。有人将0.01克的铀放在书房的窗台上,虽然短时间就被发现并处理完毕,但我仍然遭受了较强的辐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叶景泉下意识地往窗台看去:“0.01克的量相当少,这说明下毒的人根本不希望被发现。” “没错。稍不注意就真的发现不了。恐怕我究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帝说着,摇了摇头,看着叶景泉,眼睛又眯起来,“孩子,你跟资料上不太一样。” “什么资料?” “林初夏每月会把你的信息整理成资料,亲自送到我手上。根据资料上显示,你在那位好友跳楼之后,整个人变得有点……唔,拿林初夏的话来说,是有点呆。不过我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很聪明。看来,我选你当儿子,果然没错。” 叶景泉没说话,被林初夏那句话噎到了。 皇帝又说:“我知道你的顾忌。林初夏那个人,你可以完全信任。” “可我还是不明白,”叶景泉皱起眉头,“有人要加害您跟您选我当儿子,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那个加害我的人,至今没有找出来。他隐藏得很好,我怀疑是内阁之中的某位大臣干的。” “这个人也是策划平落市那几起案件的主谋?” “没错。劫持飞机,制造中央广场的混乱,都极有可能是那人所为。这个人想让我死,交出整个国家。但是不行,大希正在衰退,四面受敌,如果此时出现内乱,必定不可收拾。我需要一个帮手来暗中处理这些事情。” “为什么一定是我?”叶景泉不明白,“您可以找一位信得过的大臣或政府官员。而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担负不起整个国家的命运。” “一开始,我只是想寻找那个深爱的女人的儿子,但这件事不幸被整个内阁知晓了。于是我便以此为锲机,假装是在寻找亲生的儿子。这样,你可以以帝国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进入这个国家的一个隐密机构。我的任何一个亲信进去都容易遭到内阁的怀疑,但你不会,因为十二名内阁包括总理大臣在昨日联名要求你加入。” “什么?” “这群老家伙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最近不太处理政事,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事也不太上心,仿佛命在旦危,自顾不睱了。所以,他们以为你进入这个机构后,可以更好地加以利用并最终达到控制的目的。我想,提出这个建议的,绝对就是那个想加害于我的人。” 听到这里,叶景泉长吁了一口气。政治这门学问,他从来不懂,但纵使这样他也明白,现在的他就是整个皇室阴谋案板上的鱼,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他只是个小平民,一生没见过什么大风浪,也没什么理想抱负,最大的心愿就是这辈子不要再死一次,好好过完余生算了。可偏偏就是这样,命运再度跟他开了个玩笑。如果重生回来的那刻,他选择跟上辈子一样疯掉,不知道情况是不是会好一点。 说实话,他现在虽然站在皇室的地盘上,但总觉得不真实,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戏一样,哪怕面前这位威严的老人把情况讲得很严重很复杂,在他看来,那都像是不关自己的事。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句话都没说。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要他阻止一场帝国的内乱。可他可以凭借什么全身而退?他叶景泉除了脑袋随时犯抽外,实在没有别的长处。 他的心思身经百战的皇帝当然不会看不出来。这位帝国的王者凝视着他的双眸,忽然话锋一转:“你好像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平落市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 第059章 平落市整个儿变成一座死城,这是叶景泉早已料到的结果,但这个结果仍旧让他震惊。据悉,目前城门已经关闭,帝国军队驻扎在城外五十公里的关卡,切断平落市与全国各地的联系。也许城里尚还有幸存的活人,但很显然,他们已经无法活着了。 在军队上报的牺牲者名单中,排在第一个的便是陆泽。 陆泽。 那个与叶景泉只有一面之缘的指挥官,在那个黑暗的夜晚,亲身告诉他应该牺牲什么,保护什么。虽然叶景泉从未赞同过陆泽的说法,但陆泽的牺牲,仍然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叶景泉相信,以陆泽的为人,一定是竭尽全力,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 心头的弦像被什么拨动了,无法言喻的祟敬自心底油然而生。叶景泉不禁有些动容。 面前这位阅历匪浅的帝国王者自然没有放过他表情的变化,用更加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及至现在,平落市病变的原因仍旧不明,我们完全有理由担心,这种病情得不到抑制,不出一年,整个国家都将灭亡。” 叶景泉惊讶地张大眼睛,表示怀疑。 “你不信?”皇帝扬了扬眉,“如果这个国家持续动荡,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平落市出现。你大概不知道,目前整个内阁就平落市的问题已经分裂。一部的成员认为应该尽早找出病因,提供食物,并且从根本上对食血病症进行治疗。而另一部分则认为,这样做的时间花费太长,目前国家首先应该做的是寻求更广阔的海域资源——这样做的后果,你应该想得到。” “战争。”叶景泉沙哑着说。 目前大希与邻国东泫的资源都在减少,双方明里暗里都在抢夺仅有的海域资源。若是大希对海域的开采太过频繁,势必打破两国间现有的平衡,引发新的战争。 其实,就大希而言,平落市完全死化的消息是对外封锁的,只有帝国高层才知道。然而相对的,如果邻国也有类似于平落市这样死化的城镇,消息也是绝对封锁的。这就造成两国都不知晓对方的情况,又都费尽心思想要侵占对方。 “这样做只会让整个世界的情况都恶化。”皇帝深吸口气说,“相信我,我是经历过那场大洪水的幸存者。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战争无法挽救生命。所谓战争,就必定以牺牲为代价,哪怕是以拯救全人类为宗旨,也必定要先经过牺牲。可是,作为这个国家的王,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所有臣民的生命。两国之间绝不能爆发战争,我们首先做的,应该是查出食血症的病因,从源头上抑制病情。但这项政策若要得到整个内阁的首肯,就必须要付出代价,首先,皇家的威严要再度树立。而我已经年迈,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景泉,请你,念在你母亲的份上,救救这个国家!” “……”叶景泉只觉得浑身虚脱。谈话绕了个大圈,终究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皇帝要他假冒皇子将这个国家扳向正途。可惜他,终究只是没有半点长处的小人物。 “我想我没有这个能力。”犹豫半天,叶景泉还是说了实话。 “你有。”皇帝直视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愿意去做,我手上所有的资源任你调度。” “……”叶景泉闭起眼睛,只感到某种沉重的情愫撞击着胸膛,无法释怀。 “我看你今天也累了。先休息吧。” 最终,皇帝并没强迫他当场给出答案,而是安排了一个房间给他,让他好好休息。 叶景泉坐在房间的床上,接到钟哲的电话后,马上明白现在的情况了,他是骑虎难下,想拒绝都不可能了。 白天,皇帝的侍卫来机场接走他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全世界都确定了他的身份,向他表示祝贺。 “祝你妹的贺!”主神叶回到空间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说这个话的人是愤怒叶,现在他双手叉腰,双目圆瞪,像早已气得牙齿发痒了。 “去他娘的国家,去他娘的人民!不如我们赶紧收拾包袱,找个没人的岛度过余生算了。” “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们有空间大把的资源,啥都不用愁。”起哄叶立即举双手赞成。 “可是苏弦怎么办?李幕泽的事也没有结果。”苦恼叶挠着脑袋,面露痛苦之色。 不少叶景泉摸着下巴沉默下来,另一些人则七嘴八舌,纷纷讨论起来。 最后主神叶说:“我们来投票吧。” 于是所有的叶景泉来到市政大楼投票。结果是一半一半,可想而知,现在的叶景泉本人有多么纠结。 第二天,叶景泉硬着头皮跟着皇帝前往国会大楼。 国会大楼是所有政府中央官员办公的地方,在这里,一楼大厅对外开放,可供社会人士随意参观。二楼以上就是各部门真正办公的地方,闲人止步。 叶景泉随着皇帝乘坐电梯直达18层,出电梯后才发现,整个18层是一个极大的开放式空间。这里是整个内阁所在。 叶景泉在皇帝的指引下,与十二名内阁成员一一打过招呼,然后走向走廊的尽头,那里,挂着一副古世纪的名画。 “现在我带你去的这个地方,是整个国家最为隐密的机构,暗阁。”皇帝说着,取下名画,将钥匙插入墙面的一个小孔中。随后,总理大臣钟后南也掏出自己身上的钥匙,将之一同插入。 两把钥匙合力转动,墙面轰隆一声,向外翻折,露出里面幽黑的房间。整个房间没有窗,只有头顶的大灯照明。房间中央有个圆形大会议桌,电子光屏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这里就是暗阁,下达国家阴暗面决议的地方。 叶景泉在钟后南和皇帝的解说中了解到,暗阁的高层由皇帝及十二位内阁大臣共同组成,这里出台的所有政策决议对外都是保密的,当初对平落市进行全面封锁的决议也是在此处进行的。这里专门处理整个国家上不得台面的政治问题,例如,暗杀,窃取情报,等等。暗阁的成员直接听命于高层,无需向政府其它机构负责。这些成员平常有自己的生活,潜伏在一般市民中间,只有得到传唤才能进入暗阁,接受任务。他们执行的都是高机密任务,一旦任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以后你对暗阁熟悉之后,我们会将一份成员名单交给你。名单上的所有人,可以任你调度。当然,前提是,你的决定要经过在座所有高层同意。”皇帝转过身,直视着叶景泉的眼睛。 第060章 叶景泉当场便傻了,保持着牛气冲天的姿势,呆呆地站在原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苏弦,他的爱人。几月不见,这当初青涩的少年已经完全变了样,身高拔长了,皮肤晒黑了,眉宇间的气质也成熟了。然而这又是他的苏弦,那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几月来从未变过。 “苏……弦……”嗓子干涩,叶景泉觉得好像连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打量着苏弦的同时,苏弦也正打量着他。 这疯疯颠颠了一段时间的老师如今看来,似乎比以前更疯了。这疯狂抓扯头发的姿势究竟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卫远航小朋友已经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地笑了出来,苏弦忽然有种想撞墙的冲动。刚才在楼下看到林初夏,他便知道叶景泉已经上来了,内心就像火烧一样,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已经把见面的场景挨个儿想了一遍。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雷人。 ——可是还是好喜欢,很想现在就扑上去,将他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以后再也不分开。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目光贪婪,将眼神化成一张网,紧紧地罩在对方身上。 一秒钟,仿佛一个世纪。 卫远航小朋友仰起头,嘴里嚼着棒棒糖,口齿不清地对苏弦说:“再不走电梯就要关了。”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叶景泉忙把路让开,苏弦牵着卫远航小朋友从电梯里走出来。越过叶景泉身边,苏弦用空着的手捏了他一把。温润的指尖,几乎将叶景泉融化。 进了房门,卫远航小朋友很古怪地看他俩一眼,然后自觉主动地抱着刚买回来的零食回自己房间,算是很识趣地给这两人留下二人世界。 小小的身影刚刚没入房间的黑暗,苏弦便再也忍不住,将叶景泉紧紧地搂进怀里,狠狠亲吻。太过猛烈的吻,占据着口腔每一寸肌肤,叶景泉被吻得无法呼吸,可是还是想要,拼命地想要。他的手反搂住苏弦的脖子,将苏弦拉得更紧。苏弦躲开他,反过来,将他按进沙发里。 两人现在身体里都撺着火,长久的思念幻化成某种亢奋的元素,通过肌肤相触狠狠地传达给对方。 拥抱,恨不能更紧。 亲吻,恨不能更深。 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贪恋露骨地盯着对方,胸膛起伏。 叶景泉用指尖细细摸着苏弦的脸。苏弦的脸粗糙了很多,不似当初那么细腻滑润了。 “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叶景泉瞥见他锁骨以下隐隐有痊愈的伤痕,也不知是在平落市留下的旧伤,还是这段时间增加的新伤。 苏弦握住叶景泉的手,将指尖放进嘴里轻咬几下,又用舌尖轻轻舔着,半晌才轻轻柔柔地说:“景泉,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啊。”叶景泉想笑,却无法控制地热泪盈眶。在盛昌市与那个戴棒球帽的身影擦肩而过时,叶景泉曾经想过,万一苏弦不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并且因此而担惊害怕抑郁了很久。而现在他总算安心了。苏弦还是那个苏弦,还是那个深深爱着他的苏弦。 苏弦又舔了几下他的手指,然后将目标转移,移上他的颈项。大力的吮吸让叶景泉有些吃痛,难耐地仰起脖子,想叫,却又怕吵到卫远航小朋友,只能咬紧嘴唇忍着。 苏弦激烈而热切的吻顺着颈部的线条一路向上,在唇角停留片刻,然后像蓄积了所有力量似的,更加用力地深吻下去,擒住叶景泉的口舌,疯狂地索取。 身体的火花再度窜掇起来,两人的腿间都开始发烫。苏弦用膝盖顶开叶景泉的双腿,叶景泉也是配合地伸手撩拨苏弦的上衣。 “想要?” “嗯。” 长时间的深吻令叶景泉的脸色看起来红润非常,眼睛垂着,羽睫在脸上落下厚重的投影。苏弦并不惊讶于他现在的变化,摸了摸他的双唇,再度更紧密地覆身上去。 腿部摩蹭,血脉贲张。 然而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大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卫承推开门,一眼便看见沙发上衣冠不整的两人,抽了半天嘴角,终于用故作平静的声音说:“这是我家。” 林初夏从他身后伸脑袋出来,面无表情地用冷冽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后,无比鄙夷地补充道:“而且还是大白天。” 如果钟哲在的话,他一定会一针见血地指出真谛:“总而言之,你俩真不要脸!” 叶景泉想到这个可能性,连忙羞愤地用手捂住眼睛,恨不能现在就钻进地缝里去。 倒是苏弦镇静一点,慢腾腾从叶景泉身上爬起来,随意地理了理已经凌乱的衣裤,然后盯着林初夏,不屑道:“刚才叫你上来不上来,现在跑来算是怎么回事?” “捉——奸——啊!”林初夏拖长了声音,皱起眉头,好似真的万分恶心。 那模样,没来由地就将苏弦逗笑了。 林初夏忽然眼眸一眯,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苏弦抵到墙角,用手肘压制着他:“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叶老师说在盛昌市看见了你。” 叶景泉赶紧干咳两声:“那个,应该是误会。” “苏弦,你自己说。”林初夏没有去看叶景泉,而是两眼紧紧盯着苏弦。之前他也相信是误会,但是现在,看到两人如此亲密,又不禁怀疑了。都已经肌肤相亲过了,叶景泉会把那么重要的人认错吗? 苏弦推开林初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激动,我只是去查了点东西而已。当然,这不关你的事。” 说着,苏弦越过林初夏的肩头,向叶景泉挤了挤眼睛。 叶景泉明白了,苏弦去查了李幕泽的事情。 这时卫承说:“都别闹了。先坐下,我买了菜回来,谁跟我去做饭?”他是查完李幕泽的事后顺道买菜回来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讨论案件的时候。 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吭声,倒是卫远航小朋友,炮弹似地滚出来,扑进爸爸怀里,大声叫着:“爸爸,我要吃汉堡!” 这个小坏蛋,不帮忙就算了,还点名叫菜。卫承无奈地抚了抚儿子圆圆的小脑袋,没办法,谁让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呢。 卫远航小朋友得到爸爸同意,立即又跳起来,一头扎进林初夏怀里:“我们来玩扑克牌!” 林初夏差点没被扑倒,抽了抽嘴角,然后点头:“好啊。” 卫远航小朋友像得到好东西似的,咯咯地笑起来。 卫承一怔,儿子跟林初夏,这是第一次见面啊……不对,他随即又想到儿子跟苏弦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儿子也是自然地牵住了苏弦的手。 究竟是儿子跟谁都自然熟,还是另有隐情?卫承忽然觉得心烦意乱,默默转身去厨房做饭。 剩下的几个人在客厅玩扑克牌。 卫远航小朋友惊讶地发现,原先笨笨的叶景泉变得不同了,不仅没有输,反而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几个人轮番去蹲墙角,蹲到最后,卫远航小朋友不干了,哇地哭起来。 “叶叔叔你耍赖!你肯定跑去哪个深山老林里修炼好了回来的!” 对于叶景泉的变化,苏弦连眼皮都没抬下,就好像这些日子,他并不曾离开一样。而他这些微小的举动,又都没有逃出林初夏的眼睛。林初夏将苏弦的举动反复在心里咀嚼,认真分析,在打牌上一心两用,输得最惨。 当然,他们在这边打牌,那边做饭的卫承也是时不时用眼睛瞟一眼,无论如何,他觉得以目前的情形,除了叶景泉,最好不要相信这屋里的任何人。 于是这间房子里,除了叶景泉,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整间房子笼罩着一种诡异而阴郁的气息。 没一会儿,卫承扯下围裙宣布开饭,几人才扔掉扑克站起来。叶景泉恋恋不舍,而卫远航小朋友早败得一塌糊涂,当下便欢呼起来。 晚饭吃得相当丰盛,林初夏难得地夸赞卫承手艺不错。四荤四素一个汤外加卫远航小朋友的西式汉堡摆满了整个桌子,几人吃得非常尽兴。 叶景泉折腾了一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说话,埋头只顾吃。 苏弦从桌下伸过脚来,将他的脚丫子压住,暧昧地磨蹭。叶景泉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林初夏冷眼看着,坐苏弦旁边使劲干咳。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啊,丢死人了! 桌子对面,卫承古怪地打量林初夏,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卫远航小朋友坐在爸爸旁边,机灵的眼睛从这个身上扫到那个身上,挠了挠小小的脑袋,嘴里小小声地念念叨叨,非常不满意这群大人的餐桌礼仪。 当然,卫远航小朋友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后的温情。 第061章 吃过饭,又玩了会儿牌,卫承把儿子哄去睡觉,把林初夏拎去洗澡,然后把叶景泉和苏弦推进书房里,关起门来,小声谈话。 “李幕泽的身份查出来了。”卫承说着,从电子光屏上调出资料,飞快地指给他们看,“这些是从国会大楼弄到的信息。你们赶紧看,看完我就删掉。” 卫承的这份资料是全国的死囚名单,李幕泽的照片正在其中,他真实的名字叫赵恍,因为连环杀人案入狱,于五年前被枪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叶景泉初遇了李幕泽。 “他换了一个新身份,用枪决这种方式抹杀掉本来的存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卫承等他们看完资料,飞快地将信息全部删除。 “怎么会这样?”叶景泉有点不明白,这么荒唐的事,看起来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 苏弦说:“能够给一个死囚换身份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叶景泉突然想到白天的事,大喊道:“内阁!这有这么大权力的一定是内阁。”这么一说,也就连带着把皇帝的要求说了出来。 苏弦马上摇头:“不行。进入暗阁这事太危险,你不能去。” 叶景泉愣了一愣,然后点头,他本来就不太愿意,现在苏弦这么说,简直就是给他的不愿意推波助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你如果不答应,皇帝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你。”卫承认真地作出分析,“而且,我觉得既然李幕泽的事本身就与之有关,你就更应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你如果惹到麻烦,我们就都躲不了,这个案子就更别想结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叶景泉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毕竟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连空间里所有XX叶投票都得不出结论。 叶景泉思考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从我自己本身来说,我非常非常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可是,卫承你的说法也没错,如果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这个案子只会越来越麻烦。而且,还有可能引来杀生之祸。” 苏弦冷哼一声:“大不了丢了这个案子,一走了之。” 这话一说,叶景泉立即愣住。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对于李幕泽,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无法控制的执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把李幕泽的问题抛下去过全新的生活。 卫承看叶景泉脸色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这个问题再从长计议吧。这么仓促地做决定,没必要。倒是你来说说,你这几天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苏弦张开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卫承立即用眼神示意他们噤声,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难怪洗澡出来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林初夏古怪地打量着他们,头发上还挂着水珠,证明他确实是刚洗完。 叶景泉一把将他拉进来,上下看了看他后,决定在这人身上赌一把:“林初夏,我问你,你是暗阁成员?” 林初夏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目光淡淡地扫过同样看着他的苏弦和卫承。 他没有要承认的意思。叶景泉马上又说:“皇帝说我可以信任你。” “那是当然。” “那你到底是不是?” 叶景泉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眸,打算用气势逼迫林初夏。但林初夏看也没看他一眼。 “如果你是为了李幕泽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暗阁的成员只负责自己接到手的任务,就算我是其中之一,我没有负责过李幕泽的案子,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能够对全局有所撑控的,只有暗阁的高层。” 言下之意,只有叶景泉进入高层,才能掌握到更多的情况。卫承和苏弦互看一眼,没有再发表意见。 叶景泉叹了口气,他实在需要时间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结果,卫承宣布:“太晚了,睡觉吧!” 将叶景泉和苏弦安排在客房,把林初夏扔去睡沙发当厅长,又转去儿子房间里看了看,一切都没有异常。卫承终于锁好门窗,关掉整个房子的灯,摸黑上床,抱着儿子睡觉。他这两天大约是在外查李幕泽的事查得有些提心吊胆了,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躲在暗处观察着他。可每当他回头去看时,后面又什么都没有。有几次,他以为自己被人跟踪了,拐进一条小巷做好准备要将对方捉住,但当那人露面时,他失望了。那只是个干瘪的老人,拄着拐仗双腿都要打颤,根本不可能跟踪他。 可是,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却总是存在着。 卫承觉得心头闷得慌,下意识地将儿子搂得更紧些。小家伙嘟着嘴,在睡梦里吐着口水泡泡。卫承小心地替他把嘴角擦干净,内心终于得到些许安慰,心情放松,睡意便也跟着袭来。 他在这边睡得香沉,根本不知道客房里的两人激烈得快把他家房子给拆了。这也难怪,两个房间之间,隔着偌大一个书房呢。 客房里,苏弦把叶景泉抵在墙角,保持着站立姿势用力冲撞进紧致的敏感处。叶景泉一条腿着地,另一条脚高高地抬着,太过激烈的运动让他有些痉挛,颈项僵硬着,呼吸不畅。 苏弦搂着他,啃咬着他,他不敢出声,难耐地咬牙苦撑。汗水密布在两人身上,很快将头发打湿,湿发粘在脸上,带着野性的美感。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人都深知对方的敏感点,竭尽全力地讨好抚慰对方,着急着,用力着,发泄着。几个月来的深情夹着欲火,就像上了膛的枪,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这么相爱了。只是当猛然回神时,才发现,原来对方已经埋在自己心里,这么深,这么深了。 可是很奇怪,明明中间隔了一个李幕泽的。 苏弦想到李幕泽,眼眸便是一凛,接着将叶景泉翻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泄愤似地恶意冲撞。 才做了几下,叶景泉转过身,猛地将苏弦推倒在床上,然后自己跨上去,直接一下坐在苏弦火热的硬挺上。 太过强烈的刺激令苏弦猛地睁大了眼睛。 叶景泉抚着他的脸,沉寂半晌,然后用喑哑的嗓音低低地说:“李幕泽,已经过去了。” 苏弦直视着叶景泉的眼睛,嘴角微微抽了抽,忽然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景泉俯下身,深深地亲吻苏弦的唇。他没有说谎,李幕泽于他,已经成为了一种年少时期的回忆。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即使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虚假,却还是愿意珍藏。而苏弦不同,苏弦于他,是血融于水的深情。从在平落市的那个灰暗的夜晚起,苏弦与他便是一体的,呼吸同步,生死与共! 像是生怕对方不能明白这点,叶景泉更深地吮吻着苏弦,竭尽全力。苏弦用手肘抵开他,反过来,将他压在床上,然后覆身上去,更紧地拥抱他。 床被轧得吱吱作响,苏弦翻了个白眼,感叹卫承家的家具不结实。 可他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想别的,叶景泉非常不满,抱住他的脑袋,狠狠啃咬他的唇瓣。 “我有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关于什么?”苏弦俯着头,与他耳鬓厮磨。 叶景泉靠在他肩上,眨了眨眼睛:“可能……与李幕泽有点关系。” “哦,那你还敢跟我说?”苏弦佯做生气,狠狠拧了把叶景泉的白嫩嫩的臀部。 叶景泉痛得倒抽一口凉气,用手捂住眼睛:“你不想知道就算了。不过我告诉你,当初李幕泽送的戒指,里面藏着大秘密,真的很大,你无法想象。” 苏弦的脸色忽然沉下来,默默坐直身子,两眼直直地盯着叶景泉的手。叶景泉左手无名指,戴着那枚李幕泽送的戒指。 叶景泉吸了口气,说:“这个戒指有很大的用处。苏弦,我想告诉你的是,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向我求助就可以了。我再也不是那个疯疯颠颠,软弱无能的叶景泉了。我变不同了,我也可以保护你。”这些日子,叶景泉再笨也知道,他之所以能自由地进入空间,完全得益于这枚戒指,一切的开端,都是在戴上这枚戒指后产生的。 叶景泉信誓旦旦的样子,让苏弦忍不住喷笑出来:“什么叫变不同?老师,你的记忆真是让人吃惊。你根本不记得,这才是本来的你,是李幕泽死亡之前的你。” 叶景泉没想到他这么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苏弦顺势吻了吻他,然后将他圈进怀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梳得油光,西服穿得得体,袖口整洁干净,一点粉笔灰都没有。眼睛平视着前方,嘴角微微扬着,很自信,即使下面的学生根本不听你讲课,你也努力做到最好。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讲的是平行逻辑学的必要性,我看你那么认真,忍不住就想捉弄一下你,然后我们就这个问题进行了长达半节课的深入讨论,到下课都没完,于是又相约去边吃中饭边讨论。那个时候你点了一份土豆烧鸡,一份紫菜蛋花汤,还有……咳咳,扯远了。” 老毛病仍然改不了,苏弦表示很痛苦。 叶景泉微笑着摸摸他的脸庞:“记性真好。果然不是我能比的。” “那当然,”苏弦翘着鼻子哼,“我连你屁股上几颗痣都记得一清二楚,有一颗还是红痣,在离菊花最近的地方……” 叶景泉大为窘迫,赶紧吻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 苏弦抱住他,狠狠地又做了两回。直到天色发白,才停下来,搂着叶景泉肌肤相贴。手触到叶景泉的戒指,没来由地就想看看,试着拔了拔,却惊讶地发现,那戒指稳稳地贴在叶景泉的手上。 不妙!苏弦警惕起来,卯足了力按住叶景泉,使劲拔戒指。 “痛!”叶景泉惊呼一声,手指都红肿了。 “摘不掉?”苏弦惊恐地看着他,声音在发颤。 叶景泉点了点头:“就像已经跟身体浑合了似的。” “糟糕!”苏弦呆了半晌,猛地跳起来,胡乱用床单擦掉两人身上的痕迹,飞快地把衣服丢给叶景泉,“穿衣服,快,我们走!” “走去哪?”叶景泉茫然地看着突然变化的恋人。 苏弦大喝道:“随便去哪!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景泉,否则你会死的!” 第062章 叶景泉呆呆地坐在床上,被苏弦的话震慑到了。他会死? “为什么?”叶景泉根本不能相信,这枚李幕泽送的戒指会引领他走向死亡。至今为止,一点不好的迹象也没有,相反,多亏了这枚戒指,他变得比以前强大,这应该是好事,怎么他就会死了呢? 苏弦原本飞快穿着衣服,听见叶景泉的问题,手头一顿。 叶景泉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苏弦头一偏,飞快地将皮带扣好:“我们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叶景泉呆住,没有动。苏弦只好帮他把衣服套上,在叶景泉看不见的地方,眼神略过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 苏弦怎么可能就这么告诉叶景泉真相呢?苏弦不能说,不能告诉叶景泉,因为这枚戒指,他叶景泉会死在自己手上! 苏弦心念一动,忽然将叶景泉连同还没穿好的衣服一起摁进怀里。叶景泉措手不及,顿时无法呼吸,但来自苏弦身上的情绪,透过衣服毫无保留地传来,悲伤、压抑、无助…… 叶景泉顿了顿,然后反过手臂,将苏弦圈住。 苏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关于失踪那段日子的回忆铺天盖地地在脑海里展开。 那日在平落市,受到食血人的攻击后,为了保护叶景泉,他自己也伤痕累累,终于等到林初夏出现后,整个人便意识全无。 也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他就已经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了。此时的他被剥光了上衣,躲在一张大手术台上,双手被铐在两侧,头上一盏大手术灯,灯光晃得他马上又把眼睛闭起来。 “别动。”身边有人说话,声音通过变声器显得极其怪异。 苏弦马上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没搞清楚对方劫持自己的用意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因此他很听话地没有动,连眼睛都没睁开。 那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往他身体里注射麻醉剂。 没一会儿他又睡着了。等到再度清醒,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头顶的手术灯灭了,手铐也解开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体变得有些不一样。用手摸了摸锁骨下方,医用纱布紧紧地贴合着皮肤,证明这个地方被人弄了伤口。 可是为什么呢? 苏弦四处看看,很快发现这是间完全的密室,门锁着,连窗户都没有,天花板离地面至少三米,那里有个唯一通风的小口,可是直径不足十厘米,根本无法供他通过。 确定逃走无望后,苏弦又发现地上放着一个大塑料袋。他走过去,把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可以充饥的食物:面包,水,还有他喜欢的零食。 这说明对方非常不希望他死掉。 苏弦没有任何犹豫,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然后咬下面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现在这种情况,有吃有喝,比当日被食血人围攻时简直幸福百倍,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叶景泉和卫承,也不知道那俩人逃脱没有。 正吃着,头顶突然有道光闪了下。苏弦这才发现,一道宽大的电子光屏正悬垂在天花板上。屏幕闪烁几下后,他看见了一个古怪的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之所以判断这是个男人,是因为对方穿着黑色的男式西装,显现在屏幕里的上半身坐在桌前,双手交叠面向着他。 苏弦缩起腿,又咬了一口面包,两眼盯住男人,想看看这人在耍什么把戏。 那人盯着屏幕,就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苏弦一样。 “白鹰,你最近的活跃度很高啊!” 此话一出,苏弦立即大吃一惊。白鹰是他在本国的代号,只有间谍部门的高层和一同前来大希的直属上级知道。这个人既然知道他最近的情况,那就只能是他的上级。 但对于这位代号是狐狸的上级,苏弦有些疑问。 首先,他们的交流一直是通过暗语,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留下信息,传达来自国内的命令。除此以外,除非是苏弦有紧急情况,否则不可以动用另一种联系方式。这另一种方式就是一个不寻常的电话号码:000。 没错,这个号码,就是当日苏弦和叶景泉被卫承请到警察局问话时,苏弦拨的那个。当时他之所以会拨这个号码,是因为约好了传送暗语的时间已经过了,他必须要通知狐狸更改时间。而且,当时卫承手里掌握的线索对他很不利,以卫承的为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那么,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就曝露了。 他打电话到这个号码,说出暗语,对方接了电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事情就应该这样结束——但是,他没想到,他说的暗语是送鸡翅,回到学校后,狐狸真的给他送了鸡翅过来!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以前狐狸对苏弦的信息只要明白即可,从来不会予以回应,如果不是每次打电话过去总有人接,苏弦简直要怀疑狐狸存在的真实性。再者,自从在窗户上留下“李幕泽”三个字的暗语后,狐狸就再没有出现过,这回不但接了苏弦的电话,还做出回应,这让苏弦直觉地感到,此时的狐狸跟以前判若两人,他完全有理由相信,狐狸这个代号已经易主,毕竟他从没与真正的狐狸见过面。 现在苏弦盯着屏幕里的狐狸,心里把所有的计较都咀嚼了一回。这个狐狸救了他,说明狐狸当时也在平落市,知道他的近况也不足为奇。 狐狸看着他吃惊的表情,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心里藏不住事,直率,大胆,自傲,瞻前不顾后,锋芒太露……白鹰,你的毛病每一条都是致命的!” 苏弦抿紧双唇,飞快地在心里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其实不用狐狸说他也知道,他在平落市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太无所顾忌了。首先,他不该在飞机上表现太冲动,指挥飞机师这种事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做的。其次,他不该没控制好心情向叶景泉表白,感情这种事,对于他是大禁忌,越少人知道才越好。第三,他也不该在平落市大显身手,与食血人对抗,普通成年人都不行,何况是一个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学生。 敌人无处不在。 苏弦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裸呈在狐狸面前,手心没来由一阵发寒。 狐狸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接着说:“你的行为,已经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高层。高层对你非常失望,共和国以你为耻。” 苏弦的心猛地收紧。祖国东泫共和国是爷爷苏策在晚年与几位友人共同携手建立,以民主共和的形式献给末世后人民的宝藏,也是留给他的最伟大的荣耀。苏弦一直以祖国以荣,从小便梦想着为祖国鞠躬尽瘁,哪怕是献出生命,也满怀骄傲。正是基于此,他才会同意高层的提议,更换身份,潜入敌国。 狐狸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得他浑身颤抖。 狐狸又说:“你的不慎,很可能将你背后的整个国家推进危险之中。全国上千万的人命,你背负不起。” 苏弦的心尖又是一颤。虽然也许这话只是狐狸的小题大做,但不可否认,当时的他,确实已经把祖国的荣耀都抛到脑后去了,满脑子只想着活下去,和叶景泉一起活下去。这种自私的想法,在祖国的大义面前,显得相当可耻。 苏弦垂下头,不再看着狐狸。他知道,接下来,狐狸会下达高层的命令,决定他的去留。 狐狸说:“考虑到苏策的血脉,高层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已经在你的体内安装了追踪器,你的一举一动,都会通会以电脑图形的方式直接传递到高层。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做任何越矩的事情。只要你做的事情在许可范围之内,你体内的追踪器便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狐狸说着,按下手里的开关。 强大的电击感立即以苏弦的锁骨为中心,迅速向全身扩散开去。他倒在地上,疼痛难忍,全身抽搐,呼吸不畅。 两秒后,狐狸停止了这种折磨:“芯片的位置就在离心脏很近的大动脉上,电击的时间再长一点,你的动脉和心脏都会爆裂。不过,”狐狸顿了顿,才又说,“刚才我也解释过了,只要你听话,便不会有事。” 狐狸的话说完了,苏弦仍旧全身酥麻,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能斜着眼珠,无神地看着屏幕。 狐狸等他缓和过来,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条,展开平铺到屏幕前:“这是你的下一个任务。” 纸条上显示的仍旧是暗语,翻译过来是:盛昌市。 苏弦明白,这是要他前往盛昌市破坏全联邦学术研讨会。 他没想到会在那里,与叶景泉相遇。也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从心底冒出了逃跑的念头。 现在,想到要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苏弦搂着叶景泉的十指都在微微颤抖。 两人坐在床上,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开门出去。 卫承出去买早饭刚回来,正准备把早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同时,林初夏从厕所出来,向卫承身后不经意地看了看。 “你儿子没跟你在一起?” 卫承一愣,他出门的时候,卫远航小朋友还在赖床。苏弦和叶景泉也是一愣。 大家飞快地冲进卧室。整个房间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063章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初夏说:“每个房间我都看过了,除了苏弦你们住的客房,都没有人。我原以为他也跟着出去买早餐了。” 卫承的心徒然往下沉。这段时间儿子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些,不再一个人神神叨叨,也不会再乱跑了。可现在这种情况,若不是他自己走出去,怎么会屋里的三个大男人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苏弦和叶景泉就不说了,单是林初夏,睡在客厅,如果儿子要出去,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啊! 卫承猛地扔掉早餐,一把揪住林初夏:“你怎么会没看见?” 林初夏说:“我去洗了个脸,出来就发现卧室的门掩着,里面没有人了。” “怎么可能?”卫承仍旧不太相信,一颗心悬得老高。 叶景泉推了推他:“别愣着,找人要紧!” 几人匆匆忙忙地穿鞋出去,在小区里到处找。卫承买早餐的店就在小区门口,卫远航小朋友若是出去,肯定不会与爸爸错过。 卫承居住的这个小区是首都保安处的地盘,由政府扶持修建的,设施完善,面积宽广,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完,几人只好分头行动,尽可能搜查每个角落。 一辆银白色面包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车身上贴着“美家装修”几个字。 林初夏不免多看了两眼,装修车表面上看起来灰蒙蒙的,还沾了不少装修油漆,就好像那些痕迹经过岁月的磨练,怎么都洗不干净似的。事实上,很多装修车都是这样,这不算可疑,可疑的是车胎,车胎很干净,底盘蹭亮,与车身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辆新车,被伪装成了旧装修车。 叶景泉指着那车大喊:“追上去看看!” 然而那车平稳地转过弯,从大门大摇大晃地出去了。显然证件齐全,门卫没有拦它。等他们跑到大门口时,那车已经消失在大马路上了。 苏弦喘着气说:“车牌是AC510。” 所幸,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一瞥,他记住了车牌号。 林初夏马上打电话给交通部,抬出叶景泉的身份后要求查AC510的车主资料,不一会儿结果传来,全首都根本没有这个车牌! “不好!”卫承大叫着跳起来,往车库冲,开了自家小车出来,朝另外三人大喊,“上车!” 林初夏和苏弦飞快地跳上去。 叶景泉向卫承做了个手势:“我去电脑上调监控录像,钥匙给我!” 卫承胡乱把自家大门钥匙扯下来,丢给他,然后开车飞奔出去,差点撞坏门口的栏杆。叶景泉冲回楼上,迅速通过电脑连入交通部的系统,要求远程调出两个图像,一个是卫承车辆的监控,一个是整个首都各路段的监控。同时手机开着,卫承在电话那头,边开车边心急火撩地吼:“找到了吗?在哪条路?!” “还没……”叶景泉盯着电脑光屏,注意力高度集中,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在各个路段监控画面搜索。 时间已经过去近十分钟了,如果小远航真的在那辆车上,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危险。 这个时候,叶景泉恨不得身边能多几个人,多几双眼睛。全首都上千上万条道路,光主干道就有一百多个监控器,每个监控器里上百辆汽车,车牌号各不相同,他简直快要急疯了。 情急之下,他冲进空间里,把聪明叶放出来。 聪明麻利溜儿地扫了一眼屏幕,然后搬来另一部电话,拨进交通部,指挥人员把AC510的车牌录入系统,与监控器里成千上百个车牌进行比对。电脑光屏飞快地闪烁着,各种数据快速滚动,眼花缭乱。 “有结果了吗?”卫承急得猛踩油门,说话间又窜过一个路口。 “还没!”叶景泉紧张地盯着屏幕。 不行,单凭聪明叶一个人还是不够,他虽然聪明,知道采用最简单的办法,但一双眼睛仍旧太少。如果……如果可以一次放更多的精神出来就好了! 叶景泉在这边捏了把汗,那边卫承也快要疯了,好几次乱打方向盘,差点把车撞上栏杆。 林初夏坐他旁边,一把按住他的肩:“你冷静点!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那辆车走哪个方向,别还没找到车就先把自己给挂了!” 卫承红着眼睛大吼:“我能冷静吗!你要是我,你能冷静吗!能吗!林初夏,那是我儿子!” 当初江队长明里暗里地提醒过他,别去查李幕泽的案子,他偏不听!现在李幕泽的身份水落石出了,所有线索直指全国政界的高层。儿子在这个时候失踪,不是高层干的还能有谁?! 如果犯案的是一般的绑匪,那卫远航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高层……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儿子还有活路吗?! 前面路口有红灯,卫承想也没想,把油门一踩到底,呼啸着就开了过去。 这时叶景泉急吼吼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结果出来了!” “说!”卫承对着话筒疯喊。 叶景泉顿了半秒,然后说:“……没有匹配车辆!” “不可能!”林初夏古怪地回头看苏弦,苏弦的记忆力绝不会有问题。 苏弦转了转眼睛,忽然顿悟:“那是假车牌!他们肯定把车牌拆了!” “那怎么办?”卫承慌了,手心直冒汗。既然车牌是假的,那“美家装修”几个字也是假的了。 “苏小弦,快想!除了车牌,你还记得什么?”林初夏大声催促。 苏弦闭起眼睛,仔细回忆,片刻后对着话筒大声说:“刮痕!那辆车屁股后头有刮痕!景泉,你把监控调出来,所有银白色的面包车,一个都不要放过!” “我明白了!”叶景泉按他说的,将监控画面放大。不光自己在这边忙乎,也指挥交通部的人员帮忙——但人数还是不够!如果能再多点人帮忙就好了! 现在的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多一个人手,便多一份希望。 要是能把空间里的叶景泉都放出来就好了! 叶景泉简直都要急疯了,上窜下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边林初夏却一把按住卫承,大声道:“先把车停路边,我们从长计议!” 苏弦也说:“这么横冲直撞地乱跑也不是办法,先停车,等景泉那边的结果出来!” 卫承只好找了个停车的地儿,把车停好,安全带松开,自己趴在方向盘上,重重地磕了一下。 “景泉,还没结果吗?” “还没!”叶景泉自己也是捏着一把汗,全首都这么多辆车,单凭肉眼,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判别出来的。 “你倒是快点啊!快啊!求你了!!”卫承使劲捶着方向盘,眼睛通红。他没做叶景泉的事儿,根本不知道难度有多大,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儿子,哪还管其它什么,只希望叶景泉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前,他们实在不宜轻举妄动,万一把汽油用光了,即使找到位置也跑不了。 林初夏用力按住卫承的肩膀:“你现在情绪很不适合开车。下来!跟我换!” “换你妹!”卫承火大地就吼出来,“那是我儿子!林初夏,那是我儿子!” 他通红的眼珠子,把林初夏也瞪得火起来:“就因为是你儿子才让你别开车!你这个样子,万一精神失控翻进河里什么的,我和苏弦跟着你完蛋!” “那你下车啊!”卫承是真的快要失去理智了,口不择言地乱喊,“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相信!从来就没相信过!” 他的坚持不是没有道理,这种危急的情况,万一真是林初夏干的,让林初夏开车,还不得把他一起送进地狱去! 一句话,噎得林初夏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初夏重重捶了下座椅,然后揉了揉头发,敛去满眼的戾气:“卫承,我跟你说实话好了。你儿子,出生的时候让你老婆掉了包。他是我弟弟,跟我们林家姓林,根本不是你亲生的!” 卫承愣了愣,显然不信,冷笑起来:“你胡说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看着自己老婆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不是我亲生?林初夏,你这玩笑,一点不好笑!” 林初夏正色道:“你老婆怀胎十月没有错。可你亲眼看着这孩子生出来的吗?” “……”卫承咽住。他当时公事缠身,等到办完事赶往医院,妻子已经生产完,身边陪着娘家人,还一个劲地责怪他去晚了。 林初夏说:“你老婆生的是个死胎,她娘家人气不过,跑到婴儿房,偷偷把孩子手上的标签给换了。起初我爸妈并没发现这事,直到大半年前,你老婆跑到我家门口,放了一个熊宝宝。” “熊宝宝里面有她的镯子?”卫承想起当日在平落市,有人给过儿子一个熊宝宝,里面藏着自己送给妻子的手镯。原来那个人是林初夏。 这么说来,半年来,一直跟儿子说话的幽灵不是苏弦,而是林初夏!儿子根本没病,他口里那个穿黑衣服的哥哥,就是林初夏! 卫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当初儿子为什么要把苏弦认成那个哥哥呢? 卫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苏弦,忽然便明白了。林初夏和苏弦,身形非常相似,黑衣服的话,应该是指S大的学生服。儿子年纪幼小,仅从衣服来辨别人是很正常的。 这样看来,妻子的抑郁病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是因为良心受到谴责才没办法好好对待卫远航,最终选择了自尽这条不归路。 真相摆在眼前,卫承忽然觉得难以接受,心脏狂跳,呼吸不畅。 苏弦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说罢隔着座椅抓过话筒,问叶景泉,“那边结果出来了吗?” 叶景泉坐在光屏前,大张着嘴,被身边的景象震骇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什么? 一群叶景泉!一群叶景泉在主神叶无意识地召唤下,浩浩荡荡地奔出了精神空间,实体化地挤满了整个房间! 第064章 叶景泉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看见了许许多多个自己!他竟然看见了一堆叶景泉,或坐或躺,或扯头发或挖鼻孔,千姿百态(?)、表情各异地围满了整个房间!! “啊——!!”他实在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以为自己精神病又犯了。 一个表情看来极为平淡的家伙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惊讶嘛,主神叶。明明是你叫我们出来的。” 这人一说话叶景泉就知道了,他是体贴叶。叶景泉这回真的混乱了,他从没想过,空间里的精神,可以分裂到实体的世界里来。 “别担心,我们虽然出来了,但只有你自己才能看见我们。”优雅叶站在他身后,甩了甩飘逸的头发。 叶景泉张大了嘴巴:“所以我现在跟你们说话,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是,我在自言自语?!” “没错。”学识叶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精神病患者都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旁人或许并不清楚,他们只不过是在跟自己的精神世界进行交流,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 叶景泉张大嘴巴,彻底凌乱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学识叶接着说,“人多力量大,我们可以帮上许多忙。大不了你在别人面前不和我们说话呗。” “……”叶景泉忽然觉得他这辈子都悲剧了。 这时候一个眼尖的家伙叫起来:“找到车了,在三环!” 学识叶立即得意地瞟了主神叶一眼:“看吧,我说人多力量大吧。” 叶景泉表情复杂地看了这些家伙一眼,然后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告诉卫承他们面包车的准确位置。 那边的几个人早就等得抓狂了,一确定位置,卫承立刻猛踩油门,飞车出去。坐在后排的苏弦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差点整个人被甩出去。林初夏急得抱头大喊:“小心!人命啊!” 车子如同水蛇似地穿行在滚滚车流之中,逼得其它的车频频让步,大马路上,火大的司机们一个个按响喇叭以示抗议。但卫承充耳不闻,那辆面包车正在往郊区移动,如果再不快一点,天就要黑了。郊区的照明问题没有市区好,到时候黑灯瞎火的,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叶景泉锁定那辆面包车后,挥了挥手,放掉一堆吓坏他的精神们,两眼专注地盯着电脑光屏。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会是谁来敲门? 叶景泉保持着电话的畅通的状态,迅速冲到门边,开门,然后——就愣住了。 钟哲老师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哇大哭,眼泪鼻涕全撒到他肩膀上。 “小叶,人家跟你说,快看新闻,看新闻啊!完蛋了,我们都完蛋了!” 叶景泉正着急着呢,也没心思理他,敷衍了几句就要往书房走。 钟哲不依不饶,一把抱住他:“你听人家说嘛!这回我们真的完蛋了,这个国家都要完蛋了,全世界都要完蛋了!” “胡话什么呢!”叶景泉哭笑不得,他还有相当紧急的事要处理啊! 钟哲哭得泪眼汪汪的:“新闻上说,开战了!东泫的军队进入平落市的地界了!” “平落市?”叶景泉难地置信,一怔,“那里不是已经……” “没错!那里沦陷了啊!!”钟哲跳起来,“帝国军都撤到了几十公里以外,那座城里除了食血人就啥都没有了啊!” 叶景泉点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阿哲,撤军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记得当日皇帝说过,军队从平落市撤退的事并未对外公布,对外,帝都的部队仍旧是驻守在平落市的。 钟哲呆了一呆,又急又气,两脚直跳:“你傻啊!现在敌军都进去了,咱国的部队在哪儿,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新闻里简直炒翻了!” “……”叶景泉惨白着脸,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钟哲又说:“就是因为这样,事情才严重了!你快开电视,快啊!” 叶景泉只好把电视打开。每个频道都在播放同一则新闻。 东泫的军队于昨晚凌晨从公海潜入,占领平落市。然而此时的平落市已经是食血人的天下,大部分的士兵抵挡不住攻击,丧身在食血人口中或者感染同样的病毒沦为其中一员,而少部分的幸存者仍然在负隅顽抗。 所幸白天的来临让他们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一些人试着用通讯手段将此情况回传至国内,此时才知道,原来食血人不仅只在平落市才有,东泫也有! 就这样,随着两国的顶级机密的相继暴露,世界其它国家也陆续爆发出同样的消息。原来,食血人这种生物,早已遍布全世界,只不过各国都因为找不到解决之法,刻意将之隐瞒罢了。 这则消息一出来,世界范围立即掀起一阵恐慌,尤其是专家表示,治愈之法尚未找到之后,更是人心涣散,军心不齐。更有专家分析,今夜,更多的城市将会沦陷…… 郊区的人开始往首都蜂拥,首都周边交通出现严重堵塞。 叶景泉听到这里,猛地想起卫承他们。他赶紧丢下钟哲,扑到电脑前,把交通情况调出来比对。现在,面包车已经停下,位置正好是首都下面一个镇。那镇在海边,他不由得又是心里一跳,想起平落市的巨大海啸,只盼着这个镇的情况不会比平落市更糟。 他一面担心着,一面又去查看卫承他们现在的位置,他们正在高架桥上。而他们前方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滚滚的车流正蜂拥过来。 情况万分危急,首都周边的好几个城镇都处在恐慌之中,大量的人群不顾交通规则,从各个通道冲过来,卫承他们的前面,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叶景泉立刻大喊:“回来!别走那条路!”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条是最近的路,如果绕回,他们会花费至少一倍的时间。 卫承不敢减速,急吼吼地大喊:“想办法!景泉,想想办法!” 叶景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请交通部门协助疏通,然而那边的回复传来,立刻泼了他一盆冷水。 政府没有多余的人员配备! 全首都的政府人员都在想方设法阻止过多的群众拥入首都,然而政府人员毕竟是少数,心有余而力不足,首都多个地区出现混乱。 其实,这种情况不仅是大希的首都才有,整个世界都疯了! 钟哲在那边大声喊:“小叶,完蛋了!大家都完蛋了!!” 他刺耳的尖叫通过话筒传过去,令高架桥上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苏弦问:“景泉,谁在那边?” 叶景泉看了看钟哲,撇嘴:“除了那个爱呱噪的钟老师,还能有谁?” 苏弦看了卫承一眼,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往下沉:“钟哲,为什么找得到卫承的家?” 钟哲从来没有去过卫承的家,卫承也从来没有向钟哲提起过自己家的地址,钟哲为什么平白无故找得到卫承的家? 叶景泉惊讶地看向钟哲,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第065章 车子继续往前开着。很快,高架桥边的大电子屏幕上出现提示:前方10公里,交通拥挤,所有车辆不得通行! “回去!开回去!”苏弦使劲大声喊,钟哲的突然闯入,让他的一颗心飞快地往下沉,恨不得现在就跳车冲回去。 卫承急转方向盘。这种情况下,不想掉头也得掉。他们只能寻找就近的转弯口,改走另一条道前往海边。 车子下了高架桥,速度并没有减分毫。大家手里都捏着汗,各怀心事。苏弦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跳下去,然后飞快地穿过大马路,往卫承家的方向跑去。 与叶景泉的通话并没有中断,钟哲的声音,如水流般轻轻地泻出: “我有一个强势的爷爷,他一生追随皇帝南征北战,在茫茫洪水之中建立帝国。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他的意志转动。如果偏离轨迹,他就想方设法把它矫正过来,若是实在矫不正,哪怕将它毁灭也在所不惜……” “小叶,你没有父母,你过的是寄人篱下的苦日子,你有你自己的苦衷。可是与我相比起来,我却觉得,你生活的世界是天堂。至少,你的父母过世,不是因为至亲的执念,也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至亲眼中的最相爱。” 叶景泉站在钟哲面前,手心一阵阵地发冷,首都的阳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肩上,可他还是觉得冷,他看着这样熟悉又陌生的钟哲,觉得冷入骨髓,冰至灵魂。 这是叶景泉从未见过的钟哲。此时的钟哲没有笑,没有傻乎乎地大叫大嚷,没有自作多情地讲冷笑话,他低着头,眯起眼,目光穿过阳光,变得遥远。 钟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死了。他带着我去海边,带我乘小船,去浅海钓鱼。我的鱼上钩了,他却把船凿了个洞,海水汩汩地往船里冒,没过我的脚背,我的小腿。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了,他抱着我,说要跟我一起死,因为这个世界,除了我,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沉下去,海水漫过了我的嘴,我的鼻子,我渐渐不能呼吸,脸涨红了,肺里全是水,难受极了。父亲就轻轻地拍打我的背,给我安慰。我终于不再挣扎,跟着他一起沉入水底。如果那时就这样死了,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钟哲说着,用手捂住眼睛,仿佛阳光太闪耀,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我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父亲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想他还是舍不得吧,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这么陪着他死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我一把,将我翻到船骇上……” “然后他自己沉了下去,水花溅了我一脸。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虽然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很像他。” “我确实和父亲很像,从长相到人生都像。我沿袭着他的轨迹,在爷爷期待的道路上小心地行走,生怕犯一点错误,生怕不完美,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我的母亲。她手里握着刀,目光凶狠,就像一头发怒的怪兽。她冲进人群,在混乱中一刀扎向爷爷,眼睛都不眨下。然而她失手了,许多警卫蜂拥上来,将她压住,她流着泪的眼睛,看向我这边。那时我就明白了,她想复仇,而我也想复仇!” “我们开始秘密接触,我才知道,她是东泫派来的间谍,代号狐狸。为了挖到大希高层的内幕,她接近了我的父亲。只是她没想到,最初蓄谋刻意的接近,渐渐变成朴实而单纯的爱恋。从那个时候起,世间的一切都变了味道。她为了父亲,隐瞒了身份结婚,也为了父亲,学着忍耐我那强势的爷爷。” “但是身份最终曝光,她开始四处逃亡,而父亲顶不住压力,带着我自杀了。从那以后,复仇便成了母亲唯一活着的目的。她在大希的身份换了多次,并且从各种渠道掌握到爷爷的动向。爷爷释放了一名死囚,赵恍,给他换了一个新身份。” “没错,他就是你认识的李幕泽。” 叶景泉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一步,退进渐渐西下的阳光里,可还是觉得冷。 钟哲漠然地看着他:“李幕泽以游客的身份潜入东泫境内,在姚启生的帮助下偷了该国的国宝。那个东西,只有他们两人见过,据传闻,是一个神秘的宝库,里面藏着能够救人逃离末世的所有物品。” 叶景泉下意地缩起左手。他已经知道了那个所谓的国宝是什么。 李幕泽和姚启生偷到国宝后,两人起了冲突,李幕泽感觉到生命有危险,悄悄把戒指寄给了叶景泉。而他本人则准备逃亡。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明不打算与吕佳结婚也要远离叶景泉的原因。只有他和叶景泉不再有交集,姚启生才不会想到戒指在叶景泉手里。 “姚启生杀了李幕泽。”叶景泉声音颤抖,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姚启生只是奉命行事。李幕泽背叛了这个国家,他要替这个国家夺回利益。为了防止保安处查出他的身份,他利用了吕佳。” “两人当天回了住处,但吕佳喝了姚启生准备的牛奶,昏睡过去。姚启生从后门溜出去,将李幕泽从楼上推了下去。” 钟哲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了,高亢而尖峭:“李幕泽和姚启生表面上唯一的交集的在于吕佳,因此保安处的调查方向只能从情杀的角度来看,从这方面来说,姚启生的真实目的是安全的。” “但他不会知道,他偷的东泫国宝,不光对大希重要,对东泫更加重要。那个东西是苏策遗物,光是冲着这点,东泫都不会放过大希。不过,当时的东泫并不知道国宝失窃究竟是何人所为。国宝失窃的消息刚刚传出来,我母亲便病逝了。我顶替了她的代号,偷偷将消息传给东泫当国。但这个消息的来路并不光明,他们需要一个更有冲击力的借口来向大希发兵。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就想看到爷爷一手扶持的帝国,在我的计划下,一点一点地碎去,瓦解,最终变成一滩烂泥!” “于是就有了盛昌市的暴动。”叶景泉已经不需要推测了,直接说出了当日的真相。 钟哲舔了舔唇,诡异地微笑起来:“没错。东泫的学者在盛昌市受袭,关于你的视频也是我放出去的,东泫终于成功起兵,食血人的事情大曝光,整个世界都陷入混乱,末日来了!” 他的面容扭曲起来。叶景泉看着这样的钟哲,只觉得汗毛倒竖。 钟哲兀自怪笑了一阵,忽又摆正脸色,阴恻恻地低声道:“对了,小叶,你不在我的破国计划之中,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瞒着你。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叶景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捏紧了拳头,倔强地挺直了腰杆:“不必了,我不想听。” 钟哲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说:“关于苏弦,他不是你认识的苏弦。” “住口!”苏弦忽然撞开大门,猛地冲进来。 钟哲回头看他,咧开嘴,满意地微笑。 苏弦的心顿时狂跳得厉害!他中计了,他不该回来的!卫承和林初夏都有危险! 钟哲前来找叶景泉的目的,一开始只是想要把白鹰骗回来。苏弦的身份是个秘密,如果此时掺进卫承这趟浑水之中,苏弦就完了。虽说苏弦的作用只相当于一枚棋子,但此刻还不是毁掉他的时候。现在的钟哲,其实并不知道戒指就在叶景泉手上。 不过,苏弦这样心急火燎地跑回来,立刻便让他明白了。 他忽然脚下发力,跃起扑向苏弦,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直接架上苏弦的脖子。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苏弦只来得退后几步,却并没躲过架在脖子上的刀,鲜血顿时涌出来,顺着刀身,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钟哲两眼瞪着叶景泉,冷冷地说:“交出来吧。” 叶景泉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背起左手,后退两步。 “别给他!”苏弦低吼。昨晚已经试过了,戒指根本不能从叶景泉的手上取下来。 钟哲歪头看着苏弦,侧着头,轻声说:“他若不给,你就死定了。” 钟哲不相信叶景泉会对苏弦见死不救。他亲眼见过叶景泉在失去苏弦的那段日子里魂不守舍。叶景泉对苏弦的爱情,总是让他想起母亲对父亲的一往情深,同样的难舍难分,并且痛彻心扉。 钟哲推着苏弦逼近一步,加重手里的力道,让苏弦脖子上的血淌得更加急速。 叶景泉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飘荡着血的味道,他又想起当日在平落市,苏弦扶着奄奄一息的他,说:叶景泉,现在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你不能再拖我的后腿,你要和我一样,用尽全力地逃生。 叶景泉不是傻子,从最近的蛛丝马迹里,他早已知晓苏弦的真实身份,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一直在心里上自我麻痹罢了。他以为他不承认,苏弦就还是他的苏弦,只是他的苏弦。 早上苏弦拉着他准备逃跑的时候,他感动得几乎快哭出来。然而他深深地知道,他不能逃。 他叶景泉上辈子疯了大半生,就一直处在逃避之中,这辈子,好不容易重生,他不能逃!否则,这样逃避的人生,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他要面对。 面对苏弦的身份,也要面对自己的身份。 不久前这个帝国的皇帝才对他说:请你救救这个国家! 那样苍老无力的乞求,他一生从未听过。也许直到钟哲出现以前,他对这个乞求都还存着担忧和顾忌,但是现在,看着这样的钟哲,他忽然不想再逃避了。 “阿哲,你不过是个可怜虫,抗争不了自己的命运,就拿全国人的命运去抗争。” “苏弦,你也是个可怜虫,你以为救了我,便救了你的世界。但倘若你救了我,你便失去了你的国家,失去了你的骄傲和尊严。你除了我,便再也一无所有。” “你们都是可怜虫。而我,叶景泉,我也和你们一样。我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也摆脱不了自己的爱情。” “上辈子,我爱李幕泽,他是假的。这辈子,我爱你苏弦,你也是假的。原来我的世界,从来没有真实过。” “我现在就像处在旋涡之中,被这个虚假的世界折磨得头晕脑胀,神志不清。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一枚小小的戒指可以结束这变态的世界,那就让它结束吧。” 叶景泉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他忽然开始恨,恨这个世界,恨这一生的命运! 这一切可笑得让人愤怒,又让人愤怒到无力。 他慢慢靠近书桌,抽出剪刀,狠狠戳进左手的无名指! 血光四溅,血肉模糊——这才只是第一下。 苏弦挣扎着大喊:“不要!住手!” 脖子更深地陷进刀刃,同样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然而他还是喊,泪如雨下:“是我错了!景泉,住手!我再也不要爱你了!再也不爱你了!你住手,你快跑!!!” 叶景泉面无表情,手上的痛痛到连眉头也皱不起来了。可是手指并没有断,戒指也没有掉,他用尽全力,又狠狠地戳了一剪刀。 “苏弦,你说得对,我们再也不要相爱了。戒指我还给你,你带着它,回到你的国家,夺回只属于你的骄傲和尊严。而我,我也要守住我的骄傲和尊严。从两国开战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敌人。我们的身上,都背负着上千万的人命,我们再也不能相爱。” “戒指我还给你。但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结束一切再来跟你抢夺。到时候,茫茫人海,苏小弦,请你记得,我们仅仅是陌生人而已。” 指骨碎裂,戒指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鲜红的颜色,迷糊了眼睛。 第066章 叶景泉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缺心眼的笨蛋!两辈子都在被人愚弄,被这个命运愚弄!他明知道钟哲的刀架在苏弦脖子上只是做秀给自己看,他就是脑子发烧要上这个当!除了剁下手指他没有别的办法,卫远航小朋友现在生死一线,他不可能丢下这头,跟苏小弦一块打败钟哲然后去桃花岛上逍遥自在! 既然选择了救卫远航,就必须动用拯救这个国家的力量。 他连悲伤都来不及,匆匆用毛巾捆好手指,然后给钟后南打电话:“我知道姚启生是你派来的。” 这个时候,钟后南应该还不知道戒指已落在钟哲手上。 叶景泉深吸口气,不待对方反驳,又说:“你也别再骗我,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的目的,如果有了那枚戒指的话,全国都可以躲过所谓的世界末日。这是你与皇帝意见不同的地方,因此你才想除掉皇帝,在他的书房窗台放下强辐射金属。” “……”钟后南没有说话,听筒里传出电视新闻的报道。帝国的军队死守在距平落市七十公里的地方,情况十分艰难。目前距日落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这个国家能否挺过今晚,很快就会见分晓。 叶景泉接着说:“你跟皇帝陛下,无非都是想保护这个国家,只不过方法不一样而已。说实话,在我看来,你们根本没有必要相互残杀。所以尽管皇帝说过,我可以动用他全部的力量,但我还是来找你。我要你知道,那枚你不惜从他国偷盗回来的救世宝物,现在正在你孙子手里!” 那边依旧是沉默,但半晌后,那人终于开口了:“你要什么?” “我的人在钟哲手上,我要你放过他,不准找他的麻烦。”叶景泉飞快地说,“还有,放过卫承!放过他的儿子,放过林初夏!” 钟后南冷笑:“你只给了我一个消息,就要我放过这么多个人。” 叶景泉紧张地捏紧了话筒:“我刚才说过了,皇帝许诺我可以动用他手上全部的力量!” 他这一句话,说得力道十足。其间的意义,钟后南不会听不明白,二虎相争,必定两败俱伤。而现在,这个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两败俱伤的结果只能将整个国家更快地推入无间深渊。叶景泉有句话说对了,钟后南和皇帝的分争,说到底都是为了国家存亡! 叶景泉又说:“你保护你想保护的,而我也有我必须保护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竭尽全力救我于水火,过去的我疯疯颠颠,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他们死。如果要死,那我就来个鱼死网破,拿整个世界来给他们陪葬!” 钟后南知道,叶景泉干不出这种事,但他还是只能妥协,他身后千千万万的人命比叶景泉给出的那几条重要得多。 最终,钟后南说:“我的人从怀安县撤走,你们自己去救。” 叶景泉明白他的意思,怀安县,正是交通系统上显示的AC510停泊的地方。也就是说,钟后南这步棋本来的意义是,把卫远航小朋友当作诱饵抓去那边,只要卫承他们追过去,就会掉进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里,再无生还的可能! 叶景泉倒抽一口冷气:“你说话算话!” “绝不反悔。”钟后南点头,挂了电话。答应叶景泉把事先安排的人手撤走是他能做到的底线,现在日落即将到来,谁也不知道首都以外的地方会发生什么。 叶景泉迅速打电话给卫承,把现在的情况简单地说给他听:“新闻公布最新的国家命令,日落之后,首都的城门会关闭,你们无论如何要赶回来!” 卫承两眼飞快地瞟过时间器:“不行,来不及!我们现在卡在半道上。高架桥上封死了,不少车辆跟我们一样,走的这条老路。” “那怎么办?”叶景泉急得团团转,一面又在电脑上展开地图,寻找别的捷径。 林初夏说:“你先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我保证,我会把所有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林初夏……”叶景泉怔住,他实在没想到林初夏会这么说。 “你也别急着道谢。我不过是被你的判若两人感动了罢了。而且,我现在骑虎难下,跟卫承坐同一辆车。”事到如今,反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林初夏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平淡。 电话那边的叶景泉却觉得喉咙都哽住了:“你们都救过我,这是我欠你们的。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谁都不许死,谁他妈都不许死!”他已经失去了苏弦的爱情,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东西了。 “知道了。一言为定。”卫承轻轻地说着,却好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他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甚至可悲。明明交到的是一群可以托付性命的至友,而自己却出于私心,一个个地去怀疑他们。到最后真相揭露,才明白,不知道永远比知道幸福。 叶景泉刚挂了电话,立即被皇帝叫去国会大楼,帮忙政府部门的工作。日落之前,各部门都有大量的准备要完成。政府开了专门通道供周边县市的群众通行,并安排有军队前往周边驻守,以保护和平地区的民众安全。然而更多的军队力量被派往平落市与东泫军对抗,守护首都的人力根本不足! 也正是基于此,像叶景泉这样的半吊子都被充分利用起来。 整个城市都在和时间赛跑! 整个国家都在用尽生命奔跑! 夕阳渐渐沉落,赤红的余晖洒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日落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整个世界仿佛陷进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死寂,但是暗流汹涌,躁动不安。 卫承开着车,在老路上走走停停,前方尽是逆行的车辆,与他的车相互碰撞,骂声连篇。 好不容易拐过弯道,开进另一条更窄的道路,交通总算顺畅起来。卫承把车开得飞快,争分夺秒。 怀安县是首都下边最远的一个县,按地理位置来看,其实离平落市更近。这里的风光隐隐透着平落市的味道,黄昏时分,海面浮起稀薄的雾气。不过所幸,这里的雾气终究没有平落市浓烈,仅仅是浮在海面上而已。 卫承开着车,穿过狭窄的街道,寻找着那辆银色面包车。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旧报纸随着风在半空中乱飘,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落寞的味道。 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卫承和林初夏分别看向两边,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找到了吗?”卫承越来越着急,阳光正变得倾斜,古旧的街道上光线不足。 林初夏默默地摇了摇头。钟后南只说人手从这里撤走,却没留给他们确切的地点。而叶景泉那边此刻兵荒马乱,暂时也联系不上。一切只能凭他们自己寻找。 “如果你是那些人,你会把人藏在哪?”林初夏看着卫承,“他们的目标是你,你的弱点,就是远航的藏身点。” 卫承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喇叭“呜”的一声,叫得悠长。他当然有弱点,但他不见得了解自己的弱点! 林初夏看他的样子也猜出了七八分,只能改变思维方式:“如果是暗阁做的,应该会找个阴暗的角落。” “要有一个长长通道,只能进不能出。”卫承睁大了眼睛,“我不擅长应付背后的事。” 林初夏飞快地调出怀安县的地图:“防空洞!两条街外有个旧时的防空洞!” 卫承不待他说完,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向离弦的箭一样,狂奔出去。 果然在两条街外的公园里找到那个防空洞。里面空荡荡的,两人借着外部的光线,小心地走下台阶。 林初夏把手表上的灯打开。他的手表是暗阁的特殊装备,可以应付各种危险情况。 两人借着这光在湿溚溚的台阶下穿行,最后来到一个正方式的大厅。这是这个时代普遍的防空洞结构,一目了然,除了一些破旧的垃圾外,并没有别的东西。 “仔细找找。”卫承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颤抖。 “如果是派我来做这事,我一定把小孩藏在箱子之类的东西里,比如那个大行李箱。”林初夏看了卫承一眼,然后走到大行李箱边上,一脚踹开盖子。 果然,卫远航小朋友安静地睡在箱子里,身子蜷成古怪的形状,脸蛋因为缺氧而胀得通红。 卫承连忙冲过去,小心地把儿子抱出来。儿子小小的身子几乎快僵硬,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儿子的手足弄直。卫远航慢慢地睁开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半晌才小小声地叫了声:“爸爸。” 卫承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紧紧地摁进胸膛。纵使这孩子不是亲生的,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自己心尖上的肉,脖子上的逆鳞,没人可以把儿子从自己手上夺走,任何人都不可以! 卫承紧紧地抱着儿子,恨不得就这么把他揉进身体,那样的话,父子俩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林初夏摸了摸卫远航的额头:“他在发烧,要赶紧送医院。我们离开这里。” 卫承点点头,脱下外套裹在儿子身上,然后大步往停车点走去。 整个城市死寂一片,他们甚至都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来对他们行凶。钟后南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卫承和林初夏都深知这点,因此放心地回到车上。 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他们就发现,油不多了。 怎么办?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用问,首都的城门定然已经关闭。 “只能先回怀安县。”林初夏说,“先去医院找点药,然后再想别的办法离开。” 卫承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们能找到废弃的汽车什么的,或许有办法撑过一夜。 第067章 最后的天光终于被黑暗取代。整个首都的电力系统全力开放,城门高高地筑起,封闭每条通往周边县市的公路。 国会大楼乱作一团。随着大量非首都民众的拥入,首都的各类资源都显得吃紧。尤其是食物和住宿方面,更是让人联想到当日在平落市看到的景象。 今天之前,首都是一座城,与世隔绝,物资齐全,然而当夜幕降临,这个城市陡然接纳了上千万外地人员,竟犹如一个肿胀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 统计部门运用先进的技术,飞快地计算着目前首都的各项物资还能硬撑多久。与此同时,现场的基层人员则用最快的速度收集各家的所有物品,末日来临之后,各家的资产将实行无条件公有化,由政府统一分配,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每个公民的利益。这项措施是强制性的,自然有大把的人不愿意,整个首都在夜幕里叫嚣着,挣扎着。有人流了血,有人便拿武器使劲砸,街上到处是乱飞的玻璃渣子,偶尔甚至传出一两声枪响。 末日之前,所有的活人都在垂死挣扎,但尽管如此,却没人愿意就此了结生命。 而国会大楼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这些活人的生命。 情况刻不容缓! 十二位内阁成员并叶景泉在暗阁内讨论各项方针。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抢回那枚戒指。”钟后南说明情况,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 “但那东西本来就不是我国所有……”文化大臣思量半天,提出顾忌。 “确实。”叶景泉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伤口经过处理,还是发炎了,“现在世界各国的情况与我们这里没有差异,就算我们抢回戒指,也只能拯救大希的人命。这个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牺牲。” “能够保住大希已经不错了。”钟后南猛拍桌子,“那些国家,说的是联邦国,对我国的资源还不是明争暗夺!这个世界早已不存在所谓的盟国,末日来临之后,若不自保,就要被吞噬!你废话少说,钟哲在哪?” 钟哲挟持着苏弦,应该还没有逃出国境。现在世界各国的航道都已经关闭,他们除非得到东泫的救援,否则插翅难飞。 叶景泉闭起眼,想起白天钟哲临走时,轻轻地对他说了两个字:“抱歉。” 那样孤寂的眼神,叶景泉从未见过。向来傻乎乎的钟哲,根本不应该流露出那样的眼神!仔细想来,跟谁都自来熟的钟哲,其实跟所有人都不熟,他就像游离在每个人外面的幽灵,总是想撞进别人的身体里去,但他终究不属于那里,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却还是只身一人。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一错再错,或许只不过想找到那么一个人,能够及时制止他,抚平他的伤口。 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或许对他而言也就足够了…… “钟哲在哪?”钟后南狠狠捶着桌子,千算万算,总是忽略了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应该在钟哲身上安插追踪器。 叶景泉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钟哲报复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你。” “胡闹!”钟后南气得要跳起来,“拿上千万的人命来报复,他有本事冲着我一个人来!” 叶景泉看着他,忽然替他感到悲哀:“钟哲应该在前往平落市的路上。那里是唯一与东泫有接触的地方。” 确定位置后,暗阁高层开始着手抢回戒指的计划。平落市是两军对抗的战场,不宜派大军前往,高层最后一致决定,由唯一见过戒指的姚启生出面,暗中将其偷回来。 叶景泉站起来:“我也去。” 所有人怀疑地看着他。 他说:“那是从我手上拔下来的东西,我自己去抢回来。” 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想见苏小弦最后一面,还是为了兑现那个再抢戒指的承诺。 叶景泉从暗阁出来,马上给卫承打电话。全国的通讯中断是早晚的事,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卫承的声音。 卫承当时正坐在车里,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旁边是怀安县的人民医院,林初夏进到医院里,打算找一些必须的药品。 叶景泉在电话那头问明这边的情况,又把自己的处境说了一遍。 卫承听完后默不做声,他知道叶景泉打这个电话的目的。这是诀别,信号终断后,他们可能此生都无法再相遇。 “保重!”叶景泉准备收线。 卫承突然说:“天亮以后,S大的校门口再见。” 叶景泉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好,不见不散!” 如果还有明天,就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再见。 这次谁都没有再多说,心照不宣地挂断电话。 卫承抬眼,望进人民医院深深的黑暗里。林初夏利用手腕上的表照明,在幽长的走廊里慢慢走着,这家医院的底层是挂号处和药房,他可以很快找到需要的东西。 药房在显眼的位置,他用细铁丝把门锁撬开后,进到里面打灯打开。所有的药品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他一眼飞快地扫过去,找到自己想要的。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一看,不知为何药房里竟然进水了。浅浅的水从门外淌进来,速度缓慢。 他连忙把药瓶塞进衣服,奔跑出来。越往外走,水就越深,他从医院大门的台阶跳下去,水已经把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淹过了。放眼望去,马路上水汪汪的一片。 怎么回事? “上车!”卫承把车门打开,叫林初夏。 林初夏三两步跳上车,把口袋里的医药用品倒在座位上,然后接过卫远航,匆匆往他细小的胳膊里注射了一点生理盐水。 “海水涨潮了。”卫承转动方向盘,倒车。这种潮与平落市的极为相似,时间上也只差了一个小时,不过潮水并不高,应该威胁性不大。 “往高处开!”林初夏调出地图,迅速判断,“小学后面有个斜坡,去那里!” 卫承连忙把车往那个方向开,水花从轮胎两边飞溅出来,足有半人高。海水充满了阻力,车子行驶得非常艰难,才开不到两分钟,剩下的燃料就消耗了大半。 这个无人的小县城里没有灯光,黑暗显得幽深而长。卫承怕燃料用完,不敢开灯,只能依靠着林初夏手表上的灯光前进。 突然,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车子一个颠簸,差点没翻过去。 不知是压到了什么,爆胎了。 两人只好准备下车。卫承用外套裹住儿子,把两根袖子扎紧,挂在脖子上,做了个简易襁褓。下了车,才感觉到潮水涨得又高了一截,几乎快漫过膝盖了。 卫远航小朋友两手虚弱地抓着爸爸的衣襟,呼吸不稳,眼睛半睁着,像醒了,又好像没有。就那么可怜兮兮的,时而呻吟一声。 林初夏看他那样子,临下车又把先前倒出来的药品都塞回了口袋里。 夜晚的风夹着水气,从海上飘来。风力不小。 这里的海域明显受到平落市那边的影响,虽然没有巨浪滔天,但正常情况下,海滨也建有平落市那样的抵御巨浪的高墙,只不过今天不同往日,根本无人操作高墙的机关。 海边的风力渐渐增强,刮过街上的建筑之间的狭缝,不断传出呜呜的巨响。乍听起来,鬼哭狼嚎似的,让人头皮发麻。 林初夏看这涨水的势头,立即建议放弃那个斜坡,而改走小学的教学楼。教学楼的高度目测在五十米以上,比那个斜坡略高一些。 卫承表示赞成,一面抱着儿子,一面吃力地在水中走着。 潮水受到海面的风浪推力,不断在他们脚下翻滚着。林初夏抓住卫承空着的那只手,走得相当吃力,两人看不清前方,还要注意脚下,只能依靠对方的身体来勉强保持平衡。水面上漂浮着当地居民的生活垃圾,一些地势低矮的居民楼已经被淹了大半,家里的衣服、卫生纸什么的都被冲了出来。 这样行走非常消耗体力,两人走一段,就得停下来休息。然而周围又没有挡风的地方,风照样把他们吹得东倒西歪,头发都乱了。 一根圆棍似的东西被冲到卫承脚下,他不留神,踩滑下去,整个人立即陷进水里。海水哗哗地直往衣服里灌,冰冷又咸涩。卫远航在他怀里,冻得两颊泛红,浑身哆嗦。 “要下雨了。”林初夏吃力地拉起卫承,用上身的干衣服擦干卫远航身上的水,望了望天空说,“已经不是夏天了,海边的雨一下起来,比冰还冷。得快一点,进到有屋顶的地方去。” 风声越来越大,卫承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唇翕张,勉强明白他的意思。 卫承站起来的时候,脚下那东西似乎带着钩子,一下将他的裤腿划破,血流了出来。他看一眼水面下的血迹,没吭声,跟着林初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身后,暗流涌动,黑夜如墨。 第068章 这个夜晚,黑得深沉。 国会大楼陷入极度的混乱与恐慌之中,前线刚刚传来消息,平落市的东泫军队正往东海岸撤退,而大希士兵被越来越多病发的食血人突破防线,节节失守。士兵之中,亦有不少人感染病毒,情势急剧逆转。按保守估计,不用等到天亮,食血人就能攻到首都城外! 相关部门手忙脚乱地进行各项工作,高层扯着嗓子下达命令,通讯系统已经中断,每项命令的传递显得相当困难。 而与此同时,相隔甚远的怀安县此时却是一片宁静,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倘若不往前走,几乎连水流声都会被黑暗吞噬。 风停了,这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卫承和林初夏相互掺扶着,好不容易来到县小学,从大门口翻了进去。走过一段小路后,转个弯,便出现一条长长的台阶,台阶上面才是操场和教学楼,这个小学的地势,总得来说算是怀安县最高。 两人顺着台阶往上走。越往上,积水就越少,到达操场时,地面已经完全是干的了。卫承站在台阶边上,忍不住回头望。底下黑压压的全是水,一些地势低矮的建筑已经被淹了大半。所幸整个县城已经空了,否则不知道这水面上要漂浮多少具尸体。 一两只牲口被水冲出来,惊慌失措地惨叫着,浮在水面,大力挣扎。远远地只能看见那里水花四溅,但具体是什么动物,却看不清。 空气里水汽很浓,刚刚遁去的风忽地又猛烈起来,没一会儿天上就飘起细雨。 已经快要入冬,雨丝冰凉透骨,再加上衣服也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更让人冷得哆嗦。 “先进去。”林初夏拉着卫承向教学楼走去。 卫承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怀里儿子的反应有些不对劲,用手摸了摸,骇得几乎要跳起来。儿子的高烧比刚才更加严重,全身像烧起来似的,汗流不止。 “怎、怎么办?”卫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现在不比平常,根本没有药品和医疗设施可以救人。一瞬间,他仿佛看不到未来。四周只有漆黑一片,连未来也是黑的。 这是真正的末世。 不知道要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么没头没脑地撑下去,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全世界都岌岌可危,当日在平落市的经历,卫承想起来心脏都还在颤抖。当时唯一的幸运,就是儿子不在身边,而现在,怎么办? “别多想,先进去。”林初夏拉了他一把,低头快步穿过操场。 进入教学楼,林初夏把窗户砸烂,翻进去后给卫承开门。卫承飞快地将儿子放在课桌上,解开湿溚溚的衣服。卫远航的身体冰冷,呼吸里夹着杂音。 “让我看看。”林初夏卷起袖子,开始给小朋友做检查,半晌后担忧地看了卫承一眼,“可能引发了肺炎。” “……”卫承觉得一颗心都在往黑暗里沉。 林初夏迅速翻出在医院里拿的药物,配好比例,朝卫远航的小胳膊上扎了一针。然后把桌子转移到不透风的角落,脱下自己身上的干衣服盖到卫远航身上。卫承赶紧也把衣服脱了,无奈他之前摔了一跤,身上没一处干燥的地方,最后只能把衣服当窗帘,挂在砸烂的窗玻璃上挡风。 两人的裤子都湿透了,只能把裤腿卷起来。卫承这时才发现小腿肚子上的伤已经化脓,被水泡得黑黄黑黄,隐隐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伤口要赶快处理。”林初夏四下看看,并没找到能够消毒的东西,只好从窗棂上取下一截铁条,用嘴含过之后,一下扎进腐肉之中。 卫承毫无防备,冷不丁叫出来。 “忍着点。”林初夏看他一眼,额上也在冒汗。虽然是S大医学院的高材生,但在这种情况下处理伤口还是头一次,而且,怎么样止血才是麻烦事。如果不出意外,平落市的食血人这会儿已经攻破守卫了,倘若向这个方向扑来,再过一会儿也该到了。 林初夏埋头一点点地剜着腐肉,血沿着铁条边缘汩汩扩散。卫承借着手表的光芒,看着这年轻人冷漠的侧脸,忽然觉得,他根本一点不了解林初夏。林初夏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喜怒不形于色,也很少笑,如果不是他自己表明身份,卫承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学生,竟然会有那样好的身手和手段。 不得不承认,卫承是个生性多疑的人。直到现在,他对林初夏的担忧都未曾减少,他仍旧不能完全相信林初夏。因此此刻,他一面注视着林初夏的动作,一面偷偷将半截铁条藏进了手心。 “省省吧。”林初夏看也没看他,“你要是不小心被那东西割出血,麻烦就更大了。” “……”卫承没想到林初夏会识破,面上一窘,憋着不说话。 林初夏抬头看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呢,麻烦你,把裤子上沾了血的地方撕掉。” 沾血的地方浸过水,晕染了大量的面积。卫承承认林初夏考虑得周全,于是不太情愿地用铁条把裤子割烂。 林初夏处理完卫承腿上的腐肉,然后凑过嘴去,把里面的污血吸出来吐到地上。手表的白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庞,唇边残留的一抹血红得诡异。 他瞪了卫承一眼,然后拿卫承刚割下的布条做简单的包扎:“这个地方不能待了。我们上楼。” 卫承点点头,抱着儿子跟在林初夏身后摸向通往楼上的台阶。为了保险起见,卫承出教室的时候,把门狠狠地锁死了。 黑暗里寒风从身后吹来,通往操场的走廊没有挡风的地方,狂风呜呜地往里灌。两人安静地走着,四周除了风声,就只剩他们沉重的脚步声。 刚上楼梯,林初夏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卫承:“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不值得你相信。” 卫承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林初夏冷笑:“就你老婆做的那些事,我真恨不得把你们全家都杀光!她那样跑到我家里来哭来闹来吵,气得我爸当场中风,这样病了半月后,终于离世。我妈也是,不久就病故了。你明知道你老婆有抑郁症,精神恍惚,为什么就不能看好她一点?卫警官,你这个人,表面上为了工作鞠躬尽瘁,其实连自己的家庭问题都处理不好。到最后连工作也丢了,真是可怜。” 卫承安静地听他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初夏又说:“我看不出你有多大能耐,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软蛋,干不了大事,还拖后腿。我告诉你,等会儿如果真有什么情况,我一定会丢下你,自己先跑的。” 卫承直直地看着他,先摇了摇头,后又点头。林初夏的考虑是正确的,他有腿伤,遇到情况丢下他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样想着,卫承把儿子从怀里递过去:“远航是你弟弟,你来背。” 卫承这是在默许林初夏丢下他自己逃跑。林初夏气得想翻白眼,一把捞过昏睡过去的卫远航,又看了下卫承身后。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连带着海水也漫进大楼来了。底楼的走廊上,波光粼粼的一片,水还不深,但既然已经淹到这里,说明大半个怀安县都阵亡了。 “走!”林初夏大力拉了卫承一把。 卫承拦住他:“等等,有动静。” 两人侧耳细听,黑暗里,似乎有人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在二楼!”林初夏寻着声音大步走去,卫承拖着沉重的步子,紧赶慢赶地跟着。 两人上了二楼,那声音就更大了,听起来像孩子的哭声。两人面面相俱,原以为整个县城都空了,没想到这个学校里还有贪玩没来得及走掉的学生。 走廊最后一间教室里传出呜呜的哭声,那孩子被恶作剧的同学锁在卫生柜里,哭哑了嗓子也没等到人来救她。 她和一堆拖把扫帚挤在一块,最初的时候,在柜子里又打又闹,弄得柜门都变形了。现在卫承和林初夏站在门外,卯足了劲拉门,那门都纹丝不动。 林初夏把卫远航小朋友用衣服捆在背上,然后与卫承一起,找了个门闩一点点地撬门。里面孩子听到动静,哭得更响。 卫承往柜子底下看了一眼,暗叫不好。那孩子挣扎得太厉害了,把自己弄伤了,血从缝隙里渗出来,腥涩而艳丽。 四周响着雨点砸在水面的声音,还有海水被风吹得翻滚的狂啸。这里只是二楼,没一会儿积水就漫了上来,在他们脚下汇成细流。 “快点!”卫承发现林初夏动作停了,连声催促。 林初夏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卫承一怔,连忙顺着他的目光往走廊看去。 幽深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底,林初夏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猛地用手表往黑暗里照去。 长长的走廊仿佛一张怪兽的大口,看不到尽头,隐隐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躁动。 然而光亮所及之处,并没照到什么东西。 林初夏返回教室,压低声音对卫承说:“动作快,这里不能待了。”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门弄开。 小姑娘蜷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手上腿上全是伤痕,皮肤都烂了。卫承赶紧把她拉出来,一把背在背上,冲出教室去。 两人飞快地跑上楼梯,谁也没看见,背后的黑暗里,一道干瘦的影子一闪而过。 第069章 来到顶楼,林初夏试着打开天台通往楼顶的铁门,刚拉开一条缝,狂风便卷着雨丝扑面,打在脸上生疼的。 “看来还是找间教室吧。”现在上楼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恶劣的天气,不到万不得已,林初夏不想冒险。 卫承找到走廊尽头的教室,那里离楼梯最近,如果遇到情况,也方便逃生。他把靠门边的窗户砸烂,然后伸手进去,把门打开。林初夏跟着进去,两人先把门锁上,然后搬了几张课桌到门后,这样,即使外面有什么,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 然而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外面风雨交加,海水涨到这层楼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只能期盼潮水别涨得太快,至少给他们一些休息的时间。 林初夏把卫远航小朋友放在课桌上,调好药剂又往细小的胳膊上扎了一针。从医院拿的药品所剩无几,而卫远航小朋友的病情似乎并没好转。 那个他们从卫生柜里救出来的小女孩也受了伤,手脚都烂了,糊满了灰尘,衣服上沾着大量的血迹,腥臭难闻。林初夏三两下把小姑娘的衣服剥光,拿自己贴身的背心给她罩着,然后替她清理伤口。消毒水全部用光,消炎药也不多。林初夏担忧地看了奄奄一息的卫远航小朋友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把剩下的药都用在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在卫生柜里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这会儿晕晕乎乎倚着墙根睡了过去。 卫承抱起她的衣服,从窗户扔出去。窗外风力似乎更大了,隐隐可以听见巨大的呼啸,也不知是海浪声还是其它什么。风卷着大雨淋在头上,冰冷刺骨。卫承正准备关窗,忽然觉得黑暗里有什么在飞快地移动。 “林初夏,灯!” 林初夏赶紧跑到卫承身后,用手表照了照。 黑暗里,一个一个诡异的人影快速地移动着,看样子丝毫没有受到海水的阻挠。 来了! 两人的心都是往下沉,连忙飞快地关紧窗户,退回门边。 林初夏关了手表的灯,两人谁也不再说话,黑暗里能听见彼此的沉重的呼吸。 嘶—— 有什么东西踩在水里,飞快地上楼来了。 两人屏住呼吸,把两个孩子围在身体里面。恍惚间,卫承觉得他的腿又开始流血了,赶紧用手摸了摸,果然,入手湿濡一片。 “林初夏,”卫承沙哑着嗓子,极力压低声音,“你说话要算话。” “什么话?” “如果遇到情况,丢下我自己先走。” 黑暗里林初夏寻着声音看着他的方向,顿了半晌后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卫承长长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窗户外传来一声巨响! 吼——!! 长啸过后,一只干瘦的手把玻璃整个儿拍烂! 当初食血人这种病例出现后,消息便被封锁在平落市,因此只有平落市才有抵御食血人特殊玻璃。这个怀安县用的还是普通材质,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只是眨眼工夫,一个尖削的脑袋便从玻璃碴中钻了进来。 卫承一个箭步冲上去,照准那脑袋就是一顿乱打,速度之快,根本不允许对方有任何还手的机会。这是他在平落市悟出来的经验,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领头的食血人顿时失手,从高度掉落下去,下面水汪汪的一片,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水花四溅,足有十来米高。 与此同时,门口也传来一声悠长的啐叫。 小女孩被惊醒了,在林初夏怀里大哭起来。 “别哭!”林初夏大声喝止她,一面又拖过一张板凳,当作武器横在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从捣碎了的窗户里伸进来,以极快的速度抓向林初夏。林初夏抡起板凳,眼睛都不眨下地砸下去。只听咔嚓一声,那手断裂成两半。 黑暗里能见度很低,但模糊的场面已经足以叫小女孩吓破胆了。她抱着头尖叫起来,四肢并用在教室里爬,伤口裂开,血流如注。 “别跑!” 林初夏喝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食血人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单手一挥,甩开林初夏就朝她扑去。 那边卫承见状,赶紧抓过一张板凳,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用力砸过来。 食血人被砸得疾退几步,林初夏一个翻身跃上它后背,胳膊一拐,直接将脑袋扭下来。 “啊!!”小女孩被血溅到,哭喊得更加凄厉。 越来越多的食血人被血味吸引过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不仅是走廊这边的,连外墙上也密密麻麻的挤满了。 卫承和林初夏一人守着一边,但凡有伸进来的物体,不论是手是脚还是脑袋,一律打烂。两人手头都没有锋利的武器,只能肉搏,没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尤其是卫承,一用劲,腿上的伤就鲜血直冒,止都止不了。 “这样不行!”林初夏大声喊,连头都来不及回,“你身上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卫承摸了摸,在口袋里找到只剩一点燃料的打火机。就这个,还是之前卫远航偷来玩,他从儿子口袋里搜出来的。 “接着!”眼瞅着走廊那边的食血人攻势不那么猛了,卫承低头躲过一记攻击,飞快地把打火机抛出去。 林初夏接住,四下看看,跳上讲台,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扯下来,砸烂灯管,将残碴堆到门口,然后打燃打火机,把燃烧的火苗猛地丢进去。 顿时呯呯几声,火光四起。 攻势正猛的食血人都吓得倒退一步。说到底,这些生物虽然性情大变,凶残暴戾,但本质还是人类,人类害怕的东西,它们一样畏惧。 林初夏搞定这边,气喘吁吁地退回小女孩身边,用衣服胡乱帮她止血。小姑娘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情绪激动,大声哭嚎。 林初夏气得直想骂,小孩这样激动,只会加速血液流动的速度。他一怒之下,一拳打向小姑娘脑门。小姑娘连哼都还来不及,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林初夏处理完这边,赶紧过去帮卫承的忙。这时门口的火焰燃得差不多,已经有熄灭下去的趋势。 “快!快!”卫承大声喊着,把受伤的腿伸给林初夏,一面战斗,一面让林初夏给他止血。 窗外长啸不断,狂风大作,现在卫承无法挪脚,被一个食血人抢了先,一掌击破一块玻璃。玻璃碴子扎进他的脸,丝丝血迹再度涌出来。 吼!! 暗夜的生物更加狂躁,上蹿下跳,嘶吼着,颤栗着,肆意享受着这场血的盛宴。 一双手抓住了卫承的耳朵,用力拉扯,血顺着手肘如流似地淌下来,下面的食血人仰起头,伸着长长的舌头,畅快淋漓地舔舐着那触目惊心的红。 “卫承!”林初夏拦腰将卫承压倒在地上。 外墙的防线被突破,几个当头的生物率先扑了进来。 “走!”两人就地滚开攻击。林初夏飞身把卫远航背到背上,卫承一把捞起那晕过去的小姑娘。 门口的火苗嗞的一声熄灭,原来是海水已经漫过来了! 眨眼工夫,走廊上的食血人就跃过了林初夏的陷阱,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 “走后门!”卫承大声喊着,淌着水,去教室后面开门。 林初夏飞身跃起,扯下两根灯管,丢了一根过去。两人把灯管当成武器,但凡遇见挡路者,不论什么,一律用灯管乱扎过去。灯管的前端没几下就被砸烂了,剩下的部分,尖削并且锋利,是相当不错的武器。 已经不能下楼了,只能想办法往上爬。食血人反应比他们迅速,身手灵活地挡住去路。 “你走前面!”卫承把路让给林初夏,林初夏没有受伤,可以缓解一下食血人的兴奋。 林初夏用肩膀撞开通往楼顶的大门,霎时狂风暴雨乱炸,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吹起来,摔到对面的墙上去。他赶紧用手抠住门上的把手,一个侧身,飞跃出去。 “卫承,快!”他把手递给卫承。 卫承扛着小姑娘,吃力地在食血人中间躲避。 一个贪婪的食血人飞快地抓住小姑娘的腿,手伸进伤口里,让更多的血液流淌出来。 吼!! 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味,腥涩而躁动。所有的食血人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冲着血迹狂奔过来。 数不清的手黑压压的扑过来,揪着小姑娘的伤腿,用力拉扯。 小姑娘被痛醒了,又惊又惧,放声大叫,卫承用一只手尽力护她,另一只手舞着灯管,勉强抗敌。 “卫承,放开她!”林初夏在风里大声喊着,耳畔全是风声肆掠,几滴鲜血溅到他脸上,一些闻风而动的灵活家伙把眼睛投向他,眼看就要扑过来。 卫承还在全力拼搏,把灯管扎进一只食血人的脑袋里。 小姑娘叫得几乎快没气了,大半条腿连着血肉被扯下来,血光喷溅。 “卫承,放开她,快!”林初夏大声催促。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应该同情泛滥,想办法多活一分钟才是正事! 卫承还在犹豫,灯管扎进就近的食血人眼睛里,那只食血人原本正兴致勃勃地舔小姑娘的伤口。 更多的食血人靠拢过来,嘶叫着扑向卫承。 “卫承,你他妈放开她,听见没,再不放开我就把卫远航从这里扔下去!”林初夏死守着不关门,呼呼的风声把他的声音都要淹没。 卫承头也不回地大喊:“她是人命啊!” “她快死了!你放开她!” 卫承杀红了眼,想到在平落市的遭遇,哪怕再微弱的生命,他都想救。 小姑娘早就没有声音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透过黑暗,无助又可怜地望着卫承。 “放开她!除非你也想死!”林初夏实在忍不住了,飞快地冲上来,一点一点地扳开卫承的手指。 小女孩缓缓地滑进食血人手里,更多的食血人蜂拥过来,围着她,蚕食她的血液。黑暗里,尽是血液流淌的咕咕声。 林初夏抓住卫承的胳膊,猛地推出门外,然后用力关上门。 楼顶大雨如注,水声刺耳。 卫承颤抖着说:“那是人命啊……” “他们所有,都是人命!”林初夏搬了几块砖抵在门口,然后直起腰,看进卫承的眼睛里,“不管是那女孩,还是那些食血人,他们,都是活着的人,都是人命!这是人与人的战争,你救不了他们全部!” 林初夏说的是事实,卫承无可辩驳。卫承忽然觉得,这样幸存下来的人生,无力并且空虚。 没有人来拯救他们,他们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更多的食血人受到同伴的指引,在整个怀安县的水里飞快地游着,他们动作迅速,简直犹如踩在水上飞。他们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向这幢仅存的教学楼扑来。 同时,海水越涨越高,渐渐漫到了刚才那间教室的窗户下。 情况越来越危急。 除非插翅,否则难飞! 两人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天空,暴雨如注的天际,隐隐有飞机的轰鸣传来。 第070章 两人摒住呼吸,侧耳倾听。大雨肆掠的声音之外,确实还有飞机引擎的轰鸣。 卫承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林初夏说:“这不是我国的飞机,引擎不对。” 卫承的一颗心迅速往下沉,不是大希的飞机,那就一定是东泫的,是敌国的,当然不会是来救他们的。 林初夏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把卫远航小朋友放下来,现在正值两国交战时期,若是敌国的军队发现他们,难保不会杀人灭口。 卫承见状,也赶紧跟过来。 两人把孩子围在中间,替他挡住风雨,林初夏趴在卫远航身上,帮他做检查。这小小的身体从刚才起就不怎么喘气了,呼吸受到阻碍,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没有任何的医疗器械,林初夏急得团团转。 风雨越来越大,关着的铁门外传来猛烈的抨击声。卫远航小朋友浑身瑟瑟发抖,开始咳嗽。 卫承也是着急,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喊:“怎么办?怎么办?” 林初夏束手无策。 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卫远航身上,根本无暇顾及那道铁门。铁门在食血人的大力敲打下很快变形,弯曲,最终砰的一声,直接飞起,从对面的楼顶边缘掉下去,砸出几米高的水花。 卫承咬了牙,操起半截灯管,一下扎进当头那个怪物的脑袋里,血从灯管边上喷溅如注,卫承没有犹豫,飞快抽出灯管,又往另一个身上扎去。 几声惨叫过后,鲜血洒满尚且干燥的地面。霎时更多的生物受到吸引,以极快的速度狂奔过来。卫承守在门口,进来一个,打一个,几只尖利的爪子抓烂了他脸上的皮肤,血涌进眼睛,令视角变得模糊。但他什么都顾不得,只是拼命地乱打一气。很快,手里的灯管散成粉末。 “卫承!”林初夏飞快地将卫远航小朋友抱到一块空调背后,然后跳过去帮卫承的忙。 手里的灯管也是没能抵挡住猛烈的攻击,很快就碎了。两人只好合力起来,与这些暗夜里的诡异生物肉搏。 鲜血四溅,嘶吼声不断。 与此同时,海水涨得越来越高,很快漫过了他们的足背。 在水里的行动变得麻烦,湿滑的地面根本无法松易站稳。而行动迅捷的食血人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它们的身体素质超过正常人的数百倍,相比起行动不便的两人来,真是占了十足的便宜。 卫承不备,脚下打滑,一个首当其冲的灵活家伙立即跃上来,双腿架到他肩膀上,张着大口,嘶吼着,往他脖子动脉狠咬下去。 顿时鲜血如注,顺着身体轮廓沽沽地往下涌。 吼!! 暗夜的生物都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在墙上、在地上、在四周乱蹿,以瞄准更多的机会。 卫承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逆流,大量的血液从体内流失,体力渐渐不支。 林初夏大喝一声,扑过来,揪住食血人的脑袋用力往后扳,咔嚓一声过后,那颗脑袋直接被拧下,滚到一边。 卫承松了口气,捂着脖子退开。 守卫的防线很快被突破,几名身手迅猛的生物,飞快地向空调后面跳去。 “远航!”卫承大喝一声,就要冲上去救儿子。 然而林初夏比他更快,挺身挡在几个生物身前。那几个生物杀红了眼,将林初夏围在中间,肆意攻击。林初夏很快被抓烂了胳膊。 卫承过来帮忙。 双方混战在一起。 但更多的食血人从外墙上爬来,向他们围拢,一些人则扑向楼顶的各个角落,少数几个,盯着猛烈咳嗽的卫远航亮了眼珠。 卫远航被风吹得实在是头痛脑热,口干舌燥难受得要命,胸腔就像被人拿枪堵着似的,猛咳了几口后,血珠子都出来了。 吼!! 这样的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嗜血的饥渴生物们狂跳着,在水里灵活地移动,向脆弱不堪的卫远航小朋友扑去。 “远航!!” 水已经漫到大腿,卫承行动非常吃力,一个不留神,反倒跌进水里去,水面上漂浮着血丝,数不清的脑袋朝着他张开嘴,将尖利的牙齿对准了他。 那边,林初夏的情况也非常糟糕。他被食血人逼到墙角,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食血人将卫承和卫远航团团围住。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空气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枪声,围攻他们的食血人都被击中了脑袋,惨叫着倒在地上去。 铁门处的攻击顿时减弱。同时,从外墙爬上来的食血人也遭到枪袭,纷纷惨叫着后退。 一个人影从铁门外钻进来,风雨把他的头发吹散,挡在脸上,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高大,修长,不是苏小弦,还能有谁? 卫承和林初夏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苏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弦飞快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迅速取下背上的冲锋枪,分别丢给他们。 两人接过,问题尚且来不及出口,更多的食血人就扑将上来。两人只好卯足全力,胡乱开枪,把冲在前头的生物打得东倒西歪。 苏弦走向卫远航,从衣服里掏出一管针剂,照准小胳膊就扎下去。小家伙痛得惨叫出来,两只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苏弦面无表情,又拿出一支手电,点亮了放在空调上,调整光线,让明亮的白光直射天空。 “怎么回事?”卫承和林初夏一面开枪,一面向他靠拢。 林初夏大声喊:“苏小弦,把灯灭掉!天上有敌国的飞机……” 忽然,他说不下去了。叶景泉传来的消息并没有明确说明苏弦的身份,但这段时间他始终在调查叶景泉,连带着也调查了苏弦,苏弦是谁,他心里早就有底。他一直觉得,苏弦倚着这个隐秘的身份呆在叶景泉身边,要么是有所企图,要么就是真爱。但倘若是真爱,那苏弦就是在玩火自焚。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含蓄提醒过苏弦,不要“玩物丧志”。但这个年轻人心态太稚嫩了,或者说,太天真了,苏弦以为,他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两全爱情和国恨,而事实却是,连叶景泉都陷进这个两国设计的陷阱里,苏弦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的爱情。 这样的苏小弦,在林初夏看来,可悲又可怜。 苏弦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侧脸的轮廓在光里暗淡得忧伤。 这个笨蛋苏小弦,除了记性好之外没有别的优点,竟然把林初夏的好意提醒当成耳边风,一味想当然地认为林初夏不过是嫉妒他的才能。 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傻的事。当苏小弦不屑于林初夏的嫉妒并把林初夏当成朋友时,林初夏也从没把他当成敌人。 头顶传来飞机的轰鸣,强大的风力把机身吹得很不稳定,但好歹这架新式直升机抗阻力性能较好,勉强寻着灯光找来,准备在齐腰的水里降落。 外墙的食血人被强风推开,掉进水里,飞机上的殂击手飞快地开枪,准确地对准它们的脑袋,个个击毙。 苏弦把手里的枪扔到地上,向前走两步,高高举起双手。 “苏弦!”林初夏在风里大声喊他。但他充耳不闻,大步向飞机走去。 飞机终于在楼顶停稳,几名军人飞快地冲下来,反剪住苏弦的双手,将他捆得结实。 “苏弦!” 苏弦老实在任由对方束缚,没有任何反抗。 这时,天空又传来轰响,另一架直升机盘旋着寻找着落点。一个男人不待飞机停稳便跳下来,三两步跨上前,劈头给了苏弦一巴掌。 苏弦嘴角裂开,却仍旧倔强地挺直身子,把涌到唇边的血污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爸,你说话算数!” 苏弦和父亲苏裕恒谈好的条件是,苏弦老老实实回国,苏裕恒帮忙救卫承他们几个。 苏裕恒气得暴跳如雷,但条件是他答应了的,他再怒,此刻也只能忍着。犀利的眸光划过林初夏和卫承伤痕累累的脸,苏裕恒头一歪,厉声道:“上飞机,送你们回去!” 林初夏和卫承踌躇片刻,又看看苏弦,半晌后才捱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背上卫远航,慢慢往飞机走去。 上了飞机才看见,另一架飞机里坐着垂着脑袋的钟哲。此刻的钟哲犹如幽灵,不吭一声,也不看他们一眼。 白天,钟哲带着苏弦从卫承家里撤退后,第一时间冲破防线回到东泫的占领区。苏弦为了救卫远航小朋友,跟他爸爸谈了条件,如果苏裕恒不答应,他就冲进食血人区域去,还要把病毒感染给幸存下来的东泫士兵。 苏裕恒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苏弦被几名军人挟持着,一步步地往另一架飞机上挪。 突然,一声枪响从背后传来,苏弦脚边的地上溅起水花。 所有的东泫士兵立即进入戒备状态,端起冲锋枪对准铁门方向。 一个湿漉漉的人影从铁门后面钻出来,苍白的脸映在白光里,看起来相当憔悴。 这个人,是叶景泉。 第071章 风雨交加,海水已经漫至腰部,狂风卷着水面,如同海岸边的潮汐,时涨时伏。每个人的半身都湿了,被风一吹,冷得发抖。 叶景泉借着微弱的光线,瞄准苏弦的肩膀,扣响板机。 砰! 子弹打穿皮肤,在风里呜咽作响,血流如注,苏弦身子一颤,但脚步却没动。他抬起头,在黑暗里注视着这昔日的恋人。 那日离别,叶景泉说:到时候,茫茫人海,苏小弦,请你记得,我们仅仅是陌生人而已。 于是,现在,他们就真的只是陌生人了。 温漉漉的头发挡在叶景泉脸上,遮住了大半的容颜,然而那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的,透着冷漠的光。 东泫的士兵立即举起枪,不容分说扣响板机。 叶景泉没有动,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悲凉。 一瞬间,苏弦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疾退几步,挺身挡在叶景泉面前,向东泫士兵大声喊道:“别开枪!” 血把他后背的衣服都晕染了,叶景泉站在他身后,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忽然觉得浑身乏力。 血味在风里扩散得飞快,很快又招来大批食血人。它们从各个方向扑来,嘶吼着,跳蹿在众人之中。 原本对准叶景泉的枪械立刻改变方向,向这些生物猛烈攻击。 苏裕恒怒气冲冲,一面开枪,一面大步向儿子走来。 苏弦倔强地挺直腰板,大声说:“别开枪!别伤害他!” 苏裕恒两眼充血,恨不得给这个儿子一枪托:“滚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弦快退几步,身子紧紧地贴在叶景泉身上:“要杀他,先杀我!我记得你答应过的,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安全离开!所有人!包括他!” 温热的体温在风里微弱地传递过来。叶景泉咬紧牙关,倔强地站直身子。刚才,大希的直升机让他和姚启生降落在教学楼的顶层,他们沿着绳索,从外墙进入教室。整幢大楼到处都是诡异的生物,混战不断。他走上楼梯,一眼便看见苏弦在他前面。 苏弦拼命开着枪,巨大的冲击声让他无睱顾及身后,自然也就不知道叶景泉就在他的身后。 叶景泉默默地看着他,恨不得就那样冲上去,拉着他从这里逃走,什么都不再理会了。就那样,天涯海角,两个人,大逃亡。 然而姚启生提醒了他,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抢夺那枚戒指。 于是他不得不开枪,把这里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在人们忽略掉的地方,姚启生正在行动。 他飞快地爬上钟哲那架飞机,突破防线。 一个眼疾手快的东泫士兵发现了他,大喊一声:“还有一个!” 人们这才注意到他,铺天盖地的子弹向他袭来。 这边的子弹攻击一弱,那边的食血人便向苏弦扑来。苏裕恒两手握枪,不停地射击,扑过来的食血人都被他打烂脑袋,漂浮在血水里。 苏弦用肩膀猛地撞开叶景泉:“快走!” 叶景泉犹豫一下,仍旧一枪打烂了苏弦手上的手铐,却是什么也没说,返身退回楼下。教学楼的另一边,大希的军用直升机正等着他。 苏弦接过苏裕恒里的一支枪,飞快地开枪射击食血人。而那边,姚启生正奋力突破防线,几乎跃上飞机。 场面混乱不堪。 卫承和林初夏坐的那架飞机外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食血人,他们紧闭门舱,动也不敢动。急躁狂暴的生物们大力推动着门窗,没一会儿就把玻璃敲碎,长手伸进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乱抓。 几名军人手握长枪,准确地射击,顿时枪声四起,血花四溅。 卫承和林初夏各自拿了一把枪,紧紧地把卫远航护在中间。卫远航仍旧昏迷不醒,但被苏弦打了一针,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越来越多的食血蜂拥过来,几乎将整个楼顶都占领了。 苏裕恒抓着儿子,一边骂,一边向钟哲的那架飞机撤退。钟哲在里面和姚启生搏斗得厉害。两人都受了伤,血味在狭小的机舱里根本散不开,立刻把周围生物的神经调动得更加兴奋。他们互相打斗,还要开枪射击,又要防止子弹反弹射伤自己,实在是非常吃力。 几名军人围拢过来,其中一名堵在门口抵挡食血人,其余的,一致扑向姚启生。 苏裕恒带着儿子杀出重围,也顾不得是否会伤到别人,直接一枪射出去,打在姚启生后腿。姚启生吃痛得向后一仰,立即被钟哲一脚踢出去。 密密麻麻的食血人围攻过来。 苏裕恒把儿子拽上飞机,正要关门,旁边的那架飞机忽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机身被食血人抽打得翻滚过来,半截悬出楼外,在风里上下摇晃着,翘翘板一样。 里面的人动也不敢动,一点轻微的晃动都能让飞机从楼上翻出去,掉进下面的海水里。 “救人!”苏弦大喝一声,扑到门边,拼命射击仍旧扑打那架飞机的生物。 “别管了,走!”情况万分危急,苏裕恒飞快地下达命令。 飞机师迅速操纵方向杆,启动飞机。 “救人!救人啊!!”苏弦手里的枪打得没了子弹,又抢一把过来,飞快地射击。 苏裕恒从背后按住他:“不要浪费子弹!” 苏弦甩开他,仍旧发疯一样地扣动板机。密密麻麻的子弹打下去,犹如乱拳击在海绵上,没有半点作用。扑向卫承他们的食血人仍旧想方设法,从各个空虚的薄弱环节进入机舱。 “苏弦住手!”苏裕恒气得肺都要炸开,狠狠一拳打在儿子身上,“他们没救了!不要再浪费资源!” 苏弦被打得呕出一口鲜血,两眼通红,却根本没有听父亲的话,反倒更猛烈地开枪,同时大声向飞机师喊:“停下,不准跑!救人啊!” “苏小弦!”苏裕恒暴怒地把儿子压在座椅里,用手紧紧扼住他的身体,“他们没救了!没救了!你救不了他们!只能看着他们去死!” 苏弦两眼喷火,死命地挣扎着。 苏裕恒大声吼:“冷静!你他妈给老子冷静下来!这是战争!所有的死亡都是必须的!你手里的子弹,是国家的资源,每浪费一个,你就失去一个救人的机会!他们已经没救了!而你却可以去救更多的人!” 他说的道理苏弦不是不明白,这是末世,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在等待他们回去,等待他们手里的生存机会。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浪费祖国的资源,不能浪费手里的子弹。 可是!那是卫承和林初夏啊!那是两个在平落市救他于水火的人啊!若是没有他们的帮忙,他苏弦在那个时候就该死了! 明明,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的!可他非但不能报,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苏弦忽然不明白,这样的末世,究竟是来毁灭什么,又是来创造什么的。他愤怒地看着面前冷峻的父亲,忽然把枪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苏裕恒一惊:“小弦,不准做傻事!” 苏裕恒死死地用手按住枪口。这个瞬间,他恍若看到年少时的自己,有心救国,而其力不足。 苏弦与父亲对峙半晌,终究还是松了手,用胳膊捂住眼睛,嚎啕大哭起来。他恨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却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飞机缓缓地起飞,甩掉试图跳蹿上来的食血人。与此同时,卫承他们那架飞机则被愤怒的生物猛地推进水里,急速下沉。 卫承和林初夏手忙脚乱,飞快地抱着儿子往机舱方向移动。 海水咸涩到腥臭,两人身上的伤口如同火烧般的疼。机舱内,除了他们,就只剩了那名飞机师,现在飞机师被食血人抓破了喉咙,鲜血在水里冒得几乎沸腾,看样子是没救了。 飞机师转过身,用手紧紧抓住卫承的胳膊,露出企求的眼神。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 林初夏拉着卫承,张口说:走。 耳畔尽是水声,听不见林初夏的嗓音,但那个字,卫承看懂了。情况危急,不容他多做思考,为了活命,为了儿子,他只能选择推开飞机师,跟在林初夏身后钻出机舱,向海面游去。 头顶上,天空依旧黑暗,苏弦他们的飞机已经越来越远了。 叶景泉终于冲破食血人,飞快地挤进大希悬停在楼外的飞机上,指挥他们向卫承和林初夏的方向靠拢。 卫承和林初夏的脑袋刚刚钻出水面,叶景泉便让人把梯子放下去,两人紧紧地抓住,大气不敢出,拼了命地往上爬。 一些食血人跟着扑过来,缠在梯子上。 叶景泉从一名士兵手里抢过枪,对准那些食血人的脑袋。同时飞机急速地上升,将与地面的距离拉开。 教学楼的楼顶上,所有的暗夜生物失去了食物来源,立即将目标对准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姚启生。无数道干瘦的影子向他扑去,黑压压的一片。 番外:李幕泽 (这是平落市沦陷的原因以及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背景介绍) 脸部轮廓分明,身材高大,眼神有点呆,但戴上眼镜后,给人的感觉便是温文尔雅。 这是我的样子。我是赵恍。生于平落市雾气弥漫的海边。 从我记事时候起,那个海边的建筑就只有一幢孤儿院,虽然那里风光迤逦,景色怡人,但是,周围鲜少有人迹,真的。 听孤儿院的老人讲,许多年前,这个世界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洪水,南极和北极的水都化了,所有的陆地都沉入海底,世界荒凉一片。从那个时候起,幸存下来的人们就畏惧海洋,他们不敢靠近海,把蔚蓝的海水当成死亡的巢穴,只有在死后,才被装在棺材里,扔进这没有尽头的巢穴之中。 我没有经历过那场洪水,因而非常喜欢这样广阔的大海,每天在银白的细沙上看潮起潮落是我最喜欢做的事。这样的日子宁静而不被打扰,我不是个外向的孩子,我钟情于独处,而讨厌与人说话。 但突然有一天,我的好日子终结了。 那天我照例在海岸边堆沙玩,忽然听见一声悠长的号角,这是我从没听过的声音,我站起身,迎着阳光向海面看去,薄雾蒙蒙的海平线上,渐渐出现一艘很大的船。 船上挂着皇家的石楠花旗帜。我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前几天轰动一时的,新帝国的第一艘轮渡。 这艘轮渡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我没有动。虽然知道不礼貌,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船上走了下来,直接走到我面前。 我仍旧没有动,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瞧。他年纪不大,而鬓角却已经开始泛白,脸部轮廓硬朗,看起来很有霸气。 他俯头看我:“小孩,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他看着我,忽然爽朗地笑起来:“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畏惧大海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我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再理我,继续往前走去。然而片刻后,他又转回来:“小孩,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我老实地回答。 他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给我:“要来吗?” “去哪?”我问他。 “去创造帝国新的荣耀。” 什么是帝国的荣耀,我不懂,但我就是那样鬼使神差地把手交给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这个帝国有着响当当的名字,他是帝国的英雄,钟后南。 我被安排进了国家的秘密科研机构,主修生物,研究人、病毒、还有其它各种我感兴趣的东西。这个世界虽然赶走了洪水,但各种负面的危机仍然存在,我们的首要工作,是研究出能够迅速繁殖的细胞,以增加各类动植的繁衍速度,从而为人类提供更多的食物来源。 因为,根据大洪水时代的预言,新的末世将在不久的将来出现。 我在这家机构里,一开始只是学习各种理论,但随着知识和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得到允许,可以自主地进行一些实验。 为了实验方便,我回到了平落市。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我对这里非常熟悉,我知道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很贫穷,饥不裹腹。我用自己研究的果实喂养他们,并同时对他们进行研究。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隐藏在果实里的病变基因也没有立刻发作,吃下果实的人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维持着健康。但我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当人类体内的病变基因成长得足够大,这个人就会改变。到时他不需要吃水果蔬菜,他只需要一点新鲜的血液便能存活。 这就是我追求的,人类的最新形态,是进化过的,完全意义上的新形态! 多么美好啊,帝国的未来!人们不需要食物也能活得很好,即使末世真的来临也不需要害怕。 不过,嘘,这只是个秘密。我还没有把它公之于众,我要等到这世界自己来发现它,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我吓一大跳。 为了完成这个惊天的秘密,我变得更加孤僻。我舍弃了我的团队,不想被他们顽固不化的思维束缚。我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选择了单干。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是的,孩子,我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他太嫩了,从小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没有见过世面,不知道人情冷暖,人心险恶。 当时他正坐在海边的树下,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 我走过去,问他:“你叫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我,大约是觉得我们年纪相仿,便笑了:“李幕泽。你呢?” “赵恍。”我在他身边坐下,“你为什么不高兴?” “叶景泉的爸爸要去首都上班,他们全家都要跟着过去。他以后不能跟我见面了。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噢,所以你伤心了。”我望着天空,忽然觉得想笑。 “是的。”他看我一眼,犹豫一下,然后说,“你愿意跟我玩吗?” “好啊。”我说。 就这样,我表面上跟他成了朋友。我拿新培育的果实给他吃,他吃得很开心,每次吃前,都想着跟我分享,但我拒绝了他,他只好自己吃,吃得很腼腆,吃完以后,他会告诉我果实的味道。 他每天都在微笑,说很多好玩的事。他似乎从来不知道孤独和悲伤,他也害怕孤独和悲伤。 渐渐地,我也许是脑袋抽筋了,觉得不应该再他做活体实验。 于是我把目标转移到别人身上。 这些果实在实验初期存在着一些不稳定因素,好几个吃过的人非但没有变化,反倒提前死去。他们的死因太过相近,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一名叫陆泽的警员咬这个案子咬得很紧,我知道他迟早会查到我身上,便准备收拾行李跑路。 但临走之前,我忽然很想跟李幕泽道个别。 于是我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我们说了好多话,我告诉他,我要去别的地方求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他见面。他又开始悲伤,就像当初叶景泉离开时那样。我觉得不忍心,把他抱进怀里,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他突然反抱住我,死也不撒手。 就因为他的婆婆妈妈,我终于被捕了。陆泽早就注意到了我,并且也知道了我和李幕泽的关系,他找不到我,便盯着李幕泽,总算,他盯对人了。 我以连环杀人罪被判处死刑,但当初把我从孤儿院拐出来的钟后南终究没舍得让我死。他秘密把我救出来,问我要不要进入一个隐密的机构,以死人的身份继续活着。 我点头。 他便安排我进了暗阁。 赵恍的身份已经不能再用,钟后南让我改新的名字。 我想了想,说:“李幕泽,从此以后,我叫李幕泽。” 这个时候,真正的李幕泽已经因为吃过病变果实死去了。我顶替了他的身份,回到他的家中,对他的父母说:“从此以后,我是你们的儿子。” 李家的父母没有反对,他们知道反对也没用。他们用无声来抗议我的罪行,他们对我冷漠,完全不像对着自己亲生的儿子。 这是理所应当的。我想,大概有一天,我死去,他们连我的葬礼也不会出席。 平落市的研究项目无法再继续下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悲伤,因为我知道,我种下的种子,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开花结果。要不了多久,整个世界就会被大批只需要喝血的新人类占领,那时,帝国的新荣耀将会到来! 我进入暗阁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同另一名成员姚启生进入东泫境内,盗取一枚戒指。我们根据指示,找到大洪水时期的英雄苏策的陵墓,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们因此把目标放在海上,放在真正被推入大海的苏策的遗体上。 茫茫的海上生涯无比艰难,但我们最终仍旧找到了戒指。 就在我即将为任务成功欢喜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骇人的消息。钟后南从监狱救出我的真正目的不是让我重新获得生命,而只是想最后再利用我一次。这个任务结束时,就是我的死期。 我难以置信。就是当年问我要不要一起创造帝国荣耀的钟后南,对我下达了死亡密令。 我不知道,他是一个崇尚完美的怪胎,他容不得任何人犯一点小小的错误。而我的错误,就在于不该被陆泽抓进监狱。 我在出监狱时除了获得李幕泽的身份外,还获许在首都S大教学。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叶景泉。原来他就是那个让真正的李幕泽感觉到孤独和悲伤的人。 我在临死前,终于还是像真正的李幕泽那样,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我被姚启生从教学大楼上推了下去。我的脑浆飞溅出来,血光四射。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我知道,帝国的荣耀会再度来临,无数进化的新人类最终将占领这片愚昧的土地,成为世界的主宰。 【末世?未来?】 第072章 叶景泉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虽然是白天,但情形并不乐观。整个首都经过数次战役后,到处都布满了血迹,腥臭难闻,搞得他根本不敢开窗,但闷在屋里又只会让情况加剧恶化,因为首都的电力早就已经中断了,空调不能用,整个房子热得让人窒息。 从怀安县回来已经两年了,或许是三年,具体多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这个荒芜没有生机的年代,再也没有幸存者会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段漫长难熬的日子,所有人都过得心惊战颤,惧怕夜晚的来临。每个夜晚他们都在用尽全力和暗夜的危险生物殊死搏斗,只有白天才能勉强小憩一会儿。这样的状况让他们几乎以为自己也要变成那种生物了。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崩溃了。每天看着同胞沦为异种,时刻怀疑下一个会否就是自己,也或者不是,或者自己就那样把血流尽,然后死去。从最初的恐惧到麻木到自暴自弃根本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现在这座城市存活的,基本上都是这群没有生机的所谓的人类。 首都的通讯、电力、交通、运输,等等,各行各业都已经中断,繁荣不再。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破败和萧条。街道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建筑,干涸的血溅得四处都是,尸体横呈在各个阴暗的角落,臭气熏天。 这里究竟还剩多少活人? 政府部门早已不再统计这些繁琐的小事了。甚至可以说,政府已经名存实亡。政府人员这些年来死的死,伤的伤,异变的异变,如今的政府只有一项职能,就是每日中午定点发放仅存的食物。 所有幸存者每天都可以在国会大楼前的广场上领取食物。随着食物的减少,幸存者的数量也所剩无几。政府最初发放食物的时候还有暴动,但现在,人们已经没那个心思了,在这个好死不如赖活的关头,多保存一点体力才是正事。 发放食物的工作人员今天轮到卫承和林初夏,他们俩一早便出门了。食物存放仓库如今的保安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层层关卡包围着,通行需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这是因为数月前暴发过一次大动乱,大部分的食物都被抢走了。 现在,幸存者每天只能分到一点菜粥,之前还能看到些米,但现在,连菜是什么菜都不知道了,大概是工作人员随手在路边扯的野草也说不定。 这样的情况也怨不得别人,当初叶景泉在怀安县并没有抢回那枚能够救世的戒指,姚启生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整个国家吃着固有的老本,一点一点地被掏空。 不过听说东泫那边的情况也不好,他们抢回戒指后,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那些关于救世的说法,渐渐沦为一种传说,天方夜谭似的让人感到美好又绝望。 这个时代,消息传递得很慢。从怀安县回来,大概过了一年,他们才听说了这件事,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东泫的暴动不比大希少,苏裕恒的儿子也造反了。他集结了军队,联合大批暴徒,攻破了政府驻地。又捕获了一群科研学者,关起门来搞见不得人的研究,同时把军队武器等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专门对付猖狂的食血人。此外,他还宣布了一个让世界震惊的消息:东泫这个国家,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如今的东泫领土,沦为无国疆界。 这个举动,让世界各国的幸存者都疯狂起来。末日的到来,增加了人们对政府的不信任感,不少暴徒以此为榜样,相继起义。七大国一个接一个地沦陷,如今勉强残喘的,也就仅剩大希而已。 然而大希的日子也不好受,暴动隔三差五地发生,大量的幸存者在与幸存者的战争中丧生,如今活着的,少之又少。 叶景泉从窗户向外看去,昔日的S大已经毁得体无完肤,教师办公楼彻底倒塌,一片狼藉。整个首都的街上看不到人,只有夏日刺目的阳光。 他一直等到天黑,卫承和林初夏才带着卫远航小朋友回来。自从经历过怀安县的事之后,卫承走到哪里都要把儿子带着,现在小家伙虽然长高不少,却是骨瘦如柴,吃了不少苦。 “今天怎么这么晚?”叶景泉为他们开门。以往发放食物,每天只有一次,他们不到下午就回来了。 卫承摇摇头,目光忧虑:“明天不会有食物发放了。” “没了?”叶景泉有些吃惊。 林初夏点了点头:“一点都不剩了。而且政府宣布解散。” 叶景泉没再说话了。这样的情况是早就预料到的。 卫承对叶景泉说:“抱歉,今天没有带吃的回来。”以往他和林初夏去发放食物,顺便就在发放点吃一点,以解决当日的饥饿感,同时也会给叶景泉带一点回来。但今天,所有的食物一点都不剩,他们没能抢到叶景泉那一份。 叶景泉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不饿。” 正这么说着,肚子却仿佛唱反调似的,兀自夸张地响了起来。 卫远航小朋友指着他笑:“你撒谎,明明饿得要死。” 叶景泉瞪他一眼:“我去睡觉。” 也许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以前他会跟着卫承和林初夏去发放食物,但自从发生了一次暴动,他就再也不去了。一个暴徒瞄准了他仅剩四指的左手,一刀砍掉了他半个胳膊。后来那胳膊在现场根本没有找到,卫远航小朋友惊恐地说:该不会被那人抢走拿回去煮来吃了吧。 前两天一直下雨,叶景泉断掉的胳膊钻心似的疼。现在躺在床上,仍旧疼得他睡不着。而且肚子也很饿……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隐隐听见卫承和林初夏在隔壁说话,具体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就这么大脑昏昏沉沉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身都是汗。 最后好不容易彻底清醒了,林初夏摸着他的额头说:“总算退烧了,你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来大家都没有吃东西,卫承白天去城里转了一圈,公园里的野草几乎都挖光了,他只好往郊区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又在护城河里舀了点淡水,这才回来。 晚上仍旧是遭到猛烈的攻击。公寓楼受不到重创,屋顶被掀去了一层。这幢楼是当初从平落市回来后皇家配置的最坚固的新建筑,陪着他们一路强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卫承和林初夏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转移地点。于是趁着天亮之际,背着叶景泉和卫远航进入S大的安全防空洞。 防空洞里还有一些幸存者,一双乌黑的眼睛见叶景泉醒来,兴奋地眨了眨。一个清细的女声低低地叫起来:“哥!” 叶景泉这时才看清,那人是妹妹叶金瑶,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妈呢?” 叶金瑶的兴奋马上黯淡下去,垂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景泉明白了,白冰双已经不在了,也许是被食血人干掉了,也许是被暴动的幸存者干掉了,总之,她的人生已经到了终点。想到那女人一次次无耻地跑来找自己要钱,还指使妹妹也一块儿丢脸,叶景泉忽然觉得,不管贱命贵命,死了也就死了。或许活着人还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记着她,可记着又能怎样,她死了,当初要了再多的钱,最后还是死了。 叶景泉无言地摸了摸妹妹的头,转头问林初夏:“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林初夏沉声说着,看了卫承一眼。卫承正走到门口,把防空洞的铁盖拉下来。 光线顿时暗下来,林初夏把军用电筒打开。这是他和卫承趁着暴动从军队里抢来的物质,这个时代的先进蓄电池可以连续上千亿个小时正常工作,暂时不用担心没有光线的问题。虽然趁乱抢国家物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们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经历了平落市和怀安县的遭遇后,两人的内心都被残酷的现实磨得坚韧。无能为力的仁慈,只会让自己也陷入绝境。 叶景泉在妹妹的帮助下喝了一点清水,身上出了很多汗,已经好多了。然而仍旧不敢休息,夜晚比白天更让人觉得心悸难熬。 没一会儿头顶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卫承和林初夏握紧尖刀守在门口,几个年青力壮的男人也过去帮忙。 所幸他们这群人中间没有受过伤的,没有血味的吸引,食血人不会把重点目标放在这边。 就这样心惊胆颤地挺过一夜,稀疏的光亮终于从铁盖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卫承拉开大锁,用胳膊撑起沉重的盖门。 盖门响了一声,但纹丝不动。 “怎么了?”林初夏也过来帮忙,一推才发现:外面堵住了,看来他们暂时别想从这个防空洞出去了。 第073章 防空洞唯一的出路被堵,一群人只能呆在黑暗的空间里,期盼着外人能有人路过,把那挡路的东西挪开。不过卫承和林初夏判断,堵在门口的应该是墙板或者柱子,否则不可能凭所有人的力气还推不开。 这也就是说,四面的建筑很可能全部坍塌了。如今的S大也许已经成为废墟,没人会再到这里来。 这是最糟的情况。然而防空洞里又没有别的出路,他们只能坐着等死。 一开始还有人哭,到后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卫承说,他们现在基本上是处在密闭的空间里,情绪每失控一次,氧气就会少一点。 于是再没有人说话,大家摒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活动。 他们连手电筒都懒得开。就那么在黑暗里坐着。当初进来时带的食物很快吃完,卫远航小朋友饿得直吞清口水,但是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生怕自己的哭闹又遭到父亲的喝斥。最近卫承心情也是不好,被一种莫名的绝望包裹着。 叶景泉的烧是退下了,但身体状况仍旧不理想,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大脑运作缓慢,一直处在时睡时醒的状态之中。 同在防空洞里的一个老人挺不过饥饿,很早以前就停止了呼吸,但黑暗里谁也没有在意,直到尸体开始发臭才反应过来。 林初夏赶紧把手电筒打开,发现老人大张着嘴坐在角落里,脸上的尸斑连成一片,看起来相当恐怖。 防空洞的所有幸存者只是很淡漠地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关注了。对于这种情况,他们早已熟视无睹。 林初夏回到位置,对卫承和叶景泉轻轻摇了摇头:“没救了。” 大家都不再说话,卫远航小心地往林初夏怀里钻,低声说了句:“哥哥,我怕。” “乖。”林初夏摸摸他的头,“饿吗?” “饿。”孩子老实地回答完,又偷偷瞅了瞅卫承,卫承脸色不太好,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出可以充饥的东西。 “如果当初那枚戒指在我们手上就好了。”虽然知道那个传言诡异到令人绝望,但卫承最近却时常冒出这个想法。毕竟他们当时离抢回戒指只有一步之遥。 “别说了。”叶景泉好不容易清醒一次,不再讨论这个悲伤的话题。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坐在身边的妹妹叶金瑶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把目光投向叶金瑶。叶金瑶睁着空洞的眼睛,眼窝深深地陷进肉里,两颊的颧骨显得尤其高。她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开,喉咙用力滚动了一下,好像强自忍着欲望吞了一口口水。 “哥……”叶金瑶纤细而干枯的手抓了抓叶景泉,眼睛贪婪地盯住已经死去的尸体,“那个是肉吧?我可以吃他吗?”她想起不久前在外面的时候,由于太过饥饿,路边总是可以看到一些幸存者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嚼着无人收殓的尸体。当时她还非常害怕,不明白理智尚存的活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残暴的举动。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叶景泉马上按住她:“别乱想,坐好,不要动。” 叶金瑶又咽了口唾沫,两眼没有从尸体身上挪开。她的肚子又发出一声空响,钻心的空虚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挠得她每根神经都像要断了似的。 “哥,我饿。”她的声音充满了诡异感,在黑暗里让人不禁寒毛倒竖。叶景泉知道,那是因为她满脑子街边的幸存者啃噬尸体的画面。 叶景泉没再说话,紧紧地抓住了她。 那边卫远航听她这么一说,肚子也开始叫了。饥饿是可以传染的,当一个人首先喊饿的时候,其他同样腹中空空的人,也对那具尸体产生了兴趣。 空气灼热,有什么情绪在诡异地躁动着。 林初夏压低声音说:“别乱想,如果碰了那具尸体,你们就丧失了做人的资格。” 手电筒的光芒并不能照到防空洞的各个角落,几个饿得撑不住的男人率先站了起来。 “林初夏!”卫承低喝一声,让林初夏过来跟他们靠在一起,并且保持着极度的警戒,这样的情况下,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料不到。 一个力气尚存的男人率先扑向了角落那具尸体。两秒后黑暗里传来肌肉撕咬的声音。 其它的饥饿者们都兴奋起来! “哥!”叶金瑶看得眼睛都红了,大力在兄长怀里挣扎着。 “别动!”叶景泉用一只手搂住她,林初夏也过来帮忙。但叶金瑶挣得太厉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做垂死挣扎。她知道,若不赶快,只怕这群如狼似虎的贪食者不消片刻就能把尸体消灭得连骨头都不剩。 要赶快! 叶金瑶快要被饥饿逼疯了,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念头,她极力在叶景泉怀里扭动着,嘶吼着。卫远航小朋友被这种骇人的场面吓得哭起来,钻进爸爸怀里,瑟瑟发抖。 周围的人也抓狂起来,把林初夏挤到一边。林初夏的手刚从叶金瑶肩膀上松开,她就抓起一块石头,朝着叶景泉的头猛地砸下去。 叶景泉还来不及出声,眼前就被赤红填满,紧接着,两眼一花就晕了过去。 在他们无法看见的外面,夜幕正悄悄来临,暗夜的生物们,嗅着血味蠢蠢欲动。 叶景泉站在旧世纪古老的城镇门口,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他有多久没梦到这个属于自己的欢乐空间了?似乎从戒指自手上掉落的那刻起,所有的精神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如果不照镜子,他甚至都要忘了他们的样子。 梦到这个熟悉的城镇,还是末世来临后的头一次。 现在他站在这里,举目远望。也许是梦的缘故,这里的场景变得萧条,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许多商店关了门,市政大楼的外墙上甚至布满了青苔。 一个行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相当吃惊的表情:“主神叶?真的是你?真的是主神叶!” 叶景泉,或者主神叶明显一愣,这个说话的家伙是装逼叶。 装逼叶高兴地欢呼起来:“万岁!真的是主神叶,主神叶回来了!” 他这一声,犹如投进水里的炸弹,哗地炸开了花。转眼间各种各样的叶景泉从紧闭的门窗里探出头来,踮着脚尖地往这个方向看。 “什么?听说主神叶回来了?” “哪里哪里?给我看看!” “倒霉叶,一边儿去,你踩到我的裤子啦!” “呜……” “哇!” “万岁!” 顿时整个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这个梦做得太奇怪了。主神叶有点不太适应。 装逼叶一把抱住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主神叶被他勒得快要断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梦太真实了,你弄得我好痛。” “主神叶,你说什么呢。这不是梦,是真的。”装逼叶用力捏了捏主神叶的脸蛋,痛得他嗷嗷地叫。 主神叶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不是梦是什么?这究竟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装逼叶拉着他,往城镇中心走,“我们去咖啡馆坐着,我慢慢讲给你听。” 整个城市仿佛又活了过来,无数个叶景泉簇拥着他们,上蹿下跳,有些排在后头的,恨不得爬到尖塔楼顶上去。 来到咖啡馆,咖啡叶倾情赠送了两块芝士蛋糕,又拉开店门,招呼同伴们进来免费点餐。顿时黑压压的人群都向咖啡馆涌来,将小小的建筑围得里三成外三成。 装逼叶说:“主神叶,你误会了。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我们一直都在你的精神里。那枚戒指只是打开叶景泉精神世界的钥匙,并不能带走我们。虽然戒指从你手上剥离了,但我们都还在,只是你自己并没意识到这点。” “所以这几年来,你们再没出现过?”主神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装逼叶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没出现。我们的出现,需要你来召唤。这几年来,你固执地以为我们跟那枚戒指一起消失了,因此在内心深处把这个空间封闭起来。也正因为这样,这个空间得不到主神光芒的照耀,慢慢就萧条下去,大家的情绪也不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你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万岁!” 所有的叶景泉兴奋地叫起来,挨个儿过来跟主神叶握手拥抱。 主神叶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被他们折腾得够呛,好半天才插空问:“既然你们没有离开我,那我们就还是一体的,对不对?我仍然可以运用你们大家的力量,对不对?” “没错,正是这样!”各式各样的叶景泉露出亮白的牙齿,自信满满地微笑。 “那我要怎么做?”主神叶问。 “这个好办呀,像以前一样,把我们的力量都传递到你身上。”叶景泉们齐齐说着,向主神叶伸出手去…… 不久之后,防空洞里昏迷的叶景泉慢慢醒来。他在黑暗里举起手,手心忽然多了一片面包叶新烤出炉的奶皇包。 第074章 黄澄澄的面包躺在叶景泉手心,香气四溢。这次不同于上次无数个叶景泉跑出来的情况,这个面包,可以被周围所有的人看到,感觉到。叶景泉撕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尝出确实是面包的味道。面包叶的手艺不错,烤出来的新品酥软松脆,好吃得不得了。 叶景泉兴奋了,果然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 他把这个面包给了卫远航小朋友,然后又变了许多食物出来,蛋糕、面包、水果、牛奶、水…… 食物的香气很快把围在尸体身边的人吸引过来,他们吐掉嘴里的腐肉,扑到食物边,争先恐后地抓东西吃,把嘴巴塞满,连味道都顾不得尝,就急匆匆地全都咽进肚子里。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过真正的食物了。 叶景泉分了一些食物给卫承和林初夏,几人捧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昏睡的胃慢慢苏醒,蠕动着,体验着被食物充实的快感,血液也复苏了,高兴地冲撞着身体的所有脉络。这个时候,幸福得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仿佛末世已经过去,新的生活正在来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卫承嘴里嚼着面包,问得含糊不清。 叶景泉压低声音说:“那个戒指的空间,好像还在我身上。” 林初夏吸了口气,声音兴奋:“也就是说,你除了可以拿出吃的,还可以拿出别的了?” “没错。任何我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变出来。”叶景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连他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这个事实。 “真是……太好了。”卫承也兴奋起来,“我们得救了!” 填饱肚子以后,叶景泉拿出大型的钻探工具,准备把防空洞的门盖挖个洞。所有的幸存者都显得很兴奋,个个摩拳擦掌,眼睛放光。 叶景泉启动开关前,把时间器拿出来看了看,发现现在仍旧是夜晚,便建议等到天亮再动手。 幸存者们只好不太情愿地坐回原处,说实话,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咬了尸体的腐肉他们就都感到恶心。确实,没有正常人会愿意吃同类的尸体,如果不是被饥饿逼得快死了,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毫无道德的事情。但事实是,这种事做了便做了,残酷的记忆一生都会像影子一样蒙在他们心里。 在肚子充实起来后,他们似乎又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这时早已扔掉的道德感便又回来了。他们开始为刚才所做的事情悔恨。一悔恨,又不免埋怨叶景泉没有早点把食物拿出来,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觉得他们没有必要再听叶景泉的建议坐在黑暗里干等。既然叶景泉可以变出任何东西,那击退食血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变故,发生在这一念之间。 一个强壮的男人率先跃起来,夺过叶景泉手里的机器向门口冲去。 “你干什么!”林初夏跳起来向男人扑去。 男人将机器打开,钻头一转凶恶地对着林初夏:“别过来,你们他妈的想呆在这儿老子不反对。但老子要出去!现在就出去!” 空气躁动起来,一些憋坏的人慢慢站了起来。 男人又说:“老子在这黑暗里坐得太久了,他妈的烦了,憋闷了,老子就是要出去,老子要活着!” 林初夏两眼紧紧盯着他:“外面全是食血人,你现在出去只能送死。” 男人冷笑:“有他就够了。” 人群里,另一个男人向叶景泉扑来,直接用小刀抵住他的脖子:“别说话,跟我们走!”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门口,没想到这男人还有同伙。其实就在分抢食物的时候,几个不怕死的已经结成了同盟并暗中计划好了这一切。 又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过来,将卫远航抓住。这样,即使叶景泉能变出更大更锋利的武器,考虑到卫远航的安危,他也不敢乱来。 几人挟持着叶景泉和卫远航向门口走去,门口的男人开动钻探器,往门盖边缘钻去。剩下的人都知道跟着叶景泉才能活动,当下也没有犹豫,自发地挪动脚步向他们靠动,很快就把林初夏和卫承挤出圈外。 两人互看一眼,只有干着急的份。 叶景泉被叶金瑶打伤的额头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停止了流血,但血味依旧存在。因此在这群人看不见的外面,大量的诡异生物正兴奋地靠拢。由于S大的建筑全部倒塌,这个小广场上堆满了乱石和柱子,但这并不妨碍嗅觉灵敏的生物寻找食物。它们身手敏捷,在乱石堆里跳跃,对着隐隐有声响的防空洞门口虎视眈眈。嘶吼声响成一片,更多的黑影在星光稀疏的暗夜里向此处涌来。 结实而厚重的门盖一点点地被钻开,土块突突地往下掉。防空洞里的每个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就在门盖还差一点就能裂开时,挟持着叶景泉的男人忽然把他往前面一推:“你走前面!” 叶景泉无法,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上走,走到门口,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力举手去推已经快完全碎掉的门板。 他听得见外面风声呼啸,邪恶的生物们呵呵地低吼。门板推开的瞬间,铺天盖地的影子顿时 如一张网,迅速扑倒下来。 叶景泉趁后面那些人还没回神之际,用肩膀撞开为首那个,向卫远航扑去。 黑压压的怪物跳跃着,向防空洞内猛扑。那些几欲逃脱的幸存者没料到叶景泉这招,竟率先把自己暴露了。凶残的食血人赤红着眼睛,张口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最先抓到的人身上。 霎时血光四溅。卫远航吓得哭起来。 叶景泉变了把刀,一刀砍掉挟持卫远航那人的胳膊,然后回身,飞快地将刀尖扎进向他冲来的一个怪物脑袋。 不大的防空洞入口顿时混乱一片。卫承和林初夏飞快地在人群里左突右撞,与叶景泉会合。叶景泉搂住卫远航,卯足了力气在背后筑了一道结实的墙壁。墙壁一直延伸到防空洞顶部,把外面的食血人全部阻绝。 墙的那面,嘶喊声,拍打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卫承抱紧儿子,勉强舒了一口气。林初夏飞快地给叶景泉包扎伤口。 防空洞上方的大地正在震动,土块哗哗地往下掉。他们退缩在角落里,已经无路再逃。 叶景泉待伤口止血了,连忙变出一堆武器,交给林初夏和卫承。 防空洞的一方很快坍塌,大块的石头砸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几人紧紧抱住,低着头,护住要害。等到大地的震动稍稍停止了,他们才发现,他们出不去了。 “我再想办法。”叶景泉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这个狭小的空间,必须要找一个尖利又小巧的东西才行。 然而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外面又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似乎成群结队的食血人再度扑来了。 没一会儿,外面的血渍顺着石头缝里渗进来,他们知道,那些试着逃出去的幸存者都丧生了。 为什么不能等到天亮呢?叶景泉不知道那些人的脑子到底失常到了什么地步,若说脑子失常,真正有问题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 外面的土块传来被搬动的声音,他们隐隐可以感觉到空气的涌动。怪物的低吼声时近时远。黑夜尚未过去,它们仍旧狂躁不安。 卫承按住叶景泉的手,低声说:“先这样吧。等天亮。” 叶景泉扭头看林初夏和卫远航,卫远航小朋友已经累得不行,趴在林初夏怀里迷迷糊糊地,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保留着最后的清醒。 “好吧,天亮再说。”叶景泉也累了,倚在背后的墙上,准备就这样睡一夜。 三个成年人商量了一下,轮番站岗,手里紧紧握着武器。天快亮的时候,外墙又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 大家顿时又惊醒了,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暗夜的生物仍然不死不休,大声地嘶叫着,奔跑着,四处推倒建筑,寻找一切可以充饥的食物。黎明即将到来,他们必须抓紧最后的机会。 轰—— 又是一声,大地再次震动起来。 卫承低低地喊了一声:“不好!” 乱石堆漏了一个小洞,新鲜的空气泄进来,同时,一只干枯的手臂飞快地伸了进来。 林初夏眼疾手快,一枪把那手打烂。那手在虚空中无力地抖了抖,然后缩了回去。 外面的生物兴奋起来,大力翻找着石块,把挡住叶景泉他们的大石头搬开,扔向远处。不大的广场上,尘埃四起。 围困在防空洞里的几个人捏紧了手中的武器,上膛,拉栓,神经崩直到了极点。与食血人之间唯一的屏障即将被摧毁,他们紧张得手心冒汗。 忽然,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大量的食血人尖叫着后退,刺耳的枪声呯呯地响起。 外面有人! 几人互看一眼,尚且来不及定立下一步的计划,挡住出路的土堆就被全部推开。 一个人影逆着光,向他们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他们从这里离开。 “走!”卫承当机立断,抱起儿子从这里出去。外面那群人,不知道是哪里的幸存者,他们穿行在大批的食血人中间,疯狂地开枪射击,将一个又一个生物的脑袋打开花,鲜血四溅。 林初夏紧紧跟在卫承身后,越过那道人影时,他下意识地往对方脸上看去。那人侧着头,只露出半个伤痕累累的脸庞。污脏的头发下面,一只眼睛冷冷地与他对视。 林初夏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叶景泉已经冲出去,一把将那人抱住了。 第075章 叶景泉从来没想过,在末世最黑暗的年月里,他还有幸再见苏小弦一面。 如今的苏弦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青涩无畏的少年了,现在面前这人,身体又拔高不少,体格更加强健,肌肉结实……大半张脸被毁了,脸上的皮狰狞地皱在一起,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但叶景泉不会认错。苏弦即使化成灰烬,他也能一眼认出,那样冷漠孤独的眼神,他自怀安县那一夜之后便已铭记于心。 身体的行动快过大脑,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景泉已经紧紧地把面前这人抱在怀里了。 四周响着枪声和食血人的嘶吼,黎明的白光正在撕裂天际。 叶景泉忽然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发疯似地搂紧苏弦。对方却挺直了腰杆,用力挣脱他,转身就走。 垂死挣扎的食血人狂躁地扑上来。苏弦动作迅速地从腿间抽刀,一刀割掉迎面扑来的生物的脑袋。他脚步不停,大步往前走,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叶景泉一眼。 叶景泉忽然慌了,追上去,用力从背后紧紧箍住苏弦的腰:“别走,苏小弦,别走。” 那人停了半秒,然后挣开他:“你认错人了。” 说话的同时,抽刀,又割掉两个食血人的脑袋,血光喷溅到他脸上,他回过头,冷漠地与叶景泉对视。 叶景泉说:“我不会认错你。” “可惜,确实是你认错了。”那人低低地说着。身后的天际线白得发亮。 “是吗?那我来做个实验。”叶景泉咧开嘴笑,凭空变出一把尖刀,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血流如注! 仍旧垂死挣扎的生物嗅着味道,瞬间又变得兴奋,敏捷地跳动着,卯足最后一点力气向叶景泉扑来。 叶景泉把刀扔得远远地,用手抹了一把血,然后用力挥掷出去。血滴随着风散开,血腥味浓得慑人。 “景泉,你疯了!”那边卫承和林初夏都没料到他这个举动,一面开枪,一面向他靠拢。 然而叶景泉却在后退,几步过后,一个转身疾跑起来。他的前方,成千上万的诡异的生物被血味吸引过来,上蹿下跳,兴奋无比。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家伙跳起来,大张着嘴巴对准他流血的颈部。 叶景泉没有动,就那么回过身来,两眼发直盯着面前的人。身后风声呼呼。他不动,那人也不动。 食血人跳到他背上,按住他的双肩。 那人看着他,仍旧没有帮忙的意思。 背后的食血人张开了嘴巴,低低地在叶景泉耳边咆哮。叶景泉再也受不了了,变了把枪出来,千钧一发之际抵住那生物的下巴,一枪爆头。 “哼。”那人垮下肩膀,忽然笑了。 叶景泉却有些恼了,迅速地冲回来,直接将手里的血抹到那人脸上。 对方没料到他的举动,当下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大批的食血人吼叫着扑过来。 叶景泉盯着对方的脸,说:“我知道是你,苏弦。我不会认错。” 风声呼啸。 叶景泉一把抓住对方,飞快地往昔日的教学楼跑。大楼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如今仅存的,也只有底楼而已。他把那人撞到墙上,凑上唇,狠狠地吮吻。 那人推开他,挑了下眉:“手都少了半只还敢乱来。” 叶景泉捧住他的脸,再次深吻下去:“你脸都烂成这样我也没嫌你。” 苏弦翻个身,换势把叶景泉抵在墙上,压低声音说:“我的时间不多,钟哲过不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来。” 叶景泉一愣:“为什么?那日在怀安县,我明明是往你肩膀开的枪。” 苏弦深深地吻了他一下,说:“问题在于,那个瞬间我动了下肩膀,避开了。否则我早死了。” 叶景泉惊讶地说出话来。 时间,倒回卫远航小朋友被钟后南抓走的那个早晨。 苏弦发现叶景泉手上的戒指不能取下后,把自己失踪那段时间的事全盘托出。 “我现在被狐狸监视着。”苏弦撩开衣服,把肩膀下缝合不久的伤口指给叶景泉看,“这个地方,安置了一个追踪器,我的行动,一点不漏地都会传递到狐狸那里去。” “狐狸究竟是谁?”叶景泉问。 苏弦认真地说:“我认为是钟哲。” 叶景泉惊讶地难以置信:“那个没头没脑的钟哲?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是他。可是狐狸对我的事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喜欢你。你好好想想,当初在平落市,我在水池里告白的时候,周围还有谁?” 叶景泉咽了口唾沫,然后说:“是钟哲。当时周围没有别人,只有钟哲知道!” “没错。而且,他囚禁我的时候,故意用了变声器说话,这让我更加确定他就是我周围非常熟悉的人。”苏弦点头说,“至于为什么会是钟哲,我也不清楚具体事情。但狐狸是钟哲,八九不离十。” “那现在怎么办?”叶景泉担心地摸着苏弦肩上的伤口。只要追踪器还在,苏弦就永远逃不出钟哲和东泫的手心。 苏弦说:“我有办法,不过需要你帮忙。” 于是他们在钟哲面前演了一场好戏,令钟哲对苏弦放松了警惕。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叶景泉在怀安县瞄准苏弦的那枪,就是要打烂苏弦身体里的追踪器,这样,苏弦可以利用钟哲的疏忽,饲机逃走。 但不幸的是,在前往怀安县的前一分钟,钟哲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苏弦的计划,再三强调让苏弦保护好身体里的追踪器。 “到时候,枪炮不长眼睛,如果你体内的追踪器因为外力粉碎了,你的心脏也就跟着停止跳动。明白吗?”当时的钟哲挑着眉,就好像已经看穿苏弦会逃跑一样。 苏弦没有办法通知到叶景泉,只能在叶景泉开枪的时候避开要害。 原本他和叶景泉都以为,东泫拿到那枚能够救世的戒指后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但可惜,那戒指只是一把钥匙,真正能救世的东西仍然在叶景泉身上,不为东泫所有。 东泫把苏弦关起来后,大规模的食血人开始向政府进攻,守卫苏弦的力量一下薄弱,苏弦便趁机逃了出来。这半张脸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毁掉的。 苏弦没有立刻回来找叶景泉,因为钟哲一直在监视他的行动。他集结了自己的军队,推翻政府,同样,钟哲也在乱世中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钟哲知道,能够救世的空间不在戒指上面,就一定还在叶景泉那里。因此他把苏弦当成鱼饵,苏弦在哪里,他就追到哪里。 大希政府陷落的消息也是钟哲故意透露给苏弦的。苏弦明知道有诈,但涉及到叶景泉,他还是要冒险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现在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苏弦用力揉搓叶景泉的脸,尽情感受他的真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害怕,怕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你。” 叶景泉认真地打量苏弦,一字一句:“钟哲说的没错,那个空间,确实还在我身上。” 他说着挥了挥手,凭空筑起一道结实的墙壁,把大楼的正门完全堵住:“天快亮了,一时半会儿没人进得来。” 苏弦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向叶景泉竖起两根大拇指。 叶景泉用力抱住苏弦,忽然浑身紧崩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感受过自己的心情。几年的时光在没有未来的乱世里漫长而惊心,如果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与苏小弦重逢,他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原本柔软的内心,由一开始的雄心壮志渐渐消磨到麻木,尤其是在防空洞里,那些幸存者不听劝告硬把他推到队伍最前面的时候,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们了。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连自己为什么要活着都不知道了。 在这没有希望的末世里,如果苏弦永远不出现,他会不会就这样绝望了呢? 叶景泉用力抱紧了苏弦,用尽全身的感官去听、去看、去摸、去感受苏弦的存在。那样真实,那样鲜活,对方的心跳牢牢地印在他的身体里,就像当日在平落市最无助的迷雾里,苏弦把自己的血送到他嘴边一样,他们的血液交汇在一起,生命彼此相连。只要对方的口中还能念出自己的名字,他就能为他斩掉手指,流尽最后一滴血。 只要他还在。 只要他还在! “老师,你在哭?” 叶景泉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苏弦捧住他的脸,把他脸颊的泪珠吻干。叶景泉回吻住苏弦,用力吮吸。两人的身体都是火热的,心脏狂跳得厉害。 苏弦剥开叶景泉的衣服,一点一点,小心又用力地挤进他的身体。叶景泉勾着腿,紧紧缠在苏弦身上,用力咬他,感受他,低低地呻吟,粗重地喘气。 两人紧紧相拥,一次又一次撞向彼此,情欲一发不可收拾,令身体高烧得发烫,汗水顺着身体的轮廓慢慢往下淌。就算累了,再也动不了,也要紧紧地搂住对方,在早晨的阳光里,安静地聆听对方的心跳。 “苏弦,不走了吧。”叶景泉骑在苏弦身上,捧住他的脸,又一次深情地吮吻下去。 苏弦按住他:“钟哲会找过来的。到时候所有人都有危险。” “我有个很冒险的想法。”叶景泉说着,低呼了一声,他赤裸的下面又肿了。 苏弦吻他,用手握住他滚烫的性器:“还是先冒险把你的火泄掉吧。” 苏弦刚才在外面并没有立刻与叶景泉相认,他不想让钟哲得到任何的蛛丝马迹猜到叶景泉就在这里,他原本打算见过叶景泉一面就走,却没想到事情最后变成这样。 两人身上的欲火泄了几次都泄不完,最后好不容易恢复平静走出教学大楼,天又快要黑了。 外面卫承和林初夏早等得不耐烦了,见到两人出来,立刻严肃地竖起了大拇指。 叶景泉说:“林初夏,你有办法把苏小弦身体里的追踪器完好无损地取出来吗?” 林初夏仔细地察看了苏弦肩膀上的缝合口,然后说:“如果这个小东西真像钟哲说的那样连接着心脏的话,运作起来会很麻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苏弦的心脏在整个手术过程中要暂停跳动十五秒左右。如果我能在十五秒内取出追踪器,他就会没事。反之……” “会死。”苏弦接下他后面的话,认真地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不行也得行。” 林初夏挑眉看他。 苏弦一笑:“如果十五秒过后我死了,钟哲就会接到信号,到时你们也不一定跑得掉。所以林初夏,你最好救活我,我相信你。” 林初夏冷哼:“嗬,真难得,你居然相信我。” 考虑到不久之后太阳就将落山,叶景泉提供了一架军用飞机,让所有人都乘上去,然后调了机械叶出来操纵飞机。 飞机平稳地在千万英尺的高空飞行。林初夏在后面利用叶景泉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医疗器械准备手术。卫远航小朋友被爸爸哄去吃东西,坐在叶景泉身边,看着身边的蓝天白云,问:“我们得救了吗?” “不知道。”叶景泉沙哑着嗓子,手心捏了一把汗。 时间器开始计时,倒计时十五秒。 他不敢回头。天色正慢慢地暗淡下去,待到天黑,暗夜的生物又将肆意活动。 苏弦带来了东泫的最新消息,生物学家们已经找到这种病变的来源,目前治疗方法正在研制之中,用不了多久病情就能得到扼制。到时,末日就会过去,新的世界就将到来。 只有新世界真正来临,他们才能算是得救,才能够安全。 而在此之前,他和苏弦商量过,他们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在天空盘旋,或者造艘船,去茫茫大海上。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末世就还有希望。 爱人在哪里,世界就在哪里。 事到如今,无论是他叶景泉,还是苏弦,还是林初夏,或者是卫承,他们都已经丧失了最初的冲动,不会再又傻又天真地去救人,去做那些无畏又心酸的英雄梦。如今的他们,只要活着就好,只要和彼此一起,好好活着就好。 十五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林初夏慢慢从苏弦身上抬起头来,说:“结束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机舱外,蓝天白云,夕阳正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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