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衡城首富景家被一夕灭门,幸免于难的景三公子决心报仇。江湖传言魔教教主童晋武功盖世出神入化,出身名门正派的景暮夕为习得超凡武功报仇雪恨而欲入魔教。与童晋爱恨纠葛牵扯不清之时,一切却都指明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景暮夕又当作何抉择? 倔强别扭的景暮夕遇上风流潇洒的童晋,截然相反的出身与性格究竟会让二人有怎样的经历?毒害,阴谋,绝世神功,江湖之路步步难行,二人是否能走到最后?爱恨纠缠之情,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晋,景暮夕 ┃ 配角:凤青鸾,龙啸,云翔,白泓澜,花宫锦,莫与之,方正道,方莲,等 ┃ 其它:江湖,仇恨,毒害,阴谋 第一章:死里逃生 景暮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满心雀跃地回到久违的家时,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熊熊烈火在夜幕中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昔日华丽的排排房舍在火光吞吐中几乎辨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火焰跳动的噼啪声伴着梁柱坍塌的声音,让人尤为心惊。 左邻右舍盆的盆,桶的桶,将水向着大火泼去,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景暮夕的心随着火舌起伏突突地跳着,身体也忍不住颤抖,“爹……娘……”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景暮夕疯了一样向着大火冲了过去,撕心裂肺地喊着“爹——娘——” 身旁眼尖的青年抓住了他的手臂,“三公子,您可回来了!”青年一叫,周遭的人也都来拉着景暮夕,“三公子别过去,要死人的!” 景暮夕不顾一切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爹娘还在里边,放开我!”心里悲痛已极,景暮夕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习武之人,只顾着用蛮力。 拉扯之间,身后风声陡起,景暮夕一心想救父母出火海,竟是不理。 “啊!”身旁的青年惊叫一声,放开了景暮夕,景暮夕顿觉右臂一痛,回头来看,正见一男子身着夜行衣,持刀又向自己劈来。 人群大叫着四处躲避,景暮夕忙抽出腰间佩剑相迎,“铛”的一声,本已受伤的右臂被震得麻痛难当,景暮夕连连向后退了三步方始站稳。 景暮夕左手按住伤口,抬头看那黑衣人,那人蒙着面,只一双眼睛在火光明灭中跳跃出凛凛杀气。 景暮夕咬了咬牙,“放火的人,是你?” 那人不答话,舞着刀又攻过来。 景暮夕剑交左手,勉力迎击,“我景家到底与你有何仇怨,你要下此狠手?” 无论景暮夕说什么,那人只打定主意一个字不吐,刀刀攻向景暮夕周身要害。 景暮夕见他轮番使着各门各派不同的刀法,竟让人瞧不透他的师承来历,心知想要从此人身上得知全家惨遭不幸的缘由怕是难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这条小命也得搭进去,那便永远无法得知真相,更无法为家人报仇雪恨了。思及此,景暮夕连攻了七剑,逼得那黑衣人退了退,得空便施展轻功向城外奔去,不再恋战。 谁知那黑衣人竟是穷追不舍,似是定要要了他的命才行。景暮夕脚下不敢怠慢,一步紧似一步,留心听身后那人的动静,却是越来越近了。 又再奔了半个时辰,景暮夕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身后之人的内力比之自己要深厚许多,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一路跑来没来得及留心周遭环境,这会儿一看,四周空旷偏又有明月朗朗,当真是避无可避。踌躇间,黑衣人已追至身后,大刀夹带着风声直向景暮夕头上挥去。 景暮夕挥剑来挡,不想他这一刀来势极沉,竟将景暮夕的长剑生生劈成两半,景暮夕将断剑掷在地上,手臂兀自阵阵麻痛。 黑衣人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猱身又上。 有剑在手的时候景暮夕尚自不是他的对手,这会儿更是左支右绌,倾尽平生所学仍是步步后退,只怕顷刻就要丧命。 景暮夕右臂受伤不支,撑了这许久已是无力抬起。黑衣人看得准,左手便去抓他伤处,出手奇快。景暮夕向右躲去,险险躲过他这一抓,颈上却是冰凉,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景暮夕惨然一笑,“罢了,我不是你对手,多做挣扎也是无用,只是至少,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黑衣人似是有话要说,目光略显迟疑,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为何不说话?”景暮夕握紧拳头,“你若不是哑巴,便是我熟识的人吧?” 黑衣人眼中闪过惊讶,握刀的手便是一滞。景暮夕毫不迟疑地矮身闪开,那人回过神来,又再挥刀相向。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害我全家?”景暮夕心中愤怒已极,明知不敌对方,却尽使些豁出性命的打法。 黑衣人也不再迟疑,右手持刀,左手成掌,双手并用猛下杀招。 景暮夕被逼得一步步向后退去,耳听得身后水声淙淙,在夜幕中愈显清晰。勉强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竟快退到了矮崖边上,下边只有一条河流,水势甚急,不知深浅。 景暮夕心想,此时退路全无,只怕生路也是断了。虽不知跳下去能不能活,不跳却定是死路一条了。想到这儿,景暮夕闪过黑衣人劈来的一刀,竟转身直奔矮崖跑去。 黑衣人见状,长刀脱手便甩向景暮夕。景暮夕听得风声躲过,黑衣人却已追至。景暮夕回身一掌,运足了内力突袭向尾随而至的黑衣人。那人不及反应,本能抬掌与景暮夕相抵,却不想景暮夕忽地收回内力,借着他这一掌的力道直直反弹下了矮崖,“扑通”一声,坠入河中,再无动静。 黑衣人再到崖边去看,水流湍急,哪里还有景暮夕的影子。不过适才那一掌他那种打法,只怕掉进河里之前便没命了吧……黑衣人转身循着来路,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景暮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人救起,正躺在一间陈设简朴的房间里。想要坐起身,才动了一动全身上下便袭来火烧般的灼痛;自然而然想要提起真气压制痛感,却不想真气没提上来,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景暮夕一阵晕眩,勉强坐起身,才想起自己是硬接了那人一掌才逃出来的,总算捡了条命。 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景暮夕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要起身行礼。老人急忙上前,“年轻人快不要乱动了。”看了看地上的一滩血,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景暮夕,老人不无担忧地叹了口气。 景暮夕微微颔首,“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声音哑得难听。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老人摆了摆手,“我那小儿一早去砍柴,河边歇脚的时候见到你被老树拦住,半身还浸在河中,才叫几个小兄弟一起把你拉上来的。我见你不省人事,咱们村子里的郎中瞧了也说难治,你这会儿可好些了?” 景暮夕见右臂上的伤已经给包扎好了,内伤想是这村里的郎中也没什么办法,便点点头道:“不妨事。” 老人笑着轻拍了拍景暮夕的手背,“我琢磨着你醒来要饿,灶上给你温着粥,我去给你拿来。” 景暮夕微笑点头,待老人出了屋,才重重吐了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要搅碎了般地疼。自己怕是真地时日无多了,景暮夕思量,也不知仇家会不会找来,莫要连累了恩人才好。现在的自己别提报仇,想要保命都难。可一想到父母亲人含恨九泉,自己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景暮夕便觉自己实在是太过不孝。求生欲望又再燃起,无论如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若要报仇,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怕是白给;师门那里暂时也不能回了,一是怕连累同门,二是仇人自始至终未说一字,只怕便是熟识之人,那么是同门也未可知,左思右量,景暮夕终于做出了决定——江湖上人人将那人的武功传得神乎其技,若想大仇得报,恐怕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老人端了碗热粥又走进来,放到床边的案子上,“趁热吃了吧。” 景暮夕将身子挪过去,“有劳老伯了。” 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是难过得紧,景暮夕便吃不下了。放下勺子,景暮夕抬头问老人:“老伯,不知这里离灵峰有多远?” “没有多远,走个三五日也就到了,”老人又打量打量景暮夕,“要是以你这身子……” 景暮夕想,看来河流将自己冲出很远一段,比之自己家,这里离灵峰近了许多,走要三五日,骑马应是用不到一日。景暮夕握住老人的手,“老伯,您救起我时,我身上可还有些碎银两?” 老人点点头:“我跟小儿给你换下湿衣时拿了下来,都给你留着可不曾私藏了,连你的衣衫都在外边晾着呢。” 景暮夕笑着摇摇头:“老伯,银子我不要了,烦劳您给我找匹马。” 老人一愣,“咱村里这些个劣马,你那些银子买个十匹八匹也够了。” 景暮夕再摇摇头,“我只要一匹就好。” 老人还有些迟疑,“你要骑马去灵峰,你这身子……” “不碍事,”景暮夕下了床站起身,又是一阵晕眩,勉力撑住了,对老人道,“老伯,今日之事若有外间人来问,千万只字莫提,只当未曾发生,老伯叮嘱好大伙儿,否则恐惹杀身之祸。” 老人见他说得郑重,心里也生了几分怯意,点点头答应着,出去准备马匹了。 景暮夕出门换回自己的衣衫,正见老人牵了匹瘦黄的马过来。 “我拿你的银子换了这匹马来,已经是村里最好的啦!”老人走到景暮夕近前,又再叮嘱道,“你身子虚弱,莫要跑得太快了。” “多谢老伯,老伯不必担心。”景暮夕单膝跪倒,“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老伯受我一拜。” “快快起来!”老人将景暮夕扶起,“咱们乡下人,没有这么多礼节。” 老人又将去灵峰的路细细说与了景暮夕,末了欣慰地笑了笑,“灵峰之上住的都是仙人,许能治好了你。” 仙人?景暮夕心下沉吟,这倒是与江湖所传和自己所知相去甚远……景暮夕又向老人躬身行了一礼,翻身上马。 平时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做起来竟不是一般地吃力,勉力跃上了马背,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强自压下不适,景暮夕向老人道了句保重,一路向灵峰去了。 景暮夕在马上一路颠簸,怀疑着自己是否能活着到达灵峰。马跑得稍快一点,全身的痛感就会加倍袭来;偏偏天公又不作美,行到半夜忽然下起大雨,离了村子这一路都是草地,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景暮夕只得策马在雨中狂奔,不多时便撑不住,马背上一阵天旋地转,景暮夕两眼一黑,从马背上直跌了下来,在泥水中滚出老远,终于人事不省。 第二章:风流教主 山间鸟鸣清脆,微风和煦,是让人舒爽的好天气。小院之中安静非常,四名容貌俏丽的粉衣少女站在房门外两侧,互相瞧着对方,却又似不敢做声般地比比划划。 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进得这灵园来,上好的锦缎织成的衫子,下摆绣了只昂首振翅的火凤,更把个本就俊朗的人显得高贵不凡。 四名少女见男子走过来,齐齐矮身施礼:“见过凤护法。” “嗯。”男子摆了摆手,“教主……还未起么?” 四女互相看了看对方,胆怯地点了点头。 男子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鸾,”有一名男子走过来,唤着先前来人的名字,“教主还在睡?议事的时辰可快到了。” 虽不似凤青鸾那般俊朗,这人却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眼中透着股坚毅,更衬得他整个人干练非常;与凤青鸾相似的衣衫,下摆绣的却是祥云。 四女见他来到,又施了一礼:“见过云护法。”男子点头,算是应了。 “我知道了。”凤青鸾对男子道,“我这就进去唤他起来,议事的时辰会赶上的,你先过去准备吧。” 男子点点头,看了看凤青鸾,欲言又止,终是转身出去了。 待他走了,凤青鸾推门走入室内,拐到里间,果然看到那人仍自在地躺在宽敞的大床上,身上披着锦被,背对着自己,只露出一头如瀑青丝。 凤青鸾看了一会儿,低低咳了一声,“教主,该起了。” 被称作“教主”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眉眼弯弯,“青鸾,你和云翔好吵……” 这便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灵教,外界称之为魔教的教主,童晋。 凤青鸾觉得额间有什么突突地跳,“教主,您听到了就快点起来好么?” 四名少女听得声音纷纷进来伺候童晋起身,童晋打了了呵欠,狭长的美目在四女身上一瞟,佯怒,“你们四个,办事不利,真是该打!” 四女吓得跪倒在地,“教主开恩。” “好了,你们只管伺候教主洗漱穿衣,”凤青鸾又看向童晋,“你们不敢叫教主起床不是你们的错,最后叫的也是我,教主要罚自然罚我。” 童晋生性懒散,颇为贪睡,四女前次叫他起床正巧碰上他心情不好,被重罚了一次,那之后便不敢唤他起床,每每便是凤青鸾来做这个差事。 “青鸾,你这般做好人,可把我这几个小丫头的心都夺去了。”童晋的声音本就好听,此刻又带了三分慵懒,叫几个妙龄少女不觉红了脸,“你更是吃准了我不会罚你,我这教主怎地如此没有威严?” 凤青鸾咬了咬牙,心道你见过哪个有威严的教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四女替童晋拢了发,童晋看着凤青鸾不知如何措辞的表情更是好笑,“青鸾,你老是在心里骂我。” 凤青鸾败下阵来,“属下不敢,请教主移步议事厅。” 童晋缓缓站起身,比凤青鸾还要略高的身材匀称好看,“走吧,今儿心情好,不为难你们了。” 四女轻舒了一口气,凤青鸾却没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位花招百出的大教主又会想出什么刁钻古怪的治人法子。 收拾整齐了,童晋才不急不缓地踱进议事厅,身后跟着凤青鸾和几名随从。宽敞明亮的大厅两侧已经齐齐站满了在教中颇有身份的教众,视线都聚集在童晋身上。童晋全做不知,旁若无人的穿厅而过,迈上几级石阶,舒坦地歪坐在了当中的金色大椅上。 “属下参见教主。”教众齐齐行礼,童晋抬眼扫了一圈,无聊。 “咳……”童晋左侧站得最近的凤青鸾忍不住出声提醒。 童晋还以微笑,“不用多礼了。”忽然闻得侧门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看去,正见三个少年在那边窃窃私语,一见童晋的目光射来,连忙噤声。童晋晓得他们心思,朝着那边勾了勾手指。 三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少年看到童晋召唤,争先恐后地便往他身边跑。其中一个长着一双圆圆大眼睛的少年挤退了另外两个,跑到石阶前坐下,轻靠在童晋腿上,抬起头来对他粲然一笑,双颊上便浮起两枚酒窝,煞是可爱。 童晋伸出手来轻轻摸那人的发,懒懒散散地开口:“有什么事,说吧。” 凤青鸾看了看他,默默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禀教主,据报前日衡城首富景家被灭了门。”一名肤色略暗的年轻坛主站出来,躬身抱拳道。 “首富?那该是小偷盗贼所为吧,”童晋用手指一下一下缠着身前少年的发,眼都没抬,“跟咱们也扯得上关系?” “可家中财物并无失窃迹象,”那坛主又回话,“原因还不知道,只怕不简单。” 见童晋不答话,右首一名男子接道:“教主,衡城距咱们灵峰不远,也难保不会有麻烦找上咱们,属下以为,应当派人探查。”男子眉眼如黛,颇有几分女相,却丝毫不显女气;与凤青鸾和云翔相似的锦服上绣着海上壮阔的波澜,更显气度。 童晋终于抬头,“泓澜,你倒说说,会有什么麻烦。” 灵教每任教主座下均设四大护法,现任教主童晋座下,“白云龙凤”四大护法名震江湖。虽被江湖人合称“白云龙凤”,武功与地位却恰恰相反,为凤,龙,云,白。凤是凤青鸾,云为云翔,被童晋唤作“泓澜”的人姓白,居四大护法之末。还有一人,姓龙名啸,此刻正站在凤青鸾身侧,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白泓澜;长衫上的巨龙栩栩如生,衬得龙啸更是神采奕奕;端整英俊的容貌配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得白泓澜气不打一处来。 “教主,江湖中人多以我灵教为魔教,若不知真凶,只怕有人又要我灵教背这个黑锅。”白泓澜瞪了眼似笑非笑的龙啸,“我们只有先着手,才能不至立于被动之地。” 童晋往铺满软垫的大椅里一窝,语调平缓地吐出四个字:“清者自清。” 白泓澜一时语塞,面对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不知如何对答。身侧的云翔上前一步道:“教主,咱们是清白的,自己虽是知道,只怕旁人……” “你也说了是旁人,”童晋将一只长腿伸直,身前的少年立即会意,轻轻替他揉捏起来,力道满意得让童晋眯起了眼,“‘自清’‘自清’,当然与旁人无关了。” 云翔暗自觉得大教主的话是谬论,可自己却不知道要如何驳回这个谬论。 “教主,属下斗胆,有话要说。”适才的坛主却又按捺不住了。 童晋点点头,“那你便斗胆吧。” 那人一愣,凤青鸾的青筋已是隐约可见;唯有龙啸,差点笑出了声,又免不了遭了一记白泓澜的白眼。 那坛主清了清嗓子又道:“教主自上任以来极少外出走动,越来越多的人不把咱们灵教放在眼里,只怕是堕了咱们灵教的威名。” “许坛主,”童晋动了动腿,少年立即收了给他揉腿的手,大教主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认真的表情,“首先,外人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并不是那么关心,因为放眼天下,我童晋也没把谁放在眼里。” 一字一句说得极具威严,许坛主把头低低压下,竟是有些被他吓住。凤青鸾此刻的表情才稍有缓解,眼中漾出一抹欣慰。 童晋站起身,走下石阶,又恢复了刚刚无所谓的表情,“再者,江湖人可从没觉得过咱们灵教有什么威名,又何来堕与不堕之说呢?” 凤青鸾两只眼睛瞪着童晋,暗骂自己怎么就会相信他能转了性呢。 “这……教主……”许坛主被他一番说辞挡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这……”脸上憋得通红,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童晋摆了摆手,“许坛主也不必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咱们灵教好,那我今日起码便有一件事随了你的心。” “教主?”许坛主心下一喜,声音里也多了份雀跃。 凤青鸾摇了摇头,像自己一样仍对他抱有期待的还真是大有人在;龙啸始终一言不发,却是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 大教主笑得和蔼,“你不是怪我极少外出走动吗?今儿个便出去走走吧。” “属下没有怪教主的意思。”许坛主声音惶恐,又有些期待,“不知教主可是要亲自去调查景家灭门一事?” 童晋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怎地这般不通事理,说了一个早上,不就是叫他对景家的事不要过问么,“那事不劳我们操心,自会有人多事的。” 许坛主知道大教主的言外之意便是自己多事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又问道:“那……那不知教主是要何往?” 童晋冲他一笑,说得再自然不过:“下山务农。”而后扔下身后不及反应的众人,飘然走出议事厅。 第三章:过路拾人 灵峰脚下有个不小的村落,村里住的大多是此处土生土长的农户,也有不少是曾被人寻仇或是寻过别人仇的,最终放下江湖恩怨,在此处安居乐业。邻里相处和睦,其乐融融,倒有几分淡出世俗的世外桃源之意,因故得名“桃源村”。 童晋与那长相可爱的少年同乘一骑,带着四大护法和众随从下得山来。村口下了马,童晋在一棵老树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便打发众人去帮助村民做农活,自己则是要跟闻讯前来的村民话话家常。 “教主,”凤青鸾脸上的表情总是那般认真,“教主不是说要务农么?” 童晋往老树上一靠,一脸惬意,“我说要务农,又没说是我要务农。” 云翔和白泓澜也是一脸的不情愿;龙啸嘴里衔着不知道从哪儿拽下来的干草,手臂搭上白泓澜的肩,“天气这么好,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你们真不会体会教主这番良苦用心啊。” 白泓澜毫不留情地拍开龙啸,“少在那儿口是心非。”说着便跟着云翔走开了。 龙啸也不着恼,又兴致高昂地追了过去。 凤青鸾又叮嘱那少年,“梁桓,好生伺候教主。” 少年正要答应,童晋先摆了摆手,“桓儿也跟着你们去。” “教主?”梁桓一听,可爱的小脸儿立马垮了下来。 “桓儿乖,多体验点有趣儿的事儿,”童晋笑得暧昧,声调也拖得长长,“夜里也好讲给我听啊。” “教主……真是……”少年的脸微微泛红,急忙转身跑开了。 凤青鸾也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半转过头看童晋,“教主……” 童晋抬头看他,又是那副懒散的表情,“嗯?” 凤青鸾一字一顿,说得清晰:“你真是个无赖。”而后便快步走开了。 童晋在老树下笑得肆意,好似“无赖”是对他多高的褒奖…… 老树下不多时便聚了一群人,多半是些老翁老妪,也有些情窦初开的少女,躲在远处偷偷看着童晋,偶尔对上了他的视线,脸便烫得如火烧一般。 童晋端着农家的清茶,一口一口喝得津津有味。 “那时若不是老教主,我这被砍了胳膊的没用家伙,恐怕早就没了命,”说话的老者头发黑白参半,右边的袖筒空荡荡的晃,“哪还能像现在这般,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啊。”他的小孙儿不过才及膝高,捧着他爷爷的茶碗,奶声奶气地喊“我以后也要进灵教!” 童晋笑着摸摸那小娃儿的头,难得敛去平时的懒散表情,“好,那你可要快些长大哦。” “想我当年,手上也不知攥了多少条人命。”另一个脸上爬满皱纹的老者道,“败给老教主的时候,我本以为他定会要了我的命,却不想他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替我挡去了诸多仇家。”老者也曾经叱咤风云一时,此刻眼中却是一点戾气也无,“人人都叫灵教作‘魔教’,当真是他们目光短浅!” 童晋跟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看看将近午时,便起身来说要告辞。村里人纷纷要留他吃过午饭再走,他却一一婉拒了。 待得教众都回来了,童晋招呼了众人,跟村里人道了别,上马离去。 凤青鸾行至童晋身侧,“你还是喜欢听他们说说师父……” 身前还坐着个梁桓,童晋转了个话题没叫他继续说下去,“饿了啊饿了……” 这个人,永远不喜欢别人把他看得太透……凤青鸾眼中露出了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不知教主要去何处用膳?” 童晋一提缰绳,马头掉转了个方向,“后山打猎。” 龙啸和白泓澜骑马行在最前开路,童晋坐在马背上很没正经地逗着梁桓,凤青鸾和云翔隔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一行人绕着道,往后山去了。 骑马缓行了有半个时辰,龙啸和白泓澜远远地便看见有一人伏在浅草上,全身上下泥秽不堪,狼狈至极,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泓澜掉转马头,来到童晋身边与他并行,“教主,前边可能是有人受伤了,咱们救了他吧?” 童晋淡淡地扫了一眼,见那人长发沾了泥水,散乱地披在衣上、地上,忍不住撇了撇嘴,“人家高兴在泥里打滚,咱们莫要扰了人家兴致。” 白泓澜一愣,迟疑了半刻复又回到龙啸身边;龙啸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教主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你偏喜欢多事。” 白泓澜心里烦躁,这个龙啸整日喜欢与自己唱反调,若说教中有谁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么非他莫属。于是白泓澜怒目相向,“与你何干!” 龙啸见他动了气,连忙讨好,“小泓澜莫气,我跟你闹着玩的。”说着驱马又跟白泓澜走得近了些,伸手要去拉他手臂。 白泓澜向旁边一闪,怒气更盛,“谁稀罕跟你玩了?还有,不要叫我小泓澜!” “小泓澜……”龙啸做委屈状,眼中却分明是好兴致。 “不许叫!”白泓澜一边喊一边躲着他,仿佛龙啸是瘟疫一样。 吵闹间经过那人身边,白泓澜又再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下马去救;耳边唤“小泓澜”的声音又吵了过来,白泓澜便无暇多顾了。 童晋在马背上悠闲地行至那人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刚刚走过了却又扯住缰绳站下了。被太阳晒得差不多要干了的泥水没能掩住苍白得几乎失了血色的半张脸,童晋驻足看得认真,直到凤青鸾在他身边叫了声“教主”。 童晋抬了抬下巴,“云翔,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龙啸与白泓澜也驱马旋回,白泓澜听童晋让云翔去看,已知童晋是改了主意,“教主要救他了?” “当然要救。”大教主回答得毫不迟疑,好像刚刚说不救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是教主刚刚说……”白泓澜话说一半,龙啸便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童晋本也没打算叫他说完,“教主我现在不是又说了么。”教主说的话你要听,刚刚说的要听,现在说的也要听,就算两句是自相矛盾的,你也要都听。 龙啸好笑地摇头,早就叫你不要多事…… 凤青鸾在童晋背后暗道,也不知是谁说要做个有威严的教主来着…… 云翔下马走到那人身边,将他扶转枕在自己左臂上,右手去探他脉象。云翔进灵教之前家中一直从医,他于医术方面天赋极高,入教时虽然年纪尚轻,这些年倒也一直没荒废了这门手艺,医术也越发地高明了。 探了脉象又检查他身上伤处,云翔的眉头是越皱越紧,童晋问:“怎样?” “手臂上的刀伤倒是没什么要紧,左腿不知怎地断了;许是昨夜大雨时人就倒在这儿了,这会儿还发着高烧;”云翔一点一点说得细致,“最重的是他的内伤,应该是为掌力所震,他这一身武功……怕是要废了。” 他们救起的,正是连夜逃往灵峰,却在大雨中不支坠马的景暮夕。 童晋听他说得复杂,便直接问道:“结论呢?” 云翔又低头看了看景暮夕,“与死人无异。” 童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没直接说他是死人就是还有救了?那你便救救他。” 云翔心道,我说他与死人无异跟说他是个死人哪有什么差别。看了看凤青鸾,凤青鸾也在看他,目光一对二人便知,此时的心思是一般——大教主的思维,果然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云翔,你不要跟青鸾眉来眼去了。”童晋提了提缰绳又准备上路,“只要他还有半口气在,我就知道你有那个能耐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云翔还没来得及应声,凤青鸾先黑了张脸在童晋身后道:“教主,身为一教之主请您注意言行,不要乱说。” 童晋已经策马前行,笑得好不得意,“好,青鸾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凤青鸾知道,他绝对是在敷衍…… 本来的打猎计划因为半路救了个人而做了改变,童晋带着一行人直奔灵峰总坛。上山的路较之下山之时难行,骑马还不如徒步,童晋下了马,哼着小曲往山上去,心情大好。 “教主,”梁桓走在童晋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教主本来不想救他的,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想知道?”童晋抽出腰间的纸扇缓缓地扇着,一脸神秘,“你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的。” “怎么会呢?”梁桓嘟着小嘴冲童晋撒娇,“教主说吧,桓儿想知道。”何止他想知道,四大护法也想知道,特别是白泓澜,更想知道。 “因为啊……”大教主把声音拖得极长,嘴角划出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我觉得他洗干净了应该会是个美人儿……” 白泓澜一时忘了挪动步子,龙啸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后边给景暮夕看伤的云翔无奈地连连叹气,梁桓委屈地“教主教主”小声喊着。 而凤青鸾,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清理门户的冲动…… 第四章:归入魔教 为了方便治疗,景暮夕被暂时安置在了云翔那里。针灸加上内力,再灌进无数名贵的药材,景暮夕终于在三日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云翔,正在为自己诊脉,景暮夕哑着嗓子问:“我在哪儿?” 云翔抬起头,见他已经醒转,不觉露出笑容,“你终于醒了。这里是灵峰。” “灵峰?”景暮夕激动地想要坐起,刚一用力全身就痛得他差点呼出声。 云翔急忙上前相扶,“小心点。” 景暮夕点头称谢,“我现在在灵教?” 云翔坐回床沿,“是,在下云翔。” “原来是云护法,失敬了。”景暮夕颔首,“在下景暮夕。” “你姓景?”云翔不禁意外“可是前几日被灭门的衡城景家人?” 一听他提起这事,景暮夕不禁神色黯然,眼露悲戚,缓缓点头。 云翔知是自己失态,“景公子,对不住,在下并非有心……” 景暮夕摇了摇头,“不知……不知童教主可在教中?” “你想要见教主?”云翔微微皱起眉头,“可是从衡城特地来到灵峰的?不知所为何事?” “我……”景暮夕有几分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了下来,“我想要加入灵教。” 这倒是颇让云翔意外,思量了片刻道:“教主不随便见外间人,不过是他叫我救你,说不定他想起了便会来看你。你现下身子虚,特别是左腿刚刚接好,要想行动如常恐怕还得些时日,这副样子见教主也不方便,再缓一缓吧。” 景暮夕听他说左腿刚刚接好,下意识便试着动了动,果然一阵剧痛,方始回想起定是那夜坠马时摔断了。又听他说不能马上见到童晋,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你要入教的事,”云翔又再开口,“我会找个机会跟教主说。” 景暮夕一见事有转机,脸上才稍显轻松,“多谢云护法。” 云翔点点头向外走去,“好好休息。” 转眼间又过了六七日,景暮夕每日养伤,最常见的便是云翔,其他的三位护法也都来看过他,却始终未见教主本人,景暮夕心里是一日急过一日,腿上的伤虽是见了起色,内伤却不见有多大好转。 这日,景暮夕兀自一个人回想家中那场大火之时,凤青鸾来到了他的住处。 “凤护法。”景暮夕有些吃力地站起,一跛一跛地走过来。 凤青鸾连忙过来又扶他坐下,“小心别又碰了伤处。” 景暮夕默然,他实在是恨这个没用的自己。 凤青鸾知他心事,轻拍他肩膀,“这次是教主让我来的。” 景暮夕知道他既然这么说,自是童晋提到了自己,眼中顿露欣喜之色。 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因为眼中的点点神采让这张面孔显得俊美非常,凤青鸾不禁有些佩服大教主的眼光。心下禁不住叹气,面上仍是不露声色,“明日议事的时候,还有些新来的也要入教,教主说,你若真地决定了,便跟他们一起吧。” 事情总算又进了一步,景暮夕连连点头,“是,是,多谢凤护法。” 凤青鸾摇了摇头,起身要往外走,“我知道景家的事对你来说打击太重,但还是要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否则不利于你的伤势。” 景暮夕点头答应,目送凤青鸾离去。 第二日一早,云翔便带着景暮夕来到议事厅外,同其他要入教的众人一起等候。议事堪堪结束,厅里出来个人,招呼众人进去。三十余人鱼贯进了议事厅,景暮夕腿上不便,只得在最后慢慢挪动步子。 “参见教主。”众人前前后后跪了一地,只有好不容易挪过来的景暮夕还突兀地站在最后,看见众人下拜,自己也急忙想要跪倒。匆忙间触动了腿伤,景暮夕连忙咬住了下唇,生怕自己喊出了声,稳了稳有些打颤的身体,又要尝试着跪倒。 “行了行了。”童晋出声制止,起身绕过坐在身前的梁桓,穿过众人来到景暮夕面前上下打量,素白的衣衫包裹下的身体因为大病了一场显得有些清瘦,不似童晋身材那般高,只及他耳际,却也显修长;一张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脸白得让人心疼,好看的薄唇只呈淡淡的血色,实在是病态十足的美;只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反射着专注的光华,全然不似病中之人。童晋缓缓点头,“可惜你一身是伤,否则岂不惊为天人?” 见他来到自己面前,景暮夕本就紧张,被他当众这么一赞,更是连脸都不敢抬起,只得把头深深往下压,“见过教主。” 童晋从腰间抽出纸扇,扇尖抵上景暮夕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别低头,你的脸漂亮,不看就浪费了。” 听他这般说,景暮夕倒是有些气恼,可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却不禁有些呆了。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眉如剑,目若星,挺俊的鼻梁下是两瓣弯得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唇,五官中无论单拣出哪一样都可谓完美,偏生合在一起又能是这般让人难以置信的美法。外间传魔教教主童晋武功出神入化有如鬼魅,却鲜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童晋的长相便被说得五花八门,十有八九都是凶神恶煞,奇丑无比。景暮夕也曾在心中勾勒过童晋的面貌,不过也是其貌不扬了,因而当年纪轻轻又俊美无俦的大教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时,景暮夕惊得忘了开口说话。 童晋见他这般反应顿时觉得有趣,“本教主知道我长得不错,你也不要太喜欢了。” 他一出声,景暮夕方才回过神,一听他的话,反又心中生厌,皱起眉来转过了脸。 童晋打开纸扇扇得悠闲,“你叫景……景什么来着?” 这人长得是好看了点,性子可真是不讨人喜欢,景暮夕咬了咬牙,低声回道:“景暮夕。” “什么?”似是觉得他声音太小没能听清,童晋又回问了句,却不等景暮夕再次作答就摆了摆扇子,“算了太不好记了,我就叫你小景好了。” 景暮夕的眉越皱越紧,没有答话。 “你要入我灵教?”童晋来了兴致,问得开心,“景家从商,跟这武林应该挂不上边吧?” 景暮夕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低头道:“家中只有我一人喜武,屡次请求父亲为我请师父,父亲拗不过我,只得同意。” 童晋缓步踱回他的金色大椅,歪歪斜斜地坐了上去,“你是谁门下?” 师门之事终是瞒不住,只是此番作为未免对不起恩师,景暮夕心生愧疚,缓缓道:“恩师天元门门主。” “方正道那个老头啊……”童晋目光和语气中都流露出了些许不屑。 景暮夕攥紧了拳头,“请尊重家师。” “家师?”童晋嗤笑,“你今日入了我灵教,他便再不是你师父,你可想好了,日后莫要后悔。” 家人俱已不在,师父可谓是景暮夕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如今却要面对这样的抉择,怎能不教他心中悲痛。景暮夕用力地咬住下唇,硬是把一片薄唇咬出了血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是,日后只有教主,再无师父。” 童晋满意得哈哈大笑,“这才对嘛,那老头以武林正派自居,每日喜欢寻衅滋事,以后怕也免不了要起冲突,到了那时候,你可要给我打头阵啊。” 景暮夕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面色更是苍白,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跟他扭打在一起。只是人在矮檐下,自己又是有求于他,万般受辱也只得忍了,答应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童晋示意梁桓回到后堂去,抬手唤景暮夕,“过来。” 景暮夕不知他是何意,迟疑了片刻还是跛着脚吃力地走了过去。 童晋见他仍是站得离自己远远地,又开口道:“近一点。” 景暮夕的眉再次皱了起来,还是又往前挪了几步。 “再近一点。”童晋却是有意跟他戏耍,指了指自己面前,“这里。” 景暮夕无奈地又挪近了几步,一点一点上了石阶,每动一下左腿便跟着痛一下,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 童晋将纸扇阖上,扇骨轻轻抖动。景暮夕还不及反应,小腹上已是一痛,不自觉地便弯下了腰。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童晋好听的声音带着阵阵温热的呼吸便在耳畔响起:“虽是入教,你跟他们却是不同的,”他扇指景暮夕身后仍旧跪着的众人,“哪里不同,你知道么?” 景暮夕未敢直起身子,只抬眼偷偷去看,见他单是瞧着自己淡淡地笑,眼中并无恶意,便轻轻摇了摇头。 童晋的笑容更大了,“不知最好,日后教起来才更有趣些。”说着蓦地站起身,两人距离太近,景暮夕腿脚又有不便,向后退了半步,却忘了身在石阶之上,失了平衡向后便倒。 到底是童晋眼疾手快,一手便抄上了景暮夕的腰,又在他耳边轻说:“小心点。” 童晋放开景暮夕,朗声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灵教中人了,现下我有事要问你,跟我来。”说完也不顾旁人,径自向议事厅外走去。 “教主,”凤青鸾在身后叫住他,“他还没经过入教仪式,怎么可以说是就是了。” “那个仪式你领着这些人做就好了。”童晋头也没回,仍是用扇子指了指跪了一地的人,话说完,人已到了厅外。 景暮夕还站在原地,一颗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跳得毫无章法…… 第五章:以一易一 景暮夕出了议事厅的时候,童晋已走出好远,正站在一颗老松下等他。怕他等得急了,不知以那副古怪性子又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景暮夕脚下加紧,腿上的剧痛也强忍了。 “别急,慢慢来,”倒是童晋出声劝阻,“反正时间还有得是。” 景暮夕抬头看他,那人一袭淡蓝的外衫,纸扇微摇,衣袂在风间轻舞,翩然若仙。忽而想起了那日救了自己的老伯,欣慰地对自己说“灵峰上住的都是仙人”。腿上又传来疼痛,景暮夕逼着自己看清现实,童晋那家伙,只怕是有着仙人的外貌,鬼怪的内心…… 跟着童晋来到了后边的会客厅,不远的路却走了小半个时辰,童晋一直慢慢地走在景暮夕身侧,也不催促。 进得厅来,童晋指着左首的一张檀木椅,“坐。” “不必了,”景暮夕有些拘谨,“我站着就好。” 下人奉上茶点,本要立在旁边伺候,童晋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答应着退了出去,又只留下童晋和景暮夕二人。童晋走到他面前,硬是将他按在椅子上,“我可不想你日后一直是个跛脚的美人儿。” 景暮夕对他这种调戏女儿家用的言语实在是深恶痛绝,坐是坐了,忍不住又咬了咬下唇,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童晋却蹲下身来,右手轻轻抚上景暮夕的脸,拇指将他唇上的点点血迹擦干,动作温柔声音低沉,“别咬了,你不疼我看了还心疼呢。” 景暮夕怔了怔,慌忙扯开他的手,又怕自己这般做法他要怪罪,一时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晋见他这副模样只是好笑,站起身坐在居中的椅子上,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好了好了,我不逗弄你便是。” 景暮夕又抬眼去看他,见他不似说笑,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有事要问你,”童晋放下茶盏,神色郑重,“你景家一夕遭人灭门,唯独你逃过一劫,却突然跳出来要加入我灵教,究竟所为为何?” 景暮夕稳了稳心神,细细道来:“我本是收到家中来信,二哥过几日要为他刚满周岁的女儿做宴,邀我回家一起热闹热闹。我半年未曾入过家门,便借此跟师父请示,师父允了,我才奔家中去的。却没有想到……”景暮夕抓着椅子的双手已经泛白,声音也有些哽咽,“没想到我到家时已经是……一片火海。” “后来呢?”童晋表情淡淡语气淡淡,丝毫不见悲悯之色。 景暮夕看了看他,仿佛这会儿堂上坐的已经不是刚刚那个温柔地对自己说话的人,只是个威风堂堂的灵教教主,“后来,我也被人追杀,受了伤,一路逃到这里。”于被老人救了那一节,景暮夕隐去不提,恐多生事端,倒给人家惹了麻烦。 童晋点点头,面露微笑,“你被人追杀却不回师门求救,为什么来找素未谋面的我?” “天下人都道你灵教教主年纪虽轻武功却冠绝天下,”景暮夕眼神坚定,“我若到了灵教,也想学得你的武功,以为来日报仇雪恨。” 童晋朗声大笑,“你何必说得这般复杂,倒不如直说,我比那老头武功好。” 见他这般自大,景暮夕不置可否地移了视线。 这时,四大护法处理好了其余人入教的事宜,也到这边来了。景暮夕想要站起身与他们见礼,童晋却熟视无睹地道:“你现在才来给我摆这副不信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并非不信,师父说过一心想平了魔教前来挑战的大有人在,只是大多连教主本人都未见到便铩羽而归了,可见灵教中确是藏龙卧虎,”景暮夕轻哼了声,“只是我从未想到,教主是这般轻狂之人。” “放肆!”白泓澜见他竟不避讳地冒犯教主,不禁有些动怒。 童晋却抬手示意他无碍,又悠然自得地道:“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也是其中之一呢?” 这一茬方正道自是引为丑事,隐去不谈;门中年长的弟子有知情的,也明白这是师父的忌讳,绝口不提,是以入门晚的景暮夕并不知晓,此刻听童晋说出,当真是讽刺得很,倒教自己没了底气。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童晋见景暮夕脸色愈显苍白,便又转了话题,“你便明说了吧,你来灵教都要做些什么?” 景暮夕沉吟片刻,终于说出:“我要学你的盖世武功,以手刃仇人。” “你可知仇人是谁?”童晋又问。 “现下还不知,”景暮夕摇摇头,“我可以一边学武一边查探。” 童晋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你就像是知道我定会应了你似的。” 听他这般说,景暮夕以为他要拒绝,语气便稍稍软了下来,“这于教主,并非难事吧?” “是,于我并无不妥,”童晋将茶盏置回桌上,起身走到景暮夕身边,双臂撑在他椅子扶手上,弯下腰身与他拉近距离,“可惜教主我不是圣人,没有好心到会做赔本的买卖,你要学我的武功不难,不过你总得给我点好处。” “教主!”凤青鸾终于忍不住,“请教住三思!”灵教的武学与其他门派差别甚大,为教中最大的秘密。新入门的弟子只能学些谁都使得的泛泛功夫,只有历了十年八载仍旧忠心耿耿又甚得教主欢心的弟子才能接触到灵教的上乘武学,才不过先学些皮毛罢了。教中至高无上的武功,只有教主和四大护法练得;其中又有一套神功叫做“百冥诀”,是历代教主不二传的绝密。童晋与四大护法都是上任教主亲选的爱徒,所学自都是教中最上乘的功夫,是以凤青鸾听到童晋有要同意教景暮夕武功的意思,连忙出声制止。 童晋的眼睛却是只盯着景暮夕看,“青鸾,这是我自己的事。” “教主……”凤青鸾仍待要劝,云翔却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冲他摇了摇头。是啊,童晋看似整日嘻嘻哈哈,可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从小到大就从没有人能改变。凤青鸾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景暮夕对于这样的距离很是不适,背都已紧贴在了椅靠上,还是用力地想往后退,“你……你要如何才肯教我?” “倒也不难,”童晋腾出一只手来为他理了理耳畔的碎发,“我要你——”声音有意地拖长,脸上也浮起暧昧的笑,“做我的人。” 景暮夕惊得瞪大了一双眼,慌忙转过脸去,“我……不明白。” “不明白么?”童晋轻笑出声,双手捧起景暮夕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那我便教教你。”慢慢靠近,童晋的唇先是在他的额上轻轻点过,“就是这样,”接着又是鼻尖,“然后这样,”清楚地感受到景暮夕的拒绝,甚至是颤抖,童晋还是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最后这样。” 四大护法已经齐齐转过身不去看,童晋放开景暮夕,他已气得不成样子,一手指着童晋,“你……你……”半天也说不出第二个字;另一只手在唇上用力地擦,好像沾了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一样,本已被咬破的唇又被他擦出血来。 童晋却似看热闹一般,“还有更亲密的,就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你混蛋!”景暮夕猛地站起,本想抬手甩给童晋一个耳光,不想自己却是一阵晕眩,胸口陡然间痛得似被猛撞了一般,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身子也好似不是自己的,再也无力支撑。 童晋忙将他揽进怀里,点了他胸前两处穴道,又替他轻轻顺着气,“明知自己内伤这般重,偏又喜欢动气,还没等报仇,你便先给自己气死了。” 胸口顿觉舒服了不少,景暮夕挣扎着想推开童晋,却是没了力气。童晋这次倒是没迫他,扶他又坐回椅子上。 景暮夕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家人惨遭不幸,自己却苟活于世,想要报仇雪恨,却是要付出这般给人羞辱的代价。景暮夕嘴角扯出个笑,自嘲且惨然,罢了,大不了事成之后自刎谢罪,莫要给祖宗也蒙了羞。也不抬眼去看童晋,景暮夕呆呆地道:“好,我答应你。” “好!”童晋抚了抚他的头,“有他们四人作证,咱们这就成交了,可没有反悔一说。” 景暮夕木然地点点头,一点生气也无。 “你日后便要听我的,”童晋伏在他耳畔低语,“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一点。” 景暮夕偏过头看看他,师父曾说过魔教教主有一爱好,提及时颇为不齿,彼时自己不甚明白,到了今天总算懂了。景暮夕再也不做任何反抗,轻轻点头。 “这才乖。”童晋半扶半抱地将他拖起,“得先把身子养好了才能习武,今儿把你折腾得够呛,我先带你回去歇着。”又唤来下人,“这就去绮园里给我腾出个房间,要快。” 下人领命去了,童晋扶着景暮夕,好心地为他承去了左边的重量,缓缓向绮园走去。 第六章:春色满园 绮园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园子,十分宽敞;园子正中辟出地方种着大片琪花瑶草,分成一簇簇不同的品种,颜色各异,煞是好看,一见便知均是上品;四边又设石桌石椅,以给人赏花品茗,环境甚是幽雅。 刚进得园子来,园中便前前后后地出来十几个少年,有的俊俏,有的可爱,个个都很讨人喜欢,一见童晋到来,纷纷上前行礼。 景暮夕看到了议事厅里坐在童晋身前的少年,那么想必眼前的这些人都跟自己一样,是这位大教主的玩物,日日供他消遣。想到这里,又厌恶地白了童晋一眼。 却不想童晋正侧过脸瞧他反应,见他这样又调笑道:“他们虽然都比你乖,却是没有一个及得上你这般好看的。” 景暮夕皱紧了眉,别开脸不去理他。 那些个少年却因为听到了童晋的话都来对景暮夕怒目相向,景暮夕被他们看得背脊发凉,浑身的不自在。 “你们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童晋扶着景暮夕,由下人引着,进了园子角落里的一间房。 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也取的是刚给太阳晒过的,只是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柜桌椅几乎没什么东西。 童晋将景暮夕扶到床上坐着,替他脱了鞋子,小心地将腿抬了上去,又给他拿了软垫靠着,一边照料一边对下人道:“这屋子里给我多添置些家用,别人房里有的物什,他这一样也不许少。” 下人应了,童晋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童晋在景暮夕身旁坐了,拉过他的手来把玩了一阵,又忽然整个人凑过来,将他抱在怀里,下颌抵在他肩上,手沿着景暮夕的腰背一路轻抚。景暮夕也不知他是何意,身体僵直,动也不动一下。 童晋抱了一会儿又放开他,在他脸上捏了捏,“果然是太瘦了,抱着不舒服,得先把你养胖些才行。” 养胖?他把自己当什么了?景暮夕只觉面前这人可恨至极,自己若不是有求于他,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是不是打定主意以后都不跟我说话了?”童晋对他却是颇有耐心,“你伤好了我教你练武的时候你也要这样?” “你要我说什么?”景暮夕终于开了口,语调里却是一点起伏也无。 “说什么都好,”童晋握住他微凉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是怕你因为生我的气憋坏了自己。” 景暮夕本就不喜欢与他这般肌肤相亲,纵使他口中说着关怀自己的话也是另人生厌,勉强压制住心中想要抗拒他的念头,景暮夕冷冷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省得,不劳教主费心。” “想要讨你欢心可真难,”童晋也不在意,反倒勾起嘴角,“要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啊,我也没有这么好心。” 景暮夕冷哼一声,“那若是有朝一日我大仇得报,该感谢的倒不是教主你,而是我自己这张脸了?” “想不到你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童晋拉过被子为他盖在腿上,“你若想早一日报仇就要早一日让自己好起来,歇着吧,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景暮夕仍旧不为所动,“不送。” 童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他,这人,当真有趣…… 刚出了景暮夕的房门果然又被那些少年围住,“教主教主”地唤个不停。童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房内有人休息,你们莫要吵了他,更不准进房打扰。他的伤若是不见好或是加重,我可定不轻饶你们。” 如今教主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生得漂亮的跛子身上,少年们不禁燃起妒意,嘴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着,送走了童晋却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朝着景暮夕的房间指指点点。想要说些不好听的,又记起童晋的警告,只得小声地在人家窗外扯些闲言碎语。 午后喝过了云翔送来的药,景暮夕在房里坐得闷了,便想去看看窗外的花花草草。 刚出得门来就看见四五个少年围在园中的石桌前窃窃私语,梁桓也在其中,见到景暮夕,更是一点好脸色也无。“家人都被杀了,他却巴巴地跑来找咱们教主,你们说是为的什么?”其中一个矮个子少年道,声音故意大了些,好像怕景暮夕听不到似的。 景暮夕不去理会,故意想绕开他们。 “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想借此利用教主吧?”这话正是此时景暮夕最不愿听的,梁桓却毫不遮掩,直直地看着他说。 景暮夕停下脚步,眉头皱起,“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抢你们的教主。” “说得倒是好听,是因为你自己清楚教主还把你捧在手心里呢吧?”梁桓长相可爱,说话倒是尖酸,“我告诉你,你这般不会顺着教主的意,纵使长得再漂亮,教主也不会一直喜欢你的!” “小桓,你告诉他这个作甚,”另一个却不快起来,“若是他往后懂得了迎合教主怎么办?” 景暮夕实在是听得哭笑不得,“你们那位大教主对我好,我并不稀罕,也不会去迎合他,他什么时候看腻了我这张脸那是最好不过,我对他,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几个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有人道:“他就是这样装腔作势,教主才觉得新鲜吧?”另几个又附和着点头称是。 景暮夕实在无奈,再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转身又向房内走去。背后污言秽语兀自不绝于耳,景暮夕将门重重关上,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夜里仍旧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白日间那些个难听的话还在脑中盘旋,又想起家人如今不知尸骨何在,自己连仇人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越想越不舒服,搅得胸口闷闷地难受。忽然耳听得外边有人唤“教主”,知是童晋又来了。声音越发近了,景暮夕不愿与他罗唣,连忙拉过被子躺下假寐。 童晋进得房来,见景暮夕躺在床上也不做声,便以为他睡了。悄声走到他床边坐下,手覆上景暮夕垂在身侧的手背,些许暖意便在指间散开。 要是继续装下去怕是要给他看出破绽来,景暮夕轻轻“嗯”了一声,故作惺忪地微微张开双眼。 “吵醒你了么?”童晋问道,语气中倒有几分歉意。 景暮夕不点头也不摇头,“有事?” “本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既然你睡了不问也罢,我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将景暮夕的一只手拿起交到自己的另一只手里,这只手则是轻轻拍着景暮夕的手背,“继续睡吧。” 他的动作像是在哄小孩子,景暮夕也不答话,复又闭上眼睛偏过脸去,想这样他就会回去了吧。 而童晋却是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握着他的手似是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景暮夕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并不如何灼热,却让自己的脸隐隐有了炙感。越发不明白童晋这个人,时而温柔,时而可憎。此刻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做着何种打算,难道真是喜欢自己这张脸,竟到了夜里也要来看一看的程度了?抑或只是如他所说,有事要问问自己,不过即使是好奇什么事,景暮夕也不想主动去向童晋问。 童晋衣袖轻摆,桌上昏黄的灯便熄了。自被救起之后,景暮夕没有一个晚上得以安睡,心里念着报仇的事,常常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好不容易睡了也总是梦见那场熊熊大火,又或是黑衣人的追杀,而后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睡意全无。而此时,童晋就坐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景暮夕本以为自己今夜怕是更要失眠了,却没想到不多时困意袭来,竟好似要朦朦胧胧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景暮夕隐约感觉到有人将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替自己掖了掖被角,后来的事便不知道了。 睡到半夜里复又醒来,不是被噩梦惊醒,却是给吵醒的。 不远处梁桓的房里时断时续传来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还有梁桓哑着嗓子软软地唤着:“教主……教主……”偶尔有童晋的笑声传来,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但也可想而知不会是些正经言语了。 景暮夕愤恨地将头埋进被子里,这位教主当真有能耐,搅得自己日间夜间皆不得安宁。他倒是精力旺盛得很,不眠不休。心绪越发烦躁起来,难道自己以后都要时常听着他这些秽乱的声音入睡么?童晋这人实在是肆意妄为,哪里有个一教之主的样子了。 忽地又想到童晋日间说什么“还有更亲密的”,景暮夕心里不禁紧张起来,他不会哪一日也跑来跟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尽快睡去。可一床被子已是给他揉得不成样子,睡意也是不知所踪,只得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暗骂童晋。 调笑之声仍是未息,景暮夕睁着眼睛在夜里想,天下或许没有比童晋更可恨的人了…… 第七章:安奉亡灵 接连三四日,童晋日日到景暮夕这里报道,和他一起用午膳晚膳,又看着他把药喝了才去处理其他事情。虽然有时还是喜欢逗弄他,却是方方面面体贴入微。 这日是凤青鸾和云翔跟着童晋一起来的,叫下人奉上上好的茶,却似是来闲话家常。 “这几日内伤恢复得很快,”云翔看了看景暮夕的伤,面露喜色,“切莫心急心焦,也不要动气,想必再有半月就能痊可了;腿伤还得多养些时候,定会与从前无异。” 景暮夕点头道谢,“云护法这些天来为我费心了。” “最费心的明明是我,”童晋坐在桌前轻轻吹着手中的茶,“我没日没夜的记挂你,你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也不怕我伤心。” “是么?那我可要多谢教主了,”景暮夕难得地回嘴,“我还道教主是没日没夜地忙,无暇他顾呢。” 童晋知他话有所指,不禁大笑,“小景,你莫不是在吃味吧?” 景暮夕知道说不过他,“哼”了一声再不理他。 “我这不是心疼你身体么,”童晋放下茶盏到他身边坐下,“等你好了我自然是没日没夜地在你这里忙。” “你……”景暮夕被他说得赧然,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红晕,“你不许再说了!”偷眼去看凤青鸾和云翔,二人倒是泰然,好似没听见一般。 “好,你不叫我说我便不说。”童晋好说话地答应着,却迅速地在景暮夕的颊上偷了个香。 “你给我收敛一点!”景暮夕已无初时的拘束,童晋这人,越是对他客气他越是变本加厉。 “好好好,我知道了。”童晋连忙安抚,“云翔刚不是叫你不要动气么,怎么忘得这么快。” 景暮夕无奈地叹了口气,那都是因为谁…… “怎么不见龙护法和白护法?”房里一时没了声音,景暮夕只好随便又找了个话题。 “我叫他们去趟衡城,今日就该回来了。”童晋低声抱怨,“你跟他们很熟么,整日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怎不见你惦记我?” “衡城?莫不是……”听了他前半句,景暮夕哪里还顾得上他后边的调侃,一脸的着急。 童晋揽过他的肩来轻轻拍着,“告诉你不要心急,你就是不听话。” 景暮夕扯过童晋的衣袖,死死地攥着,“我家人……可还有没有幸免的?” “乖,不急不急,”童晋轻抚着他的背,“这要等龙啸和泓澜回来才知道。” 景暮夕低下头,神色黯然。 “早知便不和你说了,平白来惹你伤心。”童晋将他收入怀中,也不禁叹气。 景暮夕这次没有拒绝,只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这本是自己该做的,童晋却想着去替自己完成,这番好心,自己无法视若无睹。 “泓澜的性子那般单纯耿直,也不知能不能问出什么来。”云翔见气氛沉闷,自言自语地道。 “所以我才叫龙啸跟着他啊,”想起叫二人同去时白泓澜那张变了又变的脸童晋就觉得好笑,“龙啸自然理会得。” “会不会有危险?”景暮夕抬起头,已不似适才那般沉郁。 “以他二人的功夫,行遍天下也足以自保。”童晋笑道,“特别是龙啸那家伙滑头得紧,心思缜密,随机应变,有他在我是绝对放心。” “嗯,”凤青鸾拿起茶盏上的盖子,撩起茶香阵阵,“龙啸和教主很像。” 童晋笑得更甚,“青鸾,我在你心里那么滑头?”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凤青鸾回道,眼里却是点点笑意。 果然傍晚时候,龙啸和白泓澜便回来了。 童晋与凤青鸾和云翔正在会客厅中候着,只见白泓澜当先而入,面色烦躁,尾随而来的的龙啸却是兴致昂昂,笑容满面。 童晋面色悠然,一把纸扇在胸前轻摆,“龙啸,你老是这般惹小泓澜生气,我可不依啊。” “教主!”白泓澜憋得双颊泛红,这一路被龙啸“小泓澜小泓澜”地搅得不得安生,没想到刚刚回来童晋也拿这个消遣自己。 “教主冤枉啊,”龙啸一脸的委屈,“这三日我可是处处顺着咱们这位少爷的心意,可也不知是哪里不对,他就是不领我的情啊。” 他对自己照顾有加,白泓澜心里自是知道,只是一想到自己在衡城处处碰壁,而龙啸出面却是事事顺利,不禁又心中气闷,狠狠白了龙啸一眼。 龙啸也不知为何又遭白眼,只讨好地冲白泓澜笑,白泓澜却不再理他。 看够了热闹,童晋问道:“事情如何了?” 龙啸自左袖里拿出个不大的四方黑木盒子,童晋一看便知那是何物,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景家的事后来是衙门接手了,”龙啸喝了口茶缓了缓又道,“我与泓澜多方打听,才得个衙役跟我们讲了,那夜大火之后,景家宅内院有八十七具焦尸,如今……”龙啸指了指黑木盒子,“只剩下这个了。” 白泓澜见他此时一本正经,还把功劳分自己一半,小声道:“问是我先问的,还差点跟人家动了手;最后还都是你问出来的,我可不敢居功。” 龙啸冲他笑得亲近,“你我哪分彼此?” 白泓澜后悔,这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衙门也总算厚道,还给留了这么一盒骨灰。”凤青鸾低声道,眉头深皱。 “衙门自是没有这么好心,”白泓澜忿忿,“这是衡城百姓念及景家平日乐善好施,福泽乡里,才苦苦跟衙门求得的。” “本是受过景家恩惠的人要放在堂上供奉的,”龙啸说得有些心虚,“却半夜给我偷了来。” “也好,”白泓澜难得地赞同他,“总算对景公子有个交代吧。” 龙啸颇感意外地去看他,白泓澜不理会他的视线,又低头道:“听说尸体中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能有五六岁年纪,另一个还是个婴孩,真是可惜了。” 童晋想起那日景暮夕提起,他是回家去赴二哥家女儿的周岁宴,那婴孩想必便是那可怜的女娃儿。这凶手当真是心狠手辣,连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可知景家究竟为何遭遇此劫?”童晋问。 “跟衙役打听的时候他曾提到一个密室,房子烧毁了之后显露了出来,就在景家老爷子书房的后身。”龙啸说到此事神色也十分郑重,“我与泓澜夜里去探查过一番,也亏得密室全用石头堆砌,才没有给大火毁了。我们发现密室里有一处高台,别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高台上有一片方方正正的地方落了薄薄一层灰,像是才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 “应该是个盒子的形状,比手臂要长些。”白泓澜边说边用手比了比。 童晋点点头,“这事恐怕还要问问小景。”将黑木盒子收进袖中,童晋起身道:“你们两个辛苦了,去歇着吧,我去他那里看看。” 几人一起往外走,龙啸半个身子挂在白泓澜肩上,“小泓澜,你怎么还不理我,还在为那个事闹别扭啊?” “说些什么鬼话,”白泓澜甩开他,“离我远点!” 云翔好笑,“你又怎么惹了泓澜?” 龙啸做无辜状,“他白日里去跟衙役问话,人家自然没时间理会他,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你说这哪能怪我?” “我不是气这个!”白泓澜哼了一声,“谁想到白天还称是衙门机密,守口如瓶的衙役,夜里就被龙啸一坛子酒收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童晋笑道:“果然不负我所望。” 晚膳过后,童晋将景暮夕带到灵峰西角上的一排房舍,在一扇门前驻了足,“我本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日日惦念,终究是一件应了未了的心事,我就权当是替你尽尽孝道吧。” 景暮夕早些时候便听说龙啸与白泓澜自衡城回来了,心下一直着急,听童晋这么说,便知必是与景家相关之事。 童晋已将房门推开,当中一张方案上白烛晃晃,供奉着那个黑木盒子。景暮夕一见不禁眼圈泛红,慌乱地跨进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触动腿伤也顾不得了。 童晋蹲下身来揽过他,让他半面身子靠在自己身上,“龙啸他们探到说,是八十七个人,也不知是否还有生还……” 景暮夕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僵硬地摇了摇头,“算上我和我那刚出世不久的小侄女,景家上下八十八口,如今只有我……” 童晋轻轻拥抱他,“这事衙门接手了,衡城百姓只求出了这一盒骨灰,想是你亲人和你家奴才婢子都火葬在了一处,不过也总好过没有吧。” 景暮夕轻轻点头,语带哽咽仍旧强自控制,“他们也都是因我景家而死,景家对他们不起。” 看着他隐忍的样子童晋也不禁叹息,“难过便哭出来吧。” 景暮夕终是没能忍住,流着泪水“咚咚”地磕起了头,口中还一直念着“孩儿不孝”的话。 头被磕出了血景暮夕兀自不停,童晋看不下去,将他死死按在怀里,“好了好了,别这般作践自己,你爹娘泉下有知,必不愿见你这样。” 良久,景暮夕方始冷静了下来,闷闷地道:“我要报仇。” “嗯,”童晋抚了抚他的发,“那你首先要自己振作才行。” 景暮夕自他怀中站起,“你放心,我没事。” 童晋也站起身,点了点头,“仓促之间不及多做准备,明日我再叫人来,好歹为你父母亲人都置了灵位。” 景暮夕见他心思细腻,为自己了却了一件心事,不禁感动,“你那日夜里说要问我的事就是这个?” 童晋冲他笑了笑,“我只是想,换做我是你,也定会为此事日夜寝食难安。” 景暮夕又再望了眼那黑木盒子,转身走出灵堂的时候,轻声地对童晋说了句“谢谢”。 第八章:来龙去脉 童晋着人帮着景暮夕为父母亲人供了灵位,景暮夕连着几夜都去灵堂守灵,本来就话不多的他越发寡言起来。 童晋再次去看他的时候,景暮夕仍是跪在灵位前。燃起三炷香拜了拜,童晋走到景暮夕身后坐下,双手一带便将他捞进怀里。 景暮夕用力挣扎,“我爹娘面前,至少请你不要这样。” “我也不想,”童晋圈紧了就是不放,“你已经跪了几夜了,我再不理,你这条左腿也不怕废掉?” 景暮夕也不答话,知道力气不如他,便侧过脸来瞪视着童晋,眼中都是不满。 “好,我放手。”童晋果然依言放开了他,站起身,声音也沉了下来,“不过你不要忘了,你可是答应过要听我的。” 景暮夕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道:“我知道了。” “乖了。”童晋手扶上景暮夕的腰,与他一起出了灵堂,语气缓和,“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悲伤上,它不会给你任何回报。” 两人一路向绮园走去,路上童晋将那日龙啸和白泓澜在密室看到的事与他说了,末了问道:“你可知被拿走的是什么?” 景暮夕仔细回想,他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密室,“爹从未跟我提起过。” “我听师父说过,百余年前曾经有位景洪川老前辈,在他三十岁时便以一套旷世剑法名震武林,武学修为甚是可观,”童晋心下沉吟,“也不知这位老前辈是否与你有些渊源。” “那是先祖。”景暮夕点头道,“这事我也曾听过武林朋友传言,问我爹的时候,他却说那些不过都是谣传罢了。” 说话间已到了绮园,灯火点点,花香阵阵。 闻得园中声音,房中的少年们纷纷自窗中探出头来,一见是童晋,便都要出门相迎。 童晋微微一笑,朗声道:“都歇着吧。” 少年个个心思灵巧,自是知道童晋不愿想见,脚步只得停在门边。心里委屈又忌惮童晋,只得低低埋怨起景暮夕来。 “我想此事定与那套剑法有莫大关联。”走进景暮夕的房间,童晋将灯燃起。 景暮夕坐到桌边,语带遗憾,“只是不知爹为何对此事绝口不提。” “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不能让它就这么断了,”童晋微笑着安慰他道,“明日我去典籍室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到的。” 景暮夕点了点头,看表情却是不抱多大希望。童晋又缠着他闲聊,多半是童晋在说,景暮夕在听,实在拗不过他,就应一两句。最终还是童晋见他确是没心思理会自己,才劝他早些睡下后便离开了。 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的典籍室里,陈旧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童晋捡了个靠墙的地方坐着,惬意地看着面前整整五排的书柜。 龙啸随意从上边抽出了一本书,灰尘跟着扑簌而下,呛得身旁的白泓澜一阵干咳,一拳便向着龙啸捶了过去。 龙啸不躲不闪,给他一拳打在胸口,还笑嘻嘻地轻拍白泓澜的背,“小泓澜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气。” 白泓澜本没料想能打到他,愣了一愣,背转身去,“不许叫小泓澜。” “教主,”云翔从第一排书柜一直扫视到最后一排,“全要找?” 童晋懒懒点头,“凡是与景家有关的,都找出来。” “不如唤些弟子来?”云翔还是觉得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他们做起事来杂乱无章,”童晋打了个呵欠,“而且废话还多。” 凤青鸾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他是要睡,“教主,一共五排,一起吧。” 童晋挑了挑眉,笑道:“青鸾,只有你整日介见不得我安逸。” 凤青鸾摇头否认,“明明是教主你整日嫌我们四个事少。”口上这么说着,却已经开始动手查找了。 童晋微笑着闭目养神,“谁叫你们四个这般贴心呢。” 手里捧着本泛黄书册的凤青鸾侧过头来看看他,也轻轻笑了。 景暮夕来到典籍室时,正看到童晋手撑在桌上扶着头,眼睛是闭着的,也不知是睡是醒。四大护法见了他也只是点头微笑,没人做声。景暮夕于是也放轻了脚步,心想他若是累了,为何不回房去睡。 “小景来这里做什么?”童晋突然开了口,眼睛却没睁开。 景暮夕给他吓了一跳,“你没睡?” 童晋将双眼张开两条缝,“醒了。” “我吵醒你了?”景暮夕不解,“你怎么知道是我?” 童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脚步一轻一重,除了你还会有谁?” 景暮夕这才省起,习武之人感官敏锐,童晋又是个中高手,哪有不知之理。不过就算是自己把他吵醒了,道歉的话也是不会说的,景暮夕将视线转向四大护法,“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童晋走到景暮夕身后,将他腰身圈在怀里,下颌抵在他肩上,“你快点把伤养好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喂……”景暮夕微微挣扎,一边还偷眼去看四大护法,其他三人不见有何反应,龙啸却是副忍笑的表情,景暮夕越发不自在了起来。 童晋却将他环得更紧了些,“不许。”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景暮夕想起了那日与他交换的条件,千不愿万不愿也是自己亲口应下的,景暮夕身子僵了僵,终于不再动了。 “小泓澜,”龙啸一边翻着自己这边的书籍一边靠向白泓澜,“你羡不羡慕啊?” 白泓澜又往旁边闪了闪,“羡慕什么?” 龙啸再凑过来,作势也想把白泓澜揽进怀里,“教主啊。” 白泓澜见他又缠上来,右臂向后便扫,竟是用了内力,“我看你再胡扯!” “哇!”龙啸故作委屈地大叫,轻轻一跃,便跃上了书柜,“小泓澜好狠的心啊……” “啪”的一声,有什么自龙啸脚下掉落到了距童晋与景暮夕几步远的地方,众人齐齐低头去看。 是一本书,书页大敞,颜色已呈暗黄,想来是已历了不短的时间。童晋看了几眼,突然放开景暮夕将书捡起,又再看了看,脸上浮起微笑,“龙啸,泓澜,你们两个干得好!” 龙啸自书柜上跳下来,与白泓澜对望一眼,有些莫名。 “是什么?”凤青鸾问着,与云翔也凑了过来。 童晋将书合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祖师爷的手记。” 景暮夕见他神情便知有了眉目,“那……” “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童晋转身向外走去,笑道,“所以说啊龙啸,你有时可以更大胆一点。” 龙啸知他所指,向白泓澜挑了挑眉;白泓澜被他气得直瞪眼,抬手又要打来。龙啸哈哈笑着,追着纵容他的大教主跑了出去。 灵教创教至今近三百年,前后共有六任教主,这第六任便是童晋。如今他手上拿的是第三任教主苏远峰的手记,上边于自己游走江湖的经历所记甚详。 童晋坐在会客厅的中央翻看着那本手记,景暮夕与四大护法分坐两侧静候。 半晌,童晋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祖师爷真是有个好习惯啊。” 凤青鸾无语,这不是重点吧…… “小景,”童晋将手记递给景暮夕,“这一页,你来念念。” 景暮夕自他手中接过,开口念道:“七月廿三,余与竞天剑景洪川会于蕙江之畔。彼此慕名已久,均有一决高下之意。午时战至黄昏,终是余小胜。但余心知,若非得益于秘传内力,必难胜于竞天剑。其剑法之精,内力之纯,余生所未见,敬重非常,一战竟互引为知己。余询以剑法之道,却非有诀相依,乃铭于心。余深憾之,谓当传之于后世子孙。洪川之妻与子一对俱期之。余持玄铁匕首,言可将剑法镌于剑身之上,合而为一。洪川甚喜,将之誊于纸上,着余镌之,终成宝器。” “这么说,”白泓澜沉吟,“被拿走的是装着竞天剑的盒子了?” 龙啸点头,“多半便是。” “这位景洪川老前辈武功修为这般高,为何景家后来竟弃武从商了?”云翔百思不得其解,其他人也是好奇。 童晋自景暮夕手中接过手记,翻到后边又递给他,“再念念这页。” 景暮夕看了看他,又继续念道:“世人皆贪,终铸大憾。竞天剑法名声胜显,宵小觊之,以洪川之妻相胁。洪川应之,其妻不允,宵小杀之。洪川悲恨,灭其族。余知之甚晚,众谓洪川魔障,欲诛之。洪川托余二子与竞天剑,嘱景氏子孙不得从武,自刎众前。余心怆然,念知己之情,封竞天,携景氏二子落于衡城,受庇于灵教。” 这下众人终于了解了此中来去,景暮夕也是方知景家还有这样一段令人痛心的过往,虽是与真相更近了,心里却是更加难过。 童晋起身,自他手中取过手记递给凤青鸾,“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必太在意。” 景暮夕点了点头,“总算有了进展。” “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童晋将景暮夕拉起,“现下咱们要做的是填饱肚子。” 景暮夕仍是被童晋半扶半抱地拖走,心想童晋这人看上去无事萦怀,却总是在自己触碰悲伤之时挡在自己面前,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第九章:清风送暖 果然如白泓澜所言那般,魔教将景家灭门的说法铺天盖地传便整个江湖。议事厅里,教众个个神情气愤,不满与咒骂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童晋半睁着一双美目,几乎快躺倒在了大椅上,对大家议论的事丝毫不关心。不过也总算他还有点身为教主的自觉,才没说出“你们要争吵还把我叫醒干什么”的话。 凤青鸾趁众人不注意又向童晋靠近了些,低声道:“教主,你也说句话,别好像这事与你无关一样。” “这事……”童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确实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凤青鸾词穷,的确…… 下面的人见教主开了口,却都静了下来。 童晋扫视了一圈,在凤青鸾督促的目光下极不情愿地稍稍坐正了些,“都吵完了?” 教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低下了头。 “教主,”左侧一个壮汉站了出来,“属下本是在玉阳分坛待得好好的,外面却突然传咱们灵教灭了什么衡城景家。我身为灵教中人尚自不知,他们胡扯些什么?这口气老姚我咽不下。” 壮汉名叫姚万山,比童晋要年长许多,人高马大,长相和性格一样粗犷,与童晋说起话来也不甚拘束。 童晋浑不在意,“气是你自己要生的,咽不下找我作甚?” 姚万山一愣,随即道:“教主应当出面,给那群不知好歹的一些教训才是。” 童晋不禁好笑,“我应当做的事多了,你见我做过几样?” 姚万山本是一介粗人,哪辩得过童晋,这下更是不知如何答话,神情中隐隐有些不悦。凤青鸾也跟着皱眉,这哪里像是一教之主该说的话。 “教主,属下以为姚坛主所言甚是,”许坛主也站了出来,“纵使不与人结怨,该澄清的还是要澄清。” 童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了,人家便信了?” “这……”许坛主看了看童晋,又看了看四大护法,张口也不是,退回去更不是,一时之间颇显尴尬。 姚万山却哼了一声,“教主的决策只怕难让我老姚信服。” 当着教众的面公然与童晋对抗,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童晋却不着恼,只淡淡笑了笑,“姚坛主,你性子直,我很欣赏,只是你莫要把事情想得跟你那性子一般直。” 姚万山被他绕得云里雾里,目光却是犀利地望着他,不躲不闪。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澄清’二字说得简单,你怎知定能澄得清?”童晋用手中纸扇指向众人,“外人称我教为魔教,你们便都是魔,”又在自己胸前点了点,“而我,就是魔头。咱们若说做了什么好事他们必然不信;坏事即使没人说,他们第一想到的也是咱们。” 众人不得不承认童晋所言甚是,纷纷不情愿地点头。凤青鸾也识得这个道理,看童晋似是漫不经心,却是胸中早有计较。 童晋站起身走下石阶,“真相早晚得见,又何须多费口舌。”经过姚万山时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姚坛主,玉阳分坛还劳你费心了。” 姚万山本以为他至少要治自己个冒犯之罪的,却不想教主这般大度。回想童晋的话,也觉是这么个理,既是魔教,为何还要循着所谓武林正道的方式处事?待得回过神来想要答话,早已连童晋的衣袂都看不见。姚万山心下称赞,这位教主,当真洒脱…… “你们听说了没,灭了景家满门的是教主啊?”傍晚时分,无所事事的少年们围着绮园的石桌,开始议论早上听到的事。 另一个少年道:“教主这么做……该不是为了那跛子吧?” “美得他!”梁桓斜了一眼景暮夕的窗,“为的什么倒是不知,不过多半是见他长得好看才留他一命。” “把他带回来那日你不是跟教主一起?”先前的少年又问。 “怎么安排还不都凭教主一句话。”梁桓翻了翻眼睛,“这下他非但不知是教主所为,还要感激教主的救命之恩,教主岂不一举两得。” 又一个少年摇头轻笑,“在仇人身下求欢,这种事也亏他做得出来!” 景暮夕再也听不下去,拉开门走了出来,怒目看着说得起劲的几个少年。几人毫无惧意地迎着他的目光,竟带着几分轻蔑。景暮夕强自压制心中怒火,什么也没说,出了绮园奔会客厅去了。 童晋却不在那边,问了弟子才知道,大教主心血来潮在练武。 弟子引着他来到童晋平日练武的地方,景暮夕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地方虽是宽敞,却没什么特殊的陈设;北边是个大园子,拱形的石门两侧各刻着个“灵”字,听弟子说那是历代教主住的地方;西北角上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旁边放着个大大的藤椅,童晋此刻没有如弟子所言在练武,而是正躺在藤椅上小憩。 弟子退了,景暮夕却没有走向童晋,他看见凤青鸾正远远地站着,似是也正注视着浑然不知的童晋。 “凤护法。”景暮夕一边向他走去一边低低唤了一声。 凤青鸾向他点了点头,“景公子找教主有事?” “我已入了灵教,算来还是凤护法的下属,”景暮夕与他比肩而立,“‘公子’二字可不敢当。” 凤青鸾的目光重又回到童晋身上,“暂就这么叫着吧。”教主这会儿对他终还是和对梁桓那些人不同。 景暮夕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些传言……也不必刻意瞒我。” “我们并没有要瞒你,只是教主觉得也没有必要特地对你说,你不要误会。”凤青鸾回转身,“而且这事,本不是我灵教所为。” “我知道,”景暮夕点头,“当日追杀我的人不肯张口说半个字,想必是我熟识之人。”抬眼去看远处仍没有动静的童晋,“此事与灵教无关,且灵教有恩于我,我心里自识得。教主与几位护法也不必为此事太过费心,日后我找到仇人,自会为灵教澄清。” 凤青鸾欣慰地笑笑,“澄清与否教主大抵不会在意,不过你刚刚那番话若是亲自说给他听,他说不定会受用。” 景暮夕微微一怔,随即转身,“有劳凤护法转告吧。” 凤青鸾却是不理,先行离去,还不忘提醒景暮夕道:“教主休息之时不喜有人打扰,景公子请稍候吧。” 景暮夕不惯与童晋单独相处,本想改天找机会再对他说明,迟疑了许久终是又再回转身来。 斑斓的花草前那人惬意仰卧,夕阳在他脸上投下片片金黄光影,静谧柔和。清风撩动他额前的发,也撩起景暮夕到得灵峰来后的许多回想,童晋这人,抛去那个无礼的交易条件,其实待自己很好…… 景暮夕叹了口气,进了灵园。四名俏颜少女正在园中谈笑,见景暮夕进来,连忙正色。四女从未见过他,互相看了看对方,其中一名上前道:“不知公子……” “在下景暮夕。见教主在那边小憩,这会儿凉了些,我来给他取件外衣。”景暮夕见四女个个容貌不凡,心道童晋还真会享受。 景家的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四女一听他姓景立时便知他是谁了,“奴婢几个知道景公子是好心,只是教主不喜欢人家打扰,怕是要受罚的。”另一个女子又道。 “我轻些便是。”景暮夕点头,“若真惹得他恼了,也绝不连累几位姑娘。” 四女再不好说什么,只得为他取来一件童晋的长衫。 景暮夕出了灵园便向童晋走去,想起那日在典籍室里他说自己脚步一轻一重,只怕又会吵醒他,这次走得是小心又小心。拖着个伤腿好不容易走到童晋身边,景暮夕几乎累出了汗。将长衫轻之又轻地盖在童晋身上,见他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景暮夕才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端详起这张平日里总是挂着一副懒散表情的脸来,此刻在越发暗淡的光线里安详舒展,景暮夕心想,童晋真是自己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只是一簇花草,一把藤椅,一片天地,一个童晋,这个潇洒不羁,风采翩翩的男子,为何此时看上去竟有几分孤寂…… 等了许久也不见童晋醒来,景暮夕心里已不像听到梁桓那些人议论之时那般气愤,想要跟谁说明的冲动也给冲淡了。天色已暗,晚膳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景暮夕本想唤童晋起来,想起凤青鸾和四女都提及他不喜别人打扰,终是作罢,又小心费力地走开了。 待景暮夕走远了,童晋却睁开了双眼,却是早已醒了。维持着仰卧的姿势,童晋目光一闪不闪地望着无垠的夜空,也不知是想些什么。盖在身上的长衫异常温暖,仿佛暖到了心里;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靠近自己,近到自己也想同样靠近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晚膳时间已到,四女远远站在灵园门口互相推诿,谁也不敢上前。童晋的心思渐渐明朗起来,起身将长衫搭在臂上,脚步轻快。 “教主。”四女急急迎上前来。 “给我好好收着。”童晋将长衫递到其中一个手中,笑得舒心,“在找到更好的之前,就先这个吧。” 四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第十章:神功初授 议事一结束便有弟子来绮园找景暮夕,说是教主要见他,正在会客厅候着。景暮夕到的时候见四大护法也在,且均面色不善,议事厅中的气氛颇为紧张。 “来了?”童晋见他进来便站起身迎了过去。 景暮夕看了看紧皱眉头的四人,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童晋握住了景暮夕的手,“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教主,”凤青鸾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请教主公私分明,三思后行。” 童晋却笑得轻松,“公私分明,那还是我童晋么?” “教主,教规尚在其次,”一向与童晋站在一边的龙啸此时也是严肃非常,“可教主你……” 童晋抬手打断了他,“我自有分寸。” 景暮夕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看向童晋,童晋笑得温雅,“不用理他们,我找你有些事,跟我来。”说着也不等景暮夕答话,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灵园,童晋将那四名少女打发走,单和景暮夕进了房间。景暮夕环视了一圈,房中陈设颇有几分书香气,西墙上悬着一幅画卷,红叶漫山,晨雾缭绕,笔下竟绘出仙境。再看落款处,只书着“乔逸于灵峰之秋”几字。 “那是我师父一时兴起所作。”童晋把放在桌上的匕首拿来递在景暮夕手上,“这个送你。” “这是……”景暮夕接过匕首,将匕首自鞘中拔出,立时觉出一股凉意,匕首刃身漆黑,透着青光,显是削铁如泥的宝器。 “我昨日去看了看我的几位祖师都留下了什么宝物,”童晋自他手中接过匕首还入鞘中,“被我找见了这把玄铁匕首,想是曾在竞天剑上镌过字的那把,便拿来给你作个念想。” 自全家惨遭不幸后,能与亲人有一点交集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更兼这是难得一见的宝器,童晋竟无半分不舍,景暮夕心下有几分感动,面上却不露,只点了点头道:“谢谢。” 童晋将匕首又交给景暮夕,揽住他的腰,“咱们去里边。” 里边自然就是卧房,景暮夕不顺从地想要挣开童晋的手臂,“有话在这里说便是。” “真不听话。”童晋笑道,不理他抗议将他拉进里间。 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房中飘着极淡的熏香味,很是恬适。 童晋将景暮夕带到床边,“坐。” 景暮夕一怔,心中竟有几分怯意,“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童晋见他这番表现不禁好笑,“你忘记来找我的目的了?” 自己来找他自是为了学武,景暮夕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你是要教我武功了?” “不然?”童晋坏笑,缓缓靠近景暮夕,“做你心里想的事?” 景暮夕急忙别过脸去,“我什么也没想。” 童晋大笑,越发觉得景暮夕这人有趣。 “刚刚几位护法在和你争论什么?”从出了议事厅就想问,这会儿见童晋笑话自己,正好借此让他忘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童晋敛了衣摆坐到他对面。 景暮夕面色微沉,“我不是灵教中什么排得上号的弟子,本不该问。” “你在意?”童晋伸手勾住景暮夕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我只与他们说不与你说,你心里不舒服,嫉妒了?” 景暮夕鼻间轻哼一声,“你哪来的自信?” “哎……”童晋的叹息中倒有几分幽怨,“确实不该指望你会关心我。”随即想起那日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盖上衣衫,又不禁露出笑容。 景暮夕见他脸上表情变换,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不着边的事,拉开童晋的手,顺便还白了他一眼。 童晋也不在意,“过来,与我盘膝对坐。” 景暮夕见他说得认真,知是终于要教自己功夫,便依言坐了。 “初时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你稍稍忍着点。”童晋叮嘱过后又问道:“准备好了?” 景暮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双眼闭上。 童晋双手去抓他手臂,与他四掌相抵,内力自掌心透入,行经景暮夕四肢百脉。景暮夕只觉一股雄厚的真气透掌而入,分散到自己全身各大穴道,继而自己好像被抽空了般,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无;之前所受内伤本已好的差不多,这会儿竟又似再受重创一样,胸口窒闷,疼痛难当。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暮夕本能地提起内力与童晋相抗。 童晋万没料到这一点,想要撤回内力只能让景暮夕更危险,只能向他体内注入更强的真气,将他体内相抗的真气完全压制。 景暮夕甚至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待得童晋收了掌,景暮夕便向后倒去;童晋起身去扶,刚拉住他手臂,景暮夕便一口鲜血喷在了童晋的衣襟上。 “你怎地这般不听话,”童晋微微皱着眉,将景暮夕抱在怀里,“不是叫你忍着么,为何要用内力与我相抗?” “你……”景暮夕虚弱得冷汗直流,“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上次内伤,真气受损,武功几乎是废了,”童晋点了他胸前两处穴道,让他舒服些,“我已将你体内残余的内力全部化去。” “你……”景暮夕气得身体发抖,他所余内力虽是不多,却也至少要一两年才练得回,这下被他完全弄成了废人,叫自己何时才能报得了仇?霎时间,他竟想起那日于绮园之中梁桓的话,童晋杀他全家又施恩于他,正是一举两得。景暮夕怀疑起童晋的用心,目光愤恨,倒好似真地在看仇人一般。 童晋低头瞧见他眼神,立时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叹气道:“外边的传言你还是信了……” 景暮夕吃力地喘着气,“你到底为何……” “你若不抵抗也不会害自己内伤复发。”童晋打断他,扶他坐好,自己也重坐回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灵教练气之法与其他门派相异,乃是逆行真气,本就是练过别门武功之人练不得的,若不废去你原本的内力,二者相冲,你不但无法进展,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景暮夕见他不似说谎,心里稍稍平复。转而又觉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分,正要说些什么,童晋却没有给他机会,“现在我以真气相辅,你试着逆气而行。此法虽是比之别门危险了些,练一日却抵得过别人两三日,你那些被废去的内力半年之内必能回来。”说着与景暮夕掌心相抵,真气便缓缓进入他体内。景暮夕依言而行,周身疼痛顿减。 知他是在生气,景暮夕抬眼去看他。童晋闭着眼,也没有笑容,不知在想什么。景暮夕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我……” “敛心凝神。”童晋出声警告。 景暮夕这才记起他说逆气而行有一定危险,便静下心来循着童晋传入体内的真气练起功来。 待得周身痛感全消,景暮夕气沉膻中,张开双眼。对面已经无人,童晋此时正坐在桌边喝茶,染血的衣衫也已经换下。 景暮夕试着吸了口气,呼吸顺畅,毫无滞感,这才下床往童晋这边走来。 “我已替你打通全身经脉,”童晋嘴角弯弯,好似之前的不快未曾发生,“你的内伤已经不碍事了。” 景暮夕想他又是送匕首又是给自己疗伤,自己竟不知感恩地那样误会他,实是不该。站到童晋面前,景暮夕垂着头,低声道:“刚刚……对不起……” 童晋仰头去看他表情,对方低咬着唇,不自然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童晋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我的小景还会道歉。” 景暮夕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小,“本来就是我错。” 童晋站起身来,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不要紧,你会那么想也是合情合理,刚刚是我太严肃,吓着你了。” 每次被童晋拥抱,景暮夕的身子都僵直着,虽然嘴上已是极少再说不愿的话,身体的反应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诚实,“你指责我便是,何必对我这般好……” “我对你好自是因为我喜欢你,”童晋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对自己仍是拒绝的,“倒是你,何时也能喜欢我?” 景暮夕显是不信,“你要是喜欢我早就替我疗伤了,何故等到今天?” 童晋本以为他会对“喜欢”二字嗤之以鼻,想不到他竟会这么说,放开了他,童晋哈哈大笑,“因为之前我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你。”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景暮夕全然不当一回事,在他心里,这仅仅是一场交易而已,他会那么一问,不过是在埋怨童晋不肯早早为他疗伤罢了。反正内伤已经痊愈,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跟他学好武功,这期间他有什么要求自己照办就是,等到有能力报仇了,就与童晋再无瓜葛。 “以后每日你跟着我去议事厅,议事结束了就到我这儿练功吧。”童晋边说边向外走去,“今天就这样,午膳时间快到了,走吧。” 景暮夕皱了皱眉,还是跟他出去了,心想练功就练功,议事为什么还要叫我陪着…… 第十一章:如何是好 次日议事前,童晋果然叫人唤来景暮夕。景暮夕站在距童晋最远的地方,头也不抬一下。 众人屏气凝息地等待童晋开口,童晋却显得很是随意,依旧是坐姿不端地歪在椅上,“小景,到我这里来。” 景暮夕本是极不想引人注意的,童晋这一句话却让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皱了皱眉,景暮夕很是不情愿地向童晋走去。 借着腿伤之故走得不急不缓,童晋却也不催。待得走到石阶前,景暮夕将头微微低下,“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童晋眯起狭长的双目,心知景暮夕自是明白自己的意思却又故作不知,还借这一问来暗示自己,想要避过。微微扯了扯嘴角,童晋指了指平日梁桓坐的位置,“坐这里。” 梁桓和几个少年还像往日一样在侧门处候着,听童晋这么说,一个个都急得直跺脚,又不忘嫉恨地看向景暮夕。 景暮夕握紧双拳,心生气恼,童晋把自己看成什么了…… “小景,你答应过什么自己要记得,不要让我一直提醒你。”童晋面上依旧笑得温和,语气却冷了不少,“坐这里,这是命令,不是在问你意见。” 景暮夕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一步步走上石阶,在童晋身前坐下。童晋将腿抵在他背脊上,感到景暮夕的身体正微微擅抖着。是气得吧,童晋心想,还真是不一样…… 议事一结束,景暮夕便起身,不顾腿伤急急向外走。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别人用看梁桓和那些少年一样的目光来看自己,那简直比刀砍在身上还让自己难受。 刚出了议事厅手臂却被拉住,景暮夕回过头来,怒视着满脸笑意的童晋,“放开!” 童晋牵过景暮夕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怎么,不学武了?” 景暮夕身体一震,任由他牵着向灵园走去,胸口却是起伏的厉害,显是在极力隐忍。 进了童晋的房间,景暮夕又再甩开他的手,目光愤恨,“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童晋悠闲地走到桌边坐下,“我对你不好么?你没见旁人有多羡慕。” “好?”童晋的回答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自己答应了他那无礼的条件,又住进了他安排的住处,即使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也都忍了。本以为除了四大护法与同住的那几个少年,这事再不会有别人知道;不想童晋让自己跟他去议事厅竟是这个目的,如今灵教弟子皆知,恐怕不出几日天下人便都知道,被灭了满门的景家三公子已沦为灵教教主的男宠,自己即使以死谢罪,又有何面目去见景家的列祖列宗?想到这里,景暮夕的双眼竟有些湿润了,“你……你何故要这般羞辱于我……” 童晋不由愣住,已送到嘴边的茶盏又被放了回去,“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你难道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景暮夕眼眶泛红,语气中透着更深的恨意。 童晋叹了口气站起身,又走回景暮夕身边,“我承认我确有这个心思,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他认了,景暮夕不禁苦笑,“我有些后悔当初做了这样的决定。” 童晋知他说的是与自己交易一事,不禁又皱了皱眉,“你总是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我,倒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景暮夕一步也不肯退让地与他对抗,“可是我的揣测偏偏又对了。” 童晋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你的决定是对是错日后自见分晓,到那时再下定论不迟。”说着向里间走去,“现下还不是你后悔的时候,先把功练好了吧。” 景暮夕呆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软弱无能。 童晋盘膝坐在床上,闭着双目,听见景暮夕进来也没有睁开眼睛;景暮夕看了看他,对方的脸色明显不佳。景暮夕心中也是不快,一脸阴郁地坐在了童晋对面。 待得景暮夕坐好了,童晋仍与前日一样,拉起他双臂与他掌心相抵。景暮夕只觉掌心一热,真气便在二人周身行开,两个人的血脉仿佛连在了一起。 童晋却明显感到了景暮夕的气息激荡得厉害,张开双眼去看,景暮夕双颊泛红,眉头紧皱,显是极力忍着不适。童晋无奈叹气,放缓真气运行的速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先不要和我赌气了,当心走火入魔,我跟你认错便是。” 景暮夕也睁开眼睛,看了童晋好一会儿复又闭上,似是释怀。 “平心静气,循道而行。”童晋出言相导,渐渐感到景暮夕的真气稳了下来,这才放下心来依寻常速度催动真气游走。 一个时辰过后,景暮夕气归一处,只觉内息充盈,好似昨日不曾被童晋化去内力一般,暗叹灵教的内力果真不同凡响。张开双眼,见童晋正靠在床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眉头顿蹙,“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大教主只剩下叹气的份,“我在你心里怎么就那么不堪呢?” 景暮夕扭过头去,“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想想也是,”童晋笑了笑,挪到景暮夕身边坐着,“你曾是方正道的徒弟,从前接触的人都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嘴里自是说不出我一句好话,也难怪你会这般想我,说来你能想到找我都是难为你了呢。” 景暮夕侧过头来看了看他,“那他们说的有几成是真?” “你信几成便有几成是真,”童晋直直忘进景暮夕黑亮的双瞳中,“你若不信便全是假。” “说得倒好,”还是景暮夕先收回了目光,“他日你要是真做了什么错事,我还不能质问你了,岂不是要怪我自己信错了你?” “那得先要问问你自己,”童晋站起身向外走去,“你真地信过我么?” 景暮夕默然,与童晋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也不难看出他这人坦然、洒脱,不似个耍心机弄城府的人。只怕自己真地是受师父影响太深,潜意识里总记得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才会对他百般怀疑提防。反观他此刻却又不甚在意起来,倒教自己觉得有愧于他。童晋这人,真是说不清究竟是简单还是复杂…… 出了园子就看见童晋躺在那张宽大的藤椅上摇晃,四名少女忙前忙后,似是在准备午膳。 童晋冲他招了招手,景暮夕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有下人送上两把椅子,童晋从藤椅上站起拉着景暮夕一同坐下,“只是陪我吃餐饭,你不会也拒绝吧?” 景暮夕点头,“你若不是当众羞辱我,我答应你的事自然做到。” 童晋伸手捏了捏景暮夕的脸颊,微微有些凉,却光滑得让人爱不释手,“你这面皮倒薄。” “我一个人丢脸给你看也就罢了,”景暮夕拍开他的手,“可不能顶着个‘景家三公子’的名号丢尽了祖宗的脸。” 童晋笑着又靠近了些,“谁敢这么说我就杀了谁。” 景暮夕斜睨了他一眼,“你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我这都是为了谁?”童晋假作委屈地叹气,“我啊,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想他一教之主竟有这样的一面,景暮夕不禁好笑,“行了行了你没有错,快吃你的吧。” 童晋复又笑开,夹了刚端上来的菜到景暮夕碗里,“多吃点,看你瘦的。” 午膳过后童晋又赖着景暮夕陪他闲聊,歇得够了才叫人取了把剑来。只是把很寻常的剑,童晋将他递到景暮夕手中,“日后你报了仇自然会找回竞天剑,在那之前就先用着这个吧。” 景暮夕点点头,“你要教我剑法?” 童晋折了半截花枝,轻轻一抖,内力所透之处,花叶尽落,“你可要看好了。”话音刚落身子已是跃上半空,花枝回扫自背后转过,落地之时已是由上而下密不透风地连出了三四十招。景暮夕只觉花枝带动风声刷刷作响,比之兵刃之声更是犀利,体内的血液好似也跟着沸腾起来了。童晋此时身体一个反转,花枝脱手而出,直直地钉入花簇旁的大石上,深入寸许,花枝却是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景暮夕难掩一脸钦羡,这样俊的功夫,自己不知要多久才练得成。 童晋翘着腿倒在藤椅里,“到你了。” 景暮夕本就是不服输的性子,见他这般得意更是按捺不住,拔剑出鞘,学着童晋的身法也舞了开来。 只是他内功本与童晋相差甚远,又兼腿伤尚未痊可,跃起身勉强只使了五六招便又落下。回头看了眼童晋,那人更加得意地看着自己,叫人心头火起。转过身来再不去看他,景暮夕心里默记着招式,一遍又一遍地练了起来。 无论多少次都是失败,景暮夕恨起自己的不中用来。 背后突然覆上一片温暖,童晋一手握住景暮夕的腕,一手揽住他的腰,带他一起又舞了一次。落了地手也不放开,而是放缓了动作,一点点教他记着剑式,“等你内功深厚了自然就做得到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温热的气息吐在景暮夕的耳畔,使得他的动作更加迟缓了起来,童晋此时却将下颌垂在了景暮夕的肩上,“既然你不愿,明日开始议事就不去了,好不好?” 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景暮夕身体僵住,忘了答话。 童晋将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传来,“你可真难应付,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景暮夕想说你大可不必这般费心思,许是童晋的怀抱太过温暖,又许是童晋的语气太过无奈,景暮夕只是静静地站着,想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第十二章:入住灵园 那之后童晋果然没有再唤过景暮夕去陪他议事,却也没再有其他人在议事时坐在童晋身前了。每日议事前梁桓和其他少年仍会满怀期待地等在侧门处,童晋却再不予理睬。凤青鸾心下生慰,只道这位教主终是有了些教主的样子了。 时间转眼又过了月余,景暮夕每日跟着童晋练功,进步飞快;腿伤也随着内力的增长恢复得快了,现下行动已是与常人无异。 这日练功过后,刚出了门就见四大护法候在门外,似是有话要对童晋说,看到景暮夕在,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重要的事,怎么都在这儿候着?”童晋扫视四人,淡淡地问。 四人互相看看,却都没了语言。 童晋牵着景暮夕往外走,“不说我就走了。” 到底是白泓澜最先沉不住气,“属下四人前来劝阻教主。” 见白泓澜开了口,凤青鸾也微微躬身,“属下以为现下已是足够,请教主以大局为重。” 景暮夕侧过头来看了看童晋,不知他又做了什么怪事逼得四大护法联合来劝阻他。童晋则是不在意地挥挥手,“大局很稳定,我也没出什么岔子不是么?” “所以属下等人请教主在此收手,”龙啸也是鲜有的一脸认真,“莫要真等到出了岔子才做理会。” “是啊,教主,”云翔也劝道,“再继续下去恐怕对教主……” “行了!”童晋面色微沉,看了看景暮夕又露出笑脸,“小景先回去,我晚点再去找你。” 景暮夕心知必是大事,可童晋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四大护法在自己面前也是说得隐晦,虽是不知是否与自己有关,不过这种被排挤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快。景暮夕微微皱了皱眉,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待得景暮夕走远了,童晋才再度开口,面色依旧是不好看,“我已做了决定,以后这事不要再提,尤其是当着小景的面。” 四人都低下头去,眉头皱得更深。 “好了,都忙去吧。”童晋却露出笑脸,轻松地拍了拍四人的肩,“我也还有事要忙,别影响我。” 送走了四大护法,童晋将四名女侍唤来,在灵园里一直忙到晚间才兴致勃勃地到绮园去找景暮夕。 景暮夕刚刚用过晚膳,正在园中回忆童晋教给他的剑法。梁桓带着几个少年躲在一边说些闲言碎语,景暮夕也都充耳不闻。 童晋进得园中来,正看见景暮夕提着把剑舞得起劲,丝毫没留意到他。倒是几个少年看到童晋连忙停了刚刚的话题,想要迎过来;童晋一眼瞪过去,少年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童晋步履轻灵,与景暮夕战在一处,不出两招便占尽上风,坏心地自背后环住景暮夕的腰身,右手握住他右腕,旋了个圈,不费力地便将剑又收入鞘中。 景暮夕挣了两下,不快地道:“你做什么?” 童晋配合地放开他,笑意盈盈,“没什么,想带你去个地方。” 景暮夕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又耍什么花样?” 梁桓等人听他敢这样对教主说话纷纷气愤不已,却又不敢做声。反观童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我还哪敢耍什么花样,现下还不是你景公子说什么我应什么?” 此言一出更是叫几个少年红了眼,教主对这个被灭了满门家伙的宠爱显是这些人都不曾享受过也求不来的。 偏偏景暮夕不买他的账,“有事便说,我还要练剑。” “勤奋自然是好事,也不要这样没日没夜地辛苦啊。”童晋挽过他的手,“走吧,跟我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景暮夕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任由他牵着走了。 可怜梁桓等人,直恨得咬牙切齿。 童晋带着景暮夕又回了灵园,见四女候在园中,景暮夕甩开童晋的手,“你又带我回来做什么?” 童晋细细看了景暮夕一阵,笑道:“小景火气怎地这般大,练功那会儿还不是这样的啊。” 景暮夕皱了皱眉,才意识到自刚刚起自己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嘴上却不肯承认,“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小景前几日明明很温顺……”童晋颇为怀念地回忆着。 景暮夕恨恨地看着他,“不要用那种词来形容我!” “啊是了!”童晋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回想着,“定是那四个家伙搅得。”脸又凑到景暮夕跟前,“小景,你怪我有事瞒你是不是?” 景暮夕想起午前四大护法来找童晋,却碍着自己也在而言辞隐晦,童晋又刻意将自己支走,其时确是耿耿,想来却也有些无理,“你教内之事,我自是无权干涉。” “你也是我灵教中人!”看他的样子童晋便知自己说中了,“不过只是些琐事,你听了怕是要烦的。”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告诉自己,景暮夕想,罢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点了点头道:“你要我来这儿是为何事?” 童晋见他不再介怀,便走到正对自己房间的房门前,“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住在绮园里,今日起你便住这儿吧。” 景暮夕翻了翻眼睛,这不就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么…… 童晋失笑,“我本以为要你跟我一个房间你定是不肯,没想到跟我住一个园子你也是这般不愿啊。” 景暮夕不理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入眼的先是个书柜,立在西侧墙边,下边几层放了些古玩字画,上边则是放了不少书籍。 童晋走过来,捡了一本在手中,“这一层都是些剑法,你看哪些合你心意,闲来练练也好;上边两层有掌法,也有些其他杂七杂八的兵器法门,你便拣你喜欢的吧。” 景暮夕也翻起上边的书来,却忍不住偷眼去看童晋,他倒记挂着自己的心思。 “看不懂的地方记得要来问我,这样可以少走不少弯路。”童晋将书放回去,凑到景暮夕身边,“现在我们俩住得这么近,也方便了是不是?” 景暮夕转过身去将书丢进书柜,暗骂自己怎么会相信童晋安了什么好心。 往里间走去,熏香的味道淡淡传来,让人舒适。景暮夕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看上去很是享受。 “这里本是放置武学书籍的,我才叫人打扫出来。”童晋跟着他走了进来,“怕残留的纸张味太重,夜里你会睡不好,就点了这个。” 景暮夕回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感念于他的细心。 外间四名婢女开始忙碌,景暮夕走出来一看,竟是在轮番端上酒菜来。不用问,自知是童晋捣的鬼,景暮夕以眼神询问。 童晋率先坐下,“我可是从送走了你一直忙到这会儿,你陪我喝杯酒总不算吃亏吧?” 景暮夕无奈,如今自己要睡在这里,童晋赖在这里不走,自己要是拒绝了他,他又怎肯罢休?遂只得随他坐了,接过他递来的酒杯。 童晋替他斟上酒,拿起杯子在景暮夕的杯身上碰了碰,先行喝干了,“绮园那边你不必再去,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管告诉那几个婢子,她们自会给你办了。” 景暮夕也将杯中酒喝了,轻轻答应了一声。 “你与他们都不同,自是一点都不会喜欢那里,也不会喜欢那几个小家伙,”童晋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也决计不敢来这里造次,你大可放心。” 景暮夕又应了一声,随即又有些不解,“你园中养了那许多少年,为何……” “为何唯独对你这般不同,是不是?”童晋接过他的话来,又喝尽了杯中的酒。 “……嗯。”景暮夕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了,你本就与他们不同。”童晋笑着望进景暮夕的双眼,灯火摇曳间那对眸子显得异常明亮慑人,“而且我还说过,因为我喜欢你。” 童晋这人的话永远不知哪句可信哪句不可信,再配上一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连同他这个人便也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景暮夕撇开脸去,轻声道:“你喝醉了。” 童晋不禁笑出了声,“或许吧。小景,你不好奇我醉了都会做些什么么?”说着整个人都靠了过来,带着酒味的气息洒在景暮夕的脸上。 景暮夕嫌恶地站起了身,“醉了就快点回去休息。” “小景真是不领情。”童晋也站了起来,又给自己满上酒,随即尽数倒入口中。抬袖挥熄了灯火,童晋再次倾身靠向景暮夕。 房中只剩下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景暮夕想要躲开,奈何动作不如童晋快,刚刚迈出一步就被童晋抓住双臂。被童晋推得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上墙壁才停了下来。正想着要如何劝他离开,童晋整个人却覆了上来。 知道景暮夕定会挣扎,童晋将唇重重地压了上去,口中的酒借机哺入景暮夕口中,还有些顺着二人的嘴角流下,在黯淡的月光下美得诡异。 景暮夕狠狠地推开童晋,猛烈地咳了起来。酒不同于水,被呛到的景暮夕难过得厉害,好像泪都要咳了出来。 童晋轻轻抚了抚景暮夕的背,笑得得意,“下次我还是要来喝酒的,小景可要有准备。”而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景暮夕大口地喘着气,拭去嘴边残留的酒液,心里不禁咒骂:“童晋,你这混蛋……” 第十三章:乱心失神 跟着童晋练功已经有三个月,景暮夕自己也觉出,内力在以惊人的速度增进着。童晋教给自己的第一套剑法,此时自己纵使不费力气也已能打得与他无异。看来果真如他所说,内力深厚了,自然也就做得到了。 童晋已经去议事了,景暮夕正在练昨日自童晋那里新学来的剑法。有几处总是不能做到让自己满意,景暮夕反复地纵身、斜刺,剑尖送出去的距离若是较之童晋少了一寸也是不服气。 “意到力到,神至形至。” 景暮夕收剑回头,看见童晋正倚在石门上望着自己,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童晋笑了笑,缓步走过来,“内力与所有外家功夫的结合不外乎是意与力,神与形的结合,你不可一味求成,须静下心来,以意驱力,以神传形。”童晋这几日面色一直不好,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疲惫。 景暮夕细细品了他的话,闭着眼想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手中长剑翻飞,脚步轻快,刺出去的力道距离均与童晋昨日所传丝毫不差。 童晋赞赏地点点头,“小景果然聪敏过人,一点就透。” 景暮夕将剑收入鞘中,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口:“你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小景这是关心我?”童晋笑得开心,“有你关心,我怎样都值了。” 景暮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童晋推门走进景暮夕房间,“同我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还没习惯?” “你是不是受了伤?”景暮夕跟进来,眉头微蹙,“谁能伤得了你?” 童晋已盘膝坐好,反倒安慰起景暮夕来,“没人能伤得了我,所以我也不是受伤,小景不必担心。” 景暮夕无奈,果然问也是问不出结果的,不过四大护法自然理会得,也轮不到自己在这里瞎操心。与童晋对坐,景暮夕闭起双眼,把心思都放在了练功上面。 景暮夕曾问过童晋为何传了自己内功法门依旧要日日以内力辅助自己练功,童晋回答说,一个人练功真气游走的周天有限,若是二人合练便可相当于一人练了两天,对二人来说都是加快内功修为的好办法,是以三个月以来二人一直是这般练功,从未间断。 练功练到一半,童晋缓缓张开了双眼,端详起面前的景暮夕来。已经完全从伤病中恢复过来的景暮夕显得更加俊美了起来,白皙的面颊上因为真气运行而透着些许红润,直诱得童晋想要伸手去触;长长的黑睫如一把轻挥的小扇,搅得童晋心也乱了。鬼使神差地,童晋竟撤回右手抵在床上,支起整个身体向景暮夕靠过去。 猛然感到童晋收了一只手,真气有来路无回路,且十分不稳定地激荡了起来,景暮夕惊恐地睁开眼睛,正看见童晋凑到自己跟前,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额头上也流下汗水来。 “你怎么……”话还没问完,景暮夕的双唇已被童晋吻住,童晋那边传来的真气似是找不到出口似的胡乱冲撞。景暮夕心知这样下去必定有危险,抬起闲着的左手,狠狠地打在童晋的脸上。 童晋吃痛退了回去,眼神陡地清澈了不少,似是找回了神智。感受到真气激荡的他明显也吃了一惊,看了眼景暮夕,左手按在胸前,眉头紧皱,再多一刻怕是便要受不住。童晋猛地把另一只手也撤了回来,行至一半的真气突然被撤回,童晋的胸口好似被人狠狠击了一掌,一时撑不住,伏在床边呕起血来。 相反景暮夕那边则是滞感顿消,深吸了几口气,景暮夕觉得胸口不再疼痛,便轻轻抚着童晋的背,使他能好过些。“你是怎么了,想害我跟你一起走火入魔么?”景暮夕本想再数落他几句,不经意间看见他吐在地上的血竟呈暗红色,心下一惊,“你中毒了?” 童晋抬袖拭了拭唇边的血迹,由景暮夕扶起靠在床头坐着,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别紧张。” “没有?”景暮夕明显地不信,又看了看地上暗红色的血液,“那你这几日为何面色苍白,又为何吐出的血会是这种颜色?” 看着景暮夕皱眉质问的样子,童晋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小景今日对我真好。” 景暮夕见他仍是没有正经,便要跳下床,“我去找云护法来。” “我不是中毒了。”童晋拉住他的手,神色看上去已好了许多,“小时候曾被师父塞了个药丸,自那以后百毒不侵,我的血也就有了毒性,才会是那种颜色。” 景暮夕似信非信,“真的?” 童晋坐直了身子点点头,“真的。” “那……你刚刚……”景暮夕想问问童晋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举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童晋轻笑,伸手去抚景暮夕的脸,将本就好听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都怪小景太漂亮了,我最近身体虚,定力大减,看见面前有这么个尤物,怎能不教我心神受摄呢?” 景暮夕躲开他的手,不快地道:“我不是女人。” 童晋倾身向前,拉近与景暮夕的距离,“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若是女人,我怕不会多看你一眼。” 景暮夕不觉向后仰了仰,见童晋越靠越近,又有些慌乱起来,“我知道了,你需要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见景暮夕要逃走,童晋顺势欺身上前,直接将他压在了身下;景暮夕本是向后半仰着,一个不防便被童晋扑倒在了床上。 有什么自童晋怀中轻轻滑落,二人却都无暇顾及。 “小景,你该知道你当日答应了什么。”童晋居高临下的看着景暮夕,手指沿着他脸部轮廓轻轻带过。 景暮夕当然知道他言下之意,用力想要摆脱他的束缚,“你不要胡言乱语了。” “不要挣扎。”童晋皱了皱眉,面现痛苦之色。 景暮夕虽不知他前几日是怎么回事,只是刚刚他强撤内力必然是受了伤,纵然是他险些走火入魔所致,也终归是他怕伤了自己才会毫不犹豫地收了内力去,景暮夕心里多少还是感激的,见他这般痛苦,便不忍再做挣扎。 “真乖。”童晋笑笑,低下头来吻了吻景暮夕的额头。 “你……”景暮夕以为他又犯了刚刚的毛病,“又发疯了么?” “我适才不是发疯,”童晋伸手解开景暮夕的外衣,“现在也清醒得很。” 景暮夕握住他的手腕,“别这样……” “我答应你的事没有食言,”童晋的目光渐渐变得危险,“怎么小景,你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之后,自己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么?” 景暮夕咬紧了下唇,最终还是颤抖着放弃了反抗。侧过脸去,景暮夕将双目紧紧闭起,尊严那种东西,早已所剩无几,自己全当是还债了,迟早是要以死谢罪的人,难道还差给他消遣了么。 童晋满意地笑笑,用力扯开了景暮夕的衣襟。景暮夕更狠地咬着下唇,血便跟着渗了出来。 “小景这个习惯真坏。”童晋低下头去轻轻舔舐景暮夕唇上渗出的血,又忍不住将舌向他口中探去,意外地竟没有遭到拒绝。口中蔓延开来的血腥味让童晋更贪婪地想要在景暮夕那里索取一丝丝甜美,可景暮夕只是放任童晋的舌在自己口中纠缠,不拒绝,却也不回应。 童晋有些不舍地放弃,“小景只是这样是不会让我满意的。” 景暮夕张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似是在看着童晋,又似是在透过童晋看着别的什么。 “就那么让你厌恶么……”童晋低声喃喃,轻吻着景暮夕雪白的锁骨,动作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景暮夕握紧双拳,声音嫌恶,“你若是要……就快一点。” 童晋不禁大笑起来,“小景是在鼓励我么?” 景暮夕不再答话,心想这定会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童晋细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替他拉上衣襟,“这次就先放过你吧。”起身下床,童晋对兀自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景暮夕坏笑道:“不过我可不是每一次都会这么好心。” 景暮夕跟着坐起,理了理衣衫,不自在地看了童晋一眼。 童晋突然俯下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随即抚了抚他的黑发,“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 待得景暮夕回过神来,童晋已经走出了他的房间,只剩血腥味还在房中弥漫,提醒着他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景暮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地仰躺在了床上。左手却碰到了一件物什,抓起来一看,竟是一块通体血红的宝玉,形状似水滴,又因着它的颜色更似一滴血。宝玉的正中镌着个行体的“灵”字,想是童晋适才掉落的。这会儿自己去找他也是尴尬,不如等明日再交还他吧。景暮夕将宝玉塞到枕下,也不顾是什么时辰,拉过被子蒙头便睡。 第十四章:血玉令牌 “传闻说封藏在景家的竞天剑大火后不翼而飞,时隔这许久却仍旧没有再现江湖,”议事厅里,许坛主抱拳道,“现下流言四起,都说是匿在灵教之中,教主,咱们要不要站出来说句话?” 一干教众都在等着教主回答,议事厅里却是一片安静。 凤青鸾抬头去看,童晋斜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目,眉头微皱,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心知不妙,凤青鸾跨出一步道:“他们传便传吧,若是有什么人居心叵测,阴谋就总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到那时流言不攻自破。” 龙啸看了看凤青鸾,难得这位大护法会跟教主持相同意见啊。 “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不等众人再说什么,凤青鸾急急开口。 待得议事厅里只余下童晋和四大护法,凤青鸾才快步走到童晋跟前,“教主……” 童晋右手轻轻摆了摆,没有说话。昨日险些走火入魔,身体受创,童晋这会儿实是有些力不从心。 云翔走过来探了探童晋的脉,道:“中气亏虚。” 龙啸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差不多该收手了吧?”白泓澜也是一脸的担心。 “再几天吧。”童晋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还有些虚弱。 “教主该不是……”龙啸此刻倒不似初时那般不放心了,反倒是有些玩味地想要试探童晋。 童晋微眯起眼,“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没有。”龙啸连连摆手,又忍不住偷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白泓澜抬起手肘去撞龙啸的腰,“我叫你打哑谜!” 龙啸硬生生地受着,痛得咧嘴,“小泓澜太粗鲁了……” 童晋站起身来,立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好在身旁的凤青鸾扶住了他。童晋本想对凤青鸾道句谢,却见对方面色颇为不善地看着自己,一时倒有些心虚,“青鸾,我一定按时来议事……” 凤青鸾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教主明日不来也无妨,身体要紧。” “就知道你舍不得。”童晋轻轻拍了拍凤青鸾的小臂,“我没事,不用担心。” 凤青鸾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午时过后,云翔为童晋送来滋补身体的汤药。 四名婢女均不在,只有景暮夕一人坐在园中,摆弄着昨日童晋掉落的宝玉。练过功之后童晋疲意更显,在景暮夕房中便睡下了,景暮夕还没来得及提及此事。 见云翔进来,景暮夕起身迎过去,“云护法。” 云翔点点头,“教主需要补补身子,我把药给他送来。” “教主正睡着,云护法交给我吧。”景暮夕将宝玉收进怀中,伸手接过云翔手中盛着药碗的托盘,“等他醒了,我再叫人热给他喝。” 云翔怔怔地将托盘递给他,眼睛却盯着景暮夕放入宝玉的地方,一时有些失神。 “云护法,”景暮夕丝毫没留意到云翔的反应,“不知教主是得了什么病?” 云翔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是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不动。 “云护法?”景暮夕只得又提了提声音。 “啊……”云翔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景公子说什么了?” 景暮夕的脸上确是挂着担心,“我见教主这几日气色不佳,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这个……”童晋的警告在先,云翔自是不敢直言,“也没什么打紧,休养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景暮夕点点头,“那我先把药给他送进去,兴许他就快醒了。” “等等!”景暮夕刚刚转身,云翔急忙唤住了他。 “云护法可还有事?”景暮夕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云翔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是有一事相询。” 景暮夕回转身将药放在石桌上,“但说无妨。” “刚刚景公子手上拿着的物什……”云翔的视线又禁不住移向景暮夕怀中,“不知是何物?” “这个?”景暮夕又将宝玉拿了出来,“我也不甚清楚。” 云翔心中疑惑更盛,“那不知景公子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景暮夕心想,总不能将那时的情况一一说给云翔听吧,那要叫自己如何开口,“这个……是教主他……” 见景暮夕支吾起来,云翔急忙微笑颔首,“是在下多嘴了,还请景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景暮夕倒是一怔,自己虽是有难言之隐,但这又不是什么问不得的事,云翔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在下先行回去了,药就麻烦景公子多费心。”云翔冲景暮夕点了点头,走出了园子。 景暮夕心中虽有不解,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童晋。端起托盘,景暮夕放轻动作推门走进了房中。 见童晋依旧睡着,景暮夕将药放在一旁,又将被子向上拉了拉。 童晋轻咳了两声,而后睁开了眼睛。 景暮夕不禁心生歉意,“我吵醒你了?” “我内功这么深,有一点声音自然就会收入耳中,”童晋依旧是惨白着一张脸,“只是这些日子不太舒服,才会睡得沉了点。” 景暮夕撇了撇嘴,“还不忘转弯抹角地夸耀自己的功夫。” “要不怎么有资格教你?”童晋朝景暮夕伸手,“扶我起来。” 景暮夕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将他扶起,又给他拉过软垫靠着,把童晋安置得舒服了才去端过云翔拿来的药,“把这个喝了。” 童晋看了看碗里褐得有些发黑的液体,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云护法送过来的,”景暮夕拉过童晋的手将碗放在他手中,“说是给你补身体。” 童晋闻了闻味道,忙又推还给景暮夕,“我身体好得很,不喝。” “是谁刚刚说自己不太舒服的?”景暮夕瞪视着他,“喝掉!” “哎……”童晋叹了口气,竟露出几分可怜的神情来,“小景居然凶起我来了,你要是知道我无力还手,还不把这么久以来积累的恨意通通换成拳头砸过来?” 景暮夕哼笑,“看来你这么久以来做了多少可恨的事,自己心里很清楚啊。” 童晋又讨好地笑笑,“冤枉啊,我这不是一直尽心尽力地教你练武么。” “行了,快把药喝了,”景暮夕不去理他,“就快凉了。” “我喝了你赏我什么?”童晋又将景暮夕的手拉过来握着。 景暮夕倒没急着抽回,狠声道:“我赏你两巴掌!” 童晋不禁笑了起来,而后把碗递到嘴边,一口气将药都喝了进去。 景暮夕自他手中接过碗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童晋微笑,“我只在你面前这样。” 景暮夕突然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他习惯了童晋整日没个正经,却不习惯他这般略带温柔的认真。想起手中还拿着个空碗,连忙站起身,“我把碗送出去。” “小景?”不过是送个碗,景暮夕却站在外间迟迟没有进来,童晋出声去唤。 又过了片刻景暮夕才走进来,“什么事?” 童晋见他微皱着眉,又换上一副可怜样,“嫌我麻烦了?” “没有,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景暮夕算是领教了这位大教主折磨人的本事。 童晋笑着摇摇头,“我可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对了,”景暮夕蓦地想起那块宝玉,将它自怀中取出,“这是你昨日……昨日不小心掉落的。”想起那时的事,景暮夕还是有些不自在。 “掉了?”童晋自他手中接过,“我都没察觉。” 想起云翔提到宝玉时略显紧张的神情,景暮夕又问:“这是什么,很重要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教教主代代相传的信物罢了。”复又将宝玉塞到景暮夕手中,“它倒是可当个不错的饰物,你若喜欢,便把这血玉令送了你吧。” 教主的信物,自然象征着教主的身份,也难怪云翔的神色会那般郑重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血玉令,景暮夕才省起童晋刚刚的话,“送我?你能不能不要胡闹了。”急忙将血玉令丢还给他,“你当这是寻常物什么,说送就送。”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块玉,偏要把它看得那么重。”童晋将血玉令掂在手中,“反正教主还是我当,你又不会拿它去做坏事。” 景暮夕挑了挑眉,“你怎就笃定了我不会拿你的令牌去做坏事?” “哦?”童晋却似来了兴致,“你会?会做什么,我可是很期待啊。” 景暮夕又好气又好笑,“你师父到底是哪里想不开会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啊?” 童晋笑道:“我师父就是想得太开了才会传位于我。” 景暮夕站起身来,不再与他说笑,“饿了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童晋拉住他手,“吃不下,倒是有些累了,你陪我歇会儿?” 景暮夕只道他又起邪心,却见他眉宇间略生倦意,忍不住叹气道:“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都不见好?” “小景担心我,我就好了一半。”童晋冲他笑笑,“我只是累了,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真的。” 景暮夕无奈,只得又扶他躺下,“睡吧,我就在这儿。” 童晋躺好,又将血玉令递到景暮夕手中,“这个你先留着吧,左右放在我身上也是闲着,给了你日后行走江湖说不定还有用到它的地方,反正又不会因为没了它就没人认我这个教主了。” 景暮夕想灵教弟子遍布天下,他日探查仇人之时有血玉令在手或可解决不少问题,便不再谢绝童晋的好意。点点头将血玉令收好,景暮夕道:“若是不小心丢了,你可不能怪我。” 童晋将景暮夕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只要你不丢了就好。” 景暮夕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快睡!” 童晋笑了笑,乖乖地闭起眼睛。 第十五章:师出功成 童晋与景暮夕双双收回手掌,导气归元。 “功就练到这里吧,应当是足够了。”这几日进补了不少药物,童晋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接下来你需要练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道。” “明日起就不用打坐运气了?”景暮夕有些意外。 “怎么,”童晋向前倾了倾身,笑道,“少了和我单独相处的时间,很遗憾是不是?” 景暮夕下床向外走去,“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有两句正经都是多的。” “从前小景听了这样的话都会不快,”童晋跟了上来,“现下不也差不多习惯了么。” 景暮夕回头瞥了他一眼,“难道我说我仍旧不喜欢听你就会改么?” 童晋笑着攀上他的肩,“小景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景暮夕摆脱掉童晋纠缠上来的双臂,刚走出房间,就看见四大护法候在园中,一时倒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四个怎么这么齐都到这里来?”童晋走出来,不满被打扰地扫了四人一眼。 龙啸干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是被迫的。” 白泓澜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最期待的人是谁来着?” “期待?”还不等龙啸辩解,童晋抬了抬眼先接过话来,“期待什么?” 龙啸虽知平日自己最合这位大教主的心意,但若是犯了他的禁忌也是一样不讲情面,于是慌忙心虚地移开视线,向白泓澜身后闪了闪;白泓澜假意不满他躲在自己身后,心里却甚是得意,终于自己也可以摆他一道了。 “教主与景公子练功算算已是百日,”凤青鸾上前一步,微笑道,“属下几个都好奇教主能教出什么样的高徒呢。” 童晋靠近景暮夕,在他耳边怨声道:“小景,他质疑我们的能力。” 景暮夕站开了些,“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反了反了,”童晋一边摇头一边向外走去,“一个个的都跟我过不去。” 走到那张大藤椅前,童晋又懒懒地躺下,抽出纸扇来轻扇着,“小景,把你这百日的成果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景暮夕看向他,以眼神询问童晋自己该如何做。 童晋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身旁的石桌上,“就它吧,”用纸扇点了点石桌,“打它,三成力。” 景暮夕点头,正准备将真气送上右手掌。 “教主,”凤青鸾提醒道,“教主还是站开一点比较好吧?” 景暮夕不禁皱眉,自己再不济也不会失了准头打在童晋身上吧? “也对,”童晋却真地站起身走到景暮夕身后,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么俊的一张脸若是擦破了,你岂不是要心疼?” 景暮夕半侧过脸来瞟了童晋一眼,心道这人真是没救了。向前迈出两步,景暮夕运真气行至右掌,依言只用三成力;真气破掌而出,击在石桌之上,竟顿将其击碎,石屑翻飞。景暮夕回头看看童晋,惊讶得不能言语。 童晋点头微笑,“不错不错。” 景暮夕看了看自己手掌,又看看散落满地的石屑,“这……” 童晋轻拍了拍他的肩,“你清楚自己三成力打出去会有什么结果就好了,莫要下手没有轻重,伤了人家性命还要自己后悔。” 怪不得他要自己练习控制力道,景暮夕点点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在百日内竟练就了这般雄浑的内力。 看看仍在发呆的景暮夕,童晋叫人去把他的剑取来,“小景,过来跟我比划比划。” 云翔迟疑地劝阻,“教主的身子……” “我这不是很好么,只是过几招而已,”童晋将剑递到景暮夕手中,“况且小景想打败我还早得很呢。” 景暮夕翻了翻眼睛,没有拔剑出鞘,“你若想试我武功,等你好了也不迟,我可不想乘人之危。” “哦?”童晋一把纸扇在胸前扇得悠然,“这么说小景觉得我现下不是你的对手了?” “你这人……”景暮夕被他气得无言以对。 童晋扇尖朝自己方向勾了勾,“拔剑。” “好吧,你想试就试。”景暮夕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没有兵器我也空手好了,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谁说我没有兵器,这不就是么。”童晋右手执扇在左手掌中敲了几下,坏笑道,“你不想占我便宜,我可是想占你的便宜,小心咯。” 景暮夕还不及回嘴,童晋的扇尖已至,直取面门。景暮夕左手握剑鞘来格,右手趁机将剑抽出,反手扫向童晋手腕。童晋不避反迎,纸扇在手中轻旋,“啪”的一声击上剑脊。长剑立时抖动不止,景暮夕感到握剑的手也微微麻痛。 “用内力。”童晋纸扇压着景暮夕长剑,左手使出小擒拿手去锁景暮夕的腕,“别忘了我说的,意到力到,神至形至。” 经了童晋的提醒,景暮夕果然在剑上也灌了内力。陡地激开童晋的纸扇,矮下身来避开他的小擒拿手,挥剑扫童晋下盘。强劲的内力带动剑气激荡,景暮夕自己也险些站不稳。 童晋纵身跃起,避过景暮夕长剑所及之处,人尚在半空中,纸扇已探向景暮夕背心。 景暮夕才站直身体,又向后仰去,剑自下而上护住全身,同时攻向童晋胸腹。 转瞬之间两人已过了百余招,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景暮夕得童晋提点,渐渐领会到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内力;既是意到力到自是留几分意便使得几分力,刚与童晋动上手的时候内力不稳还会波及自身,百余招拆下来已是收放自如,越发地顺手了。 四大护法在一旁看得连连感叹,龙啸一边点头大呼没有白来一趟,一边冲童晋道:“如今也有人能与教主过得了三招以上了,教主真是教的好徒弟,日后怕是要青出于蓝啊。” 童晋哈哈大笑,“不打了不打了,我没力气了。”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是不停,纸扇缠上景暮夕的剑,另一只手成掌袭向他胸口。 这一下来势极快,景暮夕不觉一惊,抬臂去格童晋的掌;不想童晋又再变招,改推为抓,擒住景暮夕的腕,扇上同时用力,激得景暮夕长剑脱手。景暮夕丢了剑的手成拳扫童晋腰眼,左手发力想要抽回;童晋却顺势跟进,向外扭转景暮夕的腕。景暮夕腕间吃痛,去了一半的拳只好又收了回来,顺着童晋的力道转了个身,欲改招再攻,整个人却被童晋自背后收进怀中,怎么也挣不开。 似在回应龙啸的话一般,三招,童晋便胜了自己,先前他果然只是在试自己武功,景暮夕一边忿忿地想一边继续挣扎。 “都说了不打了,”童晋下颌抵在景暮夕肩上,“别动,让我歇会儿。” 景暮夕听他语带疲意,果然不动了,半侧过脸来看童晋,见他面色又白了不少,“叫你逞强。” 童晋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小景现在每一招力道都掌握得很好,我很满意。” 景暮夕一怔,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用意,心中感激,语气也不那么硬了,“进去歇歇吧。” 童晋轻轻应了一声,对四大护法道:“想看的都看到了,还不回去?”景暮夕转过身来扶着童晋,想引他回房休息。 “去你房间,”童晋道,“我喜欢你房间。” “那你不如跟我换。”嘴上这么说着,景暮夕还是换了个方向。 童晋叹息,“小景真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景暮夕推开房门,“善解人意的那么多,我去帮你叫来?” “可是却没一个及得上你漂亮的,”童晋坐到桌边倒了杯茶,“若是日日都能见到小景这张脸,我不知会有多开心。” 景暮夕哼了一声往里间走去,“那我出去报仇你可要跟着,还得盼我不要太早手刃仇人。” “我可没有那成意思。”童晋喝了口茶,也起身跟到里间,“你报了仇再同我回来这灵峰不好么?” “你我的交易就到我报了仇为止,”景暮夕皱了皱眉,“那之后我何去何往,还请教主你不要干涉。” 对于“交易”这个词,童晋此刻却有了些许不满,但仍是笑了笑,抬手去抚景暮夕的颊,“你还欠我一次,记得么?” 景暮夕难得地没有避过,“只要你有心情,我随时都可以还你。” 见他这般,童晋不禁有些生气,“我待你好,你为何偏偏不领情?你若是一辈子在我身边,我便一辈子都如此对你,难道你也不肯?” 景暮夕的脸上却露出不屑的神情,“一辈子?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过一辈子吧?” “你……”自任教主以来,从没有人敢对童晋这样说话,童晋此刻气极,甚至想给景暮夕一个耳光。可是手抬了起来,却终是没有舍得落在景暮夕的脸上,童晋握紧了拳,“好……好啊……我助你练成了功夫,你才过了河便要拆桥,当真绝情得很啊。” 景暮夕抬眼看他,见他紧皱着眉,脸色惨白一片,不禁有些担心,“你还是歇歇吧,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 童晋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景暮夕欲伸手去扶,却被他挥开。童晋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才刚出了房门,景暮夕便听到四名婢女语带心焦地唤着“教主”。追出去一看,童晋身体不支地由四女扶着,地上一滩血,显是自他口中吐出。 四女扶童晋回了房,又急忙去请云翔。景暮夕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心狠狠地跳着,久久不能平静…… 第十六章:不辞而别 担心着童晋的身体,景暮夕整夜未能成眠。想起前夜四大护法都来看过,童晋一早又去议事了,应该是无碍吧。想等他议事回来给他道个歉,自己昨日的话大抵有些过分了,景暮夕一个人坐在园中边想边等,可一直过了午时也不见童晋回来。 景暮夕心中有些不安,决定自己去找找,才出了园子,却碰见了云翔。 “云护法,”景暮夕迎了上去,“不知教主现在何处,身体好些了没?” 云翔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留意,低声道:“景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景暮夕虽有些疑惑,还是跟着他走了。 云翔引着景暮夕一路向南,走出了老远才停下,此处看上去清静得很,几乎见不到教中弟子走动。 “教主元气大伤,”云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大铁门,“现在那里闭关,需得一月时间。” 景暮夕沿他所指望过去,似是一个天然石洞,经过休整成了间石室,此处无人来扰,倒是个练功疗伤的好地方。 “他怎会伤得这般重?”景暮夕颇为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翔显得有些为难,“教主不欲景公子知晓,我这个做下属的也不好违了教主的意,还请景公子见谅。” 景暮夕虽是心中不快却也无可奈何,只点了点头道:“不知云护法何事找我?” 云翔迟疑了片刻道:“接下来要说的可能要开罪于景公子,只是为了教主为了灵教,我还是觉得这些话当说,请景公子海涵。” 景暮夕越发不解起来,“云护法大可直言。” 云翔点点头,“教主的这个喜好,景公子现下也十分了解了。” 景暮夕知他所指乃是童晋甚喜男子之事,不禁皱起了眉。 “只是教主对景公子却比别人都不同,”云翔继续道,“从未见教主对谁这般细心,又能持续这么久时间的。而且在景公子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随教主住进灵园过。” 景暮夕看了看云翔,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何用意。不过听云翔所言,他许是觉得童晋对自己有了几分认真。眉头皱得更紧,旁人不知自己还不知么,童晋几次三番夸赞的,不过就是自己这张脸罢了。 云翔停了停又再开口:“恕我斗胆问一句,景公子对教主的心意,不知是如何的?” 景暮夕心中一动,这问题自己从未想过,今日被云翔提起,倒有些不知所措。景暮夕望向不远处的石室,叹了口气道:“我与他又不会长久这般耗下去,哪有什么心意。” 云翔似乎很满意景暮夕的回答,“若是如此最好。” “依云护法所见,我应当如何做?”景暮夕心知云翔心中必有计较。 云翔微微一笑,“景公子或许不知,现下景公子的武功比之我四大护法,已是绰绰有余。” 景暮夕不禁吃了一惊,他知自己武功确是进步神速,但若说高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云龙凤四大护法,却叫自己难以相信。 “恕我无礼,”云翔复又严肃起来,“景公子已有了报仇雪恨的能力,这事还请景公子一人完成,莫要累了我们这个本就在江湖上名声不堪的灵教。” 景暮夕这才了解了云翔的意思,想他身为教中护法,理当事事为灵教考虑,言之成理。且这本是自己的家事,的确不该连累了旁人,遂点头道:“云护法所言甚是,趁着教主闭关之期,我便离了灵教吧。” 云翔听了不禁抱拳道:“如此我便代灵教众弟子谢过景公子了。” 景暮夕勉强笑了笑,心中却不免觉得云翔说得好似自己是个多大的麻烦一般。又再看了看那间石室,景暮夕转身欲走,却又被云翔叫住。 “景公子,”云翔支吾道,“你我今日所说的话……” 景暮夕立时会意,云翔是顾虑童晋出关之后要怪罪,点了点头道:“必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云翔这才放心,与景暮夕一同回去了。 与云翔分开之后,景暮夕本想去与凤青鸾几人告别,转念又想,若是几人知道了,怕是不能顺利离开,又或是问自己为何选在童晋闭关之期离去,岂不多生枝节。最终还是作罢,景暮夕往灵峰西角去了,离开之前,至少还是要为枉死的家人上一炷香。 景暮夕在灵前跪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爹,娘,”景暮夕眼中带泪,“孩儿此去定会不惜一切找出仇人,亲手为爹娘报仇,以慰二位在天之灵。”又想到兄嫂和两个弟妹,还有年幼的侄儿侄女,景暮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还请你们保佑我早日找到凶手,祭我景氏一族。” 景暮夕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孩儿怕是再没机会到爹娘灵前祭拜了。孩儿做了有辱我景家名誉之事,待得大仇得到,必以死谢罪。孩儿自知没有面目见景家列祖列宗,他日见了孩儿,爹娘可会原谅我所作所为?” 又再磕了三个头,景暮夕方才站起身,双膝跪得生疼也不予理会,转身出了灵堂。 回到灵园房中,景暮夕本想早早睡下,明日便启程下山,奈何心事重重仍是睡不着。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许多许多事,从自己被救起一直到现在,在灵峰上发生的一切清晰地从脑中流过。梁桓那些人若是知道自己走了,不知会有多开心,景暮夕想,不觉有些好笑。心里还是挂念童晋的伤,这么久一直没能彻底痊愈,昨日又被自己气到呕血,也不知怎样了。说来自己还是第一次见童晋气成那样,童晋这人生性散漫,遇事不甚放在心上,因此也不是个爱生气好计较的人;从前自己说了什么令他不悦的话,他最多不过沉下脸来,生了气也是转瞬便好;这次这般严重,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了。不过左右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他是否原谅自己也无所谓了吧。景暮夕深深叹了口气,这场交易终是自己得到的多,童晋并未强迫自己做太多自己不愿的事;只是自己已尽量按照他说的话做,抛去他说的自己欠他的那一次,勉强还算是公平吧……纵是有些对你不起,你我就当互不相欠,自此两讫吧。 景暮夕起身下床,走到外间燃起灯火,提起笔在案前坐了。夜深人静,只灯火剪出一个孤单的影,直到天明…… 离开之前又再来到童晋闭关的石室,景暮夕看着面前的铁门,手里拿着他的全部行李——一把剑,一把玄铁匕首,一枚血玉令。想来这三样东西还都是自童晋那里得来的,景暮夕苦笑,即使走了,你我的联系一时也还是剪不断啊…… “匕首是你送我的,剑对你也没什么重要,我就带走了吧;”景暮夕在铁门前低语,“至于血玉令,或许你我无再会之期,但我日后必定设法奉还。” 山间微风行过,似是在回应景暮夕的话语,景暮夕轻轻叹了口气,“保重。”而后转身离去。 行至山脚碰到四名守夜弟子,四人见他只身下山来,便上前询问。 “是景公子吧?”自那次议事后,灵教中人没有不知道景暮夕的,其中一名肤色黝黑的弟子迎上来道,“景公子独自下山,不知有何要事?” 景暮夕倒不曾想过这茬,随口道:“有些私事要办。” 四人对望了一眼,另一名瘦小的青年道:“那还请景公子稍候,属下须得禀过凤护法。”若只是普通教众,兴许这几人还不会过问,只是景暮夕身份不同,若出了差池,他们这些人可都担待不起。 看来童晋闭关,教中大小事宜都由凤青鸾代为打理,景暮夕心下忖度,若是给他知道了,怕自己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脑中灵光一闪,景暮夕自胸前取出血玉令,亮在那四人眼前,“这个东西,你们认得吧?” 四人一怔,立时跪倒,“属下参见教主圣令。” 这回倒是换成景暮夕意外了,定了定神,将血玉令重又收入怀中,景暮夕沉声道:“我此去是教主亲自授意,你们不得向旁人提起。” “是。”四人齐齐应声。 这东西还真好用,景暮夕心道,伸手将四人一一扶起,“几位大哥忙着吧。” 瘦小青年又道:“景公子可需要备些什么路上用的么?” 景暮夕想了想,“可否劳烦几位为在下准备一匹马?” “是。”瘦小青年点头应着,冲身后一名弟子道:“没听到景公子的话么,还不快去!” 那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候便牵来一匹黑马,“景公子,您要的马。” 景暮夕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多谢几位了。”抱了抱拳,景暮夕翻身上马,一路远去。 行出一段复又停下,晨光微曦中,景暮夕于马背之上回望灵峰顶。本以为离了童晋便会轻松,望见满山晨雾缭绕,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沉了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景暮夕抛去杂乱无章的心绪,策马渐行渐远…… 第十七章:骧亭青江 查探仇人的事一时也不知从何处着手,景暮夕思来想去决定沿路打探着回师门一趟,一来探望恩师,想必这一阵的江湖传言必教他老人家又担心又气愤;二来师父于江湖中事知之甚多,说不定能帮上自己的忙;三来还要查出当日追杀自己的人究竟是否藏匿于师门之中。打定了主意,景暮夕取路向北而行。 几近午时才进得城中来,景暮夕已是两日未曾进食,腹中饥饿;又兼两夜未睡,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疲惫不堪。进城后便想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歇歇脚,景暮夕下马行了一段,见到一家名为“客来居”的客栈生意甚是不错,便走了过去。 此处唤作骧亭,因古时常做马匹生意而得名,倒是十分繁华。客来居的店小二一见景暮夕相貌气度不凡,急急迎上前来,“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快里边请。” 景暮夕正要开口,陡然省起自己下山之时身上分文未带,哪来的打尖住店的钱。心中懊恼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景暮夕摇了摇头,“小二哥,在下跟您打听个事,骧亭可有灵教的分坛?” 店小二一听他只为打听先是不快,再听他打听的居然是魔教,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不知……不知……”不等景暮夕再问便急忙溜到里边去了。 “哎——”景暮夕还想唤住他,店小二却隐入后堂没了影。 “这位公子,”身后响起一把低沉的声音,“不知公子为何要寻灵教分坛?” 景暮夕回过身,见一名灰袍男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身材高大,相貌却是平平,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眼中有几分不悦。 景暮夕微微颔首,“兄台知道在何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人上前几步,语气很不友善,“你是魔教弟子?” 景暮夕想自己既与童晋划清界线,又要回去师门,再算不得是灵教弟子,且面前这位明显对灵教不甚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摇了摇头,景暮夕答道:“不是。” 那人面色稍见缓和,“那公子为何要寻灵教分坛,莫非是要寻仇?” “这……”这的确叫景暮夕为难了,难道据实相告说他仅是想要取些盘缠么。 “刚刚是在下冒昧,”那人走到客栈门前,“想请公子一杯水酒当是赔罪,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饿了多时,身上又没带银两,景暮夕见对方好客,便不推却,随那人走了进去。 店小二来招呼二人入座,一见景暮夕,又尴尬地笑了笑。 灰袍人叫了酒菜,打发了店小二,又对景暮夕道:“在下姓郑,名航,未知公子姓名?” 景暮夕眼神一亮,“原来是青江派的郑大侠,是在下眼拙了。”抱了抱拳,“在下景暮夕。” 郑航的脸色陡然暗了下来,“你……你是童晋的……” 景暮夕先是一怔,随即想到那日他陪同童晋议事一事,必已传得天下皆知,只怕人人要看不起自己。眉头一皱,景暮夕侧过脸去,“我与他并非那种关系,我是天元门弟子,与灵教也再无瓜葛。” 郑航的面色渐渐好转,点头道:“我也听说过景家的事,灵教害你全家,你定是被迫,现下是逃出来的吧?” 景暮夕愣了愣,这人想象力倒也丰富,不过他这样想也好,省得自己还要跟他费口舌,于是便点了点头。 “你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街上,也不怕被灵教的弟子抓回去。”郑航见景暮夕容貌出众心里不免只把他往好处想,“你要找灵教报仇也莫要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景暮夕无奈地点头,“多谢郑大侠提点。” “‘大侠’二字可不敢当,”酒菜已经上来,郑航为景暮夕斟了杯酒,“我年纪较你为长,你就喊我一声大哥吧。” 吃过了酒菜,郑航寻思着景暮夕孤身在外逃亡只怕无处可去,便邀他去青江派暂时歇脚。景暮夕想左右自己身上也没有住店的盘缠,不如就跟他走吧。 青江派由骧亭城外的一条青江得名,掌门人便是郑航的父亲郑兴,与灵教作对多年,在中原武林颇有名气。 郑航将景暮夕带回青江派,门中人数不多,看上去倒是个个精神饱满,正气凛然。见景暮夕面上疲惫之色尽显,郑航也不急着将他介绍给父亲,先安排房间让他歇息,说待到晚膳之时再为他引见。 既然主人家不介意,景暮夕也不顾是否丢了礼数,累极的他不多时便睡着,倦了两日两夜的身体这才得到休息。 晚膳时郑航来唤,景暮夕方始醒来。跟着他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见首座上坐了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身材精瘦,眼睛不大目光却是锐利,面色阴沉,有几分骇人。老者两侧各坐有十多名弟子,左首的两个位子空着,显是为郑航和自己而留。 郑航引着他来到老者跟前,“这是我父亲,想必暮夕你应该听说过。”相识不过半日,郑航已开始熟络地喊景暮夕的名字了。 景暮夕躬身行礼,“晚辈参见郑掌门。”心中却道,这父子二人倒真不如何相像。 “爹,”郑航又道,“他便是我跟您提起的景家三公子,方正道方门主的爱徒,景暮夕。” 他这一说在座之人尽哗然,景暮夕听到他们议论自己与童晋的关系,开始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景暮夕皱皱眉,只作不知。 郑兴抬眼看了看景暮夕,表情没什么变化,“坐吧。” 二人入座,郑航朗声道:“江湖传言不可信,景公子与童晋那魔头并非那种关系,他杀了景公子全家,独留景公子一人,想逼问竞天剑上剑诀要义。景公子千辛万苦逃出魔爪,誓为家人报仇,夺回竞天剑。你们不得对景公子无礼。” 众人交头接耳又议论开来,景暮夕侧过头来看了看郑航,眉头皱得更紧,自己可不曾说过这些话,他的结论从何而来? 郑兴抬了抬手,众人便都收了声。看向景暮夕,郑兴道:“听航儿说景公子今日曾找灵教分坛欲寻仇,我看景公子也不似什么鲁莽之人,怎地这般冲动?” 景暮夕又看了看郑航,实在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只点了点头,“是晚辈欠考虑了。” 郑航侧过头来问:“你逃出来多久了,怎没听说那大魔头找你?” 景暮夕心里叹了口气,郑航这人虽是好心,但实在让自己不舒服,给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真是逃出来的一般。“我才离了灵峰不到一日。”景暮夕一边回答一边忖度,童晋闭关的事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不然还不迅速传开,纷纷上灵峰去找他麻烦。纵然他武功再高也是有伤在身,自己可不能害了他。景暮夕握了握手边的酒杯,不去看郑航,“童晋纵使找我,也必不会大张旗鼓。” “就算他不会大张旗鼓地抓你回去,你也还是不要这样随意露面的好。”郑航笑着拍了拍景暮夕的肩,目露关心,真有几分大哥的样子,“灵教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店小二怕了他们那些魔头,你日间询问之时,他才不敢理会。” 景暮夕微微点头,心中却道,店小二的确是怕,只不过不是怕灵教,是怕与灵教扯上关系,免不了要受这些个武林正派纠缠吧。想到这里又不禁心中一凛,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不知不觉想着为灵教开脱了?自己不也该是武功正派的一员才对么…… “暮夕,暮夕!”郑航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失了神,便出声唤他。 “嗯?”景暮夕这才回过神,抱歉地颔了颔首。 郑航只道自己的话让他想起受制于童晋的日子,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必不能叫你再落入那个大魔头手中。” 景暮夕无奈,童晋若想,片刻便能将这青江派夷为平地,这些人也只不过是在他背后得意罢了。 “景公子,”郑兴目光射过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暮夕,“你与童晋那大魔头有不共戴天之仇,现下你已逃出灵教不再受他所困,正是细细筹划报仇之事的时候了。” 这事与你们父子没有半分关系,偏偏都这么热心,心中虽是不满,景暮夕还是答应着:“晚辈好不容易出来,暂没有回去的打算,而且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自己并非受制于童晋又从他手中逃出,仇人是谁也还没有着落,这中间的事还不能细细说与他们听,景暮夕只得这样草草带过。 “嗯,”郑兴点了点头,“对付童晋却是一件难事,的确要计划周详才行。” 景暮夕实在是哭笑不得,他真地不是那个意思;这对父子相貌颇异,思路却一致得出奇。 “暮夕,这事不难办。”郑航轻拍着景暮夕的手背,“我辈正道中人以惩恶扬善为己任,童晋血洗景家之事已惹得江湖上人人愤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差个带头的了。你是景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若是你登高一呼,旁有我青江派立时响应,各大门派定是纷纷前来助阵。那时我们一齐攻上灵峰,你又对那里熟悉得紧,还怕跑了那个大魔头不成?” 景暮夕看了看郑航又再看了看郑兴,这两人是太过相信流言还是太过相信自己?郑航瞧着自己的目光中还带着期许,郑兴的眼中已是多了几分阴郁。景暮夕想,无论如何,青江派是留不得了。 郑航见他不答话,又再追问:“你还顾忌什么,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景暮夕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这些事还得我回了师门,禀过师父,再请他老人家定夺。” “是啊!”郑航拍了拍额头,“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了,暮夕你莫见怪。”说着唤一众弟子举杯,好不热闹。 景暮夕举杯应着,一餐下来也是食不知味,总能感受到郑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弄得自己背脊发凉,也不知他是何用意。明日一早便辞行吧,景暮夕想着,喝干了杯中的酒。 第十八章:汝中金鼎 第二日一早景暮夕便向郑兴父子辞行,二人想要再留他一段时日,景暮夕称此处距灵峰太近,恐旁生枝节;且自己急着回师门拜见师父。再三推辞也还是又被留了三天,郑兴父子一得空便来询问他童晋与四大护法的情况,不然就是推敲竞天剑被童晋藏在了何处,还说要帮景暮夕取回。景暮夕实在不明白,这种无利可图的举动,他们怎会如此热心。 送景暮夕离开青江派之时,郑航塞了两张银票给他,倒是帮他解决了大问题。又叮嘱景暮夕说,若他日群雄并起反抗魔教,可别忘了与他郑航携手抗敌。景暮夕虽有些无奈,但想起自己与他相识不过几日,他待自己却也算得不错,于是颔首道了声谢,继续骑马北行。 夜间寻客栈住了,白日里便外出打探,遇上小城镇留个一两日,大城镇便逗留两三日。如此沿路打探,竟是半月也探不出半点消息。所有人都只当是灵教所为,青江派又传他为灵教所迫,现下逃出灵教,反倒教他不好问旁人了。 这日午时,景暮夕进得汝中城来,腹中饥饿,便找了间酒楼想要填饱肚子。 店小二引着他上了二楼,景暮夕环视了一圈,见空位已经不多,客人大都做江湖打扮,看来这汝中城中武林人士倒是不少。 景暮夕靠窗坐了,将剑放在桌边,跟店小二要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店小二答应着便噔噔噔跑下楼去。 上楼之时便察觉到楼上许多人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此时更甚,叫景暮夕颇为不快地皱了皱眉,将脸转向窗外。 邻桌一人似是看不惯景暮夕这副样子,“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晃到了景暮夕对面坐下。同桌的二人跟了过来,站在那人身后。 “小白脸,以前没见过你啊,你不是汝中人吧?”那人一脚踏在椅上,痞声痞气地问道。 景暮夕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不俗,口中却衔着根不知哪里弄来的草杆,眼神轻佻,举止庄重全失,显是哪家不成器的公子哥。“怎么,”景暮夕目光中泄露出几分不屑,“不是汝中人便不能到这酒楼吃饭么?” “哟!”那人拽了拽身后二人的衣袖,“瞧瞧他瞧瞧他,这模样更俊俏了啊。” 身后二人笑着应声,景暮夕一时心中火起。 “你我同是男人,你怎么就长了这么白嫩的一张面皮呢?”那人一边说一边抬手,想要碰碰景暮夕的脸,“真是让我又喜欢又嫉妒啊……” 景暮夕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人的脸,心想若是他真敢碰自己,在那之前自己定要出剑削断了他的腕。手已不知不觉握住剑柄,正要施力,耳听得旁边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已至近前。 “哎呦!”对面的人跳起来握住手腕,“是谁,暗算老子的是谁!” 角落里一位黄衫公子站起身朝这边走来,“在下江守白,竹筷不小心脱手伤了阁下,切勿见怪。” “金鼎堡的大弟子?”那人看了看地下的竹筷,揉了揉兀自发疼的手腕,恨恨向景暮夕道:“好命的小白脸有金鼎堡护着,以后可别落了单,叫老子碰见了有你好看!”说完领着身后随从吵吵嚷嚷地离去。 见那些人下了楼,景暮夕起身抱拳,“多谢兄台出手解围。” 江守白摆了摆手,笑道:“不介意我与你同坐吧?” “请。”景暮夕请他入了座,自己也再坐了。 “那人叫娄大,他父亲在汝中有权有势,请了不少江湖人士给他做打手,整日作威作福。”江守白身材高挑,面容风俊,谈吐温润,举止儒雅,颇有名门之风。 店小二见寻事之人走远了才敢将酒菜送上来,又给江守白新添了碗筷。 江守白为景暮夕斟了杯酒,提杯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景暮夕面露难色,近日来自己与灵教与童晋的纠葛传得越发荒谬离谱,自己每行一处,若是报上姓名总是会引起诸多麻烦,是以面对江守白的询问,景暮夕略显犹豫。 江守白见他皱起眉头,忙微笑道:“兄台若是有难言之隐只当在下没问过,咱们权当有缘,喝杯水酒便是。” 想金鼎堡多年来扬善除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堡主陈德与其大弟子江守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一见,更觉江守白为人谦和坦荡,心中哪还有什么顾忌。景暮夕先行喝干杯中酒,又再斟满,“这一杯酒就当景暮夕向江兄赔罪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江守白先是一愣,随即也将酒喝干,微笑感慨:“真没想到能在此处得遇景兄,不知景兄是要何往?” “在下师从天元门,”提起师门景暮夕心生愧意,“此去是要回师门请罪。” “景兄言重了,”江守白道,“外间传言不可信,此中辛酸无奈恐怕只有景兄自己知晓,不过我想方门主定能理解,不会太过怪罪景兄的。” 景暮夕心想此人虽不知个中缘由,却不像其他人一般妄下定论,更能思及自己苦衷,心下顿生感激,“若是世人都如江兄这般为人,在下这些时日也不必如此难堪了。” 江守白微微一笑,“做人但求无愧于心,何必在意旁人的目光呢?” 景暮夕一愣,自己与童晋的交易先是有愧于列祖列宗,不告而别又有愧于童晋,这“无愧于心”四字,自己实是当不起。勉强露出个笑容,景暮夕举杯道:“多谢江兄提点。” 江守白见他容貌本就不凡,这一笑虽非由衷,却更显光彩照人。心生亲近之意,江守白道:“景兄若不急着赶路,不妨随我去金鼎堡走一遭,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些江湖侠客倒是个个好客,景暮夕心想,不过江守白是个正直坦荡的君子,自己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点了点头,景暮夕提杯相敬,“如此便叨扰了。” 金鼎堡地处汝中城外,远远望去状似巨鼎,金碧辉煌。江守白引着景暮夕一路往后院走去,堡中弟子见了他,都恭敬地唤着“大师兄”,江守白一一微笑点头,和蔼非常。 江守白为景暮夕安排了房间,又唤来下人奉上茶点,“没有什么好招待,景兄可别见怪。” 景暮夕连忙摇头,“在下这一路都只住客栈,到哪里去寻这么清静的好地方,江兄再要这么说,我可没有面目住下来了。” 江守白微笑点头,“有什么需要的但说无妨,切勿拘谨。” 景暮夕应着,接过江守白递来的茶水,沉吟了下,问道:“不知江兄对于我景家灭门一事怎么看?” 江守白看了看景暮夕,又思量了片刻,“想必竞天剑与剑法必是稀世至宝,才使得童晋不惜以如此恶毒的手段将其据为己有。” 景暮夕在心底偷偷叹了口气,看来想要为童晋澄清,非要找出真凶不可了。只是这真凶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无,整个江湖都认为这事是童晋所为,实在是无处着手。想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手刃仇人,如今经历了这许久却是全无进展,是否真地能报仇,景暮夕越发不敢确定了。 江守白见他沉吟不语,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景兄……” 景暮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江兄,若我说,杀我全家的人不是童晋,你可会信?”这话不能轻易对旁人说,但对江守白这样光明磊落的君子说,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 “什么?”江守白震惊,“你说不是童晋做的?” 景暮夕一边示意他不要声张一边点头,“是他救了我。” 江守白勉强平复了下来,“这话只你我二人说说便了,切莫向第三个人提及,否则怕人家把你一样当成魔教的同党,你还要背上个欺师灭祖的骂名。” 景暮夕自然识得此中厉害,“真相大白之前,我不会轻易说出。” “你真地确定不是他?”江守白明显不信,“会不会是他出于别的什么原因,给你设下了圈套?” 显然金鼎堡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再说下去亦是无益,景暮夕摇了摇头,“算了,咱们在这里猜也是无用,现在查不到总有能查到的一天,我就不信竞天剑不会再现江湖。” “嗯,”江守白点头,“到时候竞天剑出现在谁手里,便知谁是你的仇人了。” 晚膳时江守白为他引见了金鼎堡堡主陈德,江湖上德高望重人人敬佩的前辈。陈德身材高大,虽年逾六旬却是精神矍铄,只是看向景暮夕的目光总似若有所思。景暮夕也不去在意,心想这般正直的人听闻了自己的那些经历,多半是不齿的吧…… 席间陈德问了景暮夕几个关于灵教与竞天剑的问题,景暮夕将前者草草带过,他不想别人通过他来打探灵教,从而对童晋不利;后者景暮夕也确实一无所知,倒也算是据实以告了。不过看陈德的表情,他多半是不信,只是碍着大徒弟的面子,才没有当众羞辱自己吧。也难怪了,景暮夕想,现下盛传竞天剑在童晋手中,他之所以没杀自己就是想得知竞天剑法中的要义。现在自己说不知竞天剑在何处是如何也说不通了,人家不信也是自然。 金鼎堡实在没什么可以打听,陈德又看自己颇为不顺眼,勉强留了两日,景暮夕便要告辞。江守白一再挽留,景暮夕只推说思师心切。眼中那不舍的目光倒是不骗人,江守白甚至提出要同自己一齐上路。景暮夕心中无奈,想自己定是受童晋影响太深,才会觉得人家江守白堂堂正人君子也对自己起了那不堪的念头。一来二去地不好推拒,景暮夕只得趁夜里偷偷离开,连礼数也顾不得了…… 第十九章:昊山诸寨 走走停停地又历了七八日,天元门已是不远了。景暮夕牵马在郊外缓行,想起就要见到师父和众师兄弟,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也不知这些日子师父是担心自己还是气自己,自己该怎么向他老人家请罪才好…… 几近午时,日头也热了起来,景暮夕想先到镇上吃点东西歇歇脚,明日一早再去拜见师父。刚要上马,就听见远处有人喊叫着,且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一个粗壮汉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跑来,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赤着半边臂膀,手中还舞着一把开山刀。 他前方几步远跑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步伐沉重,显是不谙武艺,一边拼了命地跑还不忘气那身后大汉,“有本事你就追上我啊,不用武功追上我我就服你!” 景暮夕笑着摇摇头,少年虽是仗着自己灵巧跑得快些,可哪能及得上习武之人气力绵长。果然,不消一忽儿,少年便没了力气,被那大汉三两步赶上按倒在地。 “小兔崽子,你服是不服!”大汉单手抓着少年的颈子,怒目圆睁,粗犷得很。 “哼,”少年重重喘着气,“以大欺小,我做什么服你?” “你个小王八蛋……”大汉手下使力,叫个白嫩少年疼得直咬牙,却是死活不求饶。 这时远处又陆陆续续走来许多人,都是赤着半边臂膀,显然是大汉的同伙儿。景暮夕心想,少年今天无论如何是讨不了好去。望向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少年,原本细白的皮肤此刻因为气息不顺给憋得通红,一双大眼睛却依旧亮得出奇,清楚地写着“绝不屈服”。景暮夕不禁心生怜意,向前走了过去,“这位兄台,不知兄台何故要为难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 大汉抬头看了看景暮夕,见他手上虽然拿着剑,长相却太过俊美,大抵是哪家爱管闲事的公子哥。哼了一声,大汉道:“老子今天忙着就放了你这小白脸,识好歹的便滚远点。” “大哥,多谢你,你快走吧。”地上的少年趁大汉说话当口手劲儿松了些急忙开口,“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大哥莫要也吃了亏。” “闭嘴!”大汉又喝一声,“服不服?” 这少年单纯善良,景暮夕心里喜欢,见大汉这般粗鲁地对他,不禁有些气不过。几步走过去,景暮夕一手按住大汉的肩头,内力穿肩而过,疼得大汉倒抽一口凉气,推开景暮夕连连退出好几步,“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景暮夕也不去理他,扶起地上的少年,又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没事吧?” 少年胡乱地抹了抹脏了的半边脸,笑得灿烂,“没事没事。” 见这边生了变故,大汉的同伙儿都快步跑到近前,当先一人打量着景暮夕,话却是对大汉说的:“寨主,这小子又是什么来头?” 寨主?景暮夕想了想,此处是昊山地界,在这里被称作寨主的人必然只能有一个。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景暮夕道:“久仰昊山七十二寨蒋鹏蒋寨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 “混账!”蒋鹏气极,“我与这小兔崽子打赌,你是什么玩意儿,跳出来罗唣些什么?” 景暮夕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打赌?” 少年挑了挑下巴对蒋鹏道:“这里是你地方,到处都是你的人,怎么不还都是你赢,仗势欺人,好不要脸!” “放屁!”蒋鹏啐了一口,“我本来只求财不害命,你个小兔崽子偏偏不识好歹,趁我兄弟一不留意就抓了颗最大的夜明珠跑了;我拿住你你不服气,说什么若是不用武功也抓得到你你就服了我,夜明珠也乖乖奉上,是也不是?” 见少年不承认也不否认,景暮夕知道蒋鹏所言非虚,心下又不禁好笑起来,这一大一小当真都单纯得紧。 “寨主,别跟他们废话了,”蒋鹏身旁的人又再开口,“咱们不如把这小白脸也一并收拾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王法么?”少年瞪着眼睛直视那群人,身子却半躲在景暮夕身后。 “王法?”蒋鹏将手中的开山刀挥了两下,“老子劫的就是你们这群贪官污吏!” “我爹不是当官的,”少年辩道,“他是商人。” 蒋鹏吼回去:“那也是奸商!” 景暮夕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位若是要斗嘴,不如找个凉快地方?” 身旁的人在蒋鹏耳边低语了几句,蒋鹏又冲那少年抬了抬下巴,“小兔崽子,叫你不听话,如今你爹和那一群小跟班儿都给我兄弟们押回了寨中,你要是乖乖认栽给我服个软,再把夜明珠还来,我就放了他们,怎样?” 少年一时没了主意,听说爹给人抓了急得眼眶都红了起来,“我……我……” 景暮夕见了少年这般模样心中不忍,向前走了两步道:“蒋寨主不如卖在下个人情,放了他们吧。将来若有什么事是在下能帮得上蒋寨主的,在下愿供驱策。” 蒋鹏又上下打量他一阵,总觉他是中看不中用,可刚刚景暮夕露那一手却让自己着了道,“你究竟是谁?” 心知今日要救这少年就非得惹些麻烦上身,景暮夕抱拳施了一礼,“在下天元门弟子景暮夕。” 此言一出不单是蒋鹏吃惊,众人也跟着议论了起来,只有那少年兀自不明所以地躲在他身后瞧着蒋鹏。 “好!”沉默了片刻之后,蒋鹏大赞一声,“你还敢这般堂堂正正地报上自己姓名足见你胸中坦荡,那些个什么狗屁传言看来也不足信。” 胸中坦荡倒是谈不上,可也不至于畏首畏尾,“那不知蒋寨主的意思?” “我这人最喜欢真汉子,”蒋鹏将开山刀丢给身旁的人,“你虽然长得不合我心意,却够义气,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景暮夕见蒋鹏虽是个粗野汉子,性格却豪迈万丈,不禁心生敬意,“那在下就替我这位小兄弟多谢蒋寨主了。” “景大哥,”少年这才自他身后站出来,眨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我姓花,叫花宫锦,你喊我宫锦吧。” 他这副样子却让景暮夕想起了在大火中丧生的弟弟,心中怜爱之意更甚。抚了抚他的黑发,景暮夕柔声答应:“好。” “景老弟,你不如同我回寨中喝杯水酒怎样?”蒋鹏为人豪爽,早就忘了之前的嫌隙,“小兔崽子也一起来吧。” “谁稀罕你的臭酒!”花宫锦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躲回景暮夕身后。 “你个小兔崽子,不谢我放了你老爹也就罢了,还跟我狗仗人势叫个没完没了。”蒋鹏给他气得乐了,口中骂着,却没去抓他。 “谢也是谢我景大哥,”花宫锦瞪了他一眼,“谁要谢你这恶人。” 蒋鹏不去理他,“景老弟,你怎么说?” 景暮夕微一颔首,“荣幸之至。” 才回到山寨蒋鹏就唤人来将花宫锦的父亲和随从都放了,抢来的珠宝也都如数奉还。向花宫锦挑了挑眉,蒋鹏颇为神气地道:“老子地界大门道广,不差你们这一桩买卖。” 花宫锦不买他的账,“早晚官府要收拾了你!” 蒋鹏哈哈大笑,“官府听了我昊山七十二寨的名头都要绕路走。” 景暮夕在旁边点点头,的确,蒋鹏带着昊山七十二寨的兄弟这些年劫了官家不少东西,赈灾救济的一概不动,不义之财却也一桩不少。官府头疼之余也派人多次来剿,结果东西照丢人也跟着折损,久而久之便对他们持放任态度了。 蒋鹏为人豪爽,喝酒不喜用杯,自然也为景暮夕准备了大碗盛酒,“我这儿好久没来过客人了,我见你爽快心中喜欢,你可不用跟我客气。说来我这昊山与你天元门也算是邻居,他日可要常走动才是。” 景暮夕见蒋鹏自始至终不谈竞天剑不谈魔教,可谓是一路从灵峰走来唯一一个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人,不禁激起胸中豪情,纵然不胜酒力也决心奉陪到底。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景暮夕头痛欲裂,坐起来好久才想起自己昨日是醉得不醒人事了。 午后去跟蒋鹏告别,蒋鹏还颇有些舍不得他,“今日已耽搁了这大半天,兄弟何不再留一日?” “多谢蒋大哥盛情,”一日下来二人已是兄弟相称,“只是小弟心里记挂着师父,早一日见到便能早一日安心。更何况来日方长,小弟还是常常要到蒋大哥这里讨酒喝的。” “好,好兄弟,哥哥我等着你。”蒋鹏本是洒脱之人,从不强求。 亲自将景暮夕与花宫锦送出老远,蒋鹏才在景暮夕的一再劝阻中领着众兄弟往回走。欲跟花宫锦道个别就上路,景暮夕却见少年看着自己红了眼眶。 “景大哥,咱们还会再见么?”花宫锦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 景暮夕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会,日后得了空我便去看你,只要你不哭鼻子。” 花宫锦立时嘿嘿一笑,“说话算话,我家在汀口,景大哥你可要记住了。” 景暮夕点头,“一言为定。” 花宫锦还要说什么,父亲却在身后催了起来。一边向父亲的马车跑去,花宫锦一边朝身后喊:“到了汀口你只要打听花家,就会有人告诉你怎么走的。景大哥,一定要来啊!” 景暮夕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笑了笑,没有答话,翻身上马,往天元门去了。 第二十章:重返师门 景暮夕低头跪在堂下,身体却挺得笔直。堂上坐着他的师父,天元门门主方正道。弟子们在两侧站着,一时鸦雀无声。 “暮夕,外边的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半晌,方正道方始开口。他身材魁梧,年有半百却仍是声若洪钟,兼之神情肃穆,景暮夕不禁为他的威严所摄。 自七年前拜方正道为师起,景暮夕就一直敬其若父,心想自己与童晋交易的事若是如实说了,只怕师父半条命都要给自己气了去,于是只道:“外间的传言都不真,弟子为童晋所救,后他又传了武艺于弟子。”习武的事本来也不想说,但自己师门武功全无,偏偏功夫比之前时又不知高出多少,想必瞒也是瞒不住的。 “你说童晋那大魔头救了你?”方正道站起身来,显是不信。 “师父,童晋是不是魔头弟子不知,”景暮夕微微皱了皱眉,“但他确是弟子的救命恩人。”换做别人景暮夕自是不会多做理会,但他不希望自己敬重的师父也与其他人一样想法。 方正道缓步走过来,已是有些气愤,“他不单单救了你,还教你功夫?” “是。”景暮夕将头压得更低,“弟子被救起时本门武功已废,为报仇雪恨才会学了他的功夫。”于主动找童晋学武一节景暮夕却不敢提,否则只怕师父当下就要将自己赶出师门。 方正道已走到景暮夕跟前,“童晋肯教你?魔教密不外传的功夫,他如何肯教给你的?” 景暮夕心中一凛,方正道的语气中满是讽刺,显然是话有所指。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看向方正道,迟疑地开口:“师父……” “别叫我师父!”方正道一脚踢在景暮夕胸口,“我方正道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来,为了魔教的功夫居然出卖色相,你可知廉耻为何物?” 景暮夕被他踢倒在地也硬生生受着,如今内力深厚倒不如何疼痛,只是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如刀绞,“师父,弟子知道自己该死,他日报了仇,弟子愿在师父面前以死谢罪。” 景暮夕这般说法无异于承认了方正道的话,众弟子立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方正道抬了抬手,堂中又恢复安静。“暮夕,众弟子当中你知为师一直最疼爱你,为师念在你为报仇才委屈自己的份上,今次便不与你计较了。”方正道重回堂上坐好,“现下你离了魔教重回师门,为师念你孤苦一人,总是不忍将你逐出的。” 景暮夕连忙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但你必须答应为师一件事,”方正道沉着脸,“你身上的功夫不是我所授,自行废去吧。” 景暮夕愣在当场,这一身功夫要是废了,自己就真地永远也报不了仇了。半晌,景暮夕才缓缓开口,“弟子不肖,师父若要废去弟子武功,弟子甘愿一死。” “你这逆徒!”方正道怒道,“你道我不舍得杀了你么?” “求师父开恩。”东侧一名弟子站出来跪在景暮夕身前,“九师弟遭遇如此大劫,若不能报仇实是叫他生不如死,请师父网开一面。” “三师兄……”景暮夕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承认了方正道的推断后,竟还有人肯为他求情。 “是啊爹,”方正道身旁站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此刻正轻轻地拉着方正道的衣袖,“九师兄报仇之后定然都会听爹的安排,爹又何必将人往死里逼呢?” 方正道年逾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稍稍平复了怒气,道:“既然莲儿都这么说了,为师便宽限你些时日。行了,都散了吧。” 景暮夕道了声谢却未起身,待得方正道和众弟子都离开了,他才缓缓站起来,心下却是一片沉重。 才走出来却见有人立在一旁,显是等着他,景暮夕缓缓迎上去,“三师兄,适才……多谢了……” 这人正是刚刚为他求过情的方正道门下三弟子,唐焕。“暮夕,我知你这些时日必然受了许多苦,”唐焕身材与景暮夕差不多,神情与声音却都要温和许多,虽算不上英俊,倒是干净利落,“不过你可别因为童晋施了些小恩小惠给你,就被他收买了啊。” 景暮夕微微皱眉,“我与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如此甚好。”唐焕面露微笑,“你别看师父今日对你这般凶,他老人家其实很是担心你,刚听说你家出事的那几天,他整日坐立不安的。后来知你身在魔教,师父虽然有些生气,但我看得出来,知道你还活着,他老人家是松了口气的。” “嗯,”景暮夕一边应着一边同他往卧房去,“本就是我不孝,害师父担心了。” “暮夕……”唐焕停了脚步,不再向前。 景暮夕回头看他,“怎么了?” 唐焕迟了又迟,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眼中更是真情流露,“我……我也很担心你……” 景暮夕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前只道唐焕是众师兄弟中待自己最好的,经历了童晋一事方始明白,原来唐焕也是这般心思。景暮夕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多谢师兄。” “忘了童晋吧暮夕,”唐焕上前两步抓住景暮夕的手臂,“他若是真待你好,你也不会离开他的是不是?” 若是被其他弟子看到,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景暮夕不悦地挣开唐焕的手,“三师兄,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以前一直不敢说,怕你会厌恶我。”唐焕有些苦恼地垂着头,“可自从你家出事,江湖上又传出你与童晋是那种关系,我都快要疯了,我想若是我先将心意坦白于你,说不定早就与你……” “三师兄!”景暮夕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我敬重你,把你当做兄长一样,请三师兄自重。” 唐焕抬起头来痛苦地看着他,“童晋的癖好人人都知道,他可以喜欢千个百个,可我只喜欢你一个啊暮夕!” 景暮夕气恼地背转身去,“童晋也好你也好,你们喜欢谁都与我无关,别再牵扯上我。”童晋童晋童晋,见到自己不会提童晋的人,到底还剩下几个? 再不理会唐焕,景暮夕快步回到自己卧房,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喘口气,便又惊得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正在擦拭桌子的方莲见他进来,急忙站直了身子,又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九师兄,这房间虽然你许久没用,不过我偶尔会来打扫,你看看,还成么?” 房间里干干净净,平日保持得很好的样子,景暮夕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羞怯怯的少女,心下不禁感叹,在外边转了一大圈回来才知道,三师兄和小师妹原来都对自己有情。也多亏了童晋的“调教”,不然自己还真想不到。景暮夕将剑放到桌上,“这些事叫丫头来做就好,师妹何必这般辛苦?” 方莲微微一笑,只觉景暮夕比离开师门之时更为挺俊,不禁悄悄羞红了俏丽的双颊,“自己做才放心些。” 若是日子还如以往那般太平,若是没有血海深仇,若是没有与童晋的那些纠葛,景暮夕心想,或许自己会愿娶面前的这个美丽的少女为妻,过平凡的生活。不过现在,他实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儿女私情。景暮夕往里间走去,“多谢师妹,我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晚膳时间就快到了,师兄不如吃点东西再休息?”方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即想到刚刚发生那些事,景暮夕自是不愿与其他师兄弟照面的,“还是我送到师兄房里来?” “不了,我没胃口,你快去吧。”景暮夕心中烦闷,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莲有些失望,缓步向外走去。脚步刚迈出去却又停了下来,过了一阵才淡淡开口:“无论外边怎么传,无论是真是假,你始终还是当初我那个倔强又无畏的九师兄。”说完才快步离开了。 景暮夕重重叹了口气,我恐怕,终是要负了所有人…… 将怀中的物什取出,想要好好休息休息。看到手中的玄铁匕首和血玉令才想起,童晋怕是再几日便要出关了吧。想来他的身体应该也恢复了,不知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再气到呕血。景暮夕忍不住笑了,指尖缓缓抚过血玉令,童晋的一张俊脸竟似在眼前浮现,调笑的,关切的,耍赖的,愤怒的……这一路自己走得太累,好似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能毫无顾忌地说想说的话,不用虚以委蛇,更不怕惹他生气,是知道他不会真地把自己怎样么…… “该死的……”景暮夕低咒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一个自己最该忘记的人,更有甚者,是在想他的好。将血玉令和匕首一同塞到枕下,景暮夕想,只怕疯了的不是唐焕,而是自己…… 第二十一章:教主出山 一月之后,童晋出关。 石室的铁门缓缓打开,大教主信步走出来,神采奕奕。四大护法领着教中弟子来迎,齐齐施礼:“恭迎教主出关。” 童晋“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四下里寻了一番,道:“怎么不见小景?” 四大护法对望了一眼,都低下头去不做声。 童晋环视四人,目光最后落在凤青鸾身上,“青鸾,现在说实话我会考虑酌情处理。” 凤青鸾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最惨的一定是自己,“教主,景公子在教主闭关那日下了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童晋,“这是丫头整理景公子房间时看到的,想必里边交待了景公子的去向。” 童晋将信自他手中接过,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了“童晋亲启”四个大字,字迹挺拔,就如同那人倔强的性子。童晋盯着信封瞧了一会儿,才将信取出来看。 “展信之时想必身体已大好。不告而别,有失礼数,莫怪。我身负血海深仇,可谓是活在世上唯一牵挂,你我终要分道扬镳,不如借此机会痛快了断。日后不见甚好,若得再见,但求彼此只作陌路。交易两讫,缘尽于此。勿念,勿寻。” “呵……”童晋气极反笑,“你说两讫便两讫了?我不把你找回来我就不叫童晋!”又向四大护法道:“他轻易就离开了灵峰,你们四个会不知道?” “属下事后询问过那日守夜弟子,”凤青鸾压低声音,“说是景公子拿着教主的血玉令,称奉教主之意下山。” “好……好啊!”童晋暗叹自己是不服不行了,景暮夕人不在都可以将自己气到五内翻腾,自己还是头一遭碰上这么有能耐的,“他现在人在何处?” “属下……”凤青鸾迟了片刻道,“不知。” 云翔静静地立在那里,果然对那日与景暮夕的对话只字不提。 童晋眯了眯眼,片刻之后将信重又装回信封收入怀中,面露微笑,“收拾点衣物,明日一早,四大护法随我下山。”说完撇下身后众人,自往灵园去了。 景暮夕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不曾有人住过。童晋在房中缓缓踱了几圈,又出了园子奔绮园而去。 园中的少年们许久不见童晋,乍一看到他立时争先恐后地跑到近前,七嘴八舌地想要诉说对这位大教主的思念。 童晋颇不耐烦,“都给我让开了些。” 见童晋竟然有些动怒,少年们不禁吓得退了开去。童晋走到景暮夕曾住过的那间房前,稍稍驻足,轻轻将房门推开。房中积了些薄灰倒是没让童晋觉着意外,只是眼前的一片狼藉让他轻轻皱了眉。童晋缓步走进去,见桌椅尽皆翻倒;又往里间走去,果然被褥也都给人扯到了地上。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些个少年在景暮夕被带进灵园后出于嫉妒所为,又不准下人来收拾的。童晋将被褥拾回床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了,又将景暮夕留下的信取出来看了几遍。短短几行字,也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写了多久。小景啊小景,你这么狠心对我之后,再叫我不要去寻你,我又怎能遂了你的心意?什么缘尽于此,这岂是你一人说了算的,日子还长得很,你尽管等着瞧吧。 出了绮园,童晋唤来下人,“请凤护法来会客厅见我。” 下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凤青鸾便来到会客厅,见童晋正悠然地品着茶,已不似刚知晓景暮夕下山一事之时那般气愤,便稍稍放宽了心。 凤青鸾躬了躬身,“不知教主唤属下何事?” 童晋微微一笑,“坐。” 凤青鸾见了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竟窜起一阵寒意,虽是有些忐忑,也还是依言坐了。 “就近召回几个坛主在灵峰主事一段时日吧。”童晋淡淡地道,不见有何异样。 “不如属下四人留下一个打理教中事务,”凤青鸾有些担心,“否则若要有人乘虚而入攻我总坛,岂不麻烦。” “没这必要,”童晋不屑地道,“我童晋携四大护法出山,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恐怕要人人自危,我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他们若有胆子来,就要做好与我童晋对抗的觉悟。” 童晋继任教主也有八年了,初时外人欺他年轻常有人寻上灵峰,却没人讨得好去,是以童晋极少行走江湖名声却大得很,常叫许多人畏怯,近年来已经没人敢上灵峰寻事了。听他的话,凤青鸾明白,童晋此去不只想找回景暮夕,还想好好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周旋一番。曾被多番寻衅的童晋从不将那些放在心上,这一次却甘愿往风波里去,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景暮夕。 凤青鸾应了,站起身来想要退出去。 “青鸾,”童晋唤了他一声,也站起身来,“你向来比谁都更能想我心中所想,不会不明白我对小景的心思是么?” “教主……”凤青鸾隐约知他想要说什么,心中不免紧张。 “你既明白,这一月之中却未曾查询他行踪,”童晋走到他跟前,面色沉郁,“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青鸾,”紧盯着凤青鸾的双眼,童晋说得肯定,“你心里其实也是想他离开的吧?” 凤青鸾不敢否认,自己确有这样的私心,“我……” “也好,”童晋却摆摆手又无所谓地笑了,“小景若想玩,我奉陪就是了。” 凤青鸾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又不免怅然。 “还有一事,”童晋沉吟了下,“绮园中的那些小家伙,若愿留在灵教就遣去各个分坛,若不愿的就分别为他们安排去处,就此散去吧。” 凤青鸾简直不敢相信,“……教主?” “你没听错,”童晋边说边向外走去,“就照我说的吩咐下去吧。” 晚膳过后,准备停当,只待明日一早上路了。童晋本想早些歇息,却听见外边吵嚷不止。唤来丫头问了,却说是梁桓无论如何不肯听凤青鸾的话,还说若不让他见教主一面,他就死在当场。童晋无奈,只好起身出去瞧瞧。 “教主,教主!”一见童晋走出来,梁桓更是疯了一般地想要挣开拦着他的两名弟子。 童晋走到近前,微一点头,两名弟子这才闪身到一边。凤护法只说不让他去教主那里闹,只是梁桓到底也是童晋的人,这二人也不敢以武力压制,可叫他们受了苦。 梁桓急忙扑到童晋身前跪下,“教主,桓儿哪里做得不好教主告诉桓儿,桓儿一定改,别赶桓儿走。” “你没哪里不好,”童晋看着梁桓哭得通红的双眼也有些不忍,“是我负了你,负了你们。”这也许是大教主生平头一遭想到他有负于人,倒也难得。 “教主,让桓儿留下吧,”梁桓死死抓着童晋的衣摆,“留在教主身边端茶倒水也好,桓儿会很听教主的话。” 童晋将他扶起,“你若听我的话,就乖乖下山去吧,想去哪里都随你的意,灵教各处分坛自会对你多加照料。” “教主不要!”梁桓更加慌了起来,“教主从前最宠爱桓儿,若是连桓儿也被教主逐了出去,会被旁人嘲笑的。教主,桓儿求您了。” 童晋在心里哼笑,原来为的是这个,谁叫你平日太过恃宠。表面却仍耐着性子安抚他道:“那便和那些个小家伙分开来留在哪个分坛里,见不到就不会嘲笑你了。” “教主若不要桓儿,”梁桓迫不得已只得使出最后的办法,“桓儿就死在教主面前!”说着真地拿出把匕首抵在喉口。 童晋的脸色却骤然冷了下来,“看来跟了我这么久你还是不了解我的脾气。”袖口轻抬,梁桓手中的匕首不知怎么就飞了出去。“别威胁我,我若是真地生气了,你可担待不起。”说着转身想要回房。 梁桓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都是因为那个姓景的,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讨他欢心是不是?” 童晋微微皱眉,“我没有给你质问我的资格。” “他有什么好,不听话又不愿留在你身边,”梁桓从未敢这样对童晋讲话,如今的他却什么也不顾了,“你把他追回来又怎样,他还是会跑的,他不会喜欢你的!” 童晋猛然回头看他,目光中竟露杀气。 梁桓还待再开口,后颈一痛,就这么晕了过去。凤青鸾在他身后叹了口气,不禁也有些头疼,“教主,是属下办事不利,扰了教主休息。” 好一会儿童晋的脸色才稍见平缓,“带下去随便送到哪个分坛,越远越好。” 第二日一早,四大护法换下了平日代表身份的长衫,只着寻常衣衫,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些衣服银两,便跟着童晋下山了。 童晋骑在马上缓行,淡蓝色的外衫披在他身上,衣袂随微风轻快地摆动,好似他此刻的心情。小景,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你可不要太容易就被我逮到了啊。大教主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想着,一把纸扇在胸前扇得好不惬意。只是不知何时换了扇面,一片落日霞光,耀眼非常…… 第二十二章:神刃再现 云翔着弟子打探后报给童晋说,景暮夕下山之后最先到过骧亭。并建议自己一行人可以先到骧亭,一路走一路再打探景暮夕的去向。 午时到了骧亭,童晋想找间酒楼吃点东西,果然也见客来居的生意甚是不错,领着四大护法便走了进去。店小二忙招呼他们入座,见几人均是百里挑一的出众人物,更是殷勤。 童晋着四人随意叫些酒菜,自己则抬眼去看堂中穿走的各色人物,大抵不是商人就是各门派的弟子,往来不绝,也不知都忙些什么。 “莫动莫动,”邻桌肥头大耳做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将桌上一个长长的方木盒子往怀里护,“这可是我昨日才花五万两高价买下的宝贝。” “什么好宝贝?”同桌的另一个黑衣青年表情谄媚,“借给兄弟我开开眼界。” 二人声音压得再低,童晋五人个个内力深厚,即使不想听也是全数给听了去。 中年男子连忙摇头,“这里人多口杂,不妥不妥。” “有什么可神秘的,”黑衣青年嗤笑一声,“该不是这盒子本就是空的,老哥你在这里糊弄兄弟我呢吧?” “你知道什么!”中年男子显是受不住他一激,“它现下可是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一件宝器!” “哦?”黑衣青年仍作出不信的样子,“你又不肯借我看,自是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中年男子犹豫了又犹豫,对他不信自己的话十分不满,最终还是点头,“咱们说好了,就一眼。” “好好好,”黑衣青年眼中放光,“就一眼。” 童晋忍不住朝邻桌看去,见盒子背对着自己被轻轻打开一条缝,看不到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 “这……这是……”黑衣青年陡然站起身来,慌忙之中撞到了桌角,桌子一边跟着猛然一震,中年男子还来不及去扶,木盒便啪地摔落在地,里边的东西顿时显了出来。 只一眼,童晋的目光便锐利了起来,毫不迟疑地抓起桌上的包袱袋,自掉落的衣衫中随便取了一件,同时内力逆走去取那掉落的东西。 青年男子先是吃了一惊,正待去取那盒中之物,却见它凌空飞起往邻桌而去;还不及眨眼,它就落入了旁人手中,竟不知何时被那人用衣衫裹住,严严实实。 龙啸看了一眼落了一桌的衣物感叹:“幸好酒菜还没拿上来。” 白泓澜看了看童晋,又看了看龙啸,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的响动将堂中的目光全部引来,中年男子和那黑衣青年站起身来给大家赔了个不是,众人瞧了几眼,又各自吃各自的了。 中年男子狠狠瞪了那黑衣青年一眼,朝童晋走来。 “这位公子,”那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走到童晋身旁施了一礼,“可否将在下的东西还来?” 童晋将那东西拿在手上站起身,“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换个去处。” 出了骧亭一路上马奔到郊外无人处,四大护法不明就里地跟着,那中年男子与黑衣青年也追了来。 中年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公子,你快别跟我开玩笑了,把东西还我吧。” “我只问你一件事,”童晋下马,将那东西在手中掂着,面上还露着和蔼的笑,“这竞天剑,你从何处得来?” “什么?”四大护法齐齐凑上前来,童晋除去裹剑的长衫,一把比寻常宝剑更厚,更宽的长剑显露出来,剑身上镌满了文字。 中年男子收去脸上吃惊的表情,“公子说笑了,这哪是什么竞天剑。” 近日来景家之事引起风波无数,竞天剑的去处更是众人最关心的事,竞天剑的模样被各大门派四下打探,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童晋眼疾手快,只怕再迟一刻,客来居里就会不止一人认出这是竞天剑来。 “我们这些跑江湖的可比你们商人更认得这玩意儿,不是么?”童晋状似无意地舞了两下手中的竞天剑,宝剑夹带风声自男子耳旁飞过,“二位兄台怎么称呼啊?” “我叫……周贵,”中年男子早给他惊出一身冷汗,颤声回答,又指着身后不敢上前的黑衣男子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叫彭双。”彭双连忙点头冲童晋尴尬地笑了笑。 “周兄,”童晋端详着剑身上的文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把剑是如何到周兄手上的?” “这……这……”周贵显是不欲说与旁人,只是面前这人看似无害,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些惧怕于他。 龙啸走过去拍了拍周贵的肩,笑道:“周兄,我要是你会毫不犹豫地说实话。” 周贵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昨日到骧亭出手了几件珠宝,才做了买卖,就有人找上我,问我收不收这把剑。” 童晋也不去看他,只把玩手中宝剑,“是谁?” “那人戴着面纱,”周贵摇了摇头,“也不肯告知我姓名,我不知他是谁。” 童晋这才抬了抬眉,“你有没有问这剑的来历?” “他只说这剑是他窃来的,且主人家也怕旁人知道剑原本在自己手中,是以剑丢了也决计不会声张,叫我放心。”周贵抹了抹头上的汗,“公子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有些话不会问得太死,这样若真有人找来了,我们也好开脱。” “盗剑换财?”童晋暗自沉吟,“这是什么伎俩?” “公子,”周贵犹豫着开口,“你看这剑……” 童晋倒是痛快,“我买了。” “哎?”周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剑我买了。”童晋拍了拍周贵的肩,语气认真,“泓澜,把银子给周兄结了,别太少了,就五十两吧。”说着把剑丢给云翔,“裹起来,看好了。” “五……五十两?”周贵哭丧着脸看向翻身上马的童晋,“我这可是花了五万两买来的啊……” 一直没开口的彭双这才插嘴道:“公子你也行行好,否则我这周老哥说什么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啊。” 童晋在马上冲他微微一笑,说得理所当然:“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差了周兄多少银子,你补上便是。”说完一行人竟就这么纵马去了。 童晋与四大护法离开灵峰的消息一日后便即传开。用过早膳,景暮夕踱到花园散步,算算童晋下山正是他出关后的第二日,难免也会猜测他走得这么急是否是因为自己。继而又自嘲地笑笑,时隔一月童晋恐怕早把自己忘了吧,心中不知为何又添了些许不快。当想到灵峰上那些个翘首等待童晋出关的少年时,景暮夕不禁又被自己心中所想惊住,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忘了最好。须得找些事来做了,回到师门人一放松下来,怎么就会时常想起那个家伙的…… 午后去给方正道请安,景暮夕想顺便与他谈谈家门被灭一事。现下自己能将实情相告的人不多,说不定师父能帮助自己查到些什么。 进房的时候见到方莲正给父亲捶着背,父女俩有说有笑,叫景暮夕好生羡慕。 方莲一见他进来便微微羞赧地侧过了头,这位少女有胆量不避人言去给景暮夕收拾房间,却没胆量与他的九师兄对视。 方正道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也不去看景暮夕,“有事?” 景暮夕看了方莲一眼,颇有顾忌,“是。” “莲儿,”方正道拍了拍方莲的手背,“练剑要勤快些,别偷懒了。” 方莲会意,点点头向外走去,“爹可别为难九师兄。” 方正道不禁笑骂,“女生外向啊。” “是什么事?”见方莲走远,方正道才开口询问。 “是关于害我景家的真凶一事,”景暮夕直言,“弟子查了许久也没有头绪。” “还查什么?”方正道眉头一横,“你与仇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居然说没有头绪?” 果然师父也认定是童晋所为,景暮夕心中早料到这茬,“师父,杀害弟子全家的不是童晋,弟子是逃出来才被他救起的。” 方正道哼了一声,“大魔头何时长了悲天悯人的好心,会救你?莫不是有所图才把你骗得团团转吧。” 景暮夕不愿他再提起那事,“追杀弟子之人不肯让我听见他的声音,弟子想此人必然与弟子相识,只怕……” “只怕什么,”方正道更是不快,怒道,“你想说只怕是我门中之人?” 景暮夕跪倒在地,“弟子不敢。” “居然包庇大魔头,还怀疑到自己师门头上来了,”方正道起身往外走,似是一刻也不想多见景暮夕,“外人若知道我方正道教出这样的徒弟来,还不丢尽了我的老脸!” 景暮夕叹了口气,待得方正道脚步声远了方始起身,心中更加沉重了起来。师父现下对自己别提信任了,只怕是见了自己就要心烦,想要查出点眉目恐怕不是朝夕之事。景暮夕缓步走出来,忽见东边墙角闪过一人,迅速没入排排房舍之中,不见踪影。这人的背影说不出地熟悉,却不记得师门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谁。罢了,景暮夕甩甩头,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惦记旁人…… 第二十三章:连环血案 没住客栈,童晋决定留在骧亭分坛过夜。动用分坛的弟子,很快就打听出景暮夕是往北去了。童晋猜测,那个死心眼的家伙定是回去师门了。 “弟子报上来说景公子曾被郑航带回青江派驻足几日,”云翔试探着问,“教主,你看……” “青江派……”童晋盯着纸扇的扇面,不屑地哼了一声,“算姓郑的运气好,本少爷没工夫浪费给他,明日咱们便上路吧。” 次日一早,童晋已经上马,弟子却又急急来报——郑航被人杀了,一剑封喉。 童晋在马背上皱了皱眉,随即唤上四大护法,“只管上路,不关咱们什么事,没必要理会。” 郑兴一夜丧子,又不知何人所为,只得扬言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外间传童晋与竞天剑同时再现江湖绝非偶然,郑兴十有八九就是他杀的。一传十十传百,好似这就是事实一般。 陡闻郑航的死讯景暮夕也是吃了一惊,他虽不喜欢那对父子,但郑航总算热心地帮过自己,勉强也算是个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人杀了,确是叫人心里难过。且竞天剑再现的消息传开,景暮夕越发有些坐不住,毕竟找到竞天剑就离查出凶手不远了。只是人人都说竞天剑在童晋手中,景暮夕还是不信的。 童晋早已察觉事情有些不妙,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地里跟自己过不去。往天元门去的一路,自己所经之地离奇地死了几个人,都是前一日才刚打听出景暮夕见过此人,后一日童晋一走,死讯便即传来。看来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且这人还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过也无所谓,童晋依旧懒散地想,见招拆招吧。 行经汝中之时,童晋嘱咐几人不用再打听景暮夕在汝中的行踪了,左右要到天元门去找他,童晋想倒不如做回好人,省得再有无辜之人枉死。 只是该来的还是免不了,第二日一早汝中城内便沸沸扬扬地传开,江守白与娄大一在金鼎堡一在家中,均被杀害,死法果然又是被人一剑割开了咽喉。 童晋一边喝茶一边无奈地笑,“这下我就算想不知道谁与小景见过面都不行了。” “属下一早得到消息后便遣弟子去查,”白泓澜立在一侧,皱着眉头,“适才弟子来报,说是娄大曾在酒楼找过景公子麻烦,是江守白出手为他解围,后又带景公子去了金鼎堡。” 童晋摇了摇头,“小景也真是的,怎么就爱随随便便地跟陌生人回家。” “教主,”凤青鸾见他这种时候还在关心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禁提醒,“从起初的郑航到昨日的江守白和娄大,死法均是一剑被人切断喉管。有消息传出,这些人的伤口都被开得很深,像是凶手刻意为之。” “我猜,”龙啸将白泓澜鬓见垂下的发绕在指尖把玩,“这些人的伤口恐怕比之寻常剑刃划出来的要宽吧?” “是这么传的,”白泓澜抢回自己的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弟子又没有回报给你,你怎知道?” 龙啸急忙摆手,“人可不是我杀的,小泓澜你不要那么看我。” “伤口开得深才能显出剑身的宽厚,”童晋站起身来往外走,“凶手无疑想向众人传递一件事——这些人都是死在竞天剑下。” 竞天剑再现的消息一传出,比寻常用剑更厚的宝剑自然不作他想。当初竞天剑在童晋手中的传闻现已属实,加之童晋每过一处必然有人被害,童晋无疑已被所有人认定为凶手。 江守白是金鼎堡的大弟子,娄大的父亲在汝中也是个颇有地位的人物,童晋是凶手的说法甚嚣尘上,金鼎堡与娄家都站出来称与魔教势不两立。 景暮夕因为最近的事烦得厉害,自童晋下山起,血案就一起接一起地发生在他出现过的地方,而且很明显童晋是沿着自己所经之处一路而来,恐怕不久便会找到天元门。和自己有关联的人陆续被杀,即使想相信与童晋无关也难。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找上天元门,到那时只怕要累及师门。景暮夕左思右想,即使再不愿,自己恐怕也有必要去见见童晋了。 还没等景暮夕去将自己的想法与方正道说明,方正道已派弟子来唤他,景暮夕心想,必然也是为了连环血案一事。 进得堂中才看到门内排得上号的弟子都在,见到景暮夕进来,唐焕不无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挪开,方莲则站在方正道身后,抿着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弟子拜见师父。”景暮夕向方正道施了一礼,也想站到众弟子列中。 “暮夕,”方正道叫住他,“现下发生这许多血案,你怎么看?” 景暮夕心知他想让自己说出这些是童晋所为,只是非亲眼所见,对于漫天的传言,景暮夕还是不愿相信,“弟子……不知。” “竞天剑在那魔头手中,他所到之处血案连连,”方正道声音不禁严厉了起来,“摆明了是他干的,只有你还自欺欺人!” “直到弟子离开灵教,竞天剑还不在童晋手中,”景暮夕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童晋辩解,“除非亲眼见到竞天剑,否则……否则弟子还是无法相信。” “混账!”方正道拍案而起,“真相可谓浮出水面,害你全家的仇人除了他还会有谁?你居然为他迷惑替他开脱,你怎对得起景家上下八十几口人?” 景暮夕心中一痛,“这仇弟子一定会报,怕只怕杀错了人,弟子他日再无颜去见泉下父母。” “你……”方正道在他面前踱了两步,“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表明了是童晋所为,全天下人有目共睹,为何唯独你这般冥顽不灵?” “因为弟子了解童晋,”景暮夕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坚定,“若是他做的他不会不认,他说景家人不是他杀的,弟子信他。”那人是时常没个正经,又无赖得很,但他敢做敢当,绝不是阴险毒辣的小人。 师兄弟们又议论开来,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免夹了些轻蔑。 “暮夕,你……”唐焕有些急,怕师父怪罪于他;更多的却是生气,气景暮夕竟如此维护童晋。 “看来你跟那大魔头是来真的了?”方正道直直讽刺,“喜欢上仇人也就罢了,还是个同你一样的大男人,你还要不要脸!” “弟子说的都是实话,”景暮夕不禁也有些急,“弟子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方正道盯着他看了一会,见景暮夕竟真地面无愧色,才缓缓点头,“那这些血案又怎么说?” 景暮夕稍稍放心,“依着童晋的性格,他是不会做这些事的。弟子想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无论是谁做的,都是冲着弟子和童晋而来,为了不再累及无辜,弟子想去见见童晋。” 方正道沉默了片刻,道:“假若,为师是说假若,真地是他所为呢,你怎么办?” 景暮夕心中紧了紧,缓缓开口:“弟子必定牢记师父教诲,除魔卫道。” “好!”方正道重又坐回去,“为师姑且信你一次,你可别辜负了为师的信任。” 景暮夕微微躬了躬身,答了声是。 “竞天剑再现江湖,惹出诸多杀戮,各大门派决心与童晋做个了断,”方正道又道,“为师决定八月十五在汀口望江台汇聚各路英雄举行问剑大会,消息童晋自然也会收到,那时来与不来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你去见了他把事情查清之后,再到汀口与众师兄弟会合吧。” 景暮夕皱了皱眉,若是那时还找不出真凶,童晋必然要承受一切非难。距离八月十五不过半月,自己可得抓紧了。 夜里闲来无事从云翔那里取来竞天剑端详,到手之后一直叫云翔看着,童晋还没有细细看过这把人人觊觎的神刃。童晋好笑地摸着剑身,一把旷世宝剑在自己手中就落得个凶器之名,它倒冤枉。拿到竞天剑的那日心里便明白自己免不了要沾一身腥,却没想到凶徒这般残忍,应该是早有预谋吧。若是换做旁人,围绕着自己发生这许多命案,恐怕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放弃,一为避嫌,二来也为能让少几人因着自己遇害。只可惜童晋不是寻常人,别人当不当他是凶手他全然不会在意,同样,那些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事情找上门来,自会有解决的办法,未雨绸缪之类,一向与大教主不沾边。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回他的小景,其他事情要如何周旋,那得要看他童大教主的心情了。 童晋不理会剑身上镌着的无双剑法,只把心思都放在了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指腹一遍又一遍在上面划过,许久过后,童晋心中陡然一亮。明暗不定的烛火下,大教主笑得意味深长,看来,有趣的事还在后头呢…… 第二十四章:反目相向 五人骑马缓行,已近昊山地界,过了此处,也就差不多到了天元门。 龙啸驱马行至童晋身侧,“教主,有个问题属下从以前就一直想问但是没敢问。” “现在敢了?”童晋斜睨了他一眼,“出来外边胆子变大了啊。” “也没,”龙啸干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怕见了景公子再问会惹他尴尬么。” 童晋很不给面子地道:“那你就不要问。” “教主,”龙啸用商量的口气拖着声音,“不问我心里好奇得难受。” 大教主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哼笑一声,“你难受与我何干?” 一边的白泓澜也跟着笑起来,“活该!”他可是很乐于见到龙啸这副样子的。 “小泓澜不厚道。”龙啸退回白泓澜身边,“难道不好奇我想问什么么,我敢保证,我的问题你们也想知道答案,只不过都没胆量开口,装在心里罢了。” 白泓澜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究竟是什么?” 龙啸却很欠揍地一笑,“教主不让问。” “你……”白泓澜气得咬牙,又给他算计了。 童晋却突然改了主意,“想问什么便问吧。” “哎?”龙啸躲过白泓澜的一击追上童晋,“又可以了?” 童晋点点头,“我总是偏向泓澜多一点的。” 龙啸嘿嘿一笑,“我也是。” 白泓澜在身后咆哮,“你给我说重点!” “重点是……”龙啸倒是听他的话,“血玉令为什么会在景公子手上的?” 此言一出,凤青鸾,云翔和白泓澜的神色都郑重了起来。龙啸回头看了一眼,得意地道:“看吧,都想知道。” 童晋却仍是轻松,“果然是只有你这个不怕死的才敢问的问题。” “教主不会罚我吧?”龙啸小声地问。 “今日少爷我心情好,记着以后再说吧。”童晋自腰间取出纸扇打开来,淡笑着看扇面上的落日图,“本是借给他以便他查探凶手之用,没想到他居然仗着手中有血玉令就跑了,是我失策了。” “原来是借的,”凤青鸾见他说得轻松也开起玩笑来,“属下还道是教主送了景公子的。” “我本是那么想的,”童晋丝毫不觉凤青鸾是在讽刺自己,“只可惜小景不屑要,连借给他都是我好说歹说他才收了的。” 众人无奈,这个全凭一己喜好行事的大教主啊…… 又行了一段路,远远便看见有大汉赤膊立在路中,手持开山刀,目光凶狠。 童晋本想绕过,那大汉却开了口:“敢问阁下,可是魔教教主童晋?” 童晋勒马,答得倒干脆:“不是。” 若不是太过了解这位教主没个正经的性子,四大护法只怕当下便要齐齐笑出声来。 “不是?”大汉显然不信,“传言童教主携四大护法下山一路向北而来,算算也快到我昊山地界了,你们又一行五人,未免太巧了些吧?” 童晋懒懒地扇着纸扇,“你跟他有仇?他不小心杀了你认识的谁?”这些日子自己平白背上了许多命案,这大汉找自己应该没有别的原因。 “童教主,”大汉哼了两声,“蒋鹏在此恭候多时了。” 越来越近了,景暮夕在马背上远远地望见二人对峙,心头不由地紧了起来。而后他看见蒋鹏回头瞧了他一眼,骑在马上的童晋似是也抬眼看了看他,景暮夕却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快一点,景暮夕心下着急,直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在自己眼前发生。像是要印证他心中所想一般,他看见童晋抬起了手掌。 “住手!”景暮夕提气自马背上纵起,运轻功朝二人飞奔而去。 可仍是晚了,童晋破掌而出的真气击在蒋鹏胸口,蒋鹏被击倒在地,滚出去老远。 景暮夕抱起蒋鹏的身体,声音颤抖,“蒋大哥……” 鲜血不住地自他口中流出,蒋鹏握住景暮夕的手,“兄弟,哥哥……哥哥我……对不住你……”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蒋鹏便断了气。 童晋突然愣了愣,眼中的吃惊与不解一闪而过。 “蒋大哥!”景暮夕险些掉下泪来,这一路而来,唯独蒋鹏不理一切传言真心与自己相交,他是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粗野汉子的。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命丧童晋之手居然来不及相救,叫景暮夕心里如何不难过。 “小景……”要想景暮夕回来自己身边恐怕更要费一些周折了,童晋在心中暗暗叹气。 “蒋大哥丝毫没有要反抗,我也已经叫你住手了,”景暮夕抬头看他,双目通红,“你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白泓澜跳下马来,“那是……” 童晋却抬手制止了他,自己也跃下马背,“小景,跟我回去。”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我还一直相信这一路的连环血案均非你所为,”景暮夕轻轻放下蒋鹏的尸体,站起身来,“看来全天下的人都明白得很,只有我一人瞎了眼。” 童晋颇有些意外,“你信我?” “现在不信了,事实摆在眼前,你叫我怎么信。”景暮夕的目光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为什么,为什么凡是和我有关联的人你都要杀?童晋,我以为我了解你,可我从来不知道你竟这般残忍。” “小景,你听好了,这话我不屑向第二个人说起。”童晋隐约也动了怒,“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 “呵……”景暮夕嘲讽地牵起嘴角,“你还真以为我瞎了眼。” 童晋按了按太阳穴,他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与景暮夕重逢,这种让人头疼的情况。 凤青鸾等人此时也纷纷下马,景暮夕一眼便瞧见了云翔手上包裹在布匹中的东西,“竞天剑,还来。” 童晋挪步挡在云翔身前,“现下,还不能。” “果然……那果然是……竞天剑果然是在你手中。”景暮夕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在师父面前不顾一切地帮着童晋说话,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童晋,你实在是给了我太多惊喜了,我真地不愿承认,害我全家的人是你……” 童晋终于被他惹火了,“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不是我!” “童晋,我答应过师父,”景暮夕却好似听不到他的话一般,“若这一切真地是你所为,我会为那些因我而枉死之人报仇。” “你说什么?”童晋简直不敢相信,“你要杀我?你用我教给你的武功对付我?” “你后悔了?”景暮夕一步步向童晋走近。 童晋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你伤不了我的。” “我的确打不过你,”景暮夕在童晋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驻了足,“但有一点是我会你不会的。” 童晋挑了挑眉,景暮夕自腰间抽出佩剑,直直地向他刺来,“那就是拼命。” 见童晋动也不动,白泓澜先挡在他身前想要与景暮夕过招,“你做什么,疯了么!” 龙啸心知现下的白泓澜早已不是景暮夕的对手,担心他受伤,急忙抢上去帮忙。 “退下!”童晋喝了一声,纵身跃起已至景暮夕身后,迅速出手去取景暮夕拿剑的腕,“你居然要跟我拼命,就恨我到这种地步?” 景暮夕矮身扫童晋下盘,手腕借机滑出童晋的控制,长剑毫无章法地向后便扫,倒真地是拼了命的打法,“我一直相信不是你,可是为什么是你……”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童晋怕他这种不顾一切的打法伤了自己,只好一味避让。 “怎么不使出竞天剑法让我看看?”景暮夕觉得自己是在生气,可是心痛却一阵胜似一阵,“你骗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地真把你当成好人。” 童晋被他气得想笑,“谁稀罕你家的剑法了?” 景暮夕右手剑招不断,左手也使出掌法,招招直取童晋周身要害,“那就把剑还我!” “你要那破铜烂铁做什么,”童晋看准他出招的空隙,食指和中指夹他剑刃,稍一使力,长剑便即折断,“只会平白惹麻烦上身。”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景暮夕将半截长剑丢向童晋,童晋躲开的同时栖近他身,点了景暮夕的穴道。 为景暮夕理了理鬓间乱了的发,童晋语带温柔,“小景,跟我回去,报仇的事我会为你解决。” “你为我解决?”景暮夕无法动弹,一双眼却恨不得能将童晋看穿,“怎么解决,在我面前自杀么?” 童晋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好狠的心啊。” “解开我的穴道。”景暮夕的声音里满满地压抑着愤怒。 “好,”童晋妥协,“你答应不与我动手我便给你解穴。” 景暮夕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八月十五的问剑大会,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来。” 童晋果然为他解开穴道,“你要我去我便去。” 景暮夕又恨恨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回蒋鹏身边,“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抱起蒋鹏的尸身,景暮夕慢慢走远。 第二十五章:汀口闲游 安葬了蒋鹏之后景暮夕没再回师门,想到半月之后便是中秋,江湖各路人士都要到汀口去,童晋想必也不会逃,自己不如先到汀口等上几日。再者自己虽然警告过童晋不要再滥杀无辜,心里还是有些惦记家住汀口的小家伙花宫锦,可不要连他也遇害了才好。 西北雪峰源起,有江名曰紫川。紫川江自西向东曲折绵延,在汀口处入海。离了昊山取路东南,骑马半日便到了汀口。景暮夕进城在街上随便寻了个人打听花家,那人果然知晓,详细地为他指了路。 景暮夕本出身于富贵人家,是以当他站在花家豪华得近乎奢侈的宅子前时并不如何惊讶。大门敞着,两侧各站一名身着墨蓝色袍子的守门人,景暮夕走向其中一个,礼貌地笑了笑,“小哥,烦劳你给你家少爷传句话,说景暮夕前来探他。” “公子请稍候。”那人向他躬了躬身便向院内小跑而去,不多时景暮夕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景大哥!”花宫锦自宅中跑出来,小脸上都是兴奋,“你真地来看我了!” 景暮夕微笑点头,“我答应过你的。” “快来快来,咱们屋里说话。”花宫锦拉着他往里走,“景大哥会在汀口留多久?” 紧绷了许久的心情在见到这个小家伙之后不觉便轻松了下来,“中秋之时会在汀口举行问剑大会,那之前我都不走了。” “真的?”花宫锦将景暮夕带到花府的东苑,“那就住我这儿吧。” 景暮夕想想也好,一来不用住在客栈那种嘈杂之地;二来若真地有人要对花宫锦不利,自己也方便保护他,于是便点头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倒是乐于省下住店的银子。”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花宫锦高兴得连连叫丫头们送上茶点,“景大哥,你说的那个什么问剑大会的,到时会不会有许多武林人士参加啊?” 景暮夕点点头,“怎么,你打什么鬼主意?” 花宫锦调皮地笑笑,“我也想见识见识啊,闯荡江湖不知道有多威风,可惜爹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学武的。不如这几日你带我去瞧瞧那些个什么门什么派的掌门弟子啊?” “江湖有什么好,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谁都说不准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景暮夕看着花宫锦那一脸的期待与向往,终是没能开口告诉他蒋鹏已死的事实。 谁知花宫锦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如此!” 景暮夕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当年自己死缠乱打地求父亲允他拜师学艺之时,也是这般啊。“你若真想,我明日便带你四处走走。” 花宫锦一声欢呼跃了起来,“景大哥最好了!” 答应了景暮夕要来汀口赴会,即使知道这一次所有人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童晋也没有要爽约的打算。 问剑大会的消息一传开,才几日的时间就有门派陆续赶来,把个本就繁盛的汀口挤得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未免多生枝节,童晋将竞天剑置于汀口分坛,决定自己四处转转。四大护法仍想随行,童晋却难得体贴地说:“我准你们假,随便去哪儿,别跟着我就好。” 本拟去望江台瞧上一眼,倒不是因为自己就要在那里被一干杂七杂八的人问罪,而是听说彼处景致堪称一绝,值得一往。不过童晋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先避开火热的日头歇歇脚再说。瞧着“紫川楼”的生意不错,童晋抬脚走了进去。 问小二要了个凉快的座位,小二直领着他上了三楼,挑了个窗边的桌,引他坐下,“客官您运气好,这才空出了一桌您就来了。” 童晋抬眼望了一圈,果见十几张桌子都快坐满,只有角落里还空着两桌,靠窗的则仅剩下自己这里,“多谢小二哥关照。”童晋倒颇会享受,一个人来也叫了四个小菜,还不忘让小二拿壶好酒。 “你说,童晋那大魔头会来么?”西侧邻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道。 “你道他是傻子么,明知道咱们这伙人个个都想要他的命还来?”同桌看似比他年长几岁的男子道,“我若是他,那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 童晋身后突然又有人站起身来应道:“这位兄台说得是。要我瞧啊,童晋尽在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像个带种的,我猜他也没胆来。” 童晋忍不住翻了翻眼睛,心道我又没背地里偷你媳妇,你怎知我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难说难说,”隔着几桌又一个干瘦青年接过话来,“都说童晋那厮武功天下无敌,说不准人家有恃无恐,真地敢来。” “天下无敌?”与他对坐的人嗤之以鼻,“坐在山上任他夸大,用嘴的话,我也能说得天下无敌。” 原本互不相识的众人竟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熟络了起来,个个生怕别人不当自己是名门正派一般地说着童晋的不是。童晋见这些人大都年纪尚轻,想必一收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童晋默默点头,血气方刚啊,真好…… 童晋北侧正对一人,身着素净的淡色长衫,虽为男子,五官却略显清丽。这人好似对旁人说的话并不甚感兴趣,只一个人吃着面前的小菜,看不出任何情绪。 童晋却突然来了兴致,开口去唤那人:“兄台,一个人喝酒也是无聊,不如与在下共饮?” 那人抬起头来,又左右看了看,最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童晋点头,“显然除了你没人理我。”当然,其他人正忙着数他的罪。 那人微微一笑,为他本就不俗的容貌再添了几分柔和,引人亲近。童晋心想,若是从前的自己,断然要把他带回灵峰去。只是现在有了景暮夕,他再也没有那份心思。 那人拿了酒杯走过来与童晋对坐,“公子盛情,却之不恭,请。”说着先敬了童晋一杯。 童晋喝干杯中酒,又替那人斟上,“兄台对于童晋,没什么看法么?” 那人摇了摇头,“在下与他算不得认识,不过传闻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这种人还是不常挂在嘴边为妙。” 童晋不禁在心中觉着自己好笑,原来在对方看来,自己不值得他一提,“童晋……该算哪种人?” 他这一说倒教众人都住了嘴,齐齐回头看他,继而便有人来应,“老兄,你是哪家不入门的弟子啊,连童晋算哪种人都不知道,他自然是无恶不作的阴险小人。” 童晋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在下初涉江湖,还真不知来着。” 这时,龙啸拉着白泓澜竟也上得楼来,一见童晋也在,便欲上前。童晋不着痕迹地冲二人摇了摇头,二人会意,装作不识地拣角落坐了。 童晋继续问对面的人,“兄台,你怎么看?” 那人沉思片刻,浅笑,“在下从未见过他,难下定论。” “这么说来,”先前的干瘦青年道,“咱们中有人见过那大魔头么?” 白泓澜皱了皱眉,一口一个大魔头,他们当自己做派很正么。龙啸却是不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童晋的反应。 “没……” “没见过……” 众人纷纷摇头,均显遗憾。 “听说他肥头大耳,好吃懒做,”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 童晋想,好吃懒做,那或许真地是自己…… “就是,”有人接下来,“还说他整日凶神恶煞的,不苟言笑。” 童晋朝着众人举了举杯,“那他活得可真无趣。” “我还听人说,童晋脸上有刀疤,还瞎了一只眼,奇丑无比。”越说越玄。 童晋连连称是,“我要是他,可决计不会赴这问剑大会,否则岂不是丢人现眼?” “说得是说得是,”众人哄笑,“来来来,喝酒喝酒。” 童晋再次朝对面之人提杯,“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的笑也是干净朴素,“在下莫与之。”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童晋点头赞道,“名字好,人更好。” “公子谬赞了。”莫与之见童晋相貌无双,谈吐更是不凡,心下也暗暗称赞,“未请教尊姓大名?” 童晋筷尖蘸了蘸杯中酒液,在桌面上划开,“在下姓栗,单名一个礼字。” 龙啸与白泓澜对望一眼,都不禁好笑,面对这样来不及多考虑的状况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说着谎的人,的确非他童晋莫属了。 童晋俊美非常,本就惹人注意,此刻也有人留意听他姓名,“栗兄,你不知要比那大魔头好看多少倍。” 众人大笑,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童晋举杯应着,心中却无奈暗笑,看来我真该在江湖上多走动走动了,不然再过不久,你们传出的童晋,可能连人都算不上了…… 第二十六章:共赴望江 众人你来我往地喝得正起兴,又有二人自楼下上来。 “从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么?”后边一身着白衣的美貌男子问道。 前边的少年兴奋非常,“也会来啊,不过只要有人稍有争吵,那些个护院立时便要拖着我离得远远的,我什么有趣的事都没经历过。” 白衣男子点头,“汀口看上去的确不像个让人放心的地方。” “多亏了景大哥你轻轻松松就打倒了二十个护院,”少年回身来拉景暮夕手臂,“这下可给我爹看得心服口服啦。” 白衣男子伸手去捏他鼻尖,“不然你爹怎么肯让我带你这个闯祸精出来。” 这边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笑,可看得童晋气不打一处来。斜斜地靠在窗上,童晋不善地勾了勾嘴角,“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啊。” 景暮夕这才注意到他,不禁皱起眉头。 刚刚还和个少年有说有笑的景暮夕见了自己就没了好脸色,怎不叫童晋火气更盛。 景暮夕见他脸上虽挂着笑容,目光中却已露出点点寒意,担心他又不知何时对自己身边之人痛下杀手,转身欲原路返回,“宫锦,没座位了,咱们换一家。” 花宫锦不明所以,还道是景暮夕没看到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一张桌子,“景大哥,那边有座位的。” “是啊,不是还有座位么。”童晋懒懒地冲他举了举杯,“你若不喜欢那里,我不介意与你同坐。” 莫与之看向景暮夕,见他实是少有地俊美,不禁心中生慕,向童晋道:“是栗兄认识的人么,不如请来同坐。” 童晋淡笑点头,“可谓是我最亲密的人了。” 莫与之怔了怔随即笑道:“那定是生死之交了。” 这话说得露骨,即使旁人一时猜想不到他话中之意,景暮夕可是明白他的“亲密”是什么意思。紧盯着童晋的双眼已是添了些怒意,景暮夕强自压下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众人跟着吆喝起来,“既是栗兄的朋友,坐下来一起喝两杯。” “景大哥,他是谁?”花宫锦拉了拉景暮夕的衣袖,小声问道。 景暮夕哼了一声,“你只要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就对了。” 童晋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是我听到的,对我最中肯的评价了。” 越是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越叫景暮夕生气,也不知楼上坐着的这些都是什么人物,平日里口口声声喊着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现下却能与他举盏共饮,真是笑话。不过听那些人称他为“栗兄”,不知童晋这家伙又在耍什么把戏。 童晋西侧的小伙子站起身来朝景暮夕举了举杯,“兄台怎么称呼啊,有缘见面就是朋友,不如赏脸入座。” 知道景暮夕绝不会似自己这般胡乱报个假名字,不过他此刻若是将姓名说出来势必要引起许多麻烦,只怕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是秘密了。他童大教主还没玩够,可不能早早就结束这场游戏。抢在景暮夕开口之前,童晋起身走了过来,“今日酒喝得差不多了,在下想去望江台一览绝景,诸位可有同往的?” 莫与之也跟着站了起来,“在下从前来过汀口数回,对望江台的景致最是钟情,愿同栗兄走一遭。” 众人想到中秋之日就要在望江台举行问剑大会,先行一探似乎更妥,便纷纷嚷着要结伴同行。 景暮夕却拉着花宫锦想要先走,“诸位好兴致,请恕在下不奉陪了。” 童晋一把扣住花宫锦的肩,“急什么?” 他只要稍一用力,花宫锦就算没死在他手中只怕这只手臂也要废去。恨恨地回头看向童晋,景暮夕知道自己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 一行人下得楼来,往紫川江方向走去。 “少爷!”龙啸拉着白泓澜追上来,有心地改了称呼。 “嗯,”童晋点头应着,“你们陪着这位莫公子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莫与之侧过头来看了看童晋又看了看景暮夕,知他定是有不想让旁人知道的话要与这个美貌男子说,心中忍不住又猜测起二人的关系来。 龙啸侧身相让,“莫公子,请。” 莫与之朝童晋微微一笑,随着龙啸与白泓澜先走了。 走在人群最后,景暮夕毫不掩饰眼中嘲讽,“童大教主可是好福气,所到之处自有佳人相伴左右啊。” 童晋知他是指莫与之,见他这副样子反倒得意起来,“这般见不得我身旁有别人的话,你不如乖乖跟我回去。” 景暮夕一怔,也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妥,怒道:“你身旁有谁,与我何干?” 童晋轻笑,“那你委屈什么?” “你!”景暮夕看了眼一脸迷茫跟在身旁的花宫锦,又瞪着童晋,“你别胡说。” “这小子长得白白嫩嫩的,”童晋伸手捏了捏花宫锦的脸,“不错嘛……” 景暮夕急忙将花宫锦拉到另一侧护着,“你又打什么主意?” 童晋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小景啊小景,跟了我这么久,好的你没学去,我就这么点不上道的嗜好,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居然怀疑自己与花宫锦是那层关系,景暮夕怒道:“你可不要坏我名声,我拿这孩子当弟弟看。” “怎么这么急着解释,”童晋隔着景暮夕又瞟了花宫锦一眼,“我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 花宫锦见二人斗嘴,景暮夕又似处在下风,便自另一侧露出半张小脸帮声道:“景大哥说得对,你不是什么好人。” 童晋笑骂:“小鬼,你怎知道?” 景暮夕哼了一声,“不是你自己说的,不上道的嗜好。不过我也想问问,大教主有什么好的值得我去学?” 童晋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景暮夕耳畔,“你我的时间还长得很,你可以慢慢发掘。” 景暮夕闪开了,不满地皱着眉,“我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来?” “东西”自是指竞天剑,童晋自腰间抽出纸扇,也不打开,只轻轻击着掌心,“你若肯回来我身边,别再四处乱跑,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景暮夕加快了脚步,“你最多得意到问剑大会,到时想不拿出来也难。” “好好好,问剑大会。”童晋看似依然走得不疾不徐,却一点也没有落后,“问剑大会之后,就跟我回家吧。” 景暮夕忽又站定,眼中盛满恨意,“我早已没了家。” 童晋却笑得温柔,“那我便给你一个。” 一旁的花宫锦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景暮夕看上去好像很生气,便出声冲童晋道:“喂,你这个家伙,别欺负我景大哥,景大哥功夫好得很,小心他打你!” “就算全天下人都欺负你景大哥,我也不会欺负他。”童晋笑着摇了摇头,“而且你景大哥功夫不如我。” 景暮夕忍不住再次嘲讽,“说起谎来半点愧色也无,真真是好功夫。” 花宫锦伸手推了推童晋“你到底是谁啊,我景大哥讨厌你,你走远些。” “我不是说了?”童晋自走自的,好似花宫锦没有碰到他一样,“我是你景大哥最亲密的人。” 景暮夕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你别逼我现在就跟你动手。”话音未落已经出拳袭向童晋小腹。 童晋向后退了半步,单手不着痕迹地化解了景暮夕的力道,并将他的拳收入掌中握紧,讨好地笑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景暮夕抽回手,白了童晋一眼,不再理他。 紫川江在汀口的望江台建得十分宽敞,且是罕有地气势雄浑。台面足可容得百人,半边延至紫川江上方,人在台上有如悬于江上,直教人心为之开阔。脚下江水奔流,匆匆而往,激起多少江湖儿女澎湃胸怀。 莫与之登上望江台,眺望彼岸无边葱郁,“每次来到此处,都觉胸中快意充盈,抑郁全消。” 童晋走到他身侧与他比肩而立,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觉神清气爽,“这样万里挑一的景致,才配得上莫兄这样万里挑一的人物。” 听他这般称赞,莫与之心中也是高兴,“哪比得上栗兄这般品貌,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莫兄说哪里话,”童晋将手中纸扇摇了摇,“在下今日最畅快之事可不是来到这望江台一览绝景,而是结识了莫兄你。” 莫与之浅笑,“和栗兄比起来,这望江台又算得了什么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去与童晋交谈,似是都想交他这个朋友。龙啸抱臂与白泓澜立在一侧,低声道:“教主就是个顶着一张俊脸的骗子。” 白泓澜用手肘轻轻撞他,“不准你说教主坏话。” 龙啸委屈地嘟嘟嘴,“小泓澜,我要嫉妒的……” 景暮夕站在一旁无奈地叹气,想不到童晋那种人也能找到知己,看他与那个姓莫的互相吹捧,偏生二人都很受用。只是景暮夕自己都未曾察觉,置身在这样令人畅然快意的景致中,胸中竟还是不免隐隐窜起一股窒闷,不知为何…… 第二十七章:厚颜无赖 机缘巧合竟结识了不少江湖人士,未免过早地被人识破身份,童晋再不好住回灵教分坛,便寻了家不错的客栈睡了一夜。一想到景暮夕定是住在那姓花的小鬼家中,童晋就总是不安分地也想搅上一搅。于是一早便出了门,跟人打听了花家的所在,找了过去。 自己这样直接上门想必是要吃闭门羹,不如守株待兔。终于,在童晋来来回回自花家门前转了三圈后,景暮夕与花宫锦才踱出门来。 待得二人走出一段路,童晋自后边追了上来,“好巧啊。” 景暮夕又怎会不知他这点伎俩,“你怎就这般闲?” “你不也一样?”童晋看了一眼对自己满脸不欢迎的花宫锦,“整日陪着这小鬼闲转。” “我闲转碍不着你,你也别来碍着我。”景暮夕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走路。 “若不是为了你,我现在还好好在灵峰上逍遥,”童晋将故意插在中间的花宫锦挤开,“你说我不来找你找谁?” 他对自己倒真是用了些心思,景暮夕脚步放缓,不觉便瞧了他一眼,见他眼中笑意盈盈,也不知话中有几分真。眉头皱起,狠下心来,“我留书叫你不要来找,是你自己偏要来,若是想了你那群听话的小家伙们,大可回去。” “留书?”童晋自怀中取出景暮夕下山之时留给他的那封信,打开来又看了一遍,“你留下这几句话说跑就跑,你可还知道良心为何物啊景少侠?”于遣散绮园少年一事却是只字不提。 原来这封信他一直带在身上……心中稍作动摇,景暮夕立时又让自己坚定了下来,“此事就当是我欠你。不过你十恶不赦,草菅人命,没什么资格来跟我讲良心。” “好好好,不讲不讲。”童晋将信折好了又收回去,“你知道欠我就好,让我随你到处走走,就当你还我的吧。” 这人巧言如簧,自己是说不过他。景暮夕无奈叹了口气,算了,随他去吧。 在外边游玩了一天,景暮夕与花宫锦二人有说有笑也不去理会童晋,看得童晋是又嫉妒又无奈。酒足饭饱之后二人自往花府方向走,童晋居然说什么也要跟着二人回去。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景暮夕积了一天的火气终于在童晋提出要与他一同住进花家之后爆发。 童晋却丝毫不以为意,“我怎知这小子会不会半夜摸进你被窝?” “你!”景暮夕将声音压低了些,“你道旁人都和你一样?” 童晋表情无辜,“我可没有半夜摸进你被窝。” 景暮夕被他气得无言以对,“你到底想怎样?” “盘缠没了,”童晋笑着挨近了些,“你当可怜可怜我。” 景暮夕伸手向怀中探去,“我给你!” 童晋背过脸,“无功不受禄。” 景暮夕给他气得咬牙切齿,这人,当真无药可救了。 “小景,你知道我若是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何苦费力呢?”说着状似亲近地将花宫锦揽到臂下,“走吧,回家。” 花宫锦心中也明白景暮夕虽看上去痛恨此人,实则与他交情匪浅。被童晋压得脚步踉跄,花宫锦小声道:“厚颜无耻。” 童晋大笑点头,“那是我。” 花宫锦叫下人为童晋收拾出了一间房,景暮夕在西,童晋在东,自己居中。童晋想这样也好,只要同在这院中,就不怕姓花的小鬼耍什么花样。 一夜相安无事,大教主睡得舒坦,第二日竟难得地起了个早。在院中惬意地品着茗,不多时便看到景暮夕走了出来。 “这个,”景暮夕走到近前,自怀中取出一物,“还给你。” 童晋一看,竟是血玉令,便伸手接过,“怎么,用不到了?” “本就没派上用场。”景暮夕将目光移向别处,却仍有几分愤恨,“况且真相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童晋知他仍认为是自己害他全家,不欲与他在此事上多做争辩,“可别说没派上用场,没了它你怎能那么顺利就下了灵峰?” 那日之事想必也是瞒不住,确是自己理亏,景暮夕不答话。 童晋将血玉令收起,“也好,现下这形势,你拿着也是个麻烦。”问剑大会上难免要将二人关系摆出来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惹他厌为妙。 花宫锦自房中走出来,见到景暮夕,一张小脸立时笑得无比可爱;转眼又看见童晋坐在他身旁,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大清早就缠着我景大哥,讨人嫌的家伙。” 比之自己显然此刻花宫锦跟景暮夕更为亲近,童晋却已没了先前的不悦,“谁叫我喜欢你景大哥呢。” 景暮夕咬咬牙,“你不要给我乱说话。” 花宫锦单纯的心中并没能成功地理解童晋所谓喜欢的真正含义,只知道他的景大哥似乎很讨厌面前这个厚颜男人的喜欢,“我要是会功夫一定替我景大哥收拾了你!” 童晋低头想了想,“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武功?” 花宫锦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学武功不会要我景大哥来教我么?” 童晋站起身来,看了眼景暮夕,“没有我的同意,他可不敢轻易将武功授与旁人。” “为什么?”花宫锦扬起小脸,“你以为你是谁?” “因为啊……”眼见景暮夕面上表情越发难看,童晋更是得意,“你景大哥这一身功夫是我教出来的。” “骗人!”花宫锦看向景暮夕,一双大眼睛眨啊眨,期待着景暮夕的否认。 景暮夕皱着眉头别过脸去,无疑是承认了。 “原来……”花宫锦盯着童晋的脸瞧了又瞧,“你是景大哥的师父啊……” 童晋哈哈大笑,“小景,来来来,叫声师父我听听。” 如果办得到,景暮夕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踢翻在地…… 用过早膳又回来东苑,花府下人来报,说是有一位姓莫的公子请栗公子午时到紫川楼一聚。 “这位莫公子好厉害,”景暮夕瞟了一眼丝毫不觉意外的童晋,“才一日就将你的去处摸得这般透彻,确是对你关心非常,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所以我才不能回去分坛,只好赖着你。”童晋走到他身后,伸手想要抱一抱他,“你要是不喜欢我跟别人走得近,我不去见他便是。” 景暮夕本也要躲,花宫锦在侧又急急将他拉远了些,防备地看着童晋道:“你要干什么,不准欺负我景大哥。” 童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鬼……” 给他二人这一闹,景暮夕心情稍好了些,“你自去赴你的约,我与宫锦出去走走。” “不行,我不放心你跟这小鬼走。”童晋改变战略,伸手握住花宫锦的腕,“咱们一起去。” “放开我!”花宫锦挣了挣,手腕上一点痛感也没有,那人好像并未使力,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不然你跟我比武?”童晋笑得狡诈,“输了的话你就跟我走。” 这人当真无赖至极,景暮夕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开他吧,我们与你同去便是。” 午时来到紫川楼,还是那个座位,莫与之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景暮夕与花宫锦同来,莫与之略感意外,却也热情地招呼二人入座。 童晋坐到莫与之对面,“我带了花家这对兄弟来,莫兄不会见怪吧?” 景暮夕听他将自己介绍成了花家人,也不去刻意反驳,只向莫与之颔了颔首,也跟着入座。花宫锦看了看景暮夕,虽是不解,却也没有做声。 “栗兄这不是把在下想得小气了?”莫与之为几人都斟了酒,“前日承蒙栗兄款待,在下今日也想做回东。” 童晋见他椅上摆了一把剑,那日确是不曾带在身上,心下已是明白了八九分,“莫兄若是还有其他吩咐,但说无妨。” “就知道栗兄能知我心中所想。”莫与之微微牵起嘴角,“栗兄也是习武之人吧,依在下看,还是个高手。” 童晋摆了摆手,“在下不过是练些吓唬人的把式罢了。” 莫与之握了握剑,“在下仰慕栗兄为人,有心切磋,点到为止,可好?” 他眼中露出殷殷期盼,好似不答应他的话就成了他这一生的遗憾一般,童晋只好点头,“承蒙莫兄看得起,在下若再多做推却可就说不过去了。” 离了紫川楼,几人一路往西郊而去。出城又走了半个时辰,地势空旷,少有人过,不失为过招的好去处。 童晋叫景暮夕与花宫锦站在一边瞧着,自己和莫与之则又走远了些。 花宫锦拉了拉景暮夕,低声道:“景大哥,我一直想问,他不是姓童么,为什么那人一直称呼他为‘栗兄’?” 景暮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你可千万莫向旁人提起。” 花宫锦见他说得认真,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莫与之抽出佩剑,“栗兄,请。” 童晋取出腰间折扇,“请。” 莫与之见他的武器竟是一把纸扇,先是一怔,随即了然,“这样的武器才配得上栗兄这样的风流人物。”说着已经执剑攻了过去。 童晋向右躲过他刺向胸前的一剑,手中纸扇借势去击莫与之腰眼;莫与之将剑倒立,自下而上回护;童晋惊呼一声略向后仰,看那样子险些给鼻尖削了去。莫与之长剑旋回,就着童晋身子后仰之势递出;童晋身子翻转矮身扫他下盘;莫与之后跃,长剑刺向童晋背心;童晋转身之时剑已递到胸前,急急向后退了四五步才躲过剑锋,又以纸扇去拿莫与之穴道。 这边斗得投入,那边看得更是投入。不知不觉间,景暮夕已向前迈出好几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堪堪过了百招,童晋虽说没有落败,却是险象环生,看得景暮夕心里着急难耐。莫与之出招并不如何快,可为何童晋躲起来竟那般吃力,甚至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心中又想到他那次伤重呕血,莫不是……他闭关这一月出了什么意外? 二百招之后童晋已是左支右绌,莫与之左手成掌袭他膻中穴,童晋单手欲将他手掌下压,纸扇同时递出,指向莫与之喉口。只是纸扇未到,长剑先至,童晋只觉喉间一凉,知是自己败了。 将纸扇收回,童晋笑道:“莫兄好剑法,在下甘拜下风。” 莫与之也收剑入鞘,“承让。” 童晋点点头,“好说好说。” “景大哥,”花宫锦见他已走出些距离,便也跟了过去,“这人说自己武功厉害,其实也不怎么样啊。” 景暮夕一时想不透童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皱眉看着童晋,也不去答话。 二人朝这边走来,童晋走在前边,看到景暮夕望着自己,目光中竟有些许担心,心中不禁愉悦起来,朝景暮夕眨了眨眼,笑得好不得意。 景暮夕一怔,当下醒悟,自己怎把那日昊山与他过招之事忘了,他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此时眼中除了愤怒再没有其他,景暮夕转身便走。 “哎?”童晋见他生气,急忙追了过去,“等等我啊。”心中却是欢喜非常,所谓关心则乱,看来小景你还不知。只是把莫与之一人扔下未免有失礼数,可他的小景又生气了,哪还顾得上礼数。童晋一边小跑着追景暮夕一边回头向莫与之道:“莫兄,对不住了,在下先走一步。” 莫与之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居然两次被那人抛开不顾,却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非奸即盗 五日之后,各大门派陆陆续续抵达汀口。 童晋依旧每日缠着景暮夕,景暮夕只管带着花宫锦四处见识小孩子心中向往已久的江湖人士,大多时候是不理会童晋的。 这日三人正在街上闲转,忽然耳听得身后有娇滴滴的女声传来:“九师兄!” 景暮夕回身,有些意外,“小师妹?” 方莲俏丽的脸蛋上染着淡淡的红,眼里的开心更是掩不住,“想不到真地让我找到你了。” 童晋撇撇嘴,千里寻夫么…… “找我何事?”景暮夕又向后头望了望,“师父他老人家也来了么?”心头蓦地一紧,若是给师父看见自己跟童晋在一起,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童晋继续撇嘴,人家一个少女满眼期待地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小景啊小景,我是该说你单纯,还是该说你迟钝? “爹还没来。”果然,方莲半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我留书给爹,自己偷偷先跑来的。” 景暮夕这才省悟,不禁暗骂自己。瞥见童晋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边,更觉尴尬,连忙故作镇定,“师妹,你几时到的?” “我才到了没一会儿,”方莲见了意中人满心欢喜,全然顾不得旁人,“心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师兄你。” 童晋摇摇头,不妙啊不妙,“既如此,”上前一步走到方莲身侧,“想必这位姑娘累坏了吧,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方莲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人与景暮夕同行,回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不禁有些害羞,“这位公子……” 童晋微一颔首,“在下是姑娘师兄的……”说到这里却停下,抬眼去看景暮夕。 景暮夕狠狠地瞪着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也怕他乱说话。 方莲也看向景暮夕,“我师兄的什么?” 童晋微微一笑,“朋友。” 景暮夕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吃点东西去。” 捡了家酒楼坐了,彼此通了姓名,童晋依旧称自己叫做栗礼,景暮夕不语。 自从知道了方莲的心意后,景暮夕对这个小师妹更是退避了三分;加之他本就不算是个会照顾旁人的人,也就不去主动和方莲说话。 看人家女孩子夹在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大男孩中间,眼睛不断无助地看向她师兄,偏偏那位还全当不知。童晋虽觉好笑,却是心下不忍,“方姑娘孤身前来,可辛苦了,想吃些什么不必客气,就当在下给姑娘接风了。” 童晋声音本就好听,此刻更是说得温柔,叫方莲不禁红了脸,“多谢栗公子。” 景暮夕皱了皱眉道:“你不是没钱么?” “你怎就这么煞风景。”童晋给方莲倒了杯茶,“到了用的时候钱自然就有了,况且能请这么美丽的姑娘吃餐饭,我纵是没钱,也要把身上这点值钱东西拿去换钱。” 方莲浅笑着低下头去,自小到大从没有人这般直白地称赞过她的美貌,师兄弟也有不少爱慕她的,却碍于方正道严厉,都不敢说出这样露骨的话语;而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九师兄,平日里和自己说的话本就不多,回师门转了一圈之后越发少了,更别提称赞她。因而童晋这一赞,可不叫个妙龄少女欣喜非常。 那边方莲一边害羞一边高兴,全然没顾及自家师兄不好看的脸色。景暮夕瞧都懒得瞧那二人一眼,心道童晋你这家伙,脑中果然翻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正自愤愤间,那把好听的声音又飘过来:“谁要是娶了方姑娘这般闭月羞花,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那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公子谬赞。”方莲只觉脸都快烧起来了,却还不忘抬眼偷偷去看景暮夕,她心中的夫婿人选。 景暮夕本不想理,听了这话不禁狠狠瞪向童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童晋这边正忙着哄方莲开心,白泓澜居然找到酒楼来。见到自家教主一颗心似乎都放在那位美丽少女身上,对景暮夕反是不闻不问,白泓澜惊得以为自己眼花了。忍住一肚子疑问,白泓澜走到童晋身后,低声道:“少爷,有事容禀。” 童晋朝方莲笑得温和儒雅,“姑娘慢用,在下去去就来。” 方莲只觉与此人相处如沐春风,“公子请便。” 童晋起身与白泓澜往外走,瞧都没瞧景暮夕一眼。景暮夕心里不知怎地便憋了一股火,强自压下跑去质问童晋的冲动。 出了酒楼,见左右无人留意,童晋问道:“什么事?” “金鼎堡的人已经到了,现在四海客栈。”白泓澜放低声音,“属下前去探了一番,见莫公子也在其中。” “他是金鼎堡的人?”童晋点点头,“他说他家距汀口不远,想必小景去金鼎堡时他在家中,是以二人并未碰过面。” 白泓澜也是如此想法,“闻得问剑大会要在汀口举行,他师父才叫他先到此处接应的吧。” “你说金鼎堡的人都到了?”童晋这才想起白泓澜的前半句,“陈德怎么这么急,方正道这牵头的还没来,他倒抢了先机。” “听说是……”白泓澜顿了顿,“有心先挑了咱们分坛。人家毕竟失了心爱的大弟子,不做些什么倒也说不过去。” 童晋挑眉看了看白泓澜,这小子跟龙啸混得久了,说话都不觉带了点龙啸的味道,“人家死儿子的都没着急,他死个弟子有什么大不了?”“死儿子的”说的自然是青江派掌门郑兴。 这个教主,说话还真是没个避讳。白泓澜想,龙啸若是在这里的话定要不加掩饰地大笑…… “陈德不似这般沉不住气的人……”童晋沉吟片刻,“我去会会他,泓澜你先在这边候着,可别让里边那几人在我回来前就走了。”说着人已走出老远。 “教……少爷……”白泓澜苦恼,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一进四海客栈,童晋就见堂上坐了许多江湖人士,且衣着打扮大都一个模样,定然都是金鼎堡的人了。果然见到莫与之坐在居中一张桌边,同坐的还有两名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庄重严肃的长者。 陈德啊……倒是像那么回事。童晋颇为不屑地想,而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朝莫与之走了过去,“莫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莫与之抬头望过来,一见是童晋,立即起身相迎,“栗兄,真巧。” 童晋正要解释一下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陈德却先开了口,“与之,是认识的人么?” 莫与之侧过身来为陈德介绍,“师父,这位是栗礼栗公子。”又向童晋道:“栗兄,这是家师,金鼎堡堡主。” “原来莫兄师承金鼎堡,怪不得练得一身好功夫。”童晋一脸惊喜,躬身向陈德施了一礼,“久仰陈堡主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陈德点点头算是回礼,“似栗少侠这般出色的青年才俊,怎地不在江湖上多走动走动,好叫老朽多听听后起之秀的名字。” 你这是变着法儿说我是无名小辈呢,童晋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恭谨,“晚辈学艺不精,哪敢在人前卖弄。” 陈德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不知栗少侠是哪位宗师门下高徒?” “‘少侠’二字可不敢当。”童晋眼中既有遗憾又有怀念,“晚辈无门无派,家师也已仙去多年,况且他老人家在世时也不是什么名声响亮的大人物,不提也罢。”心中却念着,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可不要报复我啊…… 陈德见他说得诚挚,点点头不再追问。 莫与之略感抱歉,“栗兄,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童晋摇摇头,表示无碍,“不知陈堡主前来汀口所为何事?”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问剑大会在即,哪能不先行探听虚实。”陈德的声音沉了下来,“况且我那爱徒被魔教的大魔头所害,当师父的怎能不为他报仇?” 童晋了然,报仇不过是借口,探听才是真正的目的。陈德口中的“虚实”,怕是竞天剑是否真地在灵教分坛吧。明知陈德想在问剑大会之前灭掉灵教分坛,童晋仍然问道:“不知前辈作何打算?” 陈德抬眼瞧了瞧他,“栗少侠虽是与之的朋友,可终究不是我金鼎堡之人,恐怕……” 童晋急忙施礼,“是晚辈多嘴了。不过晚辈以为,金鼎堡乃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名门正派,大会之前还是不要有动作的好,以免落人口实。” 陈德一怔,觉得童晋所言有理。这次联合武林各大门派对付魔教,若是自己事前先有了动作,难免要遭其他门派非议,反倒不好交代。 见陈德沉默不语,童晋已知他是听信了自己的话。再行了一礼,童晋道:“晚辈多有得罪,还请陈堡主不要放在心上,告辞了。” 莫与之送他到门外,“栗兄,多谢提点。栗兄说得很有道理,我会再劝劝师父。” “你我二人还谈什么谢不谢。”童晋笑了笑,“若不是因为莫兄你,这些话我是怎么也不会说的。”说完,又取来路往回走。 莫与之望着童晋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 “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景暮夕看着拦在酒楼门前的白泓澜,既生气又无奈。 白泓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等等再等等,我家少爷就回来了。” 就知道是他搞的鬼,景暮夕只管往前走,“我为什么要等他!” 白泓澜被他逼得后退几步,闪身拦住方莲,“少爷吩咐过的,做下人的可不敢违抗命令。” 童晋慢悠悠地晃回来,正看见景暮夕一脸气愤地瞪着白泓澜,不觉好笑,“我叫你留住他们,可没叫你这么失礼,岂不唐突了佳人?”说着走到方莲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小心。” 方莲微羞地低下头去,“多谢公子。” 童晋又再对白泓澜道:“去给方姑娘找家上好的客栈,切勿怠慢了人家。” 白泓澜在心里叹了口气,教主是真把自己当仆从使唤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当先开路。 几人缓步跟在后头,花宫锦突然小声道:“无事献殷勤。” 景暮夕皱了皱眉,本就窝了三分火,听了这句指责更是又添了三分。 童晋却摇了摇头,“错,我这是司马昭之心。” 剩下的四分一下被这句话填满,景暮夕侧过脸来瞪视童晋,难道……他真地对小师妹…… 方莲被他二人说得双颊飞红,只好快步去跟白泓澜找客栈。 童晋却趁机走到景暮夕身边,低声问:“小景,你在生什么气?” 被他一说,景暮夕才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只好别过脸去哼了一声,“我只是在想,所谓真心,你究竟有没有。” “真心都给了你,总得允许我分点虚情假意给旁人啊。”童晋笑得奸诈,“让你的小师妹喜欢我,总比她喜欢你叫我放心些。” 景暮夕只剩下叹气的份了,童晋这人,到底该说他什么好…… 第二十九章:为敌天下 距问剑大会还有三日,方正道带着众弟子到达汀口。 景暮夕要去拜见师父,叫童晋与花宫锦留在家中,童晋居然好好答应了下来。这叫景暮夕出了门还一直回头看,简直不敢相信他会那般听话。 果然,景暮夕才走了没多久,童晋便也准备出门。 花宫锦上前拉住他,“你不能走,你答应了景大哥的。” “你放心吧,”童晋不费力气地将他挣脱,“你景大哥看见我是不会觉得意外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花宫锦不死心地继续拉他。 童晋想了想,有他在倒不怕方正道那老头起疑,点头答应,“好,走吧。” 于是二人欢欢喜喜出门,童晋拖着花宫锦提气追出去,果然在方莲投宿的客栈门前见到了景暮夕。前边一男一女结伴向东而去,后边一大一小远远地跟着。 待得景暮夕与方莲走到一间大宅子前,跟门前随从说了几句话就要进门的时候,童晋拉着花宫锦急忙跑了过来——这会儿不进,再想进可就不能走正门了。 “你们……”景暮夕看了看二人,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家伙不会老实听话。 童晋讨好地朝他笑笑,转头对那守门的随从到,“一起的。”说完竟先行进去了。 景暮夕无奈,只好领着花宫锦也走了进去。 宅子颇为宽敞,景暮夕与方莲朝正前方的“赤火堂”走去,童晋与花宫锦依旧跟在后边。 “赤火……”童晋低声沉吟,“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方莲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这宅子的主人听说此处要举行问剑大会,特别找到我爹,说要将宅子借出来给武林各大门派的同道们用,真是热心人。” 童晋点点头,“姑娘可知主人家是谁?” 方莲略显遗憾,“这我就不知了。” 说话间已进了门,景暮夕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朝居中而坐的男子磕了个头,“弟子叩见师父。” 方莲走到景暮夕身侧,也矮身施了一礼,“莲儿给爹爹请安。” “都起来吧。”方正道没去看景暮夕,只笑着对方莲道:“你这丫头,如今翅膀硬了是不是,连爹也不要了?” 方莲急忙跑到方正道身旁,替他捶着背,“爹是全天下最疼女儿的人,女儿哪能不要爹?” 童晋站在门前轻轻摇头,心道说不定啊,我是全天下最疼小景的人,他还不是成天吵着不要我…… “那二位是……”方正道见门口还站着两个生人,便向景暮夕问起。 方莲见父亲对景暮夕本就不冷不热,若说是他的朋友怕父亲不给面子,便抢在景暮夕前边开口,“是女儿新结识的两位朋友,栗公子和花公子。” 童晋会意,抱拳行礼,“晚辈栗礼,见过方门主。”花宫锦怔了怔,也学着他的样子报上自己姓名。 方正道见童晋俊逸非常,又似出身名门,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莲儿长大了,多结识些这样的朋友也好。” “爹!”方莲知道方正道在逗弄自己,虽然这会儿堂上站着的都是自家师兄弟,可还是让小姑娘红了脸。 方正道招呼二人进了弟子之列站着,“不多时各大门派的掌门都会携弟子来到此处,问剑大会之前,我们须得敞开来谈一谈,可别出了什么分歧才好。” 童晋在心中暗笑,不过就是想商量出一个对付我的办法罢了。事后你若知道我今日在场,还不得气得直接去见了阎王? 景暮夕却皱起了眉,自己是与童晋对立的一方,真不该由着他混进来。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各门各派的人陆续到了。郑兴带着青江派的弟子,陈德带着金鼎堡的弟子,昊山七十二寨原来的二当家秦虎如今做了寨主,也带着众弟兄来到此处。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一直排到赤火堂门外。 莫与之见童晋等人站在天元门弟子之列,一时疑惑,却不好开口相询,只笑着点了点头。 花宫锦拉了拉景暮夕的袖子,小声问:“蒋大哥怎地被那秦虎换了下去?” 周围的人大多没注意这边,功夫好点的听到了,见他一副初涉江湖的懵懂样子,也都笑笑不作理会。景暮夕却是心中一痛,知道今日瞒也瞒不住,便低声回答他:“蒋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花宫锦惊得险些叫出声,景暮夕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才叫他勉强镇定下来,“回去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花宫锦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虽然在蒋鹏手上吃过一次亏,却并不讨厌他,相反还有些感情,此刻陡闻蒋鹏死讯,心中不免难过起来。 童晋懒懒地倚在堂中立柱上听着二人谈话,心想这回好了,不仅大的恨我,小的也要恨了…… 待得众人坐定站定,方正道起身朗声道:“问剑大会不日就要举行,老夫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众人纷纷道:“方门主请直言。” 方正道点了点头,“既是问剑大会,烦请诸位先将私人恩怨放一放。”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明白方正道是要众人以竞天剑为目的,莫要一味只顾着报仇。 郑兴站起身来,“方门主,你门下无人被害,只想要这把竞天剑才举行这问剑大会,老夫能够理解。只是老夫痛失爱子,此仇却不能不报。” “不错,”陈德一拍身侧的案子,“我徒儿死在他手上,这口气老朽可咽不下。” “正是!”秦虎一脚踏在椅上,“我等若不能手刃那大魔头,怎么对得起我们蒋寨主?” 众人的血性被这几人挑起,也不知是谁带了头,一时间“杀了童晋”的喊声激荡不停。 靠在立柱上的童晋嫌恶地按了按耳朵,有些后悔跟着景暮夕到这里来了。 方正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若是能让那魔头交出竞天剑,那么景家惨案他就是赖也赖不掉了。待得他认罪伏诛,诸位才好报仇。”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方正道是在告诉大家,他们这些门派死那么一个两个,与景家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若要数童晋的罪名,当然要从大处着手。 众人大都认同了这个道理,只有秦虎依旧愤愤,“什么竞天剑我管不得,那日无论童晋交不交出那把剑,我们昊山七十二寨都要他血溅当场!” 昊山七十二寨的兄弟们都跟着应起来:“对,血溅当场!” 童晋不怒反笑,这才是唯一一个不想要竞天剑的人。 郑兴突然道:“咱们可别白费了力气,到时童晋那魔头若是不来赴会,又该作何打算?” “郑掌门不消担心,”陈德道,“老朽早已派弟子打探,说是魔教汀口分坛近日来了主事之人,想必就是童晋。” 方正道向秦虎抱了抱拳,“到时还请秦寨主沉住气,以大局为重。” “方门主言重,”秦虎身为晚辈,见他向自己施礼,虽是不愿也还是答应了,“晚辈自当听从吩咐。” 众人相继散去,景暮夕禀过师父说仍要暂住在花家,便同童晋与花宫锦一同离了那处宅子。 直到进了花府东苑,花宫锦才开口问:“景大哥,蒋大哥是不是被那个叫童晋的人杀死的?” 景暮夕看了童晋一眼,缓缓点头。这些日子与童晋在一起,不知为何竟将以往恨意冲淡了许多,今日一提,当日情景不禁在眼前重现,怎不叫景暮夕又恨又痛。 “他不仅杀了蒋大哥,还杀了旁人,杀了很多人,是不是?”花宫锦低下头去小声念着,“那些人都叫他‘大魔头’,是真的么?” “是,”景暮夕回答花宫锦,双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看向童晋,“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景大哥,”花宫锦忽地扬起小脸,“你教我功夫,咱们一起给蒋大哥报仇!” “行了,”童晋皱了皱眉,“宫锦,你回房去。” “可是……”花宫锦看向景暮夕,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童晋的声音是少有的严厉,“回房去。” 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的花宫锦不禁有些被他吓住,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 “小景,”童晋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对于报仇的事,你还没有死心是不是?” 景暮夕不再去看他,“你最好明确一点,即使问剑大会上他们只要竞天剑不要你的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可以相信任何人,却唯独不会相信我。”童晋自嘲地笑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剑大会之前我不会点破你的身份,”景暮夕向房间走去,“那之后你好自为之吧。” “少说笑了!”童晋拉过景暮夕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身前,“我本来可以逍遥自在地过我的安稳日子,如今却不得不与天下人为敌,你以为,我这都是为了谁?” 景暮夕哼了一声,“是我叫你这么做的?” 童晋苦笑着放手,“这才是我该有的报应……”说着,不再看景暮夕,径自离了花府。 景暮夕闭起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真地太痛,叫人承受不起…… 第三十章:一夜逍遥 那天之后便没再见过童晋,景暮夕有些担心,眼看着明日就是问剑大会了,也不知童晋到底会不会赴会。 景暮夕抬头望了望夜晚的天空,八月十四已是月圆如盘,缀之以繁星点点,美胜仙境。只可惜景暮夕现在不是赏月的心情,望着皎洁的明月也只剩一声叹息而已。 “景大哥,”花宫锦自房中走出来,“你在想那个登徒子?”那日在房中听见他二人吵架,而后童晋一去不返,花宫锦不很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 景暮夕很快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登徒子”是童晋,不禁失笑,“连你都看出他是个登徒子了?” 花宫锦也跟着笑起来,“那人虽然无赖一点,对景大哥你倒是挺好的,你们为什么会吵起来?” 景暮夕怔了怔,没有回答他的话,“回房吧。” 正要往回走,屋顶却传来一声微微的响动,景暮夕立时警觉,“什么人!”同时已飞身纵上屋顶。 童晋仰卧在屋顶上,支起一条腿,头枕屋脊,怀抱酒坛,一脸的享受。 景暮夕有些意外,“你在这里做什么?” “爬这么高当然是赏月,”童晋坐起身来,“明日的满月我看不看得到还不好说,不趁现在多看几眼哪行?” 景暮夕胸口忽地窒住,“那你自己慢慢看。”说着便要跃下去。 “小景,你在想我,”童晋自顾自地笑,看了一眼下边努力朝上看的花宫锦,“都给人家宫锦看出来了。” 景暮夕果然停下来,瞪视着童晋,“谁说我想你?” 童晋喝了口酒,“你自己刚刚不也没否认?” 景暮夕哼了一声,“我是没有那个闲工夫!” “宫锦都看出我对你好,偏生你不领情。”童晋仰起头来看天上的明月,表情竟有些落寞。 景暮夕摇摇头,心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正要跃下屋顶,却听到童晋淡淡地道:“小景,明日他们就要要我的命了,我只跟你借一个晚上,陪陪我,好不好?” 童晋说话之时并没有看向景暮夕,可语气中的伤心,寂寞,失落与乞求却是一丝不差地传递给了他。景暮夕望着月光下童晋俊美的侧脸,竟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了。 童晋牵起嘴角,转过脸来看他,拍了拍身旁的瓦片,“小景,过来坐。” 景暮夕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走过去坐在了童晋身旁。 屋顶距地面足有一丈多高,花宫锦向后退了好些步才看到坐在上面的两人,不满地嚷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也要上去!” 童晋觉得他的样子甚是好笑,“我们要办大人的事,小孩子早点回房睡觉。” 景暮夕用手肘狠狠地撞了童晋,任他呼痛也不去理,“宫锦,你先进去吧,听话。” 花宫锦扁了扁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回房去了。 童晋一边揉着被景暮夕撞痛的腹部一边摇头轻笑,“我果然没有威信……” 景暮夕侧过头来看了看他,神情认真,“你明天真地会去?” “我不是说了?你要我去我便去。”童晋捧起坛子喝了两大口酒,过了片刻又道,“他们若真要置我于死地,你救是不救?” 景暮夕自他手中抢过坛子也喝了口酒,“你童大教主这么俊的功夫,还要别人来救么?” “哦?”童晋眯起双目,将声音拖得老长,“这么说我要是没有这一身功夫,你就会救我了?” 景暮夕只道又被他算计了,不悦地别过脸,“我可没这么说。” 童晋畅快地笑起来,“心里舍不得我就直说。” “少得意了,”景暮夕又将酒坛子丢还给他,“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不放过我?”童晋倾身向前,与景暮夕越靠越近,“把我困在你身边,一辈子不放?” 景暮夕一把推开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童晋轻叹一口气,道:“我是真地很想知道,若是我遇到危险,你会不会挺身而出。” 景暮夕沉默片刻,终于狠下心来,“不会。” 童晋似是知道答案一般笑了出来,“见不得旁人怎样,偏能见得我死在你面前,我还真是喜欢上了一个狠心的家伙。” 听他说死在自己面前,心口没来由地就紧了起来,景暮夕皱了皱眉,不敢再去深想。 “小景……”童晋的声音轻柔的从身旁传来,景暮夕转头看向他,见他正有些心痛地望着自己,漆黑的双眸染上了三分醉意,看得景暮夕也要跟着醉了。 “小景,”童晋重复着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笑一次好不好,就只为了我,笑一次。” 景暮夕怔住,这是什么请求? 童晋讨好地笑着,伸出左手食指,“就一次。” 景暮夕拍开他的手,“我可不是卖笑的。” 童晋苦笑着叹气,“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抱起坛子猛喝了几口酒,好一会儿,童晋才又开口,却似自言自语:“你对旁人从不似对我这般狠心,你从未对我露出过像对宫锦那样的表情,对他笑的时候那样自然,温柔贴心,放纵宠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看看你对我那样笑……” 他一句句淡淡道来,竟让景暮夕忍不住回忆起二人过往的种种,而后自己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童晋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不是没有对他笑过,只不过不是冷笑就是嘲笑罢了。原来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景暮夕省悟的同时又难免不解,既如此,他又为何这般惆怅? 不是不想回应他,实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二人沉默了许久,景暮夕才又问道:“明日,你作何打算?” 童晋无所谓地摇摇头,“明日的事,谁知道?” 景暮夕疑惑地看向他,“你可不是个由着旁人肆意妄为,予取予求的人。” 童晋歪着脑袋笑得温柔,“但我是个由着你肆意妄为,予取予求的人。” “你这人……”景暮夕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明白,他说的并不假。童晋是个全然不会将别人的夸赞或辱骂放在心上的人,这事若不是自己深陷其中,若不是自己要他来,他恐怕问都不会问上半句。 “小景,等这事结了,”童晋咽下一口酒,抬袖拭了拭唇边的酒液,“以后……” 景暮夕还等着下文,童晋那边却没了声音。对上他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景暮夕有些不自在,“以后……怎样?” 童晋近乎贪婪地细细看着景暮夕那张在月光下尤显清冷绝美的面容,满足地笑了,“我只是突然想到,或许,没有以后了。” 景暮夕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想必他是因这次问剑大会之事恨极了自己,不论结局如何,他是不愿再与自己纠缠了吧。而这张脸,也终于到了他看厌了的时候。 “你没见那些人个个都想要我的命么?”童晋伸手快速地在景暮夕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也包括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景暮夕果然没能躲开,不满地哼了一声。 童晋不无苦涩地继续道:“我若全身而退,你们又怎肯善罢甘休?” 景暮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说没有以后的意思,难道是抱着赴死的决心? 还在回想童晋适才的话,景暮夕忽觉肩上一重,侧头来看,就见童晋头枕在自己肩上,惬意地闭起了眼睛。 心中不知被什么搅得难耐,景暮夕仰起头,向着天空长长呼了口气,暗叹那个万事不萦于怀,洒脱随性的大教主,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心里还想着嘴上已经问了出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童晋捧起酒坛子晃了晃,空了。 景暮夕知道他在装傻,“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童晋笑出声来,在景暮夕的肩头蹭了蹭,“小景,你明明知道答案,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景暮夕默然,不再追问。因为童晋所谓的真心,他不相信,也不需要。 见景暮夕竟然难得地没有推开自己,童晋坏笑着转过身一把将他抱住。酒坛子自怀中滑出,顺着瓦片滚落,啪的一声摔碎在院子里。 “你又要……”景暮夕想要让他离自己远些,才一开口就被他吻了个结实,声音也吞回腹中去了,只得用力地推着童晋。 听到东西摔碎声音的花宫锦自房中跑出来,见院中无人,只有酒坛子的碎片,便又退出老远抬头看,见二人扭在一处不禁着急,“你们……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别打了!” 景暮夕听到花宫锦的声音更是又急又羞,生怕被他看出些端倪,挣扎得更凶了。一个不留意被童晋扑倒,加之屋顶倾斜,二人竟似那酒坛子一般也向下翻滚起来。景暮夕心里着急,狠命地推开童晋,抽出一只手来想去抓住屋檐,好不致狼狈地摔在院中。哪知童晋虽没有再吻过来,却仍是死死抱住自己不放,竟然伸手将自己的手给拉了回来,紧紧地握住。 离了屋顶,身子悬空,景暮夕仍被童晋压在身下,只好无奈放弃。本以为要给童晋做肉垫了,却忽地察觉童晋向地面虚出一掌,借力向旁翻转了出去。落地之时却没使内力,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童晋抱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景暮夕,笑得志得意满。 二人这样的姿势摔下来,童晋又是那样一副表情,叫花宫锦看得忘了出声。 这边的响动却招来了花府的护院,在东苑门口纷纷喊着少爷有没有事。景暮夕这才省起,急忙自童晋身上站起来。花宫锦也回过神,冲着院门大声道:“没事没事,都回去睡觉!” 景暮夕气得再不想多看童晋一眼,正要回房却看见屋檐下一地的酒坛碎片,才明白刚刚落地前他为何要抱着自己向一旁躲闪。这人倒是颇护着自己,心里软了软,终是又回头看了童晋一眼,就见那人依旧躺在地上,早前的那些失落与伤心通通不见,只剩下一脸的春风得意。景暮夕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给自己看的,偏偏自己不长记性送上门给他骗,自己怎就这般不争气。景暮夕紧走两步一脚踢开房门,心说明天你看我还会不会心软! 花宫锦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顾着笑的童晋,又看了看景暮夕那被他踢开后又大力关上的房门,很明智地什么也没问,回房睡下。 待得院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童晋敛去笑容,目光变得深沉。 明天,但愿不会过得太辛苦…… 第三十一章:问剑大会上 中秋当日,汀口望江台被围挤得水泄不通。各大掌门引着门下弟子,在望江台下自寻一处,掌门人纷纷落座,弟子则是恭谨地站在身后。 等到童晋带领四大护法不急不缓地来到望江台时,那里早没了能供他落脚的去处。童晋也不在意,只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倒似是来观览的。 巳时将近,方正道走上望江台,向台下众人抱了抱拳,朗声道:“现如今魔头横行,掀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老夫不才,斗胆请诸位前来共襄伏魔义举。” 台下纷纷叫好,不知是谁大声喊道:“童晋呢,那魔头不是到了汀口么,怎地还不现身?” 被他这么一喊,众人纷纷朝四下张望,寻起童晋来。 反观大教主本人,竟是比谁都要泰然,隔着人群含笑望着肃然站在望江台东侧的景暮夕,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景暮夕心下沉吟,难道那人没来?不快中似乎又夹着几分放心,景暮夕有些搞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 见众人已开始吵着要童晋快点出来,而那大魔头却依旧迟迟没有现身,方正道的面子不禁有些挂不住。忽地想起景暮夕那日离开天元门之时说要去见童晋,方正道回头问景暮夕道:“暮夕,你与那魔头碰面了没有,他怎么说?” 没有想到这当口师父会突然这样问自己,景暮夕怔了怔,垂首道:“他说……会来……” 方正道显然不耐,“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童晋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这般质问景暮夕,正待现身,却见郑兴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道:“景公子,莫非你与那大魔头还有往来么?” 景暮夕眉头蹙起,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德也站出来,“景少侠,还请上前一步说话吧。” 景暮夕看向自己师父,方正道哼了一声,回身落座,竟不理他。景暮夕无奈,只好缓步走上望江台。 这下倒是叫陈德身后的莫与之吃了一惊,这人……原来竟是那个被灭了满门的景三公子么…… “景少侠,”陈德面露鄙夷,“那日有我徒儿守白在,老朽本是信了外间那些不过只是谣传,今日再看,只怕不叫人起疑也难。恕老朽无礼,冒昧再问一句,景少侠与那大魔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本欲上前的童晋又再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景暮夕到底是如何看待二人关系的。 景暮夕沉默,脑中错综复杂地闪过许多画面许多词语,却好像都解释不清他与童晋的关系。与童晋再见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坚决地说自己与那人毫不相干;可现在,景暮夕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对旁人而言,他的沉默无异于承认了曾经的传言,台下的人渐渐愤愤起来,叫骂声一时不绝于耳。 方正道见他这般,不禁气极,起身怒道:“好你个不孝徒,你跟为师的保证原来都是假的,你果然……你果然背弃师门投入魔教,与那魔头做了苟且之事!” 景暮夕震惊地回过身,急急摇头,“师父,徒儿没有……” “住口!”方正道用力地甩了下袖子,“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样的弟子!” 唐焕与方莲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一个唤师父一个唤爹,都想帮着景暮夕求情,方正道却是谁的话也不听,显是被气得不轻。 方莲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连自己也不理,只好又向景暮夕道:“九师兄,你快跟爹认个错……” “不必!”方正道横了方莲一眼,“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你为何还对这个家伙不死心?”随即又冷眼看着景暮夕,“我现下才知你为何对杀害亲人的凶手诸般维护,你父母泉下有知,不知要作何想?” 景暮夕紧握双拳,身体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瞬时袭遍了全身。 “这般说来,”郑兴双眼紧盯着景暮夕,语气冰冷,“是我那小儿不知好歹,与童教主的心爱之人走得太近,才招来杀身之祸了?” 这话点醒了旁人,陈德也跟着讽道:“说得是,怪就要怪我那徒儿有眼无珠,招惹上童教主的心上人。” “好你个景暮夕,”秦虎跳将起来,“枉我们蒋寨主真心把你当朋友,你竟勾结那大魔头害他性命,你还算是人么!” 听着这声声控诉,景暮夕感觉心也跟着冷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好像都比不过童晋不在所带来的失望。脑中莫名忆起昨夜童晋那些或真或假的忧郁表情,忽然又觉得,还好,他不在…… “前后死了这许多侠义之士,”方正道走到景暮夕面前,“人虽不是你所杀,却始终与你逃不了干系,你若知道童晋人在何处,就说出来吧,当是将功赎罪。” 童晋在何处……景暮夕轻轻咬住下唇,他说会来,到底是不是在骗自己……抬眼向众人望去,景暮夕在心底嘲笑自己此刻竟会在意这种事情。 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着黑色长衫,在自己看向他之时迅速背转身去,生怕脸被看到一样。那个背影与那日自己在师门内所见到的背影猛然在心底重迭,显是一路跟踪自己而来,这让景暮夕十分不快。且此人背影依旧让自己觉得熟悉,却还是想不起是谁。 方正道见他兀自出神,竟不答话,不禁大怒;台下众人更是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不知廉耻。景暮夕方始回过神来,微微皱起了眉。 童晋却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站在人群外围,以内力送声压住周遭喧嚣,声音却仍旧懒散:“你们这问剑大会,究竟是问剑,还是问人啊?” 众人为他深厚的内力所惊,纷纷回过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方正道站在台上最先瞧了过去,一见是那日随着女儿来的自称栗礼的男子,先是有些意外,却在看到他身后四人之时惊白了一张脸。方正道当年去灵峰之时未曾见到童晋,却是与四大护法交过手的。那时的他们虽还都是少年,单打独斗难胜自己,联起手来却是叫自己吃了苦头。方正道身为一门之主,那样的耻辱还是生平首次,怎不叫他将几人牢牢记住。 景暮夕见到那人,从登上望江台到现在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想着今日问剑大会的目的,又隐约生出几分担心。直到看到那人镇定到让人气愤的双眼时,景暮夕才又不禁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是仇人,不能心软…… 童晋微微笑了笑,迈步向前,原本挡在面前的人好似着了魔一般,纷纷退向两侧,竟为他让出一条路来。鹅黄色的锦衫下摆随着他的步履起起伏伏,紫金腰带上悬着穿了缀子的血玉令,童晋以纸扇缓缓击着手掌,信步而来。 “是他……” “栗公子!” “栗兄!” 这般喊他的大都是那日在紫川楼上所遇之人,童晋但笑不答。再观跟在他身后那四人,衣衫上飞针留锦绣,泓澜弄涛,祥云环旻,龙腾四海,凤舞九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方正道的脸被气得白了又红,“你……你……你是童晋!” 童晋在郑兴身侧站定,点了点头,“方门主,晚辈这里有礼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有礼的味道。 众皆哗然,那日在紫川楼上与他饮过酒的人更是不敢相信,如何也想不到,当日同他们一同数着童晋不是的人,竟就是那魔教教主本人。况且那大魔头不是面留刀疤又瞎了一只眼么,何时变作了这么个出众的英侠? 莫与之这一惊更胜刚刚,想那潇洒不凡,风流文雅的翩翩公子,怎么忽然就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莫与之怒目相向,声音却忍不住有些颤抖,“童……教主,何以相欺?” 童晋不以为意地笑笑,“在下何时欺君?” 莫与之哼道:“敢做不敢当,非大丈夫所为。” 人群中已是有人按捺不住,“你还说没骗我们,那你为何称自己叫做‘栗礼’?” 童晋也不去理那人,而是始终看着莫与之,“立里为何?” “栗礼……”众人纷纷念着,“栗礼……立里……是童,是童!” “是了,”童晋对众人道,“在下从未刻意隐瞒,这须怪不得我才是。” 方正道想起那日自己把各路豪杰邀到赤火堂共商除魔大计之时此人也在场,更是怒火中烧,对着身旁的景暮夕便发作了起来:“你明知他是童晋却不肯说破,由着他欺骗众人,还带他混迹到群豪之中,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郑兴见到了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也是眼红得很,瞥见云翔手中的方木盒子又强自压下心中不快,没有当场便与童晋动起手来。听见方正道这么一说,他一腔恨意也丢给了景暮夕,“不错,只怕景公子早忘了灭门之仇,与此人狼狈为奸了吧!” 这一茬却是自己始料未及的,景暮夕也不禁在心中骂自己,怎就没想到不揭穿他身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呢,现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待景暮夕答话,童晋却先摆了摆手,“好了,”说着抬脚踏上郑兴的椅子,同时接过云翔手中的方木盒子;椅子翻转了半圈旋到童晋身前,手中的盒子也恰好落在上头,动作利落,一气呵成,“你们要的是竞天剑,我给你们便是,别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