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美味食客(出书版)BY 凌豹姿
  发于:201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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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

 文案: 身心俱受重创的月季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屋等待死亡, 没想到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被成全, 三年前遭他封印的魔兽破瓮而出,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师, 还运用权势逼他自投罗网,否则就要继续制造天灾人祸。 如果他的捐躯可以让魔兽停止杀戮,那又有何不可? 但……事情怎么朝着奇怪方向发展—— 魔兽努力的养胖他,说肉肉的才好吃,他理解, 魔兽有好东西马上拿来送他,说他太寒酸看起来就不美味,他接受, 问题是,魔兽作春梦也说是他下咒害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而事实证明,跟魔兽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主要角色 魔傲 被咒王以毒物和禁咒创造出来对付白月季的魔兽,智慧不凡、咒术高强,但却被技高一筹的白月季封印三年,脱困后化身为人,并自导自演一出为帝除妖的戏码,替自己挣得国师之位。个性傲慢、唯我独尊,不过一碰上白月季就吃瘪。 白月季 父母俱殁的孤儿,对咒术的悟性极高,不满魔傲虐杀动物而出手教训他,一兽一人因此结下不解之缘。身中无数咒毒的他一心求死以得解脱,但魔傲却以百姓性命逼他出面。心地良善、悲天悯人,也只有他能够叫顽劣的魔傲乖乖听话。 阿狼 真身为一头白狼,为寻找幼时恩人来到京城而遇上魔傲,魔傲将他变成人带在身边。个性单纯、乐于助人,也因此常被有心人利用。 配角们 咒王 世上最厉害的咒术师,嫉恨白月季对咒术的悟性高于自己而创造出魔傲杀他,结果自己却被魔傲恐怖的真实样貌活活吓死。 舞衣 京城第一名妓,面容姣好、身段妖娆,打败无数女人成为魔傲的床伴,也是少数知道魔傲真实身分的人。为人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张雅君 御用画师,由于弟弟疑似被恶鬼附身而做出脱序行为,家中老父更因此一病不起,遂透过情人林为和找上国师魔傲帮忙驱邪。 张幼君 张雅君的弟弟,拥有与生俱来的绘画天分,却遭父亲嫉恨不断虐待,最后手废了,人也快被逼疯了。 高文秀 静平郡王,年轻时曾经辜负初恋情人而落下心病,后来听到灶房传出鬼魂喊冤声竟大病一场,看过大夫也不见起色,忠仆高明遂上国师府求救。 灶神 天帝的么子,喜爱窥看女色,天帝遂派他管灶房,本来在静平郡王府的灶房待得开心,直到高文秀嫁女,年轻婢女当陪嫁一个也不留,他开始半夜哭号喊冤。 第一章 它是一只野兽! 但野兽这词不足以形容它的存在,它是狠毒、残虐、暴力、血腥等等人间所有不好词汇的化身,恶意是它的粮食,报复是它的本能。 它的每次呼吸都仰仗在它爪下丧失生机的生命,血与恨滋养着它,怨与妒在它血管中流动,它是为伤害、杀死他人而存在的。 它是一只魔兽。 何谓魔兽? 将人世间最剧毒、罕见的毒物,活生生的放在大瓮中,贴上恶意的符咒,之后让那些毒物自相残杀,在战胜对方的同时,它们会吸食对方的血肉滋养自己,最后这瓮里只会有一只毒物能活下来。 只有最血腥、骁勇善战的极邪毒物,才能在这残酷战争中存活。 这毒物因为吸食各种剧毒,再加上符咒的催化,就会转化为怪,若是饲养的主人道行高深,喂以己血,再下了更高深的咒术,它就会变成来去无踪、嗜血狂暴的魔兽。 这样的魔兽依着嗜杀本能而行动,甚至有些还会反噬饲养的主人,只为舔尝主人曾喂养过的甜美鲜血。 所以极少人有能力豢养,就算有能力,除非有无法除之而后快的深仇大恨必须靠其解决,否则谁也不愿意养会反咬主人的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论如何,给我杀了月季。」 这是打从他有灵识开始,第一次听到的人名,这人姓白,名字叫月季,合起来就叫做白月季。 人名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那时他还不太懂人的语言,被封在瓮中喂以剧毒与血药,不过他的智慧比人还要高上好几十倍,所以很快的,他就懂得瓮外的人在对他说什么。 那苍老的声音含着颤抖、惊惧跟强烈的怨恨,每一日都在说同样的一段话,而且反复再三。 「杀了月季,杀了月季,去给我杀了月季。」 他知道外面的老人是创造他的人,而从他的声音他了解到什么叫惊惧跟怨恨。 后来老人把瓮的封条打开,那时他还未长成,但越是杀害力大的魔兽,越是需要接触外面的空气,跟训练猎杀,所以老人会趁着夜晚让他出外猎食。 老人并不知道他已有思考能力,事实上,在出外猎食时,他一直很好奇想要看看月季这个人,因为他已经知道,老人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符咒师,但连老人都无法杀了月季,这引起他的兴趣。 他出外猎食许多次,却从未见过月季,因为老人只让他猎食一个时辰,他必须在时间内回到瓮中,否则还未长成的他,皮肤会受到创伤,能力也会因此减弱。 随着时间流逝,他在外面的时间可以越来越久,可他还是没看过月季,不,该这么说,在这里,除了老人,他从没看过其他人,但从老人的话中听来,月季应该跟他住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闻不到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月季明明就在这里,为何他从未看过他? 直到一个月圆之夜,他才知道为什么。 他一开始猎食的都是些小动物,等到一个月后,他的能力越来越强时,他猎食的已是凶猛的大型动物,这时的他已不是为口腹之欲,而是为满足自己嗜杀的天性。 他喜欢杀戮的感觉,尤其当血从动物的身上喷溅出来时,那热度、气味会让他兴奋快乐,他有杀过人,可人是他最不喜欢杀的动物,并不是他对人有什么怜悯或畏惧的情怀。 而是人是他杀过最不费力的动物。 人不会反抗、不会挣扎,对上他魔魅的目光就僵如木头,杀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仿佛把小虫给捏死般,这让他觉得无趣至极。 他比较喜欢杀害性情凶猛的动物时,那些动物为了求生而挣扎反扑的模样,那会让他全身血液沸腾、狂喜心醉,杀起来特别满足兴奋。 也许因为他是这么的强,所以每每他一出现,整座山林的动物立刻四处逃窜。 他喜欢欣赏它们拔腿而逃的丑态,之后才一只只俐落的刺穿它们的心脏,看它们挣扎不已的死状。 然而一个月后,他却发现山林里的动物没有减少。 照理说,像他这般一夜要杀上上百只,不到一个月,这座山林的动物都该死光了,结果不但没有死光,看也没有减少。 这一夜他没有开杀,而是活擒了只动物,抓在眼前好好检视,那动物虽然不停的挣动,但他还是看出那动物的心脏曾被生生的刺穿过,而且就是他的杰作,结果它不但没死,还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眼前。 他头一次尝到什么叫做不悦! 有人救了这些他杀得很有成就感的动物,当下他索性把手中的动物撕成碎片,血肉横飞,他不相信那人还救得回来。 从此之后,他都是这样的杀法,山林里的地全被他染红了,那人纵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从成堆的尸块里拚凑出一只动物。 杀没三日,他就闻到一股奇咒的味道,他是只非常珍奇的魔兽,是以对咒很敏锐,他直觉对方也是一只魔兽,而且力量非常强大,是他从未看过的强大。 他兴奋得全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想要去会会这个前所未见的强敌,将对方的头从颈子上扭下来。 体内暴动的嗜杀因子让他全身兴奋的轻颤,他已经可以想象那血液溅洒在自己身上的成就感。 他无视周遭的动物,因为那已不再吸引他,循着那咒的味道,他窜进深林里,还未发现魔兽,就看到有人背对着他,正在缓步行走。 找不到那只他想杀的魔兽,他心情恶劣,正觉得这个人类碍眼,高跳起要杀掉他时,那人类忽然低喝一声。 那一声又沉又亮,在月色中恍如有生命力一般,更像隐形的鞭子,狠狠的甩在他脸上,伤得他疼痛外,也重创他的自尊。 「坐下。」 啪的一声,整个身体不听使唤的他从高空落下,摔得他头晕脑胀,而他的双腿直挺挺的贴在地上,怎样使力都站起不来。 他震惊的程度实在是言语无法形容,他被一个人类制住,而且还不是养成他的老人。 而依人类的背影看来,对方可能还只是个少年而已。他竟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给制住,而且那少年一招半式未出,只是大喝一声就把他这天下第一的魔兽给制住?! 少年没转过头看他,只是双手灵活动着,不知道在做什么,过没多久,一只动物从少年身前站起,先是稍微行走后,就一溜烟的跑掉,少年的声音带着冷酷传来。 「这是第一只。」 少年才说完,脚一踢,一颗小石子就打到他身上来。 他凝眉叫痛,同时羞愤的狂吼,吼声震天,山林中立刻传来野兽奔窜逃跑的声音,声势壮大到地动山摇,但少年却置若罔闻。 少年每修补完一只动物,一块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而来,他几乎全身上下都被打过,而且若是修补的动物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少年踢来的石头就更大颗,有些大得像人头一样,还专砸在动弹不得的他的脸上。 他这回尝到的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被砸伤流的血,那血汩汩而下,腥甜中有着愤怨,他扭动着身体,咆哮出如雷的声响,但少年不动如山。 整整三个时辰过去,已是他该回瓮里的时间。 这时少年也把所有动物修补好,他起身,回到密林里的一栋小屋。 少年才关上门,他就能自由行动。 身体急遽收缩,让他明白自己再不回去就会暴毙而亡,他没有时间去看少年的真面目,只好咬牙切齿、忍辱吞恨的回到瓮里去。 但今日的羞辱让他发誓,明天一定要去杀了那个胆敢这样对他的少年。 翌日他一出瓮就直奔密林,但却不见少年的踪迹,他推门进去少年搭建的简陋竹屋,屋里几乎空荡荡,只有几件衣服、桌椅、一个破烂的柜子、缺了角的茶壶、和一只看起来更为破烂的杯子。 他将视线转向那破烂的柜子,上头放满了书,旁边他手一拍便可化为灰烬的桌上,放了笔与纸。 他没有看过书,好奇的把书拿下来,里面的文字扭曲,像些怪异的虫扭在一起,他完全看不懂,不一会他注意到桌上有张写满字的纸,应是少年写的,他的字型端正带着奇丽,他记忆力很好,很快就记起字形。 然后他每一日都来,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少年在屋内,他在屋外,日日皆是如此。 他听到少年念书的声音,趁着少年不在时,他就进入屋里,好奇的把少年念过的书一一的记在脑海里,很快的,他就能读能写能说。 少年摆在屋里的书全被他读遍了,少年好像也知道,又运来一批书,少年跟他同时在读,因为读书的乐趣,他没有时间去杀那些动物,他读得越多,就越觉得人类的世界浩大而有趣,其间他能离开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书都读尽了,能够自由游走时空的他开始闯进别人的书房,随手就搬来许多书,他全放到少年的书柜上,少年对多出来的书好像也不觉得奇怪,一样的读着。 这是段诡异至极的因缘,他们彼此之间似敌又似友! 他们从没真正见过对方的长相,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一个在里头读书,一个捧书在外读着,伴着两人的,只有窗外清脆宛转的鸟啼,与扰人清静的蛙鸣。 他只听过少年的声音,看过少年的背影,但从来没看过少年的真面目,少年没有人的气息,所以闻不出人的味道。 少年身上积聚了许多毒咒,有些还很奇特,他觉得很奇怪,普通人若是中了其中一样毒咒早已死去,但少年却依然活着,他心里明白,这个少年就是月季。 因为他身上那些毒咒除了养成他的老人,没人施展得出来,可他实在是不解,少年为何会中了那么多咒,依他看,少年都能轻松制住他这头魔兽,就代表少年的能力也是非同凡响才对。 于是,他好奇的观察着少年,发现少年每日都会到老人的屋里,他蹲在屋顶上,收敛着身上的气息,不让任何人发现他。 手力微使,他扳开一片屋瓦,借着烛光,他看到了少年,虽然还是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老人给了少年一杯水,他一看就知道那水含有剧毒,因为他也曾服用过,但他是魔兽才能安然无恙,而少年只区区是个人类而已。 少年喝了那杯水,身子连颤也没颤的泰然自若,就像那只是生津解渴的泉水,反倒是老人的手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对少年的面不改色既惊且惧。 「进来吧,只要你没死,我就会继续传你咒术,这是我承诺你的。」 少年跟着老人进了内室,他一直静静的在屋上等着,不多久,少年出来了,他缓步的走着,那毒药绝对不是没有发生作用,少年身躯弯下,仿佛瞬间老了七、八十岁,再也直不起腰。 没有回到屋里,少年走到一处水池边,开始呕血,他的手掌心都是黑红相间的鲜血,呕血声像要将肺呕出,无法消停。 他没看过人呕出这么多的血,少年也知道他在旁边,脸也不抬的低沉道:「走开。」 他没有走开,反而走近,他拉起少年将他浸入水里,少年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水非常的冰,少年身体急速的失温,但他没有停手,还用冰咒把水结冰,想把少年给急速冻死。 少年一冻死就不会再呕血,他讨厌听到他那呕血不适的刺耳声音。 下一刻,少年的手穿越冰层揪住他,他惊骇不已的看着少年冷若冰霜的双眸,不敢置信少年竟还没有冻死,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在这样的温度下还能活着。 除非,他不是人! 「滚开。」 从开始的要他「走开」,现在变成了「滚开」。 少年的声音跟他的双眸一样的冰冷,他第一次见到少年的真面目,少年脸色枯黄犹如油尽灯枯般,那是长久以来体内毒咒在磨损他的生命,他柔弱如柳条的身躯仿佛狂风一吹就会被拦腰折断,唇色苍白如雪,只剩一双眼眸晶亮得令人诧异。 看着他那灿亮深邃的眼眸,会有灵魂被吸慑的惊惧感。 他现在已经懂得人类的语言,但少年的神态却不是人类有限的语言所能形容的冰艳,他低下头,双手捧住少年刷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含住那此时显得异常苍白的唇瓣。 纵然命在旦夕,少年的身体依然不见一丝颤抖,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肩颈,那手冰冷得宛如雪铸,触及之处肩颈一阵啪啦声响,他体内的血立刻往外喷溅,少年下这么重的杀手,他却像无感的继续相濡以沫。 他的舌尖尝到少年唇内的血腥味,甜美得让人发狂,他得压制住自己嗜血的本能,才能不咬下他的舌头、撕开他的身体。 他直接从少年嘴中灌进止血的咒,以求收到最快速的效果。 咒术发挥得又快又急,换作一般人早已瘫软,但是少年环住他肩颈的手松了,推开了他,显然明白他是在为他止血,不是真要伤他,少年直挺挺的站着,看着他的目光依然充满冷洌,但是那难听的呕血声已经完全的停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救少年,让他止血,为什么?死去一个小小的人类,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 同样的,少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救自己,但是少年再度的伸出手来,抚触刚才伤害他的地方,少年的手一碰到伤口,他那往外奔流的血便跟着止住,他也在为他止血。 少年注视着他,一直的,就像他注视着少年一样的又深又久,他们眼眸互相映照着对方孤独的身影,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少年对他说了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我叫月季。」 少年说完就掉头回到密林的木屋里,他也再次回到瓮中,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心里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能拔除眼中钉,老人今日特别的激动暴怒,他在瓮外嘶吼着,那声音喑痖难听,充满恶毒的杀意。 「我会把我一生的绝学都用在你身上,绝对要帮我杀了月季,不能让他活着,不能让他抢去我咒王的位置!」 从那天起,咒王把他封印在瓮中,施加了许多奇咒与他融合,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急速的膨胀,随着力量的增大,他嗜血的本性更加的强烈。 老人喂食他的全都是活生生又凶猛的野兽,那些平日凶狠的野兽因为他的目光颤缩,完全没了战意。 老人虽然把他封印在瓮中,但以他的力量没多久就可以破除封条自己出去,他不停的出去猎杀,试探着自己能力究竟有多强,方圆百里的动物在一夜之间被他给杀光了,但他仍觉得意犹未尽。 他想杀月季,那是种本能上的冲动,一想起那个人冰冷的眼神,他皮肤上就起了鸡皮疙瘩,兴奋得全身颤抖。 月季杀起来的快感,一定比杀这些猛兽还要刺激千倍以上,而且他的咒术也一定是一日千里,说不定可以让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 他进入月季居住的密林,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在他体内又多了多少奇特的咒毒? 他立刻现身在月季面前,使出最毒的咒毒,施加到月季身上,月季毫无招架余地的跌飞出去,倒在墙角奄奄一息。 他不但没感到心满意足,还生起无以名状的强烈愤怒。 为何会这么容易?他这些时日当成对手的人类,难道只是个被他高估的废物? 「这么简单?这么容易?」 他揪起月季的衣襟将他拉到面前,雷霆之怒完全显现的脸上,急声喝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学咒术?怎能让我这么容易就击败你?」 那咒毒正在发挥作用,月季全身都迸出血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可以感觉到月季正在施展毒咒,但那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他气愤至极的扔下月季,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力量早已超过月季太多太多。 气愤之余,他出去外面,看到任何的动物,不管是人是兽,一律就是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仍不能消减他体内的怒火及不悦。 他走回月季住的地方,月季还没有死,抽着气站起身走向床边,他连施了几个重咒,月季脚一软,就倒在床上。 一般人遭受到这样的痛楚,早就神智涣散,但月季不但没有,还能平稳的沉声说话。「你要什么?」 他要什么?聪明绝顶的月季怎会不知他想要什么?他应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要刺激,我要你能跟我敌对,要不然杀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大敌当头、命悬一线的这一刻,月季说的竟不是求饶的话,「那就让我活下去,我会有能力封住你的。」 他知道月季在说谎,这世上根本没人有本事封住他,他心知肚明,就连那老人现在也不可能完全的封住他。 「你说谎。」 月季冰冷的眼神迸出寒意,「我从不说谎,是你不敢?」 他不敢? 区区一个人类竟敢认为他不敢,怒极之下,他竟是朗笑起来。天底下没有他不敢的事! 「好,我等你封住我,咒王再三个月就要把我放出来杀你,这期间,我会变得比现在还强,你那时若是封不住我,就是欺骗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将自己放在月季身上的咒全都收回,但是月季全身受创过重,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再施出护身咒帮月季医治。 三个月后,他正式出瓮,看到他之后,咒王全身肌肉扭曲,表情狂骇至极的死去,踩过咒王的尸体,他看向在咒王身后的月季。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必定很恐怖,恐怖到老人当场吓死,但月季看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骇,他不晓得在月季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忍不住问:「我长得很恐怖吗,月季?」 月季并没有回答。 他们两个已经靠得很近了,看着月季,他叹息了,不过叹息中有种跃跃欲试的强烈渴求,与即将痛失对手的遗憾悲伤。 他知道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月季,也明白今日之后,可能这一生再也遇不到足以匹敌的对手。 「你是我看过最有趣的人,月季,要杀了你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他话还没有说完,脚底就急速结冰,他忍不住放声大笑。愚蠢之徒,月季比他想的还要蠢。 「你想用冰咒封印我?哈哈哈哈,若是你真的封得住我,那我对你刮目相看。」 从头到尾,月季冰冷的神色没有变过,不过他轻吐了一段话,「我现在还不能死,绝对不能,她在等着我回去,我之前既然没有死,现在也不能死。」 施咒的能力竟随着话里的意志变强。 那冰咒越结越厚,月季甚至握住了他的双手,那冰结得更快了。 他笑着要控制冰咒时,那冰不但没有融化,反而还结得更厚,他吃了一惊,月季放开了他的手,他整个人就被封进冰里。 他惊讶至极,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被封印住了,是千真万确的被封印,而且还是被最简单的冰咒给封印。 从被养成后,他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一样这么高兴,他甚至想要赞美月季,他在冰中喜悦无比的大笑,假如能翻滚跳跃,恐怕他会像只偷摘了桃子的猴儿一样的上跳下窜。 「月季,你真的做到了,只不过这封印不了我多久的,看在你说到做到的分上,我可以让你再活三个月。」 他言语中充满赞美,这一生绝无人能像月季一样,总是带给他惊喜,他让他兴奋满意,欢喜得愿意让他多活几日。 但月季只是将手靠近冰面加强封印,霎时,魔兽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月季将他完全的封印住,然后封进贴了符咒的瓮中。 他在瓮里待的时间不只三个月,是更为长久的时日,等破瓮而出时,已是好几年后的事。 第二章 三年后 京城 国师府内,雕梁画栋的楼台亭阁,一眼望去回廊九曲,精致的栏杆是上等白玉所制成,显得那样的洁白无瑕。 栏杆旁种了参天大树,荫下清凉舒爽的微风吹拂,几棵攀上大树的藤蔓,幽雅别致的点缀了几朵红黄花儿,增添了热闹气息,错落有致的景色,让人像洗涤了尘灰,换上焕然一新的心情。 「国师,圣旨到了,接旨去吧。」 光着脚ㄚ跑进来的人,浓眉大眼,嘴下胡子修得高高低低,倒像是粘上去的。 做为国师的贴侍,阿狼一向把自家主子的话奉为圣旨,当国师说男人就要留胡子才像个男子汉,没有胡子的他急得要命,后来不知去哪拔来几根毛,稀稀疏疏的贴在下巴上,偏偏那胶也不太粘,他一路跑着,流了些汗,那胡子就掉了大半。 而被称为国师的男人,年约二、三十岁,气宇轩昂、身姿颀长,一袭月牙白长衫,外面罩上狼毛大氅,玉树临风不足以形容其丰姿,狂野霸气也难以形容他的气势,他比着地上的雪做了个嘴型。 阿狼啊的一声叫出来,「我又忘了,国师。」 「装人也装得像一点,你赤脚走在冰雪中,不是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就是——不是人的东西了。」 阿狼苦着脸道:「国师,我穿不惯呀,那鞋好紧,锢得我好难受。」 「等你被发现不是人,让人给勒死了,肚子穿个孔,吊上树头,那时就不会难受了。」 血腥无比的场景,他却言笑晏晏的。 他身边是一袭桃红色襦裙外罩雪白狐裘的艳丽女人。 她咯咯一笑,掩住嘴道:「国师大人,好毒的口舌。」 她的打扮将她的娇俏美艳完全衬托出来,与俊美的国师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对呀,国师对我最坏了,明明说过我跟着他不愁吃不愁穿,也不会被人发现不是人的。」 国师哼了一声,「我身上这大氅旧了呀,正等着你一身的皮毛换件新的,你死得快,我换得快,何乐而不为。」 阿狼听得浑身惊颤,立刻跪下哭道:「国师,饶命呀,我以后一定穿鞋,也会吃青菜,不会光吃肉,看到生肉也不会一口咬上,至少等到别人都不在才……」 他这厢悲苦立誓,国师身边的女子笑得直不起腰。 她早就知道这对主仆不是人,但她不在意,能够爬上京城第一名妓的位置,她的胆识自是非比寻常。 而国师只是赏他一记白眼,迈步前往大厅。 一见到他,传旨太监就笑吟吟的,谁不知道国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之前皇上腹痛如绞,还说梦见有妖兽啃咬自己肠肚,御医们无法可冶,前任国师也束手无策,朝野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国师像是足不沾地的踏着夜色而来。 「吾路过京城,见帝星被乌云障蔽,深恐宫内有乱,非天下黎民之福,因此贸然前来,皇城南面午门之处,掘地三尺将有魔物出世,烧毁后,帝自会不药而愈。」说完飘然而去。 皇城守卫传报,皇上大骇,疑是仙人传讯,依言下令掘地三尺,真有一肉色怪物,焚烧时还发出凄厉怪叫,之后皇上果然不再腹痛,立刻派兵寻人,并颁下圣旨要此人继任国师之位。 国师那时只说自己无名无姓,不该当此大位,皇上感念其恩,也不强问他姓名,且亲口承诺他可不行跪拜之礼,国师才勉为其难接受皇恩,此事足见皇上对其之看重。只是今日这道旨意,料是国师神通通天,也是难办得很呀。 「国师听旨,皇城四周瘟疫肆虐,皇上下诏,要国师办一场消灾去疫法会上达天听,若有所需,礼部供其差遣。」 「吾夜窥星辰,知晓这场疫灾难避,只等一贵人进城,此灾自会化解,就请公公如此回报皇上吧。」 「这贵人是什么模样,是否要贴出黄榜找寻?」传旨太监从未听闻这样的奇事,立刻请示。 一撩头发,国师温文儒雅道:「我已三年不见此人,不知他是死是活,也不知现在是何面貌,更不知他身世,不如就在黄榜上这样写吧。」 传旨太监竖直耳朵,只听国师琅琅之音字字清晰。 「冰封三尺,封瓮三年,我今国师,寻你月季。瘟疫何解,你心明了。一日不见,瘟杀百人,二日不见,瘟杀三百,十日不见,京城死绝。」 这传旨太监已在皇宫当差许久,纵使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听到最后一句也吓得脸色发白,冒了满额的冷汗。 「这种话贴在黄榜上,岂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 国师嘴角露出微笑,「若不写得严重些,那贵人不会出现的,他能隐去自己的气息,让人无迹可寻,真教人急煞呀,恨不得把他……」开膛破肚、撕碎血肉才能稍解心中被禁之恨。 但当看到传旨太监一脸惊疑的模样,他笑了笑,改口道:「也是,不该引起百姓惊忧,最后一段就写十日不见,国师甚念,教他莫忘了同居之时,山中野兽之状。」 那山中野兽当年可是不在意的滥杀无辜,这话隐着说,也够让月季明白,要他杀尽京中人都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传旨太监得令回宫覆旨。 国师返回后院,那貌美女子已脱得赤条条斜倚在榻边,她艳媚无限,柳眉一扬,「什么事这么开心?」 他将她压在身下,抚摸那柔软销魂的身子,听她柔媚娇吟,一边回道:「终于要见到我此生最在意的对手,教我如何不欢喜呢?」 「你、你是说那叫月季的……的男子……」 在男子顶撞之下,她意识开始涣散,娇喘无力。他精力过人,一夜不倦,如此拥有精力、魔力、魅力的英伟男子,若不是她这名满天下的第一名妓,谁能满足他? 「是呀,舞衣,他会出来的,我威胁杀光天下的人,他就会出来的。」 国师双眼射出嗜血厉光,手下揉捏着雪白的椒乳,那足以令全天下男子献尽金银的美妙胴体正在他身下忘情的娇颤,他脸上表情却平淡无味。 男女交欢只是为宣泄他过人的精力,肉体的欢愉也不过是人间事一样。 这一切都是月季教导他的,读着月季的书,他知晓人间的运行法则:皇帝、朝臣、百姓的高低贵贱,而现在他就要用这法则逼出月季,身为国师的他,要用世俗的力量逼出他。 身下千娇百媚的人儿,放浪的媚态不能让他有所激动,但只要一想起月季枯黄的脸孔、那狂风就能吹折的腰身,一阵兴奋就涌上。 他会来的! 月季不会眼睁睁的看他杀害几千几万人,一个曾经缝补他杀害的动物的善心人儿,纵然眼神再冰冷、举动再决绝,也不会坐视他杀掉京城里所有的人。 他对自己这一计相当的有信心。 有时,命运竟是如此的残酷。 往日,他尽己所能的在这世间最残酷的人手下寻求生机,换来的却是笔直、没有转圜的死路一条。 如今想要平静的等待死亡,让时间催发体内的咒毒,侵袭他已是半死的身子,命运却不允许他安然长逝,看见黄榜上的御令,想起那不知名的魔兽,他嘴角不由得掀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当时的他,为一个人不能死! 他想要活着回去见她。 所以他竭尽所能求生,许是天可怜见,他当时并无自信能封印得了那只魔兽,三年后那魔兽破瓮而出,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国师。 那魔兽聪明绝顶,竟用人间权势身分隐于朝野,还让朝廷贴出黄榜寻他。 魔兽不是人,但有的心机智慧却胜过人百倍之多。 他说自己让他惊奇不已,他又何尝不是让自己惊讶难解! 月季起程入京,敲下国师府门上的大铜环时,那魔兽像早知他的到来,门环一敲,他便打开大门,迫不及待、惊喜交加的迎他入内,就像在迎接着久违不见的挚友般。 「你来了,月季!」 端详着他的脸孔,国师兴奋得心脏狂跳。这是真正的月季,而不是自己这三年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影。 「我来了,魔物。」 月季仰起头来,因为咒毒的关系,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发育,仍像三年前一样,维持着少年的体态,只是更清瘦了些。 「欸,你太瘦了,这样吃起来不好吃呀。」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国师咂着嘴,完全不避讳的脱口说出自己想要吞食他的血肉,因为他已满脑子在想如何撕裂他、尝遍他的血肉。月季的血必定甜美宛如醇酒,会让他咬上一口就再也欲罢不能。 「炖成排骨,应该还是不错的。」 月季淡然回话,就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与生命,来京城的途中,他已明白这凶狠魔兽寻他的理由。 不外是杀了他以洗刷耻辱,而他这条命早如风中残烛,死于体内的咒毒,与死在这魔兽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人难免一死,不论富贵贫贱,当个皇帝也好,做个乞子也罢,终要化为黄土一抔! 也许这魔兽一爪撕了他,远比忍受咒毒发作时的疼痛难当好。 他才刚说完,国师瞪大眼瞧他,随即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震动屋瓦,惊得树上的鸟雀乱飞鸣叫,纷杂的鸟鸣声应和着他止不住的大笑,尽管嘈杂,却也像是万鸟齐鸣的欢悦之音。 「停止疫灾吧,我来了,任你处置。」月季再道,他不忍因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竟要死上那么多人陪葬。 国师拉起他的手摆动着,喜悦的模样不若一向冷静自持的样貌,而是像得了自己日思夜想玩具的小男孩,喜得都快飞上了天。 「明日,我明日再去,今日我要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原本我猜自己一见你,应该会愤恨无比的立刻撕裂你,但是……」 他摇头晃脑,喜不自胜的喃喃自语。 「你总是这么的与众不同,我在这繁华京城,见过多少俊雅清高的公子哥、美艳无双的女子,但是他们哪及得上你万分之一,我要喂饱你,喂胖些,然后该如何料理你才好?清炖虽好,但切成块时流的血就白白浪费了。」 他才刚说完,月季就立定脚跟,他施力一拖,但月季就像脚底生根般,任他力气再大,也拖不动他一步。 「月季任你处置,就算在国师府里待上一夜也无妨,但一日之差,那些得了瘟疫的人会死上多少?」 「就十来个而已吧,有什么差别吗?」 国师轻描淡写,人命在他眼里毫不值钱。 「你立刻去停止疫灾,要不然我不会进国师府。」 「……你还真不怕我立刻杀了你。」 国师嘴角带笑,眼里却染着怒气,他原就喜怒无常,入世后众人对他更是敬若神明,如何能够接受月季对他的不敬,但他来不及发作,月季已经出口喝道:「坐下。」 国师笑不可遏,因为这一坐咒,在山林中他曾败给月季,也是两人结缘的开端,现在他魔力何等高强,岂会…… 啪的一声,他双膝一弯,仿佛无力的腿直打颤,就算想要撑起,也软得像团烂泥,于是他一古脑的落坐在肮脏的地上,他屁股疼得像被重重打了一大板。 这奇耻大辱,就像有人出其不意甩了他一记耳刮子,疼得他又羞又恼。 打从他成为国师以来,出入有香车,坐卧的是锦丝软榻,何曾像以前一样席地而坐,而且还是坐在自己家门口动弹不得,就像被爹娘责骂的小男孩。 「你!」他虎吼道,声若雷霆。为什么这招对他还是有效? 他一点都不明了,但脑袋不明白不代表情绪没受到波动,他气得都快疯了。 「月季已如黄榜所言而来,恳求国师立刻收回疫病之咒,国师若是不肯,我们就坐在这里一夜,让京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国师坐在黄泥地上,跟月季大眼瞪小眼,月季在京城中没没无名,自然是丢得起这个脸的,但国师何等人也,狼狈不堪的坐在府前一夜,还能让人相信你法力通天吗?恐怕明日连皇上都要怀疑起你的法力。」 人一旦尝过权势的滋味怕是再也割舍不下,眼前这头魔兽也是一样。 「你在威胁我?」 他又尝到那股咬牙切齿的愤恨,三年多后的今天,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这一刻重尝旧味,分外令人恼怒。 「不,月季在恳求你,疫病之咒月季虽然也能解,但此咒阴毒,旁人解之总要自损三分,唯有施咒之人能迎刃而解。」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国师横眉竖目。 月季一拂下摆,单膝跪下,「月季求你了。」 他跪着,但眼里没有屈辱悲愤,仿佛情绪已从他体内抽离,在此刻,他比他这只魔兽更不像有七情六欲之人。 他仍是那个曾经封印了他三年的月季,朗朗乾坤之下,人淡如菊,一袭破旧布衣,随意扎起的发丝,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宝石妆点,衣着朴素,面黄枯瘦,根本就比不上京城的公子哥,更别说是名妓舞衣。 但他那股清淡隽雅,令他即使跪地受辱也纤尘不染、脱俗超凡,任谁也削减不了他的傲气与尊荣。 他的圣洁清高会让人自惭形秽,就连自己,也一时间有些炫目。 当日,国师出城施法,疫病传染忽然停止,皇上大喜,宣他入宫,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 他耐着性子,听那老头一长串天佑我朝和对他的溢美之辞,若非还需要国师这身分,他早把臭老头给一掌拍死。 拚命忍耐着,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回来,以免出手把喋喋不休的皇帝老儿给打晕,对他而言,这可算是他今世最大的忍耐。 而宣他进宫还不打紧,龙心大悦之余,竟特许他留宿宫中,这种恩宠他才不要。 他一心想要出宫,宫门却在夜色下一道道的关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更出不去。 凭他的能耐,要出去谁拦得住,但这人间国师身分绑手绑脚,气极的他无奈的倒头就睡,但哪里睡得着。 身边一堆太监深知圣上对他的看重,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添衣添被,硬挨在他身边打转,脸上阿谀奉承的谄媚粲笑,真是烦死人。 这一生中他最愤恨,也是唯一能惹得他哈哈大笑、错愕吃惊的奇人月季,就在他府内,他寻了他三年,好不容易那人终于出现在他眼前,纵然知道他既已守诺出现,就不会走。 但他捱不住呀! 把世间最美味的糖酥放在一个嗜吃甜的孩子面前,要他忍耐的看着,鬼才忍得住呢。 天才微现鱼肚白,他便已下床整冠,宫门一开,他立刻飞奔而出,终于,自家的门府就在眼前。 他等不了仆役来开门,脚尖一点跃入墙内,落进花丛里,冠乱了,衣破了,鞋也掉了,但一整夜禁锢在宫里的郁闷,却去了大半。 留宿宫中是为天大的恩宠,是多少权势熏心的朝臣所向往的,但在他心里只有两字可形容—— 麻烦! 阿狼耳尖,一听声响,立刻探出房门,看到这模样的主子,也忍不住骇异得张大嘴巴,不太敢相信的问:「国、国师,是您吗?」 「月季在哪?」没理睬贴侍的问题,他径自问道。 昨日月季一跪下,他就头脑发晕,随即顺了月季的意,前去他传播疫病的地方绕了一大圈解除疫咒,正要回府,得了消息的皇上就派人宣他进宫,所以他还不知月季被安置在府内何处。 「月季公子正在西厢客房休息。」 「好,让他睡好,也得让他吃好,这样喂胖些才会好吃。阿狼,吩咐厨子早膳给我弄得丰盛些,我去叫月季起床。」 他一闪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西厢客房,他推门而入,月季还在熟睡,恐怕是一路急赶而来,累得他疲惫不堪,竟睡到这会还没醒。 他走到床边,细细打量才发现,月季的脸好小,比他看过的一些江南女子还小,他瘦骨嶙峋,气色也比三年前还要更差,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就像块布一样,盖在他不再长肉的细瘦身子上。 以前他觉得狂风一吹就会把月季的身子给折断,现在,他觉得只要自己轻柔一握,这身子就会如纸片般碎散。 月季将手掌依在自己脸旁侧睡,那手瘦得连腕关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样一双细瘦无力的手把自己禁在冰里、封入瓮中的吗? 再往下,那白晰纤细的脖颈柔嫩无比,他一只手就能扭断它。 双襟交接间,形状分明的锁骨钻出衣料,从衣缝间,他能瞧见月季那小小的乳首,像是春天的粉色花苞掩在朴实的衣料下,怕被人发现他的艳美。 一股热潮涌向下身,他吃了一惊,月季偏在此刻张开眼,他个性原本张狂自大,不将任何人看在眼底,现在因为身体的异样,在对方直勾勾的目光下倒退了几步,像做错事的小娃娃。 随即一股自傲再度涌起,他不允许自己被月季这般影响。 他身边的舞衣比月季艳美上千倍,他都不为之心动,以月季这病弱身子,煮来吃还嫌肉少,真要压在床上做那事,只怕他还没尽兴,月季就已断气。 「你回来了。」月季披衣而起。 「那臭老头的话多得像说不完,根本不肯放我回来,真是令人厌憎,走吧,吃早膳去了。」 花厅里,几个婢女端来饭菜,阿狼早听主子说过月季这人,昨日一看,才知竟是个病恹恹的男人,如今同桌吃饭,又忍不住打量起他。 月季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他睁大眼睛不解,就见月季笑道:「尾巴露出来了。」 「什、什么?」 阿狼大惊失色,忙转头去看自己身后,果然尾巴露出一截,幸好婢女已经都下去了,要不然岂不吓死她们。 「收、收不回来,怎么收不回来?」 他一脸快要哭出来,若是不能留在人类的世界,他要怎么找自己的恩人? 月季轻拍他的肩,「没事,我身上的咒毒太过强烈才会影响到你,下次别坐在我旁边。」 阿狼立刻离得远些,果然尾巴就不再露出。 他则夹了许多菜到月季碗里。「吃胖些,这样吃起来才可口。」 「国师要把月季公子养来吃吗?」 至此,阿狼终于搞懂两人「饲主与牲畜」的关系。 而他钦佩的看着月季。除了国师,以前什么和尚、法师,见了他,都不知道他的原身是狼,就连前任国师也没看出来,就月季公子看出来,而且还不太吃惊,这月季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也怪不得国师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嗯,要养来吃,他若听话就晚些吃,他若不听话,今夜就吃了他。」 阿狼无法判定这是不是笑话,就像主子老是对自己说要件狼氅那样,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月季。 见月季镇定如常的举筷吃菜,所以阿狼就涎着脸笑了,认定这应该是个笑话,但国师看着月季的眼神,像该从哪里下嘴才会好吃的露骨,又让阿狼觉得这好像不是个笑话。 「菜好吃吗?」魔兽兴致极高的问他的客人。 「嗯,好吃。」 「汤好喝吗?」 「嗯,好喝。」月季一贯平淡的回答。 「你是我的恩人,月季,若没有你的再造之恩,我恐怕仍在野地没有开智的活着,我不想让你死前太难受。」 月季停筷道:「你真正出世才短短三年多,依人间来算,你不过是穿鞋学步的黄口小儿而已,所以你一心想杀了我吃食,这就是幼儿行止,摆在眼前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吃,就想塞入嘴里,我能明了你急迫想要吃我的心情。」 他把他说得像个白痴一般,魔兽生性高傲,再加上后天养成的狂妄自大,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勃然大怒。 「你竟敢如此瞧不起我,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晓、不明了、不能得到的。」他大吼道。 阿狼吓得跳起来,缩在一边。从主子将他从狼变身为少年,他就明白主子并不是人,所以才会因为怜悯,将他带在身边。 主子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煞气,但他总沉稳的将那煞气隐去,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怒。 月季擦了擦嘴。 此时他的处之淡然让阿狼更加佩服万分,简直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暴怒的主子气势震天,但月季公子好像没有感受到,或者他有感受到,却不以为意。 月季轻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是世间最有智慧的人,也不敢妄称自己全能全知,你今日会这么说,代表你真的是出世三年的孩童而已,只有初生之犊才会狂妄自大,你以为自己力量强大就能得到一切,但不论你力量如何浩大,终是找不着我,所以才使计逼我现身,不是吗?」 「你——」 魔兽气到说不出话来,却也难以反驳。他破瓮而出后,不论如何费尽心力,就是无法寻到月季的气息。 这对他是一种打击,更是无以言喻的奇耻大辱,他真就败在这人类手下,连要找他报仇雪恨,也搞得自己灰头土脸。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他无法忍受的耻辱吗? 月季正色望向他,「我命已不长,能再多活半年都是奢求,这期间我会待在这里,任你要吃要宰绝无二话,只有一事相求,那就是在我死后,请你以你国师的身分告知某女,说我月季千真万确已死。」 「你要死就死,为什么我得当个小厮为你传话?」 「言语具有力量,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你坐下,你就动弹不得吗?」 这点倒是勾起魔兽的好奇心,他抓耳搔腮,苦思不已,还真完全不能理解为何月季小小坐咒对他有效。 以前自己力量不够,他能够理解,但昨日月季用了同样一招,他却毫无抵抗之力,一跤坐倒在地。 月季端起茶杯,显然已知他的答案为何,他展颜一笑,笑容美如春花绽放。 不,不可能的,这样丑陋的男人,跟春花根本就沾不上边,但他那一笑,让国师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般无法思考。 这也是种魔咒吧? 能让他丧失理智听其嘱咐,就像他一叫他去解疫咒,他就乖乖的去了。 这铁定是月季对他下的另一种咒语,就像那个让他坐下的咒语一样,他抵抗不了。 再望向他,那笑容却已消逝在月季唇边,恢复成往日清冷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是抵抗不了,而是—— 不想抵抗吧。 第三章 大厅里,白衣男子坐立不安。 与他同来的绿衣男子安抚一笑,道:「没事的,雅君,国师法力不凡,定能解决你家中之事。」 白衣男子姓张,名为雅君,绿衣男子则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林为和,两人同龄,素有深交。听了挚友家中的怪事后,林为和便再三保证能找来高人帮他,要他不必忧虑。 但张雅君怎能不忧,想到家里的事,他又是长长一叹。 父亲身体一向健朗,但自从半个月前见到弟弟幼君用怪异的姿势趴伏在池边,像毛虫般蠕动着不便的身躯,执拗的咬着笔杆浸入池里的诡异画面后,就委顿坐倒在地,卧病不起。 原本话少的父亲,变成终日不语,一双空洞的眼瞪视着白壁,老泪潸潸而下、神情哀戚,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毕竟在那池边,像是虫子蠕动身躯,血红双眼只盯着池水,两排牙齿咬着笔,一次次的浸笔入水,是他亲弟呀。 弟弟中了邪,饭不吃,茶也不喝,终日就在池边,日复一日的洗着笔,家中婢女见过那一幕的全吓得腿软。 一时间,下人全都说小少爷被恶鬼给附身了,毕竟只有恶鬼附身,才会露出那么诡怪的神色。 知道的人说张老头的报应终是来了,但报应在幼子身上,更教人为张家幼子叫屈,因为谁不知道张老头最怨恨的就是他的小儿子! 张雅君从小受尽疼爱,尽得张老头的真传,还未及冠就已是御用画师名满天下。 张老头对么子总是严厉苛刻,甚至还当面将他的画作给丢出房门,连连怒吼他的画根本上不了台面。 张幼君变得越加自闭,好几次逃家,但总是被张老头给派人抓回去,关在柴房不给食物,饿到他再也无力逃家,然后把纸笔丢给他,就这样反反复覆的折磨着么子。 久而久之,不只是张幼君本人,连外人都怀疑,老画师张健的么子并非他亲骨肉,所以张健才视他如仇人般的再三折磨。 厅外,国师大步跨入门槛,俊雅非凡、玉树临风,反观跟在他身边的男子却脸色蜡黄、面无表情,国师坐在主位,听了林为和的一番话,一双眼睛望向张雅君。 张雅君这半个月来如坐针毡,恨不得有人为这光怪陆离的事做一番指点。 他再也受不了,看到弟弟那副鬼怪模样。 「素闻国师法力通天,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迎刃而解,而这事还得从愚弟的身世讲起。」 纵是家丑,到了这个局面,也不得不说清楚了。 「家父张健向来洁身自爱,并认为平日不做邪恶之事,画才会尽显精神,但他少年得志成名得早,一些嫉怨他的人,认为他必是故作清高,食色性也,谁能坐怀不乱,使计灌醉他,找个青楼艳妓作陪——」 张雅君脸色羞红,家丑如此难堪,现在不只外扬,还是当着自己挚友面前说,更加痛苦。 国师支着头,只差没打哈欠。这么无聊的事也能讲得这么痛苦,不就是找个女人玩玩嘛。 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到底为何要找上他?他牙痒痒得很,但为了这国师之位,他也不好不卖尚书之子面子,才勉强应允接见。 见周围没有反应,只有挚友轻拍他的肩,仿佛鼓励他再说下去,张雅君这才颤巍巍的续道:「过了两、三月,那艳妓忽然跑来找我爹,说她有了身孕,我爹明知她说谎,毕竟她艳旗大张又不只接他一个客人,况且也只有一次酒后乱性,但对方死缠烂打,怕传出去有损我张家声誉,我爹给了她大把银两打发,待那孩子生下就归了我张家,取名张幼君。」 「所以呢?是要我咒杀张幼君吗?」听来听去,也不知他重点为何,国师干脆一针见血的问。 闻言,张雅君错愕无比,随即面色发白的再三摇头。 月季则是侧过头去,给他一个——算是一般人所说的「白眼」吧。 何曾有人敢给他这种对待,国师心头火起忿懑回瞪。他说错什么?这张雅君说来说去,不就是嫌自己的弟弟讨人厌吗? 张雅君连忙澄清,「不,我与幼君自小兄弟情深,如何忍心伤他一根寒毛?」 这咒杀之事别说荒诞不经,就算真的能行,他也不会想要咒杀自己的弟弟。 啧,猜错了! 原以为张雅君是要找他杀人,原来不是,既然不杀人,找他干么? 他本是养成出来要杀月季的,所以全身的咒有九成是用来杀人,一成是用来护身的,就连那皇帝老儿的腹痛,也是他释放的咒毒所致,之后再装神弄鬼的收回。 那皇帝老儿病愈后真以为他是神仙下凡,连当今天子他都骗过了,天底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吗? 猛一想起,有的,而且这让他吃瘪的人,还就在身边。 他抬头望向此生最大的天敌,但月季没再理他,面色柔和的看向张雅君。 「想必是你弟弟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你如此苦恼吧?」 张雅君投去感谢的一瞥。刚刚国师那咒杀之语吓得他满额冷汗,幸而国师身边的男子开口提话,虽然他气色不佳,像个病秧子,但问话倒是切中要点,而且莫名的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他点头道:「正是,爹亲也许是因为弟弟身世的关系,对他极为严厉,」 张雅君胸口急遽起伏,一想起弟弟受的待遇,他也不禁掬把同情之泪。「不,已经不只是严厉可以形容,而是百般折磨了,爹亲只要看了弟弟的画,就像着魔一样,一次次的撕碎、丢弃,要不然就是踩在脚底,说他的画见不得人,必须重画。弟弟从小活在这种折磨中,身心皆疲,好几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帮着他逃家,但等爹亲再找回人时,手段更为激烈,弟弟身心饱受煎熬,最后——」 他深吸口气,才能把这悲剧给说完。「最后不知是意外,或是有意寻死,他一头撞上疾驰的马车,结果——」 他发出呜咽声,显然极其心痛,「车轮毁了弟弟的手,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画画,弟弟醒来后却开心的笑了,告诉我他终于自由了,他恨极画画,这辈子再不能提笔,对他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你爹亲做何反应?」 没料到月季会这么问,张雅君怔了下,才沉声回答,「爹亲消沉了一阵,不知是忏悔自己的作为逼得弟弟寻死以求解脱,或是见了弟弟的惨状,消弭了他心中对弟弟生母的怨恨,等再振作后,对弟弟比往常和颜悦色,不再逼他习画,事实上,弟弟确实也无法再画画。」 月季轻柔说:「但你爹的态度转好了,你弟却开始不寻常?」 张雅君钦佩的看着他。这人竟能一语道中问题的关键点。 他连连点头,不愧是国师身边的人。 「没错,弟弟就像被恶鬼附身般,明明他的手已经废了,连进食都要婢女伺候,但身体养好的某一天,他突然在房里发起疯来,他……」 一想起当时看到的惨状,他也忍不住浑身发抖,「他甩动身体,不断用已经残废的手去撞桌子,我找了好几个健壮的家丁才能压得住他,后来日日如此,不强灌他安神的汤药,根本就无法阻止他伤害自己。」 说到这里,张雅君泪流满面。明明该是解脱的时刻,弟弟受伤的隔日,也说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却无缘无故的发起疯来? 「弟弟现在每日每夜都待在水池边,口里咬着画笔,不断的沾水,然后在泥地上乱画着,若是有人凑近,他便立刻擦去,仿佛怕人夺走,爹亲好几次去到他身边,他一发现就更加激烈把脸蹭在泥上想抹去那些画,甚至吃起土来,那副疯样……」 他深吸口气,「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口中常常发出怪声,不论我们打昏他几次,隔日一定会看到他又出现在家里盛水磨墨的池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我才想拜托国师为我弟弟驱邪,他的人生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怎能被一个恶鬼给毁掉!」 杀人他会,而且很行! 驱邪,他偏是不会。 国师敷衍的嗯哼两声,但他骗得过别人,怎么可能骗得过月季。 月季转头问他,「张公子这样说,你懂了吗?」 讲得这么明白还不懂? 月季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国师有些没好气的撇撇嘴,继之想起,月季说他出世三年,所以见识不多,这些话刺耳得很,他不想示弱。 哼!驱邪他不会,但他可以下个咒在张幼君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然后就说恶鬼已驱,不过他的魂魄已被勾走,所以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如此一来,此事就圆满结束。 打着算盘,他一边回答月季的问题,「不就是他老爹怀疑那不是他的种,所以万般作践张幼君,张幼君不堪欺凌,自尽未果,最后疯了。」 月季一阵苦笑,「你真觉得是这样?」 「要不然是怎么样?」见他话中有话,他直觉反问。 月季不答,反而转向张雅君说:「令弟的境遇虽然悲惨,但其实无关鬼神,一切都是令尊的作为所招致,被鬼附身的人,不是令弟,令尊才是。」 此语一出,张雅君脸色涨红,「子不言父过,爹亲虽然严厉,但他的出发点都是为我们好,幼时,我的确也曾对爹亲的管教心生不满,直到能独当一面,方才知晓爹亲的用心良苦,若非他,我也不能成为御用画师。」 「你对自己的才华感到自傲吗?」 月季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愁苦,看着张雅君的眼神里也满是怜悯,张雅君握紧拳头,他确实对自己的才华感到骄傲。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是胜过弟弟千百倍的绝世之才。 「我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画师,但放眼年轻一辈,我的才华有目共睹,甚至获得圣上的肯定,成为御用画师。」 他是当朝最年轻的御用画师,多少皇亲贵胄向他求画,就连皇上一见他的画也赞不绝口,当圣上派人赏赐圣酒时,他看到了爹亲骄傲欣慰的眼神—— 咦? 国师身边男子这种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的目光,他曾在何时何地看过呢? 爹亲那时真的用骄傲欣慰的眼神望着他吗?还是,在看别的地方? 是的,那时爹亲并没有看他,他在看什么? 皇上御赐圣酒,公公们风风火火的传旨恩赐,他在自己家中喜不自胜,邀请所有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到他家庆贺。 他喝了御赐美酒,再加上旁人的奉承之词,让他一阵陶陶然,嘴上谦让着那些人的赞美之词。 他们夸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当代画师之子果然是一脉相传,更难得是不骄矜自满,他们高声赞美,脸上带满笑意,手里拿着酒杯向他爹祝贺,那时他爹说了什么? 他说:「斗筲之才,不堪入目,倒让人见笑了。」 旁人妙语,「小子谦让,想不到连老子也这么谦虚,两代品格如花中君子兰花——高洁清香呀。」 在场人等笑成一团,连他也笑了,但是爹亲没有,他皱着眉,看着他一直在看的东西。 那是张小小的纸,当时弟弟幼君已被关在柴房三天,只给喝水,不给食物,爹亲从门缝丢了纸笔进去,弟弟便在里头绝望又软弱的哭泣。 他的成名画作被高高的拱起,旁边绘上金漆,挂在家中正厅,但爹亲目光只是虚晃而过,仿佛没有注意到,就像他的画作入不了眼。 然后爹亲再次低头看向那张小纸,那上头到底有什么?能让爹亲专注的观望着,吸引走他所有的注意。 然后家人拿来一张小纸,恭敬的递上去,小小声道:「这是小少爷刚画好的。」 还未说完,爹亲就一把抢过,像是饥渴了几日夜,那纸就是上好的食物,香味四溢、令人食指大动,而自己挂在壁上的画,是不值一文的粗炭泥沙,送给乞子吃,还会被一口吐出。 张雅君口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捂住自己的胸口自问,真相是什么? 着了魔、被恶鬼附身的人究竟是谁? 似乎打从他懂事之后,爹亲就再也没看过他的画,但却每日每夜逼着弟弟画画,弟弟一画好,爹亲就盯着看,然后咬牙切齿的撕毁,说他的画上不了台面,简直是画师之耻。 弟弟不断的画,爹亲持续的撕,没有人看过弟弟的画,就连自己从十岁之后,也没再见过,只知弟弟的画拙劣,难登大雅之堂。 而这是谁说的? 是爹亲说的! 张雅君倒退几步,身子摇摇欲坠,胸口一阵沉闷,好似坠入最深的水底,想要用力窜上,却发现自己手脚不听使唤,被绑缚在水底,等待窒息。 这个男人懂得,他懂发生什么事。他伸出手,纵然距离如此遥远,他还是伸出手,想要有人将他从水底拉起,让他免于被残酷事实给溺毙。 「你想要救令弟吗?」 那个脸色蜡黄的男子问了他本该会回答「是」的问题,此刻,他却无法回应。 那个讨人厌的小鬼,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扯住他的衣袖不断哭泣,到了成年,依然个性软弱,好几次,他哭求自己帮他逃家,他说他受不了,他非常痛苦,不想再画画了。 同情之余,他对他也不免有几分鄙夷,画师世家竟会出一个讨厌画画的子孙。 「令弟没有疯,他只是才能觉醒而已,失去手,他还有嘴,被恶鬼将他的画蚕食他也还有心,画在泥地上,这样就再也不会被恶鬼给抢去,他其实是个天才画师,你,真的想救他吗?」 张雅君脸色发白。他是当朝最年轻的御用画师,才华洋溢、名满天下,若是弟弟的画作现世,那这世间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不如……反正他手早已废了。 「雅君,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浑身还在颤抖。」 一阵心急的声音止住他脑里肮脏且恐怖的想法——他从不知自己竟如此阴险恶毒。 他悚然一惊。他果然是恶鬼一脉相传的孩子,竟这么容易就动摇,想要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来。 他的品性哪有他人说的高洁?他怎配得上天下第一画师的头衔? 林为和担忧的看着他,眼里满是真情。 张雅君眸里霎时盈满泪珠,「我……如果我再也不是天下第一画师,你还会……」视我如珍宝吗? 担忧的眼神敛去,林为和揉着他头顶道:「你痴了吗?我、我在意的从不是你的画,我爹是懂那些,但我、我……」 他腼觍吐实,一边还自惭地红了脸,「我虽然为你强迫自己看了几本关于画的书,但我资质愚钝,是你……」他难为情的压低了声音,「是你不嫌弃我。」 张雅君掩住脸,但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下,急得林为和绕着他打转。是的,为他担忧的人所在之处,就是他的容身之处。 就算自己才能低劣,弟弟幼君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画师,那又如何? 只要有为和在,他头上的那片天空,永远会为他而蔚蓝晴朗,自己刚才怎会差点入魔思想邪恶? 他站了起来,擦干泪水。那个从小扯着自己衣袖,不断哭泣的弟弟,如今只有自己能救得了他,他怎能袖手旁观,甚至将他推入死地。 如果他这样做,恶鬼不是爹亲,而是—— 自己呀! 「恳求国师相助。」 他果决跪下,林为和大吃一惊。 坐在主位上的魔兽脸色青白交错,之后又转为羞愤的绯红。 只因他跪下求助、口呼国师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站在一旁的月季。 「你跪错人了,国师是这一位!」 林为和吓得呼吸急促,赶忙的指正,因为国师一副就想把张雅君给碎尸万段的凶恶嘴脸。 张雅君执拗道:「不,我不相信,这位才是传言中料事如神、法力通天的国师。」 他抬头看向魔兽,低语道:「这人如此俊美英伟,却没有脑袋,恐怕国师是被他面目所迷,将国师之位白白奉上。」 魔兽气得就要起身,一掌劈死这个满嘴胡话的人类。 月季咭的一声笑出来,一手按在他肩上,轻语一句。「坐下!」 这声咒语跟往常一样有效,魔兽屁股粘住椅子,动也动不了,两只眼睛气得充血,就要掉出眼眶。 像是被这情况给逗笑了,月季眉眼俱弯,笑得就像春风拂过丽花。 看着这一幕,魔兽觉得自己就像沐浴在阳光下,被照得暖烘烘的,浑身筋骨舒展,毛孔也都张开,舒服得恨不能仰高头,让阳光照个通透。 「你回家去救出弟弟,好生帮忙调养。」月季刚才隐含悲悯的眼露出微微的光芒,「你做出很好的选择呀。」 「谢谢恩公大恩大德,我立刻回去救出弟弟。」 张雅君急忙起身出厅,林为和不解的跟在他身后,魔兽也一样看得茫然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他爹被恶鬼附身,而不是他弟弟?」 月季按在他肩上的手收回,他又能够自由行动,但肩上那热度一消失,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你不是自诩天下事都知晓,那为何猜不出呢?」 月季的话又气得他咬牙切齿,拉不下脸求教,他悻悻然的站起。不问月季,难不成他就得不到答案吗?跟着张雅君不就知晓了。 他快步出去,背影像个怒气冲冲的小孩。 月季笑了。这魔兽就跟个孩子一样,说不得、激不得,一闹起脾气,更像个犯拗的孩子。 他唇边才绽出微笑,一阵强烈难挨的心痛席卷而来,他身子支撑不住,趴伏在椅侧,双腿跪在地上。 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疼痛,以及死亡渐渐逼近的感觉,他抬起眼,看向空中,眸中尽是茫然。 过去他在小屋里心如止水的等待死亡,但说是心如止水,还不如说是行尸走肉,当这世间已没人挂念他、庆贺他还活着时,这只魔兽却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逼出他、找到他、报复他。 月季哑然失笑,他为心中重要的人献出生命,并苦苦撑着一口气,那人却希望他早日归西。 他把刚出生的魔兽给封印,魔兽却为逼出他,不惜杀尽天下人。 这是一种讽刺,还是他月季命运乖舛?是说,魔兽刚才气得脸都鼓起、眼也发红的模样,有点——可爱呀。 心痛还在持续,月季已经整个支撑不住,干脆滚落在地,然后发出一阵阵空洞的笑声。 曾经他也是个调皮任性、不谙世事的孩子,然后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他挺身而出,为了她。 十年后拖着这副充满咒毒的身子,他去见她,他的心没被咒王给折磨死去,没被嗜血的魔兽撕个破烂,却在她认出他的那一刻,被她惊恐害怕的眼光给刺穿,他讶然的发觉,原来,心还是会痛。 月季轻轻的阖眼,忍不住第无数次的自问。 为何自己的死期还不来?, 他已经厌倦这样活着了! 第四章 锦绣织就花鸟的褥榻之上,莹白藕臂娇软的半倚在枕上,芙蓉俏面,双眸魅惑,樱桃红唇微撅风情无限,衣襟半敞的露出一大截浑圆,诱引男子神魂授与,侵占她的身子尽情享乐。 但她身边俊朗高大的男人却一眼也没往她身上瞥来,他正在说话,而且语气中含着愤怒,更有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钦佩。 「你知道吗,他竟说、竟说『你不是自诩天下事都知晓,那为何猜不出呢』,他实在令人怒极,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到张家去。」 「去了张家后呢?」舞衣轻声的问。刚才听了国师所说的张家怪事,她也有些好奇为何月季会这样定论。 国师怔忡好一会,才不甘不愿道:「张雅君禀报他老爹要将弟弟带走调养伤势,他老爹马上从病床上跃起,直奔园中水池,但张雅君早就命令几个家丁将张幼君架上了车带走。 「张老头一辈子将么子视为禁脔,不断强迫他画画,现在见么子不见,劈头就狠打张雅君一顿,那凶狠疯狂的眼神,俨然像是被妖魔鬼怪给附身之人。」 「所以事实如月季所言。」 国师不情愿得很,但还是点点头承认了。 「嗯,不但如他所言,还分毫不差,这张老头自视清高,其实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当发现张幼君的画比自己还技高一筹,便折磨张幼君,对外宣称他的画见不得人,以免张幼君的画现世,自己沦为末流。 「可是身为画师,他又深受张幼君的画吸引,因此老逼他作画,每画完一幅,他近乎饥渴的欣赏,但恐怕别人看到遂又将之撕成碎片,就这样不断重复。」 「这月季果真是个奇人!」舞衣叹息,怪不得国师以往总记挂着此人。 她这声称赞让国师脸色铁青。 舞衣失笑,她从未见过从容不迫、神通广大的国师,露出这种孩子气的眼神,一双柔荑攀上他的肩膀轻揉,嗲声道:「国师何必苦恼,此人不识好歹,竟妄想与国师一决雌雄,以国师之能,不如就——」她做出刀子挥下的手势,「以绝后患,反正国师一直视他为背上芒刺,不是吗?」 舞衣的媚笑里有几分残酷,若不是她这样冷血不仁的性子,跟他又怎能合得来。 「不……」 他声音里有几分的迟疑。 舞衣攀住他肩颈,在他耳边轻柔呵气,「国师为何心软?他曾经封印了你,让你度过三年痛苦受辱的日子,现在正是报仇的时刻,我看他面色蜡黄、嘴唇发黑,恐怕也拖不了几日,国师除了他,还算是给他个痛快呢。」 他没对舞衣隐瞒自己的身分,舞衣胆大心细,他们各取所需,日子并无太大问题。 只是因为他不是人,也不知道该称呼自己为什么,所以皇帝问他姓名,他只说自己无名无姓,连养成他的咒王也来不及替他取名就为他真实面貌而吓死。 见咒王吓死后,他明白自己外貌必定骇人至极,立刻变换面目,以一张俊美面孔生活于人间。 他的力量强大,不论妖魔鬼怪还是人,见到他无不心生敬畏,就算他的外表早已改变,那与生俱来的凶猛气息,在刻意收敛之下仍有震慑效果。 只有月季拥有一种非凡的力量压制得了他,他对他有深深的敌意,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却也有深植于心的钦佩。 「国师……」 他甩开她的手,道:「我说不,他有几日好活,我就让他活多久,我不想杀他。」 原本他也以为自己诱出月季,是想要杀死他,但见了月季后,他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他被封印在瓮里三年,每日日子过得冷清寂寞,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月季这个人。 久而久之,那股被封印的怨很变成莫名的思念。 如果月季死了,那自己在这世上必定孤孤单单,阿狼与舞衣能陪伴他,但他们进不了他的心,他们与他不是对等的存在。 月季才是! 他的声调充满暴戾,全身更是肌肉偾起,杀气盈于室内,舞衣浑身发颤,吓得小脸发白,不过马上的,她想到安抚男人怒气的办法,她脱去上衫,露出京城男子垂涎万分的曼妙身子。 「舞衣多嘴,国师,您别气了。」 她一双小手探入他的亵裤,伏下身,小嘴含入庞然大物,国师脸色镇定如昔。 她不甘心的想,以自己的绝色跟将众男子收服得服服帖帖的媚功,为何国师总是不像其他男子对她那般的讨好与迷恋。不服气的,她将双唇张得更大,含入得更深,男人的热楔这才略微有些胀硬。 她双唇沾满津液,灵舌顺着热楔而下,国师轻叹了声,眼睛半眯起来,仿佛是在享受,又像神游太虚、魂不守舍。 这男人从进京以来,只有她一人服侍,但他性欲虽强,却不太热中此事,欢爱时总是若有所思。 要怎么做,这英伟的男子才会将眼光只放在她一人身上? 她不知道,但她相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抓到诀窍。 现在,她只拥有他的人,他的心还不是她的,但总有一日—— 会的。毕竟,除了娇艳无双的她,还有谁能让这英伟雄健的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呢。 这是一个梦,因为太荒诞不经,而且这梦可笑得让他差点放声大笑。 但梦里的他笑不出来,他正汗水淋漓,皮肤上冒出一颗颗豆大汗珠,全身氤氲着热气。 他是魔兽,不曾作过梦,据说只有现实未能得到满足的凡人,才会将冀望托于梦中,想要藉此一偿宿愿。 他拥有强大的力量、聪明的才智,要权势有权势,要富贵有富贵,要美女有美女,所以他人生并无任何缺憾,但为何这样的他会作这样荒诞可笑的梦? 「嗯啊……」 那轻吟柔媚入骨,乱发挡住身下人的面容。 他浑身汗水,每一次抽出,那细瘦的长腿就盘住他腰际紧紧不放,让他忘情的放纵深入。 身下人的轻吟变成喘息,他浑身更加燥热,火热的内壁包圈着他,锢得舒服又畅快,他不记得曾这么舒畅过,他性欲极强,每次欢爱却只像发泄的行为,从不曾这样失去自制过。 身下的人是舞衣吗? 她柔韧的腰肢适应各种体位皆可,总服侍得他畅快满意,却不是这种连骨头都要酥去的快意感受,他拨开身下人的乱发,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下身却被绞得舒畅至极,让他仰头一阵低吼,泄出热火,然后身下人胸口起伏,腊黄的脸孔浮上几丝妖艳的绯红。 是月季! 他惶然惊醒,被单下的他满身热汗,一摸双腿之间,竟是湿漉漉的,他竟因为梦到月季而泄了? 他气得一跃而起。这是什么鬼梦,他为什么会梦到—— 月季? 那自律甚严、枯燥乏味的月季,从相识以来,月季就独处在小屋,过着和尚般的生活,莫说是像梦中那样扭动腰身、双腿盘住自己的放浪欢爱,他甚至怀疑月季恐怕连自慰都不会。 他只怕还是个处男吧,明显可见他不谙人事,不懂男女之间的美妙滋味。魔兽在心里嗤道,又忍不住想起月季那从未有人触摸过的身子,双腿间才刚泄出热液,这会又噪动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瞪视自己精神奕奕的巨物。 它膨胀挺立,热得有如烧红的铁棒,他单手握住,揉弄起来,只希望赶快泄去。 闭上眼,幻想的却是月季白晰裸体,张开大腿,任他骋驰,下身因此更加膨胀几分,几乎要胀破,热汗一颗颗从他额头滑下。 这可恶的身体,竟想着月季兴奋,他食指尖端轻碰流出热液的小孔,想象那是月季软热舌尖轻滑而过。 他那泛满精水的铃口一阵颤动,精水险些迸射而出,他气息粗重,脑子里热烘烘的,像是得了热病般。 他手撸动得更快,脑海中,月季横倚软榻,清浅一笑,那柔软却十分骨感的脚背勾动薄纱床帐。 他抬起他的小腿,轻轻咬住他充满弹性的肌肤,感受那片温热,然后一路舔咬而上,直到他不曾有人探索过的腿根处。 他那软热小穴紧咬着他不放,让他痴狂迷恋。 高潮将到,他咬紧牙齿,粗声呻吟,热液迸溅而出,魔兽吐着浊气,满手的粘腻腥臊,让他气恨的用白巾擦净。 手淫过后的舒爽,比不过清醒过后的悔恨。他怎会想着月季干出这等事来,月季不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敌手吗? 还是他这三年来日思夜想,不是因为他恨极月季,而是——迷恋上他,所以没见到他就睡不安枕,见了他却更加心烦意乱? 不! 他怎会喜欢上那身子干瘪、面容丑恶的男子,这一定是月季对他下的某种咒术。 这一想,魔兽心安了一半。没错,一定是这样,他才会作此恶梦。 翌日一早他就去找月季,直截了当的说明此事,要对方收回那种见不得人的毒咒。 月季听闻后呆怔半晌,茫然错愕的盯着他的脸看,之后才长叹一声,「没有咒语可以控制人心,你高估我了,我并无那样的能力。」 他执拗道:「有,我是只魔兽,不曾作过梦,但我昨夜梦见你,你躺在我的身下,双腿盘紧我的腰身,我贯穿你后便直捣而入,你的那里紧紧的……」 「够、够了,别再说下去。」 月季一脸尴尬的制止他说下去,但魔兽满脸正经、神色严肃,显然真的以为他对他下了咒,让他作了不曾作过的梦,而梦里的另一个主角竟是自己。 「我要你收回毒咒,我不喜欢这种梦,也不喜欢作梦时身不由己的感受。」 「相信我,我也不喜欢自己变成你春梦的对象。」月季咳了几声,有些难以启齿,「会不会是你久未发泄,所以才、才……你是魔兽,精力必定旺盛,也许就是、就是想要男女合欢,才会作了这种春梦。」 「我前一天才与舞衣欢好一整夜,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 「要不然就是、就是……你会不会吃了助兴的药,才……」月季不知该自叹倒霉,还是一笑置之,他竟在找魔兽为何作春梦的原因? 「我乃是魔兽,人间凡药我一闻就知,怎会不知自己吃下什么,所以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对我下咒。」 「我没有!」 「你有!」 「我真的没有!」 魔兽额上青筋突起,显然正在压抑想要开扁的冲动。「男子汉大丈夫,有便有,无便无,我败在你手上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但你用此恶咒愚弄我,我不服,你欺人太甚。」 他脸上杀气腾腾,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月季无奈,只得道:「好吧,既然已经被你知晓,多言无益,这只是一个小小捉弄,月季在此赔礼。」他轻轻拍一下他的肩,笑容可掬道:「我已解咒,你安心吧。」 这是心病,自己不如承认此事,说已把那恶咒给解了,这魔兽就不会再来啰唆此事。 魔兽厉眼一闪,「真的解了?」 「千真万确!」月季难得撒了谎。 「好,我便信你这回。」 但三日后,魔兽又来到月季所住的客房,脸色铁青,毛发似乎气得倒竖,他一进来就大力拍桌。 「你骗我,你没有解咒,你那一拍加深了咒的法力,害我、害我……」 他气到说不下去,好一会才又怒吼连连的说下去,「这次换你骑在我身上,妖媚淫荡的摆动身子,上上下下吞吐我身下巨物,你的乳首被我亲得红肿湿润,一轻咬,你便发出柔媚入骨的呻吟,引诱我狂抽疾进,当我醒来时,下腹肿痛无比,就连自己手淫也消停不了。你说,你下这什么咒,竟然如此恶毒。」 月季何曾听过如此详细清楚的性爱过程,蜡黄的脸上也忍不住泛上几丝红潮,他支支吾吾的费力解释,「这咒……确实是解了。」 「你没解。」 他是没解,但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下咒,这魔兽孩子般的执拗脾气,竟在这时候发挥个十足十,他一心认定是自己下了那种恶咒,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真的解了。」月季强调道。 「你说谎,你眼光闪烁、说话支支吾吾的,这就是人说谎的样子,你骗不了我的。」 他身形颀长,面貌俊逸,就算在暴怒之下,仍旧俊美逼人,他一个跨步往前。 见他气得就要动手,月季低喝一声,「坐下!」 魔兽只觉身子一沉,但他心头恼怒,硬是提气抵挡,结果这次月季的坐咒对他无效,他一下就欺到月季面前,月季愕然,他也同样的错愕。 他想不清是为什么,抬起迷惑的眼神望向月季,月季也用不解的眼光看他。 「坐下!」 月季再喊了一遍,但一样无效,魔兽直挺挺的站着,俯看着月季,这一刻他才发现月季好矮、好瘦小。 想想,月季住进国师府也有半个月左右,却一点都没养胖,反倒还更清瘦了些。 「你这么瘦怎么会好吃?」 他抓起他的手臂,手指摸到的全都是骨头,月季已经瘦到皮包骨了。 他骨瘦如柴的手臂,连青筋都看得见,底下的血液缓缓的流动着,他能闻到月季血液里咒毒的味道,甜美可人,让人想要用力撕咬、尽情畅饮,他喉结滚动,忽然变得十分饥渴。 但一股陌生感觉同时生起。看着月季这模样,他忍不住担心他还剩几日好活?就像舞衣说的,他面色青黄、嘴唇发黑,一见就知命不长久。 「瘦些没有肥肉,吃得才健康些。」月季玩笑似的说着,仿佛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闻言,魔兽勃然大怒起来。 自己在怒什么? 怒他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气他这样悠悠哉哉的虚度日子,好像生与死对他而言不具意义,更像死亡他非但不惧、不惊,反而还像老友般,期待它的到来。 在他残狠的厉爪下,野兽犹做挣扎求生,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月季,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你是猎物就该有猎物的血性与抵抗,一副生死由命的淡然表情干什么,我要你反抗,」他坚定道:「没错,反抗,你要反抗我才行,这样我杀你时才会有乐趣。」 他的话题跳跃得很快,月季失笑。这魔兽个性就像个孩子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前后、不论逻辑。 魔兽虽然智慧过人,懂得运用世俗力量成为国师,但他毕竟才三岁年纪,才总是说着孩子气的话。 他苦笑问:「所以为了你的乐趣,我必须挣扎,要怎么挣扎,惨叫吗?还是拿刀防身,或是用毒咒护身?」他叹息,眼里有着无奈。他太明白魔兽的力量,又怎会蠢到做出上述的行为。 「这些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用,你若要杀我,一根指头便能把我挫骨扬灰,我何苦挣扎呢?」 他只是在解释不想做无用之事,偏偏魔兽解读到另一个方向。 「就是因为没用,你才用那恶咒折磨我,我不该会作梦的,所以你要负责,你说你解了咒,全都在骗我,我要、要……」 他要什么?他反问自己。 他不要月季死,所以当舞衣提出此议时,还惹得他怫然不悦,他要月季活着,而且要他—— 要他怎么样?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袭简朴布衣,就算其貌不扬,冷冽气质依然出众的人。 霎时他眼底有着浓浓的茫然。他没有作过梦,实在不知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这样古怪的恶梦,一醒来除了挫败不解外,也觉得若有所失,不过他知道人有时会将想望寄托于梦境,所以是不是只要梦境成真,月季对他下的这个咒就会解除。 「你到底要我如何?」 月季像安抚孩子般的轻叹,寻了把椅子,缓缓坐下,一双大眼因为脸小竟比常人还要大上三分,而月季最美的,就是他这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超脱睿智,而且莹然若星,看久了,会让人的灵魂仿佛被慑入,沉溺其中。 他不知自己要什么,却脱口说了出来,「我要你像梦里一样的服侍我。」 月季呆怔良久,用惊讶难解的目光审视他,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重复一遍。 「你、要、我、服、侍、你?」 每说一个字,他就顿一下,好像一向精明的脑袋忽然变得不太灵光。 反观魔兽倒像是茅塞顿开般,连心情都爽快多了。 没错,既然月季用这种毒咒折磨他,那他就用同样方法破解,这更显现他的能力在月季之上,也能败得月季跪地求饶,这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策。 瞧,现在月季就一脸青白交加的瞪着他,仿佛他是骇人怪物。 他的真面目只吓死咒王,没吓死月季,而他所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让月季向来淡定的面容改变了,甚至还有些愚蠢的张大嘴巴。 月季在他心里向来才智无双,能让他露出这么一副蠢样,蠢得有些好笑,跟……嗯,可爱,这让他霎时心情大好,忽然觉得自己这要求提得太好了。 「对,我要你像梦里一样服侍我。」 他这次说得更肯定,也更理直气壮。这就是他要的,一点都没错,他要月季负责。 「我这身子枯瘪病弱,能有什么趣味?」 月季连连摇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比人还要聪明百倍的魔兽,竟会提出这荒谬的主意。 就算要作践他,自己这身子皮包骨的,作践起来只怕作践的人就先倒尽胃口。 「有没有趣味由我决定,我现在就要,除非你收回恶咒,要不然我就要用你的身子来破解。」 「你、你——唉,我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还是吃了我算了……」月季无奈抱怨。 不待他说完,魔兽弯身就将他提起,用力的在他嘴上亲了一下,事情发生得突然,月季惊喘的挣扎起来,举起双臂挡在身前,在意识到这是螳臂挡车,他放下手臂,仿佛认命了。 「月季并无经验,这枯瘦身子恐怕是满足不了你的欲望。」 他说的是实话,但魔兽显然听不进去,来个充耳不闻。 他用指甲轻划,那指甲在他意念驱使下变得锐利如刀,划过月季的衣结,衣结断成两截跌落地上,那袭灰色布衣翩然落地,露出白晰赤裸的胸膛。 月季的身子太单薄,那胸膛薄得像块板子,唯一有看头的,就是那两枚粉色的乳首,在微冷的空气中颤动。 他的唾液增多,下半身亢奋起来,这比在梦里见到时还要令他激动,他轻舔月季的檀口,月季有些晕眩,显然不知如何应付他强势的求欢,与这可笑又难以预料的状况。 「张口,我要你的舌头。」 「清炖吗?」 月季一开口嘲弄,他便趁隙钻入,月季往后退缩,他紧紧搂住,不让他闪避,他舔着他的舌尖,划过他的齿列,一点不漏的吸吮他口中津液,就像蝶儿在吸着花蜜般专心致意。 将近窒息的月季用力的推开他,大口大口喘气,这瞬间他心口仿佛有蝶群在飞舞,涨得他难受,却又莫名雀跃。 月季连亲嘴都不会,竟用嘴巴呼吸,魔兽为此想要笑,想要欢跳,还想要搂着月季上床,再做一次。 「你没跟别人亲过嘴?」 月季的羞涩显而易见,他一问出来,月季向来平静的脸有几分的狼狈,他转开眼,试着隐藏语气中的颤意。 「我这身子油尽灯枯,哪有耽误他人的本钱。」 「所以你只跟我亲过嘴。」 他偷笑的表情惹恼了月季,月季推着他的胸膛,再次低喝,「坐下、坐下、坐下!」 他应该是急了,脸色潮红,四肢微颤,接连的喊了好几声,但魔兽的双腿依然刚健有力的站着。 月季后退一步,魔兽便前进一步,直到月季退无可退,一跤坐倒在床边,他则舔着唇上刚才因亲吻留下的芬香津液,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月季的惊慌失措让他大为满意,那宛如惊弓之鸟缩起脚趾的姿态,让他想起自己在梦里曾咬着他的小腿,一路亲吻而上。 今日,他就能满足自己曾有过的幻想。 「真的非得这样吗?」 月季小声嘟囔,语气中满是不解。他在这里住了多日,自然也远远见过名妓舞衣,有那么漂亮的姑娘伺候,为什么这魔兽偏要毫无姿色的自己? 「对,非得这样,你要乖乖上床去,还是我把你打昏抬上去,随你,反正我今日一定要解了你对我下的恶咒。」 他的语气很认真,他也确实打定主意要这么做,就算天崩地裂、世间毁灭,他也绝不收手。 「我『真的』没有下咒!」 月季强调,但魔兽不肯信呐! 再看魔兽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心知恐怕难逃此劫,凭他现在的病弱身子,哪有可能与咒毒化身的魔兽一较上下。 魔兽再次弯身,不再废话,直探向他檀口,他认命的张开唇,反正打也打不过,不让这魔兽如愿,他恐怕真的会打昏他,就算要失身,他也不想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 「唔……嗯……」 不强做抵抗后,月季发现其实魔兽吻人还满舒服的。毕竟魔兽应该与舞衣姑娘做了不少练习,这次的失身,应该不会有去了半条命般的痛苦。 「对,用鼻子吸气,换你来吻我。」魔兽诱哄的声音低沉,让人听了筋骨酥软。 月季翻了翻白眼,却还是照魔兽的话探了过去,魔兽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吻得比他更急切,他一把推倒他,炽热的气息已经喷到他颈项、乳尖,带来一阵难言的骚痒。 他扯下床帐,日头的光还十分亮呢,但魔兽已经焦躁不已的在剥他的裤子,他望着天花板,乱七八糟的想着。 大概是太过震惊,没办法好好思考,总之他的脑里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唉!我月季竟然白昼宣淫,还被这只化身人类男子的魔兽求欢,这还真是我作梦都想不到的诡异之事。 瞧着对他枯瘦身子似乎有无限兴趣的魔兽,他一阵苦笑。与这魔兽相识的日子从没一天是无聊的,在死之前有这么些好玩的事,好像比自己独居在小屋里等死有趣得多。 「你专心些!」一眼就看出他神游太虚,魔兽气得咬他乳尖一口。 他微疼地缩起身子,有些无奈。他也不知该怎么专心,毕竟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会有跟人被翻红浪的机会,但魔兽再次吻住他的双唇,他只好配合的随之起舞。 渐渐的,一向发冷的身子热了,向来青白交错的脸染上潮红,下身在魔兽执拗的爱抚下挺立如柱。 原来这就是闺房欢爱的滋味,果然是不差的,怪不得有人热中此事。月季脑袋里热烘烘的想着,被魔兽一手环抱住腰,热气遍布周身,再也没有余力能胡思乱想。 第五章 阿狼瞪直了眼打量自己的主子。国师这些日子神清气爽、面带笑容的,虽然国师以前也笑,但却不是这样放松的笑法,他现在的笑像会勾人似的。 国师原就是个翩翩美男子,这几日竟比往常还要神俊三分,让他有时也看呆了,更别说走在街上,为他驻足的姑娘有多少。 相较于国师的精神奕奕,月季公子则是比往常更加病恹恹的,站也站不久,坐也坐不了,常要躺着、倚着、趴着,青白交加的脸上时而带着病态的热红,而虚软无力的双腿就像要折了似的颤颤巍巍。 偶尔看不下去他的惨状,国师就会握住他的手,释些护身咒到他身上,月季公子这才身子挺得直,他那张脸,该怎么说呢? 苦、悲、惨、闷全都写在上面,然后两人就会为作梦的事谈论起来,月季公子总会先问—— 「你总不作梦了吧!」 国师心情愉快道:「这几日是没了,但总要试个一个月吧。」 「被你试上一个月,我哪还有命在。」 「要不是你先对我下咒,我何苦如此?」 月季公子没好气道:「你哪有什么苦,我见你快乐开心得很呀。」 阿狼是雾里看花,但阿狼的主子可就心知肚明了。 身为魔兽,原本性欲就强,刚开始抱月季时,他还会顾忌着他身子骨瘦弱无力,但一到得趣处,哪还顾得上其他,所以月季大喊吃不消,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连舞衣这样善于侍奉男人的女子,有时也无法完全承受他的性欲。 见月季一脸悲苦,在房内也坐得歪歪斜斜的,他忽然生起一股怜惜,他让月季躺在褥榻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掌则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腰,力道适中,教月季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 腰总算没那么酸疼了,昨夜,他的腰骨都快被折成两半。 听到他这声满足的叹息,魔兽的心神微动,想起夜里的事。 月季却闭上眼,相当放松自在,窗外传来鸟啭虫鸣,时间仿佛静止。 他低头看月季,他的脸又更小了,原本大而圆的眼睛,也像消磨了生命一样的变小,眼下微微肿起,像是睡不饱。 他该让他睡饱的,但一碰到他,情欲宛如夏日午后的骤雨,没有淋漓尽致的泼洒一番,就消退不下去。 他该不是在消磨月季的生命吧?。 这一想,他悚然一惊,驱使着自己施放更多护身咒到月季体内,直到他脸色有稍微变好了些,他才松口气。 「好美好的天气呀!」 阳光洒进屋内,月季眯着眼享受。 看着他这副模样,魔兽的动作更轻柔了。他不知月季是怎么想的,他好像并不排拒与他发生关系,他知道舞衣崇拜他,甘愿服侍他,但月季呢?他到底是什么心态? 「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让我抱你呢?」 他目光如鹰的盯着月季,想着奇人月季会说出什么让他意外的答案来。 月季眨一下眼睛,掀唇,笑容轻淡,就像他的人一样随时会消逝于世间。 「因为你说我对你下咒,不是吗?我打又打不过你,逃也逃不了,不如就认命,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且恐怕我以死相胁,你也不痛不痒吧,我又何苦把自己搞得像守节烈妇般,也把你搞得像个摧花色魔似的……啊,错了,我不是楚楚可怜的花朵,是一根草,还是根难看又难吃的草。」 「噗!」 他这番满是自嘲的话,让魔兽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胸臆间因为笑声震动。 哎,他好喜欢跟月季说话,每多说一次话,仿佛就看见月季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的一面,而那些风貌有趣得紧。 「你还真看得开?」 「在这里吃饱穿暖,有什么好看不开的,只要你别再作梦,我在这里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月季慵懒的仰起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摸那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的尘埃,透过璀璨阳光照射,那些一文不值的尘埃却像金子般闪亮,人的手探入其中,抓握住的只是一片的虚无——就像自己的人生般虚幻。 「月季,你怎么只听张雅君两三句就知道张老头是嫉妒、怨恨张幼君,进而着了魔,明明张雅君说被恶鬼附身是他弟弟?」 现在心情舒爽,把当初的事拿出来求教一番,也比较没有什么反弹的情绪。 月季一脸沉定,「这世上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嫉妒、恚怨、自卑……那么多的仇恨与丑恶,都是缘自于自己得不到,却也舍不了。张雅君的言词中其实透露许多讯息,张幼君是整件事中最可怜的受害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魔兽霎时想起自己在瓮中初生时,咒王怨妒又含着惊惧的诅咒声。咒王怨妒的是谁?惊惧的又是什么? 没错,他和张老头一样,怕自己的成就地位,被他人超越而心生杀意,所以用尽绝学,养成他这只魔兽,要他去杀了月季。 月季孤零零一人住在密林中的小屋,他在吐血挣扎时,谁来救救他,他痛苦不堪时,又有谁来保护他?就连自己要杀死他时,他也是只身孤傲站着,毫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像自己的生命纵然走到尽头,也必须孤军奋战到最后。 张幼君还有张雅君保护,那月季呢?谁能护卫他?为他挡风遮雨,替他撑起一片天? 「你的能力在咒王之上,为什么不除掉他?」 月季一怔,不解话题怎会转到这里,随即明白他是经由张雅君一家的事,想到自己与咒王的关系。 他伸出手臂,比着腕上的一道血痕,那血痕歪歪扭扭,定睛一看,竟还在缓缓扭动,只是很慢,几乎看不出来。 「我被献给他时就被他下了血咒,就是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也动不了他分毫,虽然他当时承诺过,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再找第二个祭品,但他其实一直想杀我,偏又要故作君子,不愿亲自动手,只用些毒咒,美其名是饲毒喂养,其实内心早已杀意满满,不过也因此让我侥幸苟活至今。」 「你知道——」魔兽忆起当初被月季的坐咒给制伏,坐在地上,被他踢来的石头给打得头破血流。「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他豢养出来杀你的,为什么不趁我能力未强时杀了我?」 月季沉吟一会,终是淡淡说出原因,「我也杀不了你,你是他的血养成的。」 魔兽震惊,因为月季竟将这件秘密诚实托出,那也就是说,不论他如何折辱月季,月季永远也杀不了他,难怪当初他只有封印了他。 他大怒起来,「你怎能把这么重要的大事告知我?」 月季伸出自己的手偎进他怀里,他的手冰凉如玉,在炎热的夏日就像块凉玉,弄得人舒服不已,而他说出来的话也如玉石般冷凉。 「我还能活多久?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封印了你之后,我的身子就再也没有发育过,我已经二十二岁,比张雅君还年长,但这身子一直保持少年模样,我只能想,其实我早该在封印你时就死了,我还活着,只不过是……是心事未了罢了。」 魔兽握紧他小又骨感的手,连该有肉的手掌也没有丰腴感。这不是一双该属于月季年纪的人的手,枯槁得几乎只剩一点点的脉动,代表着主人只残存些生命之火,苦苦的拖着。 他内心慌乱,拉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手腕,月季轻哼一声,眼神却露出茫然,似乎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咬下他被下血咒的那层皮,轻轻的撕扯开来,将禁锢月季十年多的咒毒给整个咬在嘴里。那血咒是用咒王之血完成的,他则是他的血养成的,自然对他构不成伤害。 他咬住后,鄙夷的吐在地上,那血咒还像条红线扭动,他恨极的一脚踩扁,终于那只像滩秽物,再也宰制不了月季。 「你自由了!」 月季呆楞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你到底明不明白,以后我若能力超过你就能杀了你了?你这蠢才,还自夸是天下第一的魔兽!」 他抬起下巴,骄傲道:「就因为我是天下无敌的魔兽,才不需要耍这种卑鄙的手段,你要杀就来,我若挡不了,还能自称是天下第一吗?」 「你这么骄傲,小心阴沟里翻了船。」月季乐不可支的笑着。 他也同样笑容可掬,「哼,我这条大船翻不了的。」 月季虽笑,眸底却莹然一片,禁锢他十年的血咒,日日夜夜伴着他,每每看到这血咒扭动,他就想起那几年与咒王同住的禁脔生活,还有咒毒发作的痛苦折磨,那些日子纵然远去了,在记忆里依然鲜活。 直至今日此刻,它被毁灭。 「你这脑袋不好的魔兽,干脆就取名呆呆好了。」他眼眶湿润,话却多起来。 「我才不是呆呆,我很自信、很自傲的……」 「那就叫傲傲了。」 月季还在笑着,魔兽抓起他仍在流血的手腕,轻轻的舔过、施咒,那伤口就开始复元,直到覆上薄薄一层结痂的新皮,他才满意的放手。 月季再次伸出手,这回抓的不是空气中的尘埃,而是魔兽的衣领,魔兽低头含住他的嘴唇,吻了一次再一次,下身蠢蠢欲动。 他终于有名字了,他喜不自胜的想着,他的名字就叫魔傲傲! 咦? 叫魔傲傲好像有点拗口,而且也有点幼稚,他决定了,以后只有月季可以叫他傲傲,别人只能叫他魔傲。 好呀,魔傲!听起来气势惊人,宛如东海蛟龙,在天上狂暴的横行霸道,有符合他的嚣张行径,也像他的霸道个性,他喜欢,喜欢极了! 「喂,傲傲。你吻够了没?我的嘴巴都快破皮了。」 他舔了下嘴唇,刚才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声「傲傲」下,立刻萎了一大半。 听起来有够幼稚的,像在叫三岁小孩,他忽然觉得就算是月季叫他「傲傲」他也受不了,他正要开口纠正月季对他的称呼时,月季满脸愉悦,连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都染上笑意。 他心里一动。呃,叫「傲傲」也没啥不好,月季看起来挺喜欢的,而他喜欢,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好吧,就让月季叫他「傲傲」好了,其余人等,谁敢这么叫,他绝对杀得他哭天抢地,恨不得自己没出生过。 为什么呢? 因为月季是他这辈子势均力敌的对手,恨得牙痒痒又敬佩不已,更是他心里最特别的存在! 「呜哇——求国师救我呀,我下辈子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这条命就靠您救了。」 跪伏在地,哭得涕泗纵横的中年人,自称是静平郡王府的总管。 魔傲初任国师,救了皇上、解了疫灾,他的神通广大已经家喻户晓,街巷传言更是神乎其神。 许多王公贵族今日拜请,明日相邀,全为家里风水,因此他倒成了京城一等一的红人。 若是他先同意谁的邀请,就变成郡王看王爷不顺眼,王爷看郡王更刺眼,上个月还发生互告御状、家仆互打的事。 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斗得朝廷乌烟瘴气的。 事实上,魔傲那时是选了几家特别有分量的皇亲国戚家去坐坐,而他这么做,也只是想让自己国师位置坐得稳当,等这些人的家走完一圈,他就对外说了句为皇家气运静修关上大门,此话一传出,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唤他进宫了。 国师在家中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虽然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是谁敢不从,万一扰了国师,上天真降下一场大灾,那该怪谁? 就是扰了他的人呀! 所以国师府大门紧闭,没人敢造次。国师府里的仆役少,且个个口风紧,听说要进国师府,越不爱乱嚼舌根的,国师越爱用,因此要从他们口里挖出一句话,是难上加难。 那张雅君若不是托了林为和的关系,还真的进不来国师府,而这静平郡王府的高总管,用的方法就更高竿了。 他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从后门进来,而是谁放人的,就是一旁满脸局促不安的阿狼。 这高总管也有些手段,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国师府里有个少年叫阿狼,虽然跟国师无亲无故,国师却十分爱护,常常带在身前。 于是他心生一计,从阿狼那里下手。 他打探到阿狼每日都会去买生肉,便去拉拢卖肉的摊子,把最嫩、最好吃的部位留给阿狼,一边还装成不知道他是国师府的人随口的攀谈。 阿狼涉世未深,三两句话就被套出是国师府的人,高总管立刻下跪拜倒,哭哭啼啼说若是没有国师出手相救,他家二十余口人全都要死了,他一个人死不足惜,但他上有老母老父,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这些人全靠他吃饭呀。 他哭得泪流满面,阿狼也听得双腮挂泪,就把他带进国师府,一见了国师,高总管的眼泪就不受控的开始号啕大哭,鬼哭神号的声调真把魔傲给惹烦了,他微抬手指,一记哑咒施出,高总管陷着自己的喉咙咿咿哑哑,这才知道自己变哑巴,险些晕死过去。 意识到戏演得太过反倒让国师大怒,他又急忙叩头请求原谅。 魔傲哼了一声,拂袖就要入内。 月季将他的哑咒给收回,低头对他浅笑,「坐下,他这番哭啼作戏,虽有三成是假,但七成是真,就听他说什么吧。」 魔傲一屁股坐在椅上。奇也怪哉,这坐咒今日又对他有效了。 那高总管再也不敢胡乱惨叫,有条有理说起事情缘由。 「小的是静平郡王府里的总管,叫做高明,怪事是从上个月大小姐嫁人后开始的,府里半夜常会听见鬼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说的都是我好怨好怨好怨啊。」 这不就是平日常听说的,有人为非作歹,所以冤魂上门来索命。魔傲嗤了声,「敢情郡王府有人做了什么亏心事?」 高明刚才还不住惨号,现在则是一脸义愤填膺,为自家主子说起话来。「我在郡王府当差三十多年,郡王做人仁慈心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从夫人过世后,他就一心一意照顾好大小姐,没做过一件坏事,大小姐嫁人后,他还舍不得暗暗垂泪,我家主子实在是一等一的好人……」 魔傲不以为然道:「若是一等一的好人,为什么有鬼魂喊冤来着?」 高明被堵得无话可说,旋即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起来,「就是郡王这么好,还被人传说家中闹鬼,必是他暗地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才不平,最可怜的就是大小姐,后来连她夫家都因听到传言而对她冷眼看待,郡王为这事消瘦了不少,我这做奴才的,只盼能够为主子分忧解劳,不让外头把他传得这么难听。」 他哭得抽抽噎噎的,「求国师了,求你到郡王府去绕上一圈,看看究竟是哪个鬼作怪,他要钱,我们就烧冥纸给他,他要人陪,我们就烧几个纸人伴他,就求他走了吧。」 「就问你家主子有没有做亏心事,他若做了,就赶紧补偿人家,若没有。怕什么?」又是件破事,干么要他出马,老话一句,要他杀人,他行,要他驱邪,他不会! 高明护主心切,急声说:「我深信我主子仁慈心善,绝不会做出什么亏心事,绝不会!」 月季轻声道:「你深信,但你主子有这样说吗?他是不是一听那鬼魂喊冤就长病不起,所以你才急忙的想方设法,决计求得国师驱邪,救主子一条性命。」 高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吸了吸鼻水,看着这个国师身边不知身分的瘦弱少年,咬牙道:「主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的心性我再清楚不过,那个、那个人若是死了,也绝不是主子害的,而且十多年来,那个人不来,现在才来索命,这、这没有道理,他……」 顿了下,他心一横,坦承了一切,「好吧,就算要索命,也该向我索,为什么向啥事也不知的主子索?我不能让主子担了这污名,但我夜半去那鬼魂喊冤的地方,他却隐去身影,我烧纸钱、纸人给他,他也不做回应,我实在不知他要的是什么。」 魔傲拍桌而起,「啊哈,刚才一直说你主子多好,原来坏的人是你呀。」 高明苦着一张脸,认罪道:「主子年轻时,与、与一个下人有了私情,那人身分低贱,主子却像喝了符水一样深情依依,他们总是夜半相会,这事府里除了我无人知晓,但主子年纪已长,应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对,我向那人晓以大义,那人落寞离去,为了让主子死心,我弄臭了那人的名声,说他接近主子都是为盗取府里的金银财宝,还将家中失物的清单呈上,主子那时才心灰意冷。」 「那人是个男子吧!」月季轻问。 高明伏低身体,不语。 魔傲才不想管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一口就要回绝,高明却先一步开口,「国师府上养了健美少年阿狼,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就不能、不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吗?」 魔傲一时间还听不懂,错愕了好一会,月季则先瞪眼,继而大笑起来,单纯的阿狼眨着眼,没听出他言下之意。 等魔傲会意之后立刻跳了起来。谁养少年是做那用途的,他有女人作陪,干么要男人…… 这句话正要吼出来,忽然瞄到身边的月季,他一顿,为什么高明见了阿狼可以生出那种龙阳分桃的联想,明明月季也是少年体态,怎么就没人把他跟自己想在一块? 月季眼中满是笑意,好似看出他的疑问,掩袖忍笑的轻声道:「我这等『姿色』,谁也不能理解傲傲为什要我。」 魔傲心头火起,月季长得是多不好,他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还有两道不错的眉毛,这些人全都瞎了,为什么不把他跟月季想在一块? 为什么?一阵不满的感受涌起。 想必这高明只爱女色。所以看不见月季的好,他那主子是个喜男风的,铁定一见就知道他跟月季关系匪浅,也必定能欣赏月季的美好出尘。 「好,就去郡王府看看那劳什子鬼魂,月季、阿狼,全都一起去。」 他就不信他那有龙阳之癖的主子,见了月季、阿狼,会分不清谁跟他才是真正的有关系,在他眼里,阿狼楞头楞脑的,吃他大概就跟嚼蜡没两样,但月季这等诱人美食,吃一遍不够,还要多吃上几遍才行。 个性拗起来的魔傲,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旁人不敢说,就连阿狼也在心里嘀咕,怎么向来稳重的国师,今天这脸色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难看。 第六章 静平郡王是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奄奄一息,这也是为什么高明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求得魔傲的帮忙。 开朝以来,皇子皇孙众多,这静平郡王就是其中一个,食着俸禄,在朝中徒占虚位,并管不到政事。 再加上他们这支子孙极少,硕果仅存静平郡王一个,而他除了一女再无所出,府里又奴仆稀少,进来时,确实感觉冷冷清清,有种寂寥破落的味道。 静平郡王被从病榻上半扶起来,听闻自家总管请来国师驱走冤魂,他频频摇头,「不,不……」他满脸病容,眼里却绽出亮光,「我累了。他来接我也好,我明知当初他并无不法作为,但心知肚明这样的关系终究不能长久,所以他离开,我反倒卑劣的松了口气,成亲后,我尽了对这个家的责任,心里却空洞起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何时?为什么我让自己落到这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田地,好像什么也填不满。」 高明听了号啕大哭。这话就像在交代后事了,主子不想驱魂,不就是要跟着那人的魂魄一起离去。 「我困在这郡王府里,想要追求又没有勇气,想要放弃却又做不到,我……咳咳咳——」 他咳了好几声,脸色更为灰败,心灰意冷道:「女儿已出嫁,我也心事了却,国师尊贵,劳烦你跑这一趟,但请你什么都不必做,就这么离开吧,我要等着他到我床边,带我一起走。」 魔傲皱起眉头。所以说,人,是他看过最为软弱的生物,小小一件事就万念俱灰,遇事只想消沉度日、一死了之。 「那人真的死了吗?这些年没有见面,你们怎么知道他真的死了?」月季提出问题。 静平郡王一脸受辱的表情,「我静平郡王府清白之地,这一生亏欠的,也只有此人,难不成冤魂自己跑错府邸吗?他这不是向我喊冤,是向谁喊冤,又不就是我负了他,他才死不瞑目。」 「我从头到尾都没听说你有负了谁,不是高总管跟对方谈过后,对方就离开了?」 静平郡王含泪道:「那是因为他体贴我、爱我甚深,不愿我为难。才偷偷离去。」 月季苦笑,「高总管说那人离去后,曾交呈一份府内失物清单给你,诬陷是对方偷走的,清单既有,也就代表府里这些东西是真的不见了吧。」 高明点点头,「是我拿给他做盘缠用的,折合下来也有千两银子,这……是棒打鸳鸯呀,我也于心不忍,因此还自己贴了许多银两给他。」 魔傲越听越是皱眉。这些人的脑袋是怎么一回事,全都是米糊的吗?这事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所以对方拿了你的银两就走人了,这哪是什么两情相悦,不就是骗钱来的吗?要不就是你嫖了他,他收拿你的钱,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一段青涩甜美又痛苦的纯纯恋情,竟被国师说成这般,还提了句「嫖」,静平郡王气得本来灰败的脸色整个涨红。 「你——你们给我滚、滚出去!」 吼完,他紧捏着一块不起眼的玉佩,眼中含泪,哽咽道:「成元,你来接我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我等了你十多年,再也等不下去了,快接我走,我想要在另一个世界与你再次的赏花品酒、醉卧你的胸怀……」 他还没泣诉完,那玉佩就被魔傲给夺去,他气得七窍生烟。他连想平静的跟死去的情人一起走也不行吗?为什么要阻止他? 「你、你把东西还来,这是他唯一送给我的东西……哇!那是什么?」 他正愤怒的说着,忽然那玉佩从国师手里滑下,一路自行滚出门口,就像有了生命一样,他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月季弯了身,瞧着那行动俐落的玉佩,哎了一声轻叫,显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魔傲皮笑肉不笑,用静平郡王是蠢蛋的表情看着他,只差没说他是个白痴。 「人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呢,那玉佩被我下了咒,正要物归原主,跟着玉佩就知道你那个成元现在究竟在哪里。」 静平郡王捂着胸口,仿佛快要承受不住这喜讯,「他没死?他真的没死?还能知晓他在哪里?」 像吃了灵丹妙药,他不再病恹恹的,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那玉佩就像有人操纵般,一路滚着,更像有人一路踢着,非得到达目的地不可。 从静平郡王府前滚到大街,再滚进小巷,然后滚进淫声浪语的烟花巷,这种地方哪是郡王跟国师这等人该来的。 高明跟在后头,脸色越来越白。若那人真的在这种地方,这、这不就毁了主子心中完美情人的形象吗? 而静平郡王灰白的脸色在见了周围的荒淫景象变成铁青,最后那玉佩滚进一家怡红院,直往一个人脚边而去,然后停在那人脚边后就再也不动了。 只见那人头发半白,已喝得十分醉,眼茫嘴歪,酒色掏空身子似的散发一股腐臭气,两颗门牙疑似因打斗被打断,撑个肥软的肚腩,捡起那块玉,眼睛一亮,急忙擦个干净。「这块破玉拿去当铺应该能当点银子,到时就能找个红牌来伺候。」 他嘻嘻直笑,笑声十分恶心,静平郡王站在他面前,再也止不住发颤的身躯。这个丑到不行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不可能是成元吧,因为他竟连自己送过他的玉佩都不记得。 他犹记得当年,成元拿这块不值钱的玉佩送他时,羞惭地说自己无银少产,只送得起这样的礼物,他满怀欣喜的收下了,然后回送的是价值千金的玉如意,还有请一流师傅做的轻暖衣物,担忧他身无长物,还在衣物里塞了无数金银,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值钱的束西全都奉上。 「成元吗?」 「成元?」那男人抬起头来,一脸困惑,随即像想起来,满嘴酒气的喔了一声,「那是我十多年前混市井时的名字,那李家寡妇既俏又辣,张家嫂子也是风骚入骨,而我年轻英俊,攒钱多容易,那郡王府的公子被我甜言蜜语一哄,别说身子,就连金银财宝都献出来,那一票吃得我身形走样,再也没那么容易骗到人了,是说,那些养在府里、不谙世事的公子还真是大肥羊呀。」 静平郡王身子簌簌抖着,脸色甚至比刚才躺在病床上还要灰白,高明差点以为自家主子会在这里暴毙断气。 魔傲一点也不同情,反倒还哈哈大笑,语带讽刺。「这人这么丑,你还念念不忘,脑袋有毛病呀,竟还说要他带你一起走,要我,死也不会跟这种废物走的。」 阿狼直爽,也不懂替人留点面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静平郡王的脸转瞬间已经变成通红,他愤怒的一脚踢倒桌椅,另一脚踩碎那块破玉,吼叫着一路冲回郡王府。 那声音之刺耳、语调之气愤,神情之激动,像个疯人般。 高明哭道:「我是叫你来救我主子,不是叫你来逼他死的。国师,你太过分了。」 「我有什么过分,明明就是你主子……主子是个白痴,怪不得你也是,竟以为我跟阿狼……哈哈哈哈——我释怀了,白痴主仆,原来如此,唉,主子眼光差,怪不得奴才也不如何,哈哈,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高明气得跺脚,旋即追着一路嚎叫的主子而去。 月季看他志得意满、拍手叫好,含笑问:「既然成元还活着,那到底是谁在喊冤?」 咦?这又问倒魔傲,他眨着眼睛。 阿狼也这才想起,静平郡王府总管上门的来意。 如今已证实冤魂不是在妓院里过着放荡生活的成元,那—— 究竟是谁? 话说,静平郡王一回到郡王府,不只鬼吼鬼叫,还几乎把自己房间给拆了,一到夜半,听到那喊冤的凄凉声音,更气得他差点噎气。 要不是这声音让他误会,勾起他的心事,他怎会见到那个恶心透顶的成元,以往美好梦幻的初恋,竟是对方诈财骗色的手段,他怎会那么愚蠢,在那个猥琐肥胖的成元嘴下,成了一只大肥羊。 他拿了把利剑冲进闹鬼的地方,怒吼,「给我出来,管你是真鬼假鬼,总之给我出来!」 那闹鬼喊冤之处位于灶房,静平郡王对下人向来和善,从未轻易打骂,纵然灶房都是婢女出入,也未听过有自尽的。 但自从女儿出嫁,带走大部分的年轻婢女陪嫁之后,这叫冤之声开始夜夜出现,一些迷信的婆子不是吓得病了,就是怕得辞了差事,到最后整座郡王府空荡荡,连个婢女都看不见。 「可恶,你给我出来!出来!」 「冤呀!冤呀,我——好惨哇!」 空灵的声音回荡着,声声凄厉,震荡心神,就是不见人影,静平郡王气到几乎捶胸顿足。 而他回府后也不求死了,本就是心病作祟的他,愤怒得几乎毁了屋子,加上大声叫骂,耗的是什么? 是体力与精力呀! 所以中午饭多吃一碗,晚上饭多吃两碗,虽然整天横眉竖目,但是等死之心消失殆尽,回想当初的求死真是笑话一桩,照那国师刻薄又讽刺的话来说,就是他—— 呜,他真的是个白痴呀! 为一个诈财骗色的烂人,苦思十多年,最重要的是,这烂人现在的模样有够丑,丑到他都想撞墙。 只要想到当年自己含羞带怯、日日期待会见情郎时的羞涩情状,再对照那贪财好色的丑男人,他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高明本来还怪魔傲说话难听,想不到自家主子经此刺激,饭多吃了几碗,生龙活虎的发泄怒气,气色也因此好了许多。国师真是用心良苦呀,铁定是为了让主子重新振作,才故意说些话激他,没错,记得就连他身边的黄脸少年也这样说了—— 「悲愤会让一个人更加想要活下去,悲伤则会消磨人的意志,一心求死而已。」 唉,国师真是大慈大悲,连身边的人说话都这么有哲理,听得他老泪枞横。 隔两日高明上国师府负荆请罪。 魔傲急不可耐的问他,「那到底是谁喊冤?」 高明一脸错愕。这……他若知道,还用得着费尽心思的进国师府求救吗? 所以他又把喊冤声出现的地方、时间重新说了一遍,而且再三保证,自己在郡王府里当差三十年,从未发生主子欺奴打婢的事。 这下魔傲也茫然了,倒是月季一怔之后笑了出来。 「郡王府内是不是没有婢女?要不然就是剩些老的仆妇?」 高明点点头,「是呀,年轻的婢女都是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有着深厚感情,郡王又不纳妾、不收进房,所以那些婢女全都跟着小姐嫁过去了。」 「你回郡王府时带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请她在灶房里洗个澡,今晚就不会再有喊冤声了。」 「哈?」高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洗澡?」阿狼听到姑娘洗澡,毕竟年纪还小,竟红了脸。 「这什么鬼?」最后一句是魔傲瞪着眼睛问的。 第七章 月季笑着解释,「民间传说,天帝最后一个儿子喜爱窥看女色,所以天帝就叫这个儿子管理灶房,等女子入夜在灶房脱衣洗澡时,他就可以放心尽情的看,料想是你家没有年轻漂亮的婢女,灶王爷受不了,便天天叫冤喊惨。」 「哪有这等事,这个神明也太、太不象话了吧。」 阿狼一直以为神明是高高在上的,一听到有这样的神明,不禁嘴巴张得都吞得下一颗鸡蛋。 魔傲则半信半疑,唤来府里一个美婢,让高明带回静平郡王府。 为了印证月季的话,魔傲三人当然也跟着去了,一入夜,所有人都避离灶房,唯独魔傲还待在里头。 那美婢受命脱衣,但英俊魅人的国师在一旁看着,她扭扭捏捏,脸都红了,身上的衣服无论如何都脱不下来。 「快脱呀!」急着知道结果,魔傲催促。 「国师大人不回避,奴家……羞、羞涩。」那美婢还以为他对她有意,羞答答道。 「羞什么?舞衣比你亮丽百倍,我也等闲视之,你——呃……」没好气的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语气一顿。 对呀,舞衣美艳无双,媚骨如柳,能让男子为之销魂,那样倾城倾国的女子,他都不放在眼里。 为什么看着月季那排骨似的胸口,他就像饿了大半天的狗儿,垂涎三尺的啃上去。 尤其是对那两枚粉嫩的茱萸,他更是含在嘴里流连的逗弄啃咬,每每直到月季扯着他的头发,说他要破皮了,他才不甘不愿的往下吻去。 他正浮想联翩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也急不可耐的催促,「对呀,快脱啊!」 那声音平空出现,美婢吓得尖叫,急忙掩住衣衫拉开门扉而逃。 那低哑声音夹杂哭嗓的叫喊,「别、别走呀!我只是想要看你洗澡而已啊——」 魔傲走向灶台,一手就扯出那声音的主人,只见这人其貌不扬,蒜头鼻,嘴唇也肥肥厚厚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盯着那跑出去美婢的背影,一边看还-边擦口水。 「咦,你怎么捉得了我?唔,你不是人?」 那人傻楞楞的问,似乎直到这时才稍微从那美婢的小蛮腰及俏臀中回神。 「你就是灶神?就是你在叫冤?」魔傲问。 灶神神情哀苦道:「对,我是一个神,但干得这么窝囊的神也只有我了,我英明神武的爹叫我当灶神,闲时记录人们说的闲言闲语,大家都知道,女人就爱在灶房嚼舌根,所以我就选了这郡王府的灶房当落脚处,因为这儿人口简单,没啥大事,不用写什么记录,日子过得既轻松又快活,而且这里的婢女一个比一个美……」 他本来说得两眼发光的,忽地话语一顿,又苦下脸来。 「哪知道郡主嫁了之后,那些婢女……呜呜,我歹命呀,我才搬来这里没一年,那些婢女就全跟着郡主嫁了,会在这里洗澡的只剩胸部像布袋、臀部大得像水缸的婆子,看她们在我面前洗澡,我就眼睛像有针在刺的痛苦,日子过得这么惨,我能不喊冤叫惨吗?」 这种屁事也叫惨?魔傲不屑。「那你干什么不搬家?」 「呃……」他表情更愁苦了,「因为没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就像没吃饭一样,全身软绵绵的,连这灶房的门都跨不出去。」 「所以,只要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洗澡给你看。你就不会成天喊冤了?」 「是呀,但是我实在饿太久了,麻烦找个天香国色来,补足我的精神。」这小子能把他揪出来,肯定不是人,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 「刚才那婢女就长得不错,我再唤她进来。」 那灶神的蒜头鼻都红了,一手拉着他的衣袖,感动不已,「恩公呀,您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一定。」 让烂神报答,他魔傲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他嫌弃的拉开他的手要唤人时,灶房的门已经开了,月季手拂灰衣的走进来。「事情办完了吗?」 「哇呀——」 刚才哭哭啼啼的灶神忽然跳起来,缩紧圆滚滚的肚子,背脊挺得像竹竿一样,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比着月季方向,就像被鬼迷了心窍般。 「如此冰肌玉骨、出尘脱俗、清新高洁之人,别说人间。就连天庭我也不曾见过,我、我要他洗澡给我看。」 魔傲怔了,月季则侧身看着发话的男人。 灶神呼呼喘气,「嗯,你应该是人,是人就好办了。」 他语气一换。连表情也换上一脸的正经。「吾乃灶神,是天帝最疼爱的么子,吾观汝印堂发黑、面色青黄,近日必有灾难,吾因与汝有缘,特来相救,汝只消每日在灶台前以绿叶洗身月余,必能避灾除祸、运势大转……」 灶神长袖飘飘,满脸颇有仙气的指示,只因这招屡试不爽,他已经使得炉火纯青,足可上戏台,演大戏来着。 可惜他还没把话给说完,魔傲已经迅如疾雷的一拳揍向他,魔傲额际青筋毕露、一脸凶相,气得简直要发狂。 「你要月季洗一个多月的澡给你看?你活腻了,找死!」 「呜哇,你怎么说打就打,我可是神明,你知不知道得罪我,我能降灾下祸让你过得苦不堪言……」 他的威胁被魔傲一记重击腹部的拳头给截断,他弯下腰,差点连肝肺都吐出来,但魔傲还没打完呢。 他大腿疾抬,正中他胃部,手肘粗暴的往下。打得他脊椎差点断成两截,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一通乱打。 魔傲一边打还一边怒吼,「想看月季洗澡?呸,连我都没看过,轮得到你吗?癞虾蟆也想吃天鹅肉,我就淹死你,看你还能看谁洗澡?!」 他扯着狼狈不堪的灶神的头发拖出灶房,往后头水井而去,一手将他压进水里。 灶神衣衫全湿,呛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大喊饶命的跪地叩头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偷看别人洗澡,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呀!」 他被吓得尿裤子,那股尿骚味终于让魔傲停手,捏着鼻子倒退好几步。 灶神浑身发抖,呼吸急促,身为天帝之子,他第一次被人修理得这般惨兮兮,果然如他老爹说的,人间好混,多少凶神恶煞是人间出身,罩子要放亮点,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哼,算你捡回一条命。」 想占月季的便宜? 这死灶神,亏他认错得早,不然绝对揍他揍到连他老娘都认不出。 「呜呜,多谢恩公,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再也不敢摆出神明的派头,还自称「小的」。想必这人就是老爹说的「不能惹的人」,他得长眼点。 月季抛了块白巾给他,摇头无奈道:「擦擦吧。傲傲,回去了。」 灶神拾起白巾,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凑在鼻端,用力的吸了好几口,一脸陶醉。这帕子好香呀。 魔傲见状,手已变为厉爪,好像随时要放出残厉的毒咒,那灶神瞧他再次暴怒,抖了下身子,哀怨识相的把白巾放下。 「不能看月季公子洗澡,那、那可以给我一条——月季公子的亵裤吗?」灶神色胆包天的说了惊人之语 「你——」魔傲脸色遽变。 他马上掌嘴,「对不起,恩公,我随口说说而已,您别生气。」他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生怕他又怒掌袭来,把自己给打个半死。 「月季公子气质独特,一定深受恩公疼爱,我了解,我非常了解,这是小的珍藏之物,可以外服内用,保证恩公满意,月季公子也会满意。」他奉上一只瓷瓶。 「哼,算你有眼光,知道月季的好,也明白我跟他关系匪浅。」 这灶神色迷迷的眼光令人讨厌,但他一眼就看出月季的天香国色,比那高明眼色不知高明几十倍。 而这瓷瓶也不知是啥玩意。 魔傲拔开瓶盖一闻,就一股馨香飘出,似乎没啥特别,但看灶神涎着脸讨好的笑着,他猜想一定另有名堂,不如就收下吧。 阿狼还在一旁探头探脑,似乎对瓷瓶很好奇,那灶神一见阿狼,也知他不是人,低声嘀咕。 「恩公好大的胃口,连兽类也吃得下呀。」 他从袖里又拿出一个木盒,一样涎着脸笑,但是这回比较卖弄了,他挤眉弄眼的呈上去。 「恩公,这东西更难得了,对兽类特别有效,给他闻闻,他就会发情的扑上,恩公的三人行保证回味无穷、销骨蚀魂……」 「三人行?我跟阿狼,还有月季?」为什么又是阿狼?魔傲突然一脚踢翻他,「你这满脑子肮脏思想的烂神,给我下去醒醒脑吧!看能不能清醒些。」 灶神被他给一脚踢进水井里,在水里载浮载沉,要不是月季叫人捞起他,他恐怕真的要死在井里。 这下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也不敢胡乱喊冤。 只是心底对月季的倾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原来月季公子不只气质出众,更难得的是心善仁慈,他一定要追随他、保护他,纵使中间隔个恐怖的恩公,他也不退却,因为真爱往往要经过试炼。 于是过没三日,国师府搬进新住民,就住在灶房里,听说偶尔会显现神迹,告知哪里有钱捡,或是走哪个方位会遇见好事。 不久,在国师府当差的人都欢喜的说,国师是天下第一人,这国师府则是天下第一福地,老有神明显灵。 只不过这神明有个怪癖,非得要人在灶房洗澡不可,但若是你不想洗澡,只要放上月季公子用过的东西,听说他也会报以好事。 号称神人降世的国师,近来脾气暴躁、神情不悦,但是国师府其余人等则是满脸春风、笑意盈盈,外头的人更是每日打听国师府缺不缺人,能不能进来谋份职事,就算是扫茅厕的也行。 原因全出在这里有个爱显灵的神明,已经多人得了好处,传得街头巷尾都知晓。 「这混蛋竟敢搬进我的府邸,在这里装神弄鬼,还妄想偷你的亵裤!」魔傲气得要命。 月季揉着额,头疼不已。傲傲对他有兴趣已经够匪夷所思的,最近还搬来个爱偷窥的灶神,千方百计想偷件他的亵裤,他真不知这是青睐,还是一个难笑的玩笑。 他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就给他,反正不过是件裁过的小布料罢了。」 「他敢拿,我就灭了他,管他是不是神明。」 「不过是件身外之物,那值几文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是——」 他气炸了,想起那日在静平郡王府水井旁,灶神拿了月季的白巾,几乎塞在鼻端嗅闻,月季的迷人体香哪能被那烂神给闻去。 他恨不得把他抓出来毒打一顿,然后丢出国师府,但这烂神没啥法力,倒是挺会逃的,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别摆脸色了,等会有客人来呢。」 几上摆了一壶香茶,没一会有三人到来,为首的是林为和,站在他身侧的是张雅君,而张雅君身后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稚气未脱,双肩微垂,像是肩骨歪了,整个人站不太直,看来他就是张幼君了。 「雅君前些日子因为事务繁忙未能来访请安,请国师莫怪。」张雅君一张俊秀的脸带些倦累。 月季心想这些日子,为了张幼君之事,他定当忙碌不堪。 听说,张雅君带着弟弟离家独立门户,张老头派人查找,前去强行要把张幼君带走,张雅君靠着林为和的帮助勉强不让张老头进门,但张老头就像疯了般天天去闹,后来林为和让他们住进城郊的别院,张老头不敢与官为敌,骚扰才少些。 「恩公大恩,今天雅君特地带舍弟前来拜谢。」他说完拍了拍弟弟。 张幼君起身,轻拜了下,只见他双肩僵硬,动作不甚灵活。 「这伤还没医好?」月季问。 张雅君摇摇头,「遍访名医,还是医治不了,弟弟怕一辈子也难再用手画画了。」 张幼君脸上带着笑,「哥,有什么关系,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画画了。」 「胡说。」 张雅君张口轻斥,眼里却含着轻愁。别人看不出来,难不成身为画师的自己也看不出来吗? 四下无人时,幼君试着用嘴叼着笔做画,有时失败了便低声哭泣,他听得都要心碎了。一想到自己若是双臂废了,再不能画画,惧怕的感觉就让他心凉了一半。 画画就像自己的生命,有朝一日若是不能再画画,那也等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是如此,幼君难道就不是? 「雅君,你画过花中之王牡丹吗?」月季的问话让张雅君愕然,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是的,他画过,还记得清风拂过,那些牡丹摇曳款摆,日光照得花儿就像在欢笑一般,如此艳美、夺人心魄,让人看一眼就被迷去心神的花朵,他怎么可能不画? 「城西的普观寺种满各色牡丹,万株争艳,美不胜收,我见了便手痒不已的画下好几幅。」 「所以你只画过牡丹这花中之王而已?」 月季的问话让张雅君笑了出来。月季公子怎会问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天下花卉争奇斗艳,各有各的美丽与丰姿,画也画不完,若说只画过牡丹也太偏执了。」 「你明白就好。」月季轻笑道。 叙过家常,月季送他们至门口时,又对张雅君说出语重心长的话。 「魔道易入,正道难行,人世间不是只有牡丹这花而已,你要谨记在心。」 张雅君错愕无比的听着,完全不解其意。 这世间的花当然不只牡丹而已,春天枝头绽放的桃红、夏天满地盛开的野花、秋天耐人品味的菊香,冬日暗香浮动的白梅,花朵千千万万种,牡丹不过是其中一样,暂居为王而已,这与魔道有什么关系? 张雅君完全不解,直到一个月后,弟弟满脸喜色的举起双手给他看,雀跃道:「哥,你看我的手好了,阿狼说国师府里有个神明,拿着月季公子用过的东西去求事,祂就会帮忙,阿狼帮我拿了月季公子最常用的笔,我献给神明,同时求祂让我的手赶快好起来,结果手就突然好了。」 在哥哥带他去过国师府后,他和年纪相当的阿狼一见如故,便时常去国师府后门找他玩。 张雅君看着弟弟拿起纸笔,在他面前像是涂鸦似的,随手乱涂几笔,一只白狼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的跳着。弟弟画图时,他几乎不能呼吸,等他画好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喉头像被人掐住。 这就是魔魅了爹亲神志的天分,他就算再怎么练习,绘上十日、百日、千日,也比不上这随手就绘成的天才之作。 他明白了! 为什么爹要毁了弟弟的画,为什么爹要牢牢的锁住弟弟,不肯放他走,兄友弟恭是正道天理,但没有人告诉他,若是这个弟弟的才能超过兄长十倍、百倍、千倍时,自认天下第一的兄长该如何自处? 虽然当日月季公子推敲出家里丑事时,他已知道弟弟才能必定高于自己,但此时亲眼目睹,他却有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上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若幼君是画神转世,自己为什么还要有绘画的才能,干脆一点才能都别给他,他就不会如此痛苦、难受! 「哥,我要拿去给阿狼看,会晚点回来。」 浑然不知他的心事,张幼君卷了图纸就跑出门。 张雅君跌坐在椅上,意识蒙蒙眬眬,直到天黑了,他呆呆望着空中,四周无人,他眼泪潸潸流了下来,原本轻声的呜咽变成号啕大哭。 他恨! 他好恨呀! 为什么上天要让幼君出生在世上?为什么他是他弟弟?他宁愿不识此人,也不要亲眼目睹他的绝世才能。 自己哪是什么天下第一画师,不过是跳梁小丑,就像他爹说的斗宵之才,因为弟弟的才华被埋没了,他才能自视不凡、沾沾自喜。 一旦弟弟的画流传出去,自己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他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也胜过被他人在背后嘲笑与批评。 或是,弟弟暴毙死了,没人知道他是多么高超的画师,除了自己与爹。 「我为何如此的恶毒、心胸狭窄,我容不下弟弟,我就像爹一样,容不下弟弟吗?」 一颗心几乎被撕裂,他奔去找林为和,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林为和问他原因,他一概不答。 他怎能告诉他,他想杀了弟弟,想杀了那个他千辛万苦救出来的弟弟,因为他自卑、难受、羡慕跟嫉妒。 是的,魔道易入,正道难行! 月季公子早已预料这件事,他知道他迟早有一日会受不了心魔的诱惑,杀了天真无邪、满心高兴远离恶鬼似的爹亲的幼君。 他躺在林为和的身边,原以为所爱之人所在之处,就是自己安心的归处,但现在就算在所爱的人身边,感受自己真真切切的被爱着,也不能消除他内心的恶鬼。 「我呀,原来也是个恶鬼。」他满眼嘲弄的自言自语。 林为和疑惑问:「你说什么?」 他闭上双眼,唇边露出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我死了,为和会伤心,弟弟死了,没人会伤心,那让弟弟去死不是挺好的吗? 应该说,为了所有人好,弟弟应该去死! 恶鬼呀恶鬼,为什么你会找上我?是因为我是恶鬼之子,也必是一恶鬼吗? 魔道易入,正道难行,人世间不是只有牡丹这花而已,你要谨记在心!耳边又传来月季公子交代的话。 但月季公子不知,人世间只有牡丹是花中之王,王者只能有一个,天下第一也只能有一个。 张雅君侧过身,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却不觉得疼。 若不是他到国师府,听了月季公子一席话,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事实,永远都会沉醉在天下第一画师的美梦里,过着众人称羡的生活,相信自己的才能,并以此自傲。 通晓世事,机智过人的月季公子,若不是他道破这一切,自己就不会这般痛苦。 所以要杀弟弟之前,一定要先杀了那个可恨之人——白月季! 他恨他,比恨弟弟还要恨! 他为何不去别的地方展现才智?为何要插手他家的事?为何要对他说什么牡丹不是世上唯一的花朵? 对!都是他,都是他的错! 他让自己知道了自己的渺小;都是他,让他发觉自己心中栖息着恶鬼;也是他,让自己宛如身陷地狱的油锅中,被嫉妒、自卑给焚个肉焦心烂、体无完肤,被痛苦、自怜给烹煮得痛不欲生! 是他的错,都是白月季的错! 他绝不能饶了他! 自己在地狱中受尽煎熬,绝不能放任这可恨的人在人间快活度日。 第八章 上个月张雅君才来,然后换张幼君日日都来,现在则是静平郡王府的总管高明来了,他兴高采烈,身后仆人抬的木箱里装满礼物,说是要送给国师的。 「国师,自从您上次出马,郡王病都好了,也不像往日总是神情空洞、死气沉沉的,他现在每日精神抖擞,虽然管不了大事,但是恢复了交际,常常与几位世交往来,人不仅精神了,连笑容都多了,真是感谢国师的大恩大德,你这激将法真是有用。」 「哦!」魔傲懒懒的应。那静平郡王如何,他才没兴趣了解。 高明还滔滔不绝的说着,「还有呀,自从国师绕了我们府内一圈后,那些冤魂宵小再不敢来犯,自发退了开去,府内恢复了太平。」 讲到这个,魔傲就咬牙,气得铁青了脸。 这个死灶神,搬来这里住也就罢了,还老是觊觎月季的贴身衣裤,他气得吩咐婢女把月季的衣裤洗净了晾在自己的院落里,那家伙有胆来拿,他就把他修理得惨兮兮。 那灶神倒也聪明,不敢踏进他的院落,便略施小计,专叫下人去弄来月季用过的纸笔,他一火,索性把月季用过的东西统统收起来上锁。 倒是月季见他这样防贼似的,摇头失笑,遇人相讨他用过的东西就给,不当成一回事。 有一回他问月季,「难不成你就不怕那烂神,拿着你用过的东西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吗?」 「再见不得人的丑事你都对我做了,他只是想想,又有何妨?」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不满他将自己跟那烂神放在同一个等级上,他暴怒的甩门就走。 月季也没理会他,而气不过的他找了舞衣发泄了一夜,但是结束之后,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要…… 他想要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他绝受不了现在这情形。 堂下高明还在对他歌功颂德,他只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听着,忽然听到厅前一阵骚动,高明止住奉承的话,也吃惊的往那边看去。 这国师府向来极有纪律,魔傲治家有方,再加上法力无边,下人都以能侍奉他为荣,自然加倍的洁身自爱,绝不会失了礼数的,但今日怎么这么吵闹? 阿狼最先奔了进来,他双眼通红,手上都是血。 魔傲看了一眼,料想是阿狼年轻气盛,不知谁惹了他,非和人打上一架,但他手上的血隐隐传来某种熟悉的香味…… 这、这是月季的血,但他的血为什么沾在阿狼的手上?他倏地从椅上站起质问。「月季呢?」 阿狼扑到他面前,急道:「在市集,近来月季公子纸笔都被人索讨光了,所以说要和我还有幼君上市集去采买,本来还好好的,忽然月季公子就跪了下去,然后一直吐血,我想要抱他回来,但一移动,他又吐更多血,我只好留幼君在那里看着他,先回来禀报。」 闻言,魔傲心脏紧缩,全身血液逆流,一闪身冲了出去,早已忘了掩饰自己不是人类的身分。 他迅疾如风,高明等人只觉耳边一阵风吹过,然后国师就不见人影,吓得脸色发白,心想国师果然是神人下凡,要不然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阿狼冲了出去,却仍追不上他,干脆恢复白狼真身,四蹄撒开,一路追赶,不敢稍停。 魔傲放出咒,随之而行,不必阿狼引路,他就冲到月季的身边。 大街上,月季灰衣上染满血迹,谁也想象不出那么瘦弱的身子竟还有这么多血可吐。 月季抬起苍白如纸的脸望向他,依然是一脸轻轻松松的淡泊笑容,仿佛他的眼里没有这个世间、没有别人。 也没有自己! 看见他要施护身咒,月季摇头。「别费事,这身子不济事了。」 「不!」魔傲不停的狂吼。 「她来了,她竟到京城来了,那身影是她、是她……」 月季喃喃自语,他这一开口又呕出半升的血来,血从灰衣淌到地面,围观的人众多,纷纷交头接耳。 魔傲从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的嘶叫,旁人的声音像箭般刺向他敏锐无比的耳里。 有人嫌脏,有人说是不是得了怪病,也有人吃吃低笑,像在看一出血腥的闹剧。 这些人在看着他的月季吐血而亡,这么一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手就要变成利爪,将围观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住手。」 月季抓住他的手,他的手颤抖得太过厉害,让魔傲又是一阵心惊。 「月季,求求你,不要死!」 这一生他没有求过任何人,他是天下无敌的,连当今圣上在他心里都只是个啰唆的臭老头。 灶神虽是个神明,他看他不爽,也照样想要灭了他,灶神惊惧不已,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吓得溜之大吉。 但眼见月季生命就要消逝,他声音喑痖,就像要哭出来,更像是迷路的孩子般迷茫无措。 月季抓住他的手,所以他的手也染上月季的血,接着一豆大的透明液体溅进血里,一颗又一颗,像是美丽的晨露那样的剔透无瑕。 「这是什么?」 他困惑的抚摸着自己冷凉的双颊那东西就是从他颊上滑下,有些直接滴落下来,有些则顺着下巴滑过颈项,流进衣襟里,而他眼里看到的月季早已是模糊一片 「你为我哭什么?傻瓜,我只是你饲养的食物,现在不过时机到了,你可以好好想怎么吃我了。」 「不,不要!我不要养你,换你养我,这样、这样你要照顾我对不对?你就不能死了。」 他耍起赖来。只要能让月季不死,他愿意起任何誓、愿意杀任何人。 月季哑然失笑,轻轻摇头,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轻,就像他的灵魂也要轻飘飘的飞去远方,落到他再也不必忧虑的极乐世界。 「你这么狂霸,我养不起的。」他真心的表示。 他可养不起这头喜怒无常的魔兽,这样劳心劳力的事,他做不了,也不想做。 「我会乖,很乖的,这样可以吗?可以吗?」魔傲一边哭,一边焦急的询问。 也许往后想到今日这可怜兮兮的保证,他会羞愧欲死。 但这一刻,他说这话,却是真心真意的,他恐慌、害怕,月季带给他太多陌生的情感,在即将失去他的恐惧包围之下,他几乎不能自己,完全的方寸大乱。 月季闻言笑了出来,他的手松了,不再推却,让魔傲可以把护身咒直接施于他的心口,月季颦着眉,终于不再吐血,看来护身咒起了作用,魔傲这才安心轻柔的抱起他。 一条通体雪白的大狼也在此时奔来,在国师面前伏下,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认出魔傲,喊出国师两字,众人这才知晓眼前的人,就是法力通天的国师,怪不得能驱使这威武的白狼。 魔傲抱着已经阖上眼的月季,坐上狼背,那狼看了一眼张幼君,张幼君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喉口跳出来。 这只狼他见过三回,但都在国师府内,而且往往一转眼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的毛色好美,看起来蓬松又柔软,而且狼应该是凶猛可怕的动物,但它的眼神却温柔如水,他好似在哪里看过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 不待他说话,白狼撒开四肢,一下子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前,张幼君呆呆望着那些沙尘好半晌,阿狼才焦急的跑来道歉。 「幼君,对不起,国师吩咐我办事,所以我现在才回来,来,我送你回家去。」 怕幼君的爹为难幼君,所以每次幼君来找他后,他都会送他回家。 「好的,谢谢你,阿狼。」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张幼君好奇的问出今日看到的白狼。「今日来载国师的那只白狼,是国师养的吗?我在国师府里也见过两、三回。」 「不、不是国师养的,但国师容许它住在那里。」 阿狼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分说出。国师之前警告过,不许他在人前泄底,要不然就自行滚出国师府。 但张幼君是他的好朋友,要他说谎,他也有些难受,正要多说几句话,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 他真身是狼,对味道原就敏锐,更何况这是当初救了他的女子的味道,当年她曾把还是幼狼的他搂在怀里,拍拍他的头,低声嘱咐他不许到人多的地方,以免被人杀了剥皮。 她是他这一生最希望再见到的人,所以他长途跋涉,避开人群一路从关外到中原,然后遇见也要进京的国师。 国师将它化为人身,并带在身边,他对国师感激涕零,却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她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恩人,若没有她,他阿狼早已被剥下毛皮,成为富贵人家的衣物。 「这味道……是她!」 阿狼双眼不住梭巡刚才旁观的人,随即迈开脚步,疾行至人群里,不断的左右张望。 张幼君在后面叫他,他也没听见,两人很快就在人群里走散了。 张幼君从小到大几乎是被关在家里,逃家后,也是两三天就被捉回。 他对拥挤的人群有种恐惧,见阿狼跑进人群里,他不敢靠近,只好自己走路回家。 近来,因为他爹不敢得罪身为尚书之子的为和哥,所以极少来这林家别院,但他还是小心瞧了好几眼,见屋前没人,才加快脚步,闪身入内。 他关上门,一转身,一个不修边幅、面貌脏乱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完全表现这些时日愁困难眠,让他实在无心打理自己的外表。 张幼君后退一步,再一步。 然后一口气撞上后面的门板,那一下重得门发出大大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恐慌和无助包围住他。 为什么这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 「幼君,听说你的手好了,可以再画画了。」 那气虚的声音还有揪住他手臂不放的手,一直是他的梦魇。 他如影随形,像巨大的黑影紧紧的追着他,而这恶梦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一日。 直到他手废了再不能画画,直到哥哥将他带离张家,他终于从恶梦中醒来,但为什么他的恶梦又开始了?他现在究竟是在作梦,还是在现实? 他用力的捏自己的手,清晰的疼痛让他明白这不是梦,他的梦魇又追来了,如附骨之蛆,摆脱不掉。 不论他去到哪里,他都会一直紧追不舍,直到自己无路可走、绝望放弃为止。 他惨叫起来,声音直透云霄。 恐惧令他全身虚软,害怕让他浑身无力。 「不!不——」他惨叫着,拚命抵抗。 张健拿起铁器,往他膝盖击去,他疼得趴伏在地,被人从后头给拖起来。 「画画只需要用手,不需要脚,对不对?这样你就逃不掉了。」 「哥,救我!救我——」 张幼君满脸泪汗的大声呼喊,希冀兄长能闻声来救他。 「雅君不会救你的,他说你任由我处置,就是他放我进来的。」张健笑得很开心。这无上美妙的宝物,被自己大儿子给带走,他无计可施、坐困愁城,幸好今日雅君又还给了他。 「你说谎,哥不会,才不会!」 那个笑容温柔、品格高尚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从小至大,兄长那单薄却刚毅的身影一直保护着他,就算大家都说,他们不是亲兄弟,他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他一直如此深信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走,回家去!」张健拖着他道。 张幼君用还能行走的另一只脚拚命的挣扎,双手抱着门后大树。 拖不动他,张健既急且气,但却不敢真的动手打他的手,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才能,他绝不会再一次毁了它。 但手不能碰,其他的就无所谓吧! 他狠狠的朝他另一只脚砸去,剧痛让张幼君一张脸上遍布泪痕,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却强撑着。 他知道若是晕过去,等他再醒来时,迎接他的就是地狱了。 「我这一次要把你锁起来,四肢都上镣铐,让你永远都逃不了,只能一直在我面前作画,直到你死去为止。」 「不,不要,哥,你在哪里?救我,救救我——」他凄声大叫。 张健拿出沾了蒙汗药的布巾往他口鼻堵去。 张幼君拚命摇头,那刺鼻的味道还是钻了进去。 渐渐的,他感觉不到自己腿上的疼痛,甚至连意识都越离越远,眼皮像灌了铅,重得他再也睁不开。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兄长清雅瘦削的身影。 他伫立在门边,身旁的绿叶反射着阳光,就只有哥哥站在那里,光线好像都被遮蔽,一片黑暗。 所以他看不见哥哥脸上的表情,总觉得他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最后变成狰狞的血盆大口,想要把自己撕咬得破破烂烂。 「哥,救我、救我——」 他伸出手来,期盼那双总是不断扶起跌倒的他的温暖手心,但他握住的只是虚无飘渺的尘灰,然后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懦弱悲伤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又要再一次的回到地狱之中,用着这被上天诅咒、被爹亲忌恨的手,绘出永远不能被第三人观赏的画。 他全身一阵发冷,一时间只觉了无生趣,他不该在撞上马车时只弄废自己的手,应该要一头撞上,再也不要在这肮脏污秽的人世间,过着这么痛苦的日子。 他泛冷的指尖被抓起,一阵温暖包围着他,他泪水泛流得更多,那柔软却长茧的手触动他的心,只有长年习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哥哥来救他了吗? 「你让我置身在地狱中,张幼君,我恨你,我好恨你!」 语音悲怆、声调冷凉,他险些听不出这是一向温柔斯文的兄长的声音。 「难道我的出生只为了陪衬你,我不是花中之王牡丹,你才是!而你的出生就是为了,让我体认自己的卑劣与无能吗?我恨你,恨得想把你碎尸万段!」 哑得像乌鸦凄叫的声音痛苦道:「呜,你让我变了,你唤醒我心里栖息的恶鬼,也让我变成妒恨你的鬼怪,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我张雅君为何会沦落到这样可恶又可恨的地步?连我自己都羞于照镜,我不是人,是鬼!」 那声调变得嘶哑,仿佛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指尖感受到泪水的温度,那带茧的手握住他的手心。 「你去死,张幼君,请你去死,只要你死了,我便不会这般痛苦,我不会在为和崇拜爱慕的眼里,看到自己丑陋卑鄙的嘴脸,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那温暖的手放开他的指尖,那从未放开过他的人,终究也因这诅咒的才能而舍弃他。 张幼君眼角流下更多的泪水。原来,原来这受诅咒的才能也让哥哥如此痛苦难当,他清楚与为和哥在一起时的哥哥笑得有多欢喜,然而现在连为和哥都不能抚慰哥哥了吗? 「哥!」 他努力挣脱迷雾,试图睁开眼睛,眼前的脸孔不复往日清雅温柔,只剩凄然与绝望,就像他的心一般痛苦与煎熬。 「别哭!哥——」 转过脸像是不忍看他,张雅君伏低身,双手掩面痛哭,泪水从他指缝流泄而出,但他的痛苦却没有出口,只能再三纠缠,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铺天盖地的迷雾再度袭来,张幼君想要用手去碰兄长,安慰他别哭,却没了气力,耳边只听到兄长痛彻心扉的嘶哑哭声。 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也许在哥哥的心里,他的折磨与痛苦,永远也不会有到尽头的一日。 张幼君流下最后一滴泪。也许,自己身在地狱也好,至少看不到他,哥哥的痛苦就会减轻了吧。 不再挣扎的身子软软的瘫落下去,他被人抱上车,马车疾驶而去,消失在僻静的巷尾。 这世间没人需要他,也没人肯真心的爱他,他们要的、爱的——只是这双手。 这双会作画的手。 他们要的是这被诅咒的绘画才能。 不是他! 第九章 烈日高照,黄沙腾起热气,地面上人人挥汗如雨,一走动就汗流浃背,这燥热的气候让人叫苦连天。 但国师府里的小红楼爬满绿色藤蔓,绿红相映成趣,旁边种的细竹在风里摇晃,竹叶沙沙作响,小红楼被大树绿荫遮去大半日光,不但不热,还增添了几丝凉意。 月季在床上躺了一日才醒,他一喊渴,旁边的人就急忙奉上水,他饮了几口,就又再度阖上眼睡去,这一睡,又是一日。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一会听见阵阵泼水声,一会又听见稚嫩的童声夸夸而谈。 「哈,我以后一定会当大官、赚大钱,然后把这里的地全部买下,把树都砍了,让神明没地方住只好搬家,这样村里的人就不用为三年一次山神要选什么人而伤透脑筋。」 一阵娇声斥道:「月季,你好笨呀,等你当了大官、赚了大钱,早就离开这里,那时你就不会再回来了。」 「若我没有回来,那也是因为我带你走了,要不然就是山神把你带走。」他开着玩笑。 「你这乌鸦嘴,不要跟你说话了,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 「你是,你最笨了,不会捕鱼,也不会抓兽,家里的嬷嬷说,你是个吃白饭的,哈哈哈哈,瞧你,笨得要命,连石头也不会爬。」 一抹青影敏捷跃上石头,而来自城里的他手脚不太俐落,爬不上去,只能站在石下被讥笑…… 从梦中醒来,月季张开眼睛,四周摆设极尽奢华,他已不是那个父母双亡,被亲戚接进村里的天真孩童。 当大官? 赚大钱? 买下满山的土地? 那时的童言童语里,藏着的是什么样的真心? 现在想起都还觉得一阵刺痛。其实他想的哪里是当大官、赚大钱,他想的,是万一她被选上,那她年轻的生命就殒灭了。 「你醒了,月季。」 粗嘎的声音响起,他瞧向人称为国师的绝世美男子。 他不是人,只是只用咒毒创造出来的魔兽,却披上人皮,学会运用权势在人间快活,他惊人的生命力与智慧,总是让他惊叹不已。 「我叫下人煮了些补身的药粥,喝吧。」 魔傲将碗递给他,月季手脚无力,魔傲也不知要喂他,见他不伸手接,瞪大眼睛瞧他。 月季叹口气,「我不饿。」 他的确没胃口,但最主要是,他没力气拿碗。 「快吃,吃了才有体力。」 魔傲至少知道人不吃饭就没体力。月季身体已够虚弱,当然要吃多点东西才行,但他为何不吃? 月季又叹了口气。这魔兽一副他不喝,他可能当场砸了那碗,顺便杀了煮粥的人泄愤的模样,想来他必定怀疑是药粥煮得不好,自己才不吃。 「你不是说会乖吗?怎么话讲没两句,就要掀了桌子似的脸色。」 魔傲脸涨成青色,显然深以当初说的话为耻,但覆水难收,话已被月季听去,其他证人还可杀,月季他可下不了手。 知他不懂,月季低语解释,「我不是不吃,是我没有力气拿碗,你要嘛就找人来喂我,要嘛就让我再睡会,等醒来后,看会不会恢复点力气。」 「你连拿碗的力气都没?」魔傲错愕。 这碗那么轻,月季竟无法捧起,还需要他人喂食。 等等,喂食? 他脸色转黑。谁敢喂他的月季,他就先杀了那个人,而且还要剁成一块块,丢到不同的地方,让他死无全尸。 「我喂!」他声音从喉头挤出来,夹杂着一股愤怒。 月季失笑,「你连孩子都没抱过,还说要喂我,我看你就别折腾自己了,叫个婢女过来吧。」 他脸色一横,「不行,我会喂,我会。」 他不会,也一定要学会,绝不能让别人来喂月季,月季的便宜只有他能占。 「我——」 他大吼道:「住口,我说我要喂就是要喂。」 哎呀,之前还口口声声保证自己会乖,现在这坏脾气的样子,谁养了他准倒霉的,只怕还要被他反咬几口呢。 月季脑里胡乱想着,与此同时魔傲把碗捧到自己面前,咕噜喝了一口,月季错愕的看着他,这魔傲干么?这药粥不是要给自个儿喝的吗?他怎么先喝了起来? 正疑惑着,魔傲已抬起他的下巴,按住他双颊,月季自然的张开口,他便凑近,把嘴里的药粥喂给他。 喂喂喂喂! 这就是他以为的喂食吗? 月季又再次面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的状况。从遇见这魔傲以来,他的生活中就时不时有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惊喜」。 「唔。」 他才吞下一口,魔傲立刻又咕噜的喝一口,然后喂给他。 月季敲了敲他的肩膀,想要告诉他拿支汤匙来就好,不必如此「亲力亲为」。 这一敲却让魔傲误会,以为是自己喂得太慢,于是他吞得大口些,而且喂得更密集,让月季忙得没空说话,只能拚命吞下嘴里的药粥。 没一会碗底朝天,最后的几口好像让魔傲开始情欲大发,他整个身子都坐到床上,然后将月季抱得死紧,下半身不由自主的厮磨他的大腿。 同时,他开始吸吮他的舌头,一双大手探进衣襟,轻轻拈弄几下那粉色的乳尖,鼻尖朝他脖子蹭去。 月季浑身没有气力,但冰冷的身子却被魔傲舔得有些发热。 他这会实在没有精力让他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脚巧妙的一缩,就蹭在魔傲的大腿根处,魔傲哎呀一声惨叫,跳下床去,痛得眼里已经噙着泪水。 「你——你——」 捂着疼痛的部位,他暴怒的瞪着他。月季竟用脚踢他的命根,疼死了他,这世上,谁敢让他这么疼痛的? 没有人! 因为敢这样做的,一定早就被他给杀死了。 当成没看到他暴怒的眼神,月季缩进床被里,又阖上眼睛睡觉。这魔兽发情自有发泄处,凭他现在这张俊美的风流皮相、高贵尊荣的国师地位,要多少女子就有多少。 魔傲咬牙切齿、气愤难平,毒咒在指上旋着,缓步靠近月季,但当月季翻过身来时,指上的毒咒已经变成护身咒,然后从他的心脏灌进去。 他既窝囊又没种,连月季惹他气成这样,他还是舍不得伤他分毫。 月季轻声呻吟,那咒力量太过强横,若不是生死交关,魔傲也不会把自己最强的护身咒施给他。 「你、你——」他呼了口气,「其实不必这样做……」这条命只是拖着,不必浪费了。 「你快点好起来,我兄弟等不了你那么久。」 本来的感动都被这话破坏得烟消云散。月季头枕在枕上,散乱的发丝盖住眼睛,他一手撑在额前,另一手拐了一记,就重重的顶在魔傲的裤裆处,连点情分都不留。 魔傲嗷的一声,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有人刺杀国师。 啊,不对! 国师仍神人降世,谁刺杀得了他,但国师这声惨叫,叫得可真教人心慌。众奴仆瞧着国师的院落,却没人有勇气踏入。 因为国师治下甚严,他住的院落,除了阿狼、月季公子、舞衣,其余人不能进入,就算打扫的人,也要通报过才能进入。 房内,魔傲摇摇晃晃,这一顶比刚才那一脚更加用力,让他疼得往后跳一大步,一双腿抖得像秋风落叶,若不是他两手扶着桌子,早就难看的腿软坐倒在地。 看来他那护身咒必定十分有用,月季刚才还病恹恹的,现在却能气力十足的赏自己一拐,但他这种行为分明是恩将仇报! 「你——」 他如雷咆哮震动屋瓦。 月季不为所动,比着门口,「出门去,好好修身养性。」 「我修什么身、养什么性,你信不信我一个不爽快,把你扒光倒吊,然后——」 「坐下!」 他屁股像有千斤重一样,一跤跌坐在地,无计可施的他用力的捶地撒气泄恨,一边还发出狂吼声。为什么这个坐咒只有上一次失灵,其余的时候都有效? 为什么—— 月季全当听不见,照样闭上眼睡他的大头觉。 魔傲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捶打得更加用力。 过了一个时辰,他打得力乏,终于身体也能够动弹,他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就看到日正当中,这热得要人命的时候,竟有人色胆包天的在他头上动土。 那晒衣杆下,一个身影偷偷摸摸,满脸渴望的轻碰晾着的衣衫,那探头探脑的贼样,一整个猥琐下流。 而晾起的衣衫就单一灰色,也没绣花绘虎,既不华美,质料也没特好,全国师府会穿这么简朴衣物的,只有一人。 而会来偷的,也只有一人。 他正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可泄,就刚好遇见这烂神,鬼鬼祟祟想要偷月季的衣物,而且他摸的还是月季的亵裤,他整个火山爆发,足尖一点,就跃到灶神面前。 「哇呀——」 灶神还想这几日魔傲都在照顾月季,正好没空理会衣服这点小事,哪知道东西还没偷到,那煞星已经站在面前,而且脸色铁青、怒气腾腾,看来就是想把他五马分尸。 魔傲一手提起他,用力一丢,摔得他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被当场人赃俱获,灶神抵赖不得,只好哭哭啼啼的认错。 「国师大人,求你饶了我——」 「饶你不得,竟敢在我的院落探头探脑,想要偷件月季的亵裤回去干那等事,看我不毙了你。」 他话撂得这么狠,灶神也知自己大祸临头,可是又哭着辩道:「国师此言差矣,我哪会干什么烂事,我一拿回去一定供起来,像弄个专门地方,只放月季公子的纸、笔、衣衫,保证会保存完好。」 「你死后,再到黄泉路上说给别人听吧。」 言下之意,是懒得听他这些废话了,魔傲一手袭来,灶神侧头滚了一圈,鸡猫子鬼叫的喊冤。 「国师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得了我的好处,没有投桃报李就罢了,还想来个杀人灭口,哇哇,我命苦呀——」 他泪眼汪汪的控诉,比那戏台上的窦娥还要冤,红通通的蒜头鼻已经哭得两管鼻水直流。 魔傲一听更加暴怒,「我得了你什么好处?胡说八道!今日非把你那张嘴给扯个稀巴烂。」 灶神这下也豁出去了,反正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他回得义正辞严,「有,你拿了我的瓷瓶,用在月季公子上,想必销魂又快活,结果你不道一句谢也就罢了,我不过拿件裤子就喊打喊杀的。」 「什么瓷瓶?」 魔傲眯起眼睛,他不记得这件事。 「就是上次拿给你的瓷瓶,里面的好东西只要一些,立刻全身骨头酥软、心跳加速,若抹在对方秘处效果更强,那人便春潮泛滥、娇媚可人、百依百顺……」 「我要这种鬼东西何用,哪个女人对我不是这样——」 他忽然住了口。爱慕他的姑娘的确不计其数,她们看他的目光无不透露着渴望,就连舞衣也对他爱恋不舍,但月季却像是无可奈何接受他的求欢,虽然他没有拒绝,可总是被动的,自己若是要求,他便轻叹口气的脱去衣衫,任人宰割似的躺在床上,神思不属望着床顶时的眼光空茫。 他,在想着谁? 当然不是自己,因为自己就在他眼前,他却视而不见,就像他的魂魄和躯体是分离的,只是身子给了他,而他的灵魂仍是自由,不受拘束的。 魔傲声音嘶哑了,「那药真有你说的那般好用?」 「当然啦,我这仙药可是不传之秘,凡间的药哪比得上……」 没听他继续吹嘘,魔傲返回房间,拿出瓷瓶,打开后闻了一下,微微的馨香,没有药味,他收瓶入袖,走到月季的房里。 月季睡了一会,精神似乎更好了。 看他一进门便一屁股坐在床头,然后瞪起眼来,月季知道他孩子心性,恐怕还在不爽刚才的坐咒,他爬梳一下魔傲的头发,安抚道:「谁教你刚才那么凶,你脾气再好些,衬上这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俊美无比的脸皮,谁不心折三分。」 「月季,如果我说明日起你再也不用陪我,你高兴吗?」魔傲插话问。 月季一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可能是他空荡荡的心已经遗忘什么叫七情六欲,但至少这魔兽不来相扰,也算是件好事。 他笑道:「只要你不怀疑是我对你下咒,那我当然好呀。」 魔傲抬起头来,月季毫无防备的就被他吻住了唇,他唇舌纠缠,却不见往常的轻怜,反而带了些莫名的暴怒。 他喂了他东西,直到月季咽下,他才将嘴移开。 月季摸着喉咙,疑惑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来找你,你会高兴?被我抱过的女子,若是我不再找她们,她们就会难受伤心,舞衣虽然个性强悍,仍为我这么久不找她而气得对我撒了顿脾气,你却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月季,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月季一怔,困惑的看他一眼。他在他心里算什么? 就只是只魔兽而已呀。 「傲傲,我们相识于密林,你是杀我的利器,我必须从你的利爪下逃生,所以我封印了你,脱困之后你却寻我、要我,我也不知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但这的确是场孽缘。」 「孽缘?」魔傲声调一沉。 月季竟如此形容与他之间的缘分? 「所以,在你的心里,我跟你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场错误?」他语调渐冷,杀意渐起。 见他脸色铁青,月季在心里叹息一声。近来他们日夜相处,他能感觉到他对他的敌意越来越少,甚至于是爱护、看重他的。 但自己一个待死之人,只想心绪安定的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愤怒、激狂、痛苦的心情起伏太过折磨人,他不要再经历。 「稍安勿躁,傲傲,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对我如此执着,你对我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我是封印你的人,但那份能力也随着我的生命流逝而渐渐低微,所以你不必太介怀,你跟我只是不期而遇,咒王养成你,他又嫉妒恨我,这份因缘始终怨恨,终止于我的死亡,我们的相遇就是如此的无奈……」 「无奈?这就是你想要说的话?」魔傲声音更低沉了。 一阵热流忽然从小腹窜上,来势之猛烈让月季屏住了呼吸,眼前俊美男子却撩起他枯黄的发丝,掀唇一笑露出那口利牙,月季惊悸,但心情立刻又平静下来。 他清楚,若要杀自己,魔傲何必在大街上求他活过来,又何必把身上最强的护身咒渡给他,魔傲要的不是他的命。 一抹疑问浮上心头,那、那他要的是什么? 苟延残喘、宛如行尸走肉的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给予这个天下无双、智慧过人的魔兽? 撩开发丝露出那皓白的颈项,魔傲伏下身,牙齿厮磨,就像要一口咬下。 月季揪紧自己的衣襟,热火升到胸口,煽红他的双颊,他呼吸开始不稳,颈项旁的热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这股异样的情动陌生而强烈,他头脑发晕,心跳失常,突然意识到是刚才吞下去的那口东西有异。 「傲傲,你给我吃了什么?」他厉声问,想推开眼前的人,但手却柔软无力的搭在魔傲的胸前。 没有回答,魔傲放低了他的身子。 在魔傲的眼里,月季看到狂怒、激昂与不计一切,也看到投映其中的自己,脆弱不安且双颊激红。 他双唇微开,濡湿的红唇像在恳求爱人的亲吻,眸里流转着盈盈水光。 他整张脸红艳无比,鼻息急促不稳,揪住对方衣衫的手抓得死紧,就像指头生根般。 这、这是自己? 十多年来心如止水的冷静表皮仿佛全被撕个粉碎,这张脸充满生气与活力,好似他又回到童年,那个不顾一切,为爱而勇往直前的孩子。 就算死亡就在前头,也坚定的相信自己能够平安回去,因为有个她在等他。 但一切都是虚幻不实的,只是他的梦,没有什么比现实更加残酷、残忍的。 没有人在等他! 等待他的,只有无情的命运、惊恐的表情与希望他早已死去的事实。 也许,他终究是不该活着的。 第十章 「给我解药!」他声调忽高的厉斥。 魔傲扳正他的脸,力道不轻显现他的不满与怒气,他拇指抚着他的唇。 「我在你的面前,你在看着谁?」 月季嘲弄一笑,他在看着谁? 他谁都没有看,看的只有死亡两字。 他厌倦这人世间的痛苦煎熬,厌恶这一切理也理不清的恩怨情仇,更厌烦这吐血虚弱、苟延残喘,却怎么都不死的身子。 事到如今,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从孤独与寂寞中解脱,才能让他不再恨、不再怨、不再诅咒自己当初所下的决定。 「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魔傲声调霎时拔高。 激昂的热情与活力,对比死气沉沉、厌世的自己,多么鲜明而强烈,月季张开双唇,却无法成声。 魔傲抱紧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一吻,就像要连皮带骨的吞了他,直到这个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为自己所有,再也逃避不得。 月季的呼吸急促,心脏在胸口急急的跳动着,两条大腿僵直,情欲在他下半身汇聚,让他不能自己。 「放开我,给我解药。」他低沉着声说。 他厌恶极了,魔傲与他接触的体热,那依赖恋慕的眼神,那单纯专一的心思,还有怎么都说不听的执拗。 有时会让他失笑,有时会让他无奈,但更多时候,会让他从唇边绽出一抹小小的、不明显的笑。 而他这十多年来,连笑的滋味都忘了,魔傲却老是能让他莞尔一笑,笑得忘了自己的求死与厌世。 他好怕,怕再伤得体无完肤,所以他封闭自己的心。 只想要平静的等待死亡,为什么上天待他如此残忍,连这样一个小小希望也不满足? 他不想笑、不愿笑,所以就派个魔兽来,花样千奇百怪,逗得他哭笑不得,让他恼、让他烦,也同样的让他欢颜粲笑。 「我要你看着我,月季,还要你喜欢我!」 「哈哈哈哈,我喜欢你做什么?我是个将死之人,也许明日就死了,我这样的身子有喜欢人的本钱吗?你别再说笑了。」 月季发出连自己都未听过的狂笑。这魔兽总是如此的任性,他以为天下万物万事都是绕着他运行吗? 魔傲剥下他的衣物,在他酡红的颊上爱恋不已的吻着,「你的身子不好,我就每日对你施用珍奇的护身咒,同时用天材地宝吊着你的命,你死了,我就下阴曹地府把你抢回来,不过我相信有我在,牛头马面也不敢拘你魂魄。」 「你这狂妄的自信到底是打哪来的呀?」 月季啼笑皆非,但魔傲的眼神认真无比,认真得让他全身发颤,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逃。 爱一个人是如此的痛苦,仿佛在烈焰中焚烧至死,他怎能再承受一次那样将身心撕裂的折磨。 「我只想平静的度过这死前的日子,为何你不懂?」 他的心愿如此的渺小,为什么这智冠天下的魔兽不肯懂、不愿懂!尽是拗着脾气说孩子气的话。 「我才不要懂,你不要说什么死死死,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是我的,只要我不杀你,你就要永远的陪在我身边,直至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你——」 月季从他认真的眸里,看到自己惶恐的眼神。为何自己向来平静的脸上会有慌张与害怕? 人世间的背叛如此的平常,忘恩负义、鸟尽弓藏、过河拆桥、上楼抽梯,不只是古谚,更是真实发生的典故,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他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但为什么魔傲的话却像在他心底投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不久人世? 他竟要与他同生共死? 「你傻了吗?你这傲傲又变得呆呆了吗?」 心口的冰层仿佛裂开一道缝,窜出无法想象的温热,渐渐融化那一层层防卫。 原来他还没有心死! 原来,他还活着! 原来,他还有这样火热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在当年那个人惊恐的表情下死去。 魔傲双手爱抚着他发热的身子,在他身上印下一个个的亲吻,就像在感受他肌肤的温度,领略他柔软的触感。 「你可以叫我呆呆没关系,全天底下,我只让你一个人喊我呆呆,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到黄泉路上拦下你再带回到身边,要不然我国师府养那烂神干么,不就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是神,总知道阴间路怎么去吧。」 「哈哈哈哈,你这满嘴歪理的魔兽,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魔傲就堵上他的唇,放纵的舔吮。 他环住他的肩颈。之前魔傲没有叫他回吻,他便不会主动,但现今他却纠缠着魔傲的唇舌,听着魔傲发出难耐的低吼。 「可恶,太舒服了,我受不了了!」 魔傲解开裤子,那如出水蛟龙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顶端流出津液,血脉鼓动,他拉着月季去碰自己那火热硕大的性器。 这一定不只是性欲而已,他浑身的毛孔就像张开般,热汗从表皮滑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身体的感知全都集中到下半身,因为那里正被月季的手给套弄着。 初次做这种事的月季,其实完全抓不到诀窍,他动作青涩,时而用力得他差点狂叫,时而又轻柔得搔不着痒处。 但每被揉捏一下,他就得咬紧牙关,额头更是憋出一层的汗,唯恐一松懈下来,便再也无法享受这美妙滋味。 看着手下的庞然大物,月季满脸红晕。这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之前他没好好的看看这东西,魔傲要他,他就躺在床上,任其摆布。 现在亲手套弄,才知道这东西如此、如此凶猛狰狞,自己到底是如何办到的,竟能一次次让它进到体内而没被害死? 他的指缝沾满魔傲的湿液,每一次搓揉就发出粘腻的水声,他口干舌燥,因为魔傲正低下头在舔弄着他的耳珠,随着轻咬拉扯,湿热的气息全灌进他的耳里。 那低哑好听的嗓音,在自己双手往下抚弄时,忍不住的加入重重喘息,而自己的下身,也被这充满情欲的声音给勾起酥麻感觉渐渐抬头。 月季不能自己,喘息声也渐渐加重。 像是见猎心喜般,大手脱了他的裤子,捺住他的下身,那手掌的热度与真实肤触,让月季小小弹跳一下。 「月季,你伺候得我蚀骨销魂,舒畅极了。」 魔傲兴奋得额冒青筋。 两人靠得那么近,月季鼻端闻到的全是对方雄性的气味,他的手指湿粘,而手里的巨物不断颤动,前端滴下更多湿液。 他究竟在做什么? 迷乱间,魔傲的右手圈住他的下身,另一手抱起他,两人下身火热的接触,魔傲的右手改覆住他手心,一起套弄着两人同样肿痛的部位。 魔傲的手强而有力,带动他上下撸动,月季的吐息越来越急、越来越急,魔傲在他耳边一阵嘶哑狂吼,他身子一颤,手上混杂了两人的体液。 「月季——」 这一泄,却更带动体内热火的燃烧,魔傲的手指往后,轻抚他的白丘,他却阵阵颤抖,仿佛那手指如刀,刮得他软绵无力。 那指尖缓而坚定的滑向双丘凹陷之地,那紧窒的花径收缩不止,只是被指尖轻碰,前方就又有了强烈的反应。 「傲傲,你到底给我……吃、吃了什么?」这身子热得像火在烤,若不是催淫之药在作怪,怎会如此? 魔傲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还拿出瓷瓶献宝。「那烂神给我的,说外用内服两相宜,想不到竟会让你这样痴狂。」 看着玉体横陈的月季,他咽了口口水。那魅人的体香、沙哑喘息的语调、皮肤上绽出的淡淡粉红,勾得他更是欲火焚身,他的手指迫不及待的进入只有自己曾造访过的幽径,抽动间,月季浑身无力趴在床上,连眼泪都逼出来,呻吟的声音更是让他下腹又硬又热。 他双指撑开那窄小的津口,月季咬着枕巾嘤声哭泣,他下身更加兴奋的蓄势待发,却还向令人又爱又怜的人儿讨吻几下安抚。 「月季,你好美呀。」 「笨蛋,不要再、再……呀啊啊——」 他双指戳向让月季发狂的部位,月季低喘的模样动人无比,令他下身硬得发痛。 再也忍耐不住,他扶起月季的腰,正准备一鼓作气的品尝眼前秀色可餐的美食时,月季拽着他的手臂,眼里满是饱受情欲折磨的难受泪水。 「傲傲,那瓷瓶里的东西让我好难受,呀啊,我、我受不了了、我想要、想要你那里……」 魔傲口水差点流下来,这么坦白诚实、可爱迷人的月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拉开月季瘦弱的双腿、露出那粉嫩湿润的美好之处,正要一举攻城掠地—— 月季手心轻轻一抓他的阳刚,魔傲爽得直打哆嗦。 月季可真是迫不及待,他绝不会让他失望,铁定让他欲仙欲死,抓着自己央求再来几回合。 这药好用,真好用,他太满意了! 他要放个十瓶、八瓶在身上,只要月季不乖,就弄点在他身上。 美好的蓝图才在他脑中展开,下身忽然起了异状,月季柔滑的手好像抹了什么,就这样涂在他的阳刚上。 那里立刻一阵发热、发麻,这不是性的喜悦,而是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啮咬的痛楚,他捂住快痛死的下身,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月季拿起瓷瓶朝他的脸丢了过去,看来他刚才献宝时,月季就偷偷拿到手了,那瓷瓶丢掷得准确无比,正中他的鼻子,疼得他哀哀叫。 但这种疼一下就过去,真正难受的是他的下身,好疼、好麻,而且好痒,恨不得有个什么东西搓个几下。 「你这色欲熏心的魔兽,竟敢对我下这种下流的药,你想要爽快,就自个儿来吧。」 忍住下身的麻痒,月季怒吼连连。 魔傲急拿起绣被,朝下面猛擦几下,但不擦还好,这一擦更痒,而且擦没几下就泄精。 重点是,麻痒还是不消停,他又拿起茶水猛洗,那药也诡奇,就像擦了马上就吸收,他洗也无用,气恼不已。 他的下身都被自己给擦得破皮,痒得像有小虫子爬过,疼得像被人折弯。 接下来,他就不断肿起,然后擦几下就泄,肿起,再擦几下又泄。 那阳刚部位一次次的充血,加上已经破皮,任何一种雄性生物哪堪这样的折磨,痛得魔傲双目含泪,比五马分尸还要疼痛难当。 月季因是内服,不像他只擦在那一块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所以他没那么难受,他坐在床脚,忍着下身的麻痒,脸上全是在看他笑话。 但过了一刻,见魔傲痛楚依旧,才慌了起来。 他捧来茶水,不断用手帮魔傲洗那依然凶猛狰狞却已经外强中干的部位。 魔傲心中怒吼。他要去杀了那烂神,这什么烂药,竟让他难受成这样,本来的闺房之乐全都化成乌有。 纵然其实是月季趁他不备,在他阳刚上抹上这药,但他完全没想到要怪月季。 「还疼吗?」 月季声音温柔,还满带内疚。这事自己也太冲动,虽然气恼傲傲对他下这种药,但也不该不管后果,就涂抹在男子最脆弱的地方。 是还疼着,而且非常疼,但见他担忧得眉毛都打结了,魔傲忽然觉得—— 也不是那么疼了! 「不太疼!」 他一脸龇牙咧嘴,却还是撒了谎。 月季忽然脸一红,因为他想驱动护身咒来医魔傲那个部位。这好像有点尴尬呀,但那地方破皮得好严重,连他看了都觉得疼了。 月季轻轻的碰了下魔傲,让护身咒修复了伤口。 魔傲吁了口气,肿痛还在,麻痒也还在,但至少破皮的疼消失了。 「你还难受吗?」 他咬紧牙关,拚命的摇摇头,「没有,好多了!」 但这么说的他却粗喘着气,事实上,每次麻痒一涌上,他就很想蹭几下。 这烂药,等药效过了,他一定要把那烂神给碎尸万段。 「真这么难受吗?」月季焦虑的咬唇,喃喃道:「也是,我就已经麻痒不已,更别说你还被直接涂在那地方。」 「月季,再帮我浇个水,我快受不了了——」 他可怜兮兮的哀求,因为真的太难受了,水的冰凉至少可以纾解一些。 月季迟疑一下,理智上,他认为魔傲这是自食恶果,但心里又很不忍,而且两人同样难受是事实,做那件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自己何必在此刻矜持,立定主意,他说就做。 「不必用茶水洗了,就这样办吧。」 魔傲还满脸盼望得看着茶水,月季已经提起身,坐在他腰上,一手握住他那几乎要爆裂开的地方,缓慢的深吸口气,坐下。 魔傲发出欲仙欲死的吼叫,他不敢置信,月季竟会用这种姿势伺候他。这他只有做梦时梦到过。 太舒畅了,神智简直要抽离自己脑海,月季的里面好湿好热,而且又软嫩,更美的是—— 月季主动的坐在他的腰上,摆动得腰肢吞吐他的巨物,他双目微蹙,自己每深入一寸,他便张嘴吐息,似是难受又似是迷离的神情,让自己的心怦怦跳,感觉更加兴奋了。 月季才坐到底便全身无力,双手撑在他胸膛,魔傲陶醉不已的拉下他,亲着他的唇,淘气的手指则揪着身上人那粉嫩嫩的乳首,恨不得含在嘴里逗弄,而底下肿痛的部位宛如久旱逢甘霖,在月季湿热软嫩的体内快意骋驰。 刚才的疼痒麻,这一刻全化成妙不可言的快感,他腰部动了起来,月季捂住自己的唇,他轻轻的舔咬他乳首一下,再毫不留情一下进入深处。 「不!不——慢、慢些……啊!啊啊——」月季迷乱的叫着。 魔傲哪里还慢得下来,他抽插得更快,次次进入最深处,月季激情难耐的叫声更加煽动着他。 月季仿佛狂风中的落叶,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几乎失神。 他那因高潮而泛泪的眼睛,更是把魔傲迷得神志迷乱,恨不得再来好几回。 这药真是好、真是人间极品,世间难寻。 他要二十瓶、百瓶的存着,那可恶的烂神要是拿不出这么多,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虽然跟刚才一样是想把灶神碎尸万段,但这其中的差异,可说是截然不同、云泥之别呀。 女子一身青衣,虽然娇美可人,眼里却隐隐带着一股寒气,她自称姓陆,叫鱼儿。 阿狼挨在她的身边,两人就好像一对小情人亲密的谈着话。 「我以为你是国师养的禁脔。」 刚才认出这少年是国师府的人,她才肯搭理他。 「禁脔是什么?可以吃吗?」从没听过这两个字,阿狼不解的问。 陆鱼儿闻言怔了下,随即掩嘴咯咯一笑。 「听说国师府很难进入,连下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虽然京城第一名妓舞衣可以自由出入国师府,但传言国师已经很少要她伺候,她为这事经常大发雷霆,打了几个身边的人呢。」 「伺候?国师不需他人伺候,他的院落平常就只有我、舞衣姑娘还有月季公子可以进入而已。」 陆鱼儿双眸眯起,「怎么很少听到这月季公子的名号?就是刚才国师抱回府的吐血少年吗?」 「是呀,那就是月季公子,国师以前败在月季公子手下,记恨在心,但我看国师很爱月季公子作伴,月季公子一来,国师常常笑,有时还会做出孩子气的举动,这可是以前在沉稳的国师身上看不到的。」 他没有心机,陆鱼儿试探一问,他立刻知无不言。 陆鱼儿轻声道:「那人身子像是很不好,才在大街上吐血,再瞧国师那副紧张模样,我还以为他在国师心里举足轻重,但他脸色蜡黄,再加上是个男子,国师连舞衣那样美艳无双的名妓都看不在眼里,岂会……」 「月季公子跟国师几乎同宿同栖,国师为了他,还在自己的院落辟了栋小红楼,让贪静的月季公子住。」 阿狼全然无觉她在套话,想也不想的老实回答,只因眼前的人就是他一直想报恩的救命恩人,而为了讨好她,他几乎是有问必答。 「国师竟对月季公子如此的关爱,想必两人关系必定不同。」 阿狼犹豫了下。虽然国师在月季公子刚到府里时,老说要吃了人家,但现在不但不说,还老是腻着月季公子。 「我也不知,但国师对月季公子十分看重倒是真的。」 「原来如此,想不到莫测高深,连姓名都不愿吐露的国师,竟有这样珍视的人儿。」 陆鱼儿浅浅一笑,在阿狼肩背上轻轻抚过,这当下阿狼若不是不能化成狼,可能已经舒服得眯起眼睛。 「谢谢你,阿狼,你说要跟我做朋友,那我们从今天起就是朋友了。」她垂头问:「但你是国师府的人,我若想见你,可以到国师府去找你吗?」 阿狼急忙点点头,「当然可以,我朋友幼君也常来,你尽管来,无妨。」 「听说国师府门禁森严,豪绅富贾递上拜帖也难以进入,我若上国师府找你,国师不会生气吗?」 阿狼摇摇手,「不会的,国师是一个大好人,绝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像幼君常来,但国师也只是皱一下眉,从来没说过什么,因为他知道幼君是我的朋友。」 「谢谢你,阿狼,那我过几日再去国师府找你。」 陆鱼儿巧笑倩兮,阿狼被迷得神魂颠倒,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得失神,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本来要送张幼君回家去。 「我怎忘了,真是糟糕。」 他匆匆跑回去,但夜色已降临,原本车水马龙的街头,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动,他搔着头道:「幼君一个人回家了吗?」 他想着明日要向好友道歉今日之事,又想着要向好友提及他终于找到救命恩人,怀着喜悦的心情,阿狼奔回国师府。 彩霞当空,澄红一片。 陆鱼儿一脸阴沉的回到落脚处,屋里一张椅凳、一张破桌,还有张简陋的床,那破桌上摆着一个黑漆漆的牌位,她进屋后,阖上门,走到牌位前,双手合十,声调悲怆的开口。 「爹,那该杀千刀的国师府我已寻着门道进入,你冤屈难伸、含恨而终,女儿会为你报仇的,我要让他痛失所爱、家破人亡,就像我们陆家一样。」 她从锦袋里掏出一缕发丝,这是她前日从阿狼肩上拿到的。 她曾想过献身进国师府,但那恶人眼界何等高,她容貌虽佳,哪里比得上名妓舞衣的绝世风华,便断了这个念。 享不到天无绝人之路,阿狼竟找她搭话,她心里欢喜得都要疯了,却还要装作不认识他,其实她早就打听到他是国师的贴侍。 听说国师府门禁森严,想不到阿狼竟如此单纯,没三两下就被她套出许多讯息。 名妓舞衣不是那恶人所爱之人,月季才是,为了他,那恶人还在院落里另筑小楼。 那样病弱的少年竟有如此的魅力,或者是那恶人的眼睛瞎了,才疼宠那样毫无姿色的男子。 捻起阿狼的发丝,陆鱼儿口中念念有辞,拿出今天特意去买回的草人,将发丝扎入草人胸口,再轻吹口气,咬破指头,捺了草人头顶一下。 「阿狼、阿狼听我令,酆都鬼令,不得违背。」 那头国师府里的阿狼,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望着眼前住了一年多的宅子,他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身子也渐渐发冷。他现在在何处?又要往何处去? 不知何时,他手里拿了把亮晃晃的小刀,脚步不停的往小红楼走去,他不知自己为何拿着那把刀,也忘了小红楼里住着什么人。 快想起来,小红楼里住了人,但是谁呢?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小红楼里住了什么人。 他想起来了,是的,小红楼里没有住人,只住着一只嗜血的怪物,要对国师不利,然后…… 国师对他的大恩大德,他无以回报,如何还能让妖魔鬼怪对国师不利,他得去杀了那只妖怪不可。 那怪物长什么样?怎么记不清楚? 他正苦恼的蹙着眉,忽然脑海里跃出一张相貌来,他吁了口气。没错,这就是那怪物的脸。 发丝枯黄,脸蛋瘦削,还有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子。 那是怪物吗?还是,他认得的人呢? 一阵剧烈的头疼传来。他想起来了,那是怪物,他还亲眼看过他吃过人,为了国师,他得杀了那怪物不可。 杀了!杀了!杀了!他要去杀了那个怪物。 像是念咒般的两个字充满在他脑海里,所以他嘴里也不停的念着。 「杀了!杀了!杀了!非得杀了不可!」 ——待续—— 下部 文案: 被咒王创造出来杀人的魔傲自视天下无敌, 偏偏一遇上他国师府的食客月季就败得惨兮兮, 月季很奇怪,连蝼蚁都舍不得捏死,却看轻自己的命, 好几次他必须软硬兼施才能让这个人为他继续活着, 结果居然有人说月季是恶鬼,还跑到国师府请求他驱邪?! 很好,他才在烦恼如何解开爱人的心结, 这对错待月季、害他对人性绝望的夫妇就自己出现了, 他们要他驱邪,他不但帮忙,还要搞得超盛大, 他知道月季一定又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成的,跟他魔兽讲这种大道理是没有用的…… 主要角色 魔傲 被咒王以毒物和禁咒创造出来对付白月季的魔兽,智慧不凡、咒术高强,对封印他的白月季有种难喻的情结,后来他渐渐明白,他坚持找到白月季的真正原因,不是要报仇,而是他想要他。个性傲慢、唯我独尊,不过一碰上白月季就吃瘪。 白月季 父母俱殁的孤儿,对咒术的悟性极高,身中无数咒毒的他本来一心求死以得解脱,但魔傲却不许,甚至说出类似生死相许的誓言,让他冰封的心有了一丝裂痕。心地良善、悲天悯人,也只有他能够叫顽劣的魔傲乖乖听话。 阿狼 真身为一头白狼,为寻找幼时恩人来到京城而遇上魔傲,魔傲将他变成人带在身边,后来与年纪相近的张幼君成为好友(?)。个性单纯、乐于助人,也因此常被有心人利用。 配角们 张雅君 御用画师,发现弟弟才华后也同父亲一样心生嫉妒,却在将弟弟送给父亲后自觉羞愧,并搬出情人安置他们兄弟的别院,找不到人的林为如遂上国师府哭诉。 张幼君 张雅君的弟弟,废掉的手在灶神大显神力后又能作画,但也因此引发兄长的嫉妒重新落入恶鬼父亲之手,本来已经绝望,没想到阿狼却寻他而来。 高文秀 静平郡王,年轻时曾经辜负初恋情人而落下心病,后来白月季和魔傲出面让他看清初恋情人的真面目,病也不药而愈。个性浪漫、好管闲事。 陆鱼儿 前任国师之女,因为父亲被罢官后醉生梦死、抑郁而终,加上她本身也因此被退婚而对魔傲恨之入骨,于是利用阿狼混入国师府伺机报仇。 于七娘 白月季的青梅竹马,当年本是她被抽中当活祭品献给山神以佑村庄平安,白月季不忍遂替代了她,并说好如果他活着回来,两人就成婚,她却反悔,伤他甚重。 孙增芳 于七娘的丈夫,听了关于白月季的事后颠倒黑白,把自己和妻子塑造成受害者来博取同情,竟真让他从小小的地方官一路遇贵人提拔当上京官。 第一章 昏暗夜色如虎狼之势,一下就张口吞没了亮丽的彩霞,独留一弯斜月高照,溶溶月光下小红楼幽静如昔。 屋内,浓浓的麝香弥漫,绣着花鸟的锦被半垂在地,枕席一片狼藉,一只瘦软无力的手搁在被上,手指弯曲,其余的部位全被掩在被褥里。 药性才刚过,月季浑身虚软无力,盈盈一握的腰肢在被中沉重又酥软,平板的胸口急速起伏,仿佛在歌咏着生命的乐章,激情过后而显得特别红艳的双唇,微微张开,吐出似是无奈的叹息。 他月季虽然曾经预想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大抵上不过是黑白无常到来,接走他,黄泉路上好走而已。 谁知道—— 瞧着鸳鸯帐上的刺绣,他心神恍惚的想着下午的欢爱闺乐。那魔傲连帐幔都没放下,就把层出不穷的花样全用在他身上,整治得他腰酸腿软,人累得连指头都抬不起来,而压在他身上的他依然兴致勃勃,舔着他没啥看头的身体,眉眼带笑。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瘦弱干瘪的男人有什么好的,能让他像是蜜蜂见了花蜜般的痴狂不已? 「我看这傲傲若不是眼瞎得厉害,便是口味独特,要不怎么会对我这身子如此有兴趣?」他自言自语。 忍不住的,他掀起被子,看一下自己营养不良的身体,接着不忍卒睹的放下被子,掩好自己,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很有自知之明。 左看右瞧,自己瘦弱的四肢像难民,没有三两肉的身子,说是皮包骨都不夸张,为何化成俊美男子的傲傲,在激情中时,那双眼睛像是欣赏天仙美女般的看着自己。 唉,他完全搞不懂傲傲的想法,明明有京城第一名妓舞衣陪侍他,竟还对自己下淫药,难道是觉得自己虽对他百依百顺,却眼中无他,他受不了被如此漠视。 但自己一个待死之人,又能重视谁?他不解自己心事,还硬要自己心中有他,并对自己许下霸道而执拗的承诺。 他身上咒毒无数,早已离死期不远,但他却说就算他死了,也会杀到阴曹地府把他带回身边,让他冷然的心也忍不住的激起几许波涛。 春风几度的他连翻个身都懒,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宠溺过头。傲傲有错在先,自己何必拿单薄的身子陪着他折腾。 看着窗外,弯月初升。这不是春宵,而是白昼宣淫,一直淫乱到晚上。 月季又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年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堕落到白日就跟个男子在床上翻云覆雨,骑在男子身上,摆动着腰肢,感受鱼水之欢。 而且这男子并非凡人,还是只被创造出来杀害他的魔兽。 现在他们却……真是世事难料呀。 一想起稍早在这床铺上发生的事,月季就一阵羞愧。 傲傲精力无穷,本来还想继续被翻红浪,但毕竟怜惜他身体瘦弱,禁不起折腾,在他额头亲一下,披衣去拿水,说要帮他擦洗。 他身上粘腻无比,如果可以,他其实想洗个澡的,只是气力耗尽,只好躺在床上,昏沉中再也撑不住的要睡去。 这时有人轻推门进来,他沉重的眼皮睁不开来,哑着声音道:「傲傲,我累了,你——」 杀气逼人,月季全身寒毛一竖。从他十来岁被献给咒王的一年后,咒王因为嫉妒他的聪明才智而恨不得杀了他,他活在咒王的杀意之下十年之久。 他怎会不认得这样一个充满恶意的「老朋友」。 但这世上会有谁想要杀他?能杀得了他,也与他有恩怨的人,除了魔傲,应该别无他人了。 他霎时睁开眼眸,却有瞬间的迷茫困惑。这人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举刀的正是阿狼,阿狼双眼呆滞,靠近他时,刀锋亮起,却面色一沉,他体内魔傲下的咒术因为杀意而骚动起来。 阿狼本是只白狼,是在上京的途中,遇上魔傲,被魔傲施咒才变身成人。 月季支起手肘抵抗,那把刀没有插进他心口,却在他手臂斜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血液喷洒出来,阿狼就像着魔般的不闪不避,血珠溅在他的脸上,他再次举刀,往下用力一刺。 说时迟那时快,阿狼被人用力的往后拖,他目眦尽裂的吼道:「不行,得杀了这吃人怪物,要不然国师会被他害了,我得杀了他不可——」 他就像疯了般挣扎不已,擒抱住他的人力道不够,险些被他挣脱,那人急喊,「快走呀,我抓不住他了。」 走?自己浑身虚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万分,哪有办法走,而阿狼眼神呆滞、眉眼间尽是杀气,双颊双唇乌黑一片,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下了恶毒的咒术。 想不到自己竟会命丧于此,月季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我原来是这样死的,命数终是到了。 一股轻愁涌上胸口,他不解的微颦眉。明明自己早已厌倦这样活着,为何死亡来临时,他却觉得愁闷烦躁,甚至还有一股不愿的感受袭上心头? 我、我不愿这样死去! 这想法突如其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之前自己还一心求死,只希望死亡能加快脚步来访,为何才在国师府住上一段日子,自己的想法就天差地远,是因为、因为—— 「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厉吼破空而来。 魔傲一脚踢翻阿狼,那把已经抵在月季胸前的刀顺势飞出,落在地上,魔傲将月季连被抱起,紧紧的拥在胸前。 他的头就抵在魔傲的胸膛上,一阵急促失序的心跳卜通作响,像是激动失控,月季仰头看向魔傲,他额上全是冷汗,身躯还微微颤抖,仿佛刚才那一幕让他饱受惊吓、余悸未了。 他竟如此的重视自己? 而自个儿的心跳声不遑多让,这份鼓噪,不是因为死亡来临,而是因为身前的男子。 我不愿死,是因为——望着眼前英俊的容颜,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傲傲。」 听他叫唤自己,魔傲才垂下头看他,低声问:「你受伤了?」 语气中满满的怜惜与疼宠,听得他耳朵发红,不由得联想起白日在这床上发生的放浪情事,他轻捶他后背,嘶哑轻语,「我快喘不过气了,你把我抱得好紧。」 魔傲脸色一红,随即放轻力道,深吸了几口气才说:「阿狼被人下了咒,神识不清。」 「我知道。」实在不习惯这样被他抱着,月季又道:「你放我下来,我刚休息了下,有些力气了。」 魔傲将他放在床边。 阿狼被魔傲一脚踹上,那一脚毫不留情,阿狼倒在地上猛咳,月季蹲下轻拍他肩膀,阿狼眼睛翻白,唇上两颊的煞气慢慢退去。 「啧,要是我,早一脚踩废这小子,竟想杀你,管他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咒。」 魔傲才刚抱怨,月季便睨他一眼,「阿狼对你忠心耿耿,如今中咒身不由己,你竟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他。」他顿了下又道:「还是说,真正想杀我的人是你?想来你对我有恨,想假借阿狼之手取我性命,如今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这番含血喷人的话,让魔傲气得虎吼一声跳起来,月季瞪他一眼,他才不甘不愿的捱在他身边,委屈万分,像个小媳妇似的辩解。 「我怎舍得杀你?疼你都来不及了,是、是我不对,我不该说要踩废这小子,你别生我气。」 魔傲难得的主动认错,不过他一低头,月季手心就轻覆在他掌上,柔声道:「刚才谢谢你救我。」 他柔顺的姿态让魔傲心情顿好,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两记,然后搂过来恩爱一番,如果月季不瞪着他的话,他早这么干了。 但他本来就是魔兽,习惯顺从欲望行动,老实不到一会,终究还是将人搂到自己大腿上坐。 「你——」 月季怒道,但解了阿狼的毒咒后,他又开始力乏,而他会自己亲手解咒,还不是怕魔傲气愤阿狼,下手过重。 「乖乖的,我施给你护身咒,伤口才会快好。」 旁若无人的,魔傲又施了护身咒给他,月季身躯微软,靠着魔傲的胸膛,臂上的伤口立刻复原。 一旁刚才揽住阿狼的姑娘看得目瞪口呆。月季轻易为阿狼解咒,她已惊异万分,想不到国师施的护身咒更神,竟刹那间医好伤势。 「你是何人?为何入得了我国师府?」魔傲瞧着她质问。 平心而论,她长相算得上清丽可人,但现在,除了月季,其他人就是天仙绝色都入不了他的眼。 至此,陆鱼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没错,阻止阿狼杀月季的正是陆鱼儿,而这其实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开始唱作俱佳的述说与阿狼在大街上遇见,两人一见如故,就在与阿狼分开时,发现阿狼被个男子给碰了头,随后走路就歪歪斜斜的,她有些担心,今天特地来探看他,才找到人就看到他拿着刀,嘴里念念有词。 她心里害怕,不知找谁帮忙,之后阿狼便进了小红楼,拿刀要杀躺在床上的人,她连忙抱住阿狼阻止。 「你做得很好。」 嘴上哼着,魔傲心底头一次出现自责的情绪。若不是自己下午把月季弄得浑身无力,月季早解了阿狼身上的咒。 陆鱼儿连声说这是自己该做的,但她跪在地上,未曾起身,随即抽抽噎噎的哭道:「我双亲俱亡,居无定所,虽是不情之请,但恳求国师,看在鱼儿救人的分上,让鱼儿进国师府当个小婢。」 国师府不用来历不明的人,但这人在危急时刻救了月季,魔傲破例答应。 陆鱼儿喜不自胜的道谢,说要回家收拾包袱,魔傲唤来下人,把昏迷不醒的阿狼抬回房间去。 月季被他紧搂着,靠在他的胸口上,魔傲亲着他的头发,双手还是紧揽着他,想着若是自己迟来一刻,怀里的人恐怕……他突然害怕的颤抖起来。 发觉他的异状,月季揽住他的颈项,无法厘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一心求死的自己,却在死亡真正来临的前一刻退缩了,只因为他脑海里浮现一张狂傲俊美的面孔。 我究竟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的相信了魔傲的誓言——只要他魔傲活着,他就永远都会护卫着我? 「月季,我想要你,想要得要命,恨不得将你融进我的骨血里。」 他被抵在床上,身上的锦被被一把扯掉,他赤裸的身躯已满是魔傲留下的痕迹,魔傲解开裤子的系绳,昂扬的巨物埋入他又红又肿的密穴。 他浑身无力,魔傲却仍摇晃着他的腰,律动得既快且重,让他忍不住发出声声呻吟。 「月季、月季……」 他声声轻唤他的名,将头埋在他肩头,他那紧张害怕的模样让月季忽然好——心——疼,自己何曾被人如此强烈的需索过? 傲傲怕他死,而且是这么怕,怕到必须立刻拥有他来确认并未失去他。 霎时,月季不愿死了,就算苟延残喘,他也不再想一死了之了。 又抬头看看身上重得要命的男子,他忍不住踢了他侧腹一脚,斥道:「我没了力气,像具尸体似的,你是在奸尸吗?」 「唔……」 月季说得也没错,他已没了力气,自己还硬要求欢,实在太不懂怜香惜玉,只是「奸尸」这两字,也太难听了。 魔傲扁着嘴,一脸委屈万分,他退了出去,但那部位还没满足,依然高扬耸立,月季吊起眼角瞪他,害他那里又更兴奋一分,谁让月季瞪人的模样不仅非常的有气势,还—— 可爱极了! 「月季,我会不会有被你迷死的一天?」 这是他最近最大的烦恼,为什么月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这么美,让他百看不厌。 月季又好气又好笑,「我刚才还在想你眼瞎得可真厉害。」 「我才没瞎,是那些人看不出你的美、你的好,只有我看得出来,我这是独具慧眼。」他强辩起来。 「你是狗眼发昏,看不清吧,过来!」 月季撑起身,一手抚摸他强健的后背,魔傲就像狗被摸着下巴一样的一脸沉醉,月季半倚在床头,坐靠在枕上,用双手抚上他昂扬的器官,这样比较不费劲,又能让魔傲爽快。 魔傲倒抽一口气,那里也益发的兴奋。 「我在想一件事,月季,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是事关我生死的事。」魔傲严肃道。 月季一怔。正值欢情时刻,怎么傲傲却口气凝重,像是有什么大事宣布?他抬起眼,看着魔傲,同时也停下手。 魔傲将下身往前,月季不解,魔傲兴奋的要求,「月季,用嘴好吗?你的嘴一定好热,我铁定会融化在里面,你那样做会让我欲仙欲死般的舒服。」 他脑里的妄想定是色情万分,他一边说,还一边像个糟老头见到年轻赤裸美女似的呼呼喘气。「光是想到我射在你嘴里,你吞咽下去的景象,我就觉得自己更硬了。」 说着已将自己的阳刚,抵在月季的唇前轻触,月季轻启红唇,魔傲兴奋得几欲昏倒,这只在他幻想中出现过而已,现在竟能一偿宿愿,他乐得都要飞上天。 他滑了进去,还未感受唇腔包覆的美好,月季一口咬下,他惨叫一声,抽了出来,疼得两眼挂泪的瞪着「凶手」。 「你做什么?月季!」 「坐下!笨蛋。」 他屁股重重的坐到床上,再也动不了。 欲望没得到满足,还被月季又用这招困在床上,魔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这恶心的色胚,亏我一时心软,哼,不是你瞎了眼,是我瞎了眼,现在我要睡觉,你要发情自个儿发吧。」 月季掀起被子,蒙头大睡。 「可恶,放我起来,看我不把你倒吊起来,从后头整治得你呼天抢地,让你喘息吁吁、频频求饶,那时本国师非但不会饶了你,还要把你双腿扳开,搬来一面大镜,让你看清楚你的小穴是怎么淫荡的吞下本国师的巨根,然后呜呜低泣央求本国师进得再深些……」 月季变换姿势,一脚踹上他肿痛的部位,这次他叫得凄厉无比,只差没呜呜咽咽的哭出来,但下身垂软下去,恐怕这两日都抬不起头了。 「喂!月季、月季,我在叫你,你听见了没?」 月季理都不理,任是魔傲吵翻天,还是继续睡他的觉,让自己的身子好好的休息。 至于这只爱发情又下流的魔兽? 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第二章 「呜呜呜呜……」 国师府的大厅,不请自来的客人,说到伤心处竟流下男儿泪。 「雅君搬出我为他们兄弟准备的别院,只留了封信要我忘了他,我实在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什么大错,让他不告而别、避不见面。」 说的人声泪俱下,魔傲却听得差点打起哈欠,要不是碍于对方是尚书公子,他说不定早把人给一脚踹出大门。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找我哭诉也无用。」他的语气虽然不到幸灾乐祸,但也冷淡到近乎无情。 林为和擦了泪水,「不,正只有国师你才能帮我,雅君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说了段怪异的话,他说自己是恶鬼,我不解其意,偏偏他也不再说明。」 「又要来一次驱邪吗?」魔傲一脸不耐烦。张老头不够,现在还加上个张雅君。 「张雅君这样说吗?」 斜倚在软榻上的月季虽睡了一日,浑身仍是虚软,但至少已能走动,听到这里,他出声询问。 林为和点点头道:「嗯,他确确实实这样说。国师,该不是你驱邪不力,伯父身上的鬼附到雅君身上,所以雅君才突然不告而别?」 竟敢质疑他的能力!魔傲气不过,冷言嘲讽,「说不定是张雅君讨厌胸无墨水的蠢男人,移情别恋上才华洋溢的才子,你失恋了,关我什么事。」 听他说得这么狠,林为和更是涕泗纵横。 月季瞪了魔傲一眼,魔傲也反瞪了回去。 他又没有说错,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看了就生厌,说不定张雅君便是觉得他窝囊而抛弃他的。 「也许张雅君只是因为近日家里发生太多事,需要时间沉淀,又不便劳烦你,你不如回家等待,说不定不久就有好事发生。」 林为和止住眼泪。近来一堆事的确让雅君愁眉不展,月季公子的话不无道里,只不过……「真是如此吗?」他仍有些不安的问。 「嗯,我想张雅君个性骄傲,还愿意把这件事告知你,不就代表着他对你的信任,你可见过他对别人说过这些事?」 听他这一说,林为和有了点自信。雅君待人接物上虽然状似随和,其实极为骄傲,一幅画若是没有画好,便不眠不休的再三修改,就是不想被人说他今日的成就是靠父亲得到的,那份傲气有时也让他甘拜下风。 「那我回去静待雅君想通,谢谢你,月季公子。」 林为和来时一脸愁苦,离开时却眉开眼笑,连脚步都轻盈许多,简直判若两人,让魔傲看得啧啧称奇。 「真神奇,只是几句话竟让人片刻间有如此大的改变?」 「这就是言语的力量。」 魔傲不认同,「言语哪有力量?」 月季笑道:「当然有,坐下,傲傲!」 魔傲一屁股粘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月季见状张嘴大笑,他气恼之余,也忍不住笑出来。 而言语有没有力量,看他这个天下第一的魔兽被「坐下」这两个字给粘在椅子上,就知道答案了。 月季不再笑他,正色道:「言语当然拥有力量,有个穷小子,遇见天下第一神算,神算告诉他,你终会位极人臣,你猜结果如何?」 「若是天下第一神算说的,当然不会有错。」若是说不准,如何称得上是神算。 月季面带笑容,「若是那穷小子后来发现,这天下第一神算,其实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呢?」 「呃?」魔傲一时答不出来。 「那穷小子已经位极人臣,对方若不是神算,为何能说中?若是神算,为何又是骗子?」月季出题。 魔傲想了好一会,仍是无解,最终看向月季。 月季啜了口茶,继续下个话题。 「某夫人极会煮鱼,但她煮鱼时总是切掉尾巴,她的夫君不解,问她为何这么做?是会增加鱼的美味吗?」 「切掉鱼尾,跟增加鱼的美味应该没有关系吧!」魔傲不是很确定的道。 月季也不回答,继续说了下去,「这夫人怔楞后回答:我娘从小就是教我这样煮的。所以回娘家时,她就问了自己的娘亲,她娘亲也道:你外婆从小就教我这样煮。然后她们又一起到外婆家,外婆听了哈哈大笑道:因为当时家穷锅子小,所以只好把鱼尾给剁了,但你们家的锅子大,鱼尾应该是放得下的。」 魔傲呆了一下,随即也放声大笑,「竟有这么蠢的事,这些人根本就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再说,有个主人与朋友坐在凉亭内饮酒作乐,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和乐融融,越喝越是开怀,喝到两人都微茫,主人低头一望,却看见自己的酒杯内有一条小毒蛇在蠕动。」 魔傲咦了一声。 月季比着杯子,「朋友再次劝酒,主人囿于情势无奈的灌下酒,等朋友离开,他就全身难受,总想着自己喝下那杯酒,毒蛇铁定就在肚中啮咬胃肠,朋友知他病重来访,听了他吞吞吐吐的说明当时的事,朋友向他解释,那不是真的毒蛇,是凉亭旁种的竹子投影下来,于是主人就不药而愈。」 魔傲几乎听得着迷,好奇的问:「那凉亭边真的有竹子吗?」 「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关系,这就是言语的力量,那穷小子认为自己得神算金言,真可位极人臣,于是就成功了;娘亲留下煮鱼的方法,便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是不是真的喝了毒蛇酒又有何差别,朋友几句话如同咒语般解除他的疑心,他便病好了,你说这不是言语的力量吗?」 是的,这也是一种力量,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人的一言一行竟会产生一波接着一波的涟漪,直到扩及整个水面。 「我受教了。」 他这次是真心的钦佩低头。 他渐渐可以理解月季的想法,告诉林为和的话是真是假并非重点,目的就是让他安心回家等待。 这些安抚的话,也许对现实面无法有所帮助,但只要人心有所转折,或许事情就会跟着出现转机,这就是言语的力量。 才送走林为和,却换阿狼哭丧着脸出现,他扯着魔傲的衣角道:「国师,幼君不见了,他一直没来找我,我去找他,但那别院没人住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还十分忐忑不安,就怕国师仍怪着他,不愿帮他找人。 他昏迷了两天,直到今日醒来后才听说自己刺杀月季公子未果,急得他向国师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月季公子不利的念头,但国师只是臭着一张脸不理他。 魔傲冷冷的一哼,吓得阿狼缩在地上。 月季对他招手,要他到身前,仔细询问他那一日的事情,他就把陆鱼儿是他的恩人,两人在大街上相见的情形说了,而跟陆鱼儿分开后,他就回府里,接下来的记忆就模模糊糊的。 「下此毒咒之人手段实在阴狠,你说是吗?鱼儿。」 陆鱼儿刚端茶掀帘进来,听月季这么问她,当下吃了一惊。 故作镇定,她佯装恭敬回道:「是呀,此人手段狠毒,必不是良善之人。」 「不只狠毒,恐怕还有些法力,听说越是厉害的人越是深藏不露,鱼儿知道如何下此毒咒吗?」 陆鱼儿心下忐忑,不确定他是看出端倪,还是只是随口问问。 不敢直视月季的眼睛,她低下头回答,「鱼儿不知,鱼儿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当日得见国师咒法高妙,便看傻了眼,实在不知这咒是如何下的。」 「阿狼也不知吧。」 阿狼摇摇头,他连自己怎么中咒的都不知道。 「一般而言,要下咒首先就是拔下想要操控的人的发丝。」 说完,月季用力一拔。 魔傲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头皮,表情很臭。 干么要扯他的头发,怎么不扯阿狼的?反正阿狼早被拔过,被多拔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月季一定还在为前天的事生气。 有什么气好生的,自己不过是要他用嘴伺候自己一下而已,况且他用坐咒把自己困在床上,这两三天也不太理他,这还不够他解气吗? 哼,要帮他这样做的女人多得是,他才不稀罕。 不过月季微粉的唇虽然不若女子的红艳娇嫩,但光看他轻轻抿唇的模样,他心头就一阵骚动。他真的不稀罕吗? 呜,可恶,他稀罕!稀罕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月季绑在床上,看着他腮帮鼓涨、眼眶含泪吞吐自己的巨大。 总有一天可以的! 他是天下第一的魔兽,岂会连这种事都办不到,对,要对自己有信心,这就是言语的力量,认为自己行就一定行。 月季可没想到自己刚教的课,魔傲就拿来现学现卖,还是用在想要设计他的奇怪方向上。 月季琅琅道:「施此恶咒,大部分都有道具相辅,扎上草人,把发丝放入草人里,对草人施咒,那发丝的主人就会像个傀儡般受其控制。」 「可是月季公子手上并没有草人呀。」阿狼提出疑问。 揉着痛得要命的头皮,魔傲轻蔑道:「只有咒术不到家的人才需要道具,我与月季都不用,这是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这次看在月季没事的分上,我懒得追究,若他再犯到我头上,我定叫他死无全尸。」 说是这么说,但最大原因是月季已把施咒之人的味道从阿狼身上抹去,让他无迹可寻,但骄傲的魔兽才不会承认这点。 月季看着陆鱼儿,唇边带着温和的微笑,「毒咒之所以称为毒咒,就是它是带着毒的,要害人之前,必须先挖好两座坟墓,一座坟墓是对手的,另一座坟墓是自己的,要有这样的决心,才能施用毒咒。」 陆鱼儿被他看得心惊肉跳、背后冷汗涔涔,总觉得他这段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并未露出马脚,编出来的理由也与阿狼说的相识过程不谋而合,他如何判定自己就是下咒之人? 还是,他真的只是在闲聊而已? 她汗湿衣襟,急忙借口灶房还有点心,一到灶房,扶在灶台上的手竟没用的颤抖。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被发现,阿狼见她入了国师府喜悦无比,那份喜悦不可能是作假。 国师待她与其他下人无异,也不见疑心,她所有工夫都做足了,而且正是听阿狼说月季公子深得国师宠爱,她才从月季公子身上下手,混进国师府报仇。 当初她爹是人人景仰的国师大人,后来圣上生了怪病,群医束手无策,她爹也找不出原因,直到一个自称无名无姓的人出现,揪出作乱的怪物,他便是现任的国师魔傲。 爹亲被撤职,所有人都说现任国师神人下世,前国师怕只是招摇撞骗的神棍,爹亲听了这些,更是天天泡在酒坛子里醉生梦死,恨不得逃离这些闲言闲语。 最后死亡成全了爹亲,却留下她这个孤女。 她陆鱼儿曾经何等风光,人人都说她才貌兼备,是朵高岭之花,直到魔傲顶替她爹成了国师,那一天她的世界崩塌了,她被退亲,未婚夫弃她如敝屣,友人全都避而不见,就算在路上巧遇,也装成不认得她的样子,她不再是珍贵的高岭之花,而是任人践踏的泥尘了。 「少这么没用,难不成忘了你的血海深仇吗?」她握住发抖的手,怒斥自己。 那月季公子说不定只是随口问问,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可能被看破的。 深吸几口气,她捧着茶点出去时,已经神色平静,能够手脚俐落的端上茶点。 阿狼还在讲张幼君的事,魔傲拈过一块茶点想要讨好情人,但月季摇摇头,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世间总是如此,恶鬼潜藏在我们心底,若是有人成了自己前程的绊脚石,能不把他搬开吗?」 陆鱼儿重新沏上一壶新茶,热气蒸腾,青绿茶杯映出她的如花娇颜,却是扭曲不已,宛如一张恶鬼之相。 不愿让阿狼真身是白狼的秘密曝光,月季支开陆鱼儿,和颜悦色对泪眼汪汪的阿狼道:「你担心幼君吗?」 阿狼急着点头。国师不肯帮他找幼君,他只能求月季公子了。 「那你去把幼君找出来!」 无法理解月季的话,阿狼比着自己,「我?我怎么把幼君找出来?」 「你真身是狼,拥有敏锐的嗅觉,当然闻得出幼君的味道。」 阿狼这才如大梦初醒。因为一直以人形活动,他差点忘了自己其实是头白狼。 不过经月季公子一提,他倒发现一件事,记得月季公子刚到国师府时,他太接近月季公子就会露出尾巴,怎么现在两人离得这么近说话,他的尾巴没露出来? 「月季公子,你看,就算接近你,我的尾巴也不会露出来了呢。」他天真的开心说,心想以后就可以更常接近月季公子。 月季却脸色转红。阿狼体内的咒是魔傲所下,与他体内的咒相互排斥,才会让阿狼露出尾巴。 现在他不露出尾巴,当然是因为自己不但接受了不少魔傲施的护身咒,就连他的体液也、也…… 再想下去,脸都要烧起来了,月季急忙转移话题,「你快去寻幼君吧,我怕他出事,若是有危险,你就先查探出地点后,再回来禀报我与国师。」 「是,月季公子。」一提到张幼君,阿狼又变得焦急,立刻就走了。 魔傲在一旁喝茶,突然头皮一疼,只见月季扯着他的头发,又拔落好几根,他气得吼道:「你在做什么?很痛耶,明明这大厅上除了你我就没有别人,你现在又是要示范给谁看。」 「痛死你这色魔傲好了。」 「你究竟在发什么脾气?我这两天不是很乖,你叫我睡地板,我就不敢上床睡。」 「哼,别以为你半夜偷偷摸摸的上来睡,到了天亮又急忙回地上睡,我就什么都不知晓。」 魔傲噤了声,他动作那么轻,月季睡得那么熟,竟然还会知道,啧! 「你到底在气什么?」 魔傲一方面对无理取闹的月季很没辙,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的他非常可爱,总觉得最近的自己被月季吃得死死的,就像老鼠见了猫般的窝囊,哪像在朝中呼风唤雨,连皇帝老儿都要卖三分面子的国师,一见月季的坏脸色,自己就先萎了大半,开始检讨又做了什么错事。 唉,别说是闺房乐事,被罚睡在地板上,没被扔出屋外,已经算是月季法外开恩了,他哪敢再起什么淫思。 「气你、气你……」 因为羞于启齿,月季说得吞吞吐吐,脸上甚至飞来两朵红霞,看得魔傲都呆了。月季竟然在他面前脸红,害他整颗心都快融化了,像个刚烧烤好的甜薯酥绵绵的。 「什么事这么气?好,给你拔,让你拔光好了,我绝不会再喊痛,你拔得开心就好。」 魔傲头探到月季面前,两只手不老实的摸上他的腰。 月季推开他的头,气恼道:「阿狼的尾巴现在就算在我面前也不会露出来了。」 这他刚才就听阿狼说了,也没什么好在意,干么月季为这件事发起脾气?仔细一想,他忽然想通了,嘻嘻的淫笑起来。 见他笑得恶心,月季更加生气,脸撇往一边,红云向颈边飘去,全然不知自己这副姿态有多惹人怜爱。 「那个,月季,你到底还要为用嘴的事气多久?不用嘴就不用嘴,我今晚可不可以上床睡了?」 「你这色欲熏心的魔兽,脑袋里除了那件事外,还有没有别的?」月季脸上的红霞由淡转深。 魔傲自傲的大声回答,「你在我面前时,没有!」 闻言,月季气得哑口,不得不钦佩他的无耻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而魔傲双手搂着他的腰,说要让他拔头发,整张脸却埋进他双腿间磨磨蹭蹭的,他用力揪他头发,只是换来魔傲更往他双腿间进袭,还又拿那件事出来说嘴。 「你不用嘴,我用嘴行吧,行吧!」 他怒骂一顿,魔傲却像小孩子一样,越骂越是故意。 月季双手握住扶手,咬紧下唇,魔傲掀起他的下摆,隔着长裤,正在用嘴逗弄,他被他弄得气喘吁吁,不争气的下身也渐渐昂扬,下方穴口被他轻轻用指尖一顶,就敏感的收缩。 看着空荡荡的大厅,月季心里想着,以前只是白昼宣淫,如今却在大堂之上,我月季到底有多堕落? 他瞪着在自己身上缓缓移动的后脑勺,魔傲一上一下的吞吐,自己的裤子已经被他褪到脚踝,正半躺着身子,任凭他做尽荒淫之事。 哼!自己会这么堕落,全都该怪这说也说不听的臭魔兽,也不管时间、地点,兴致一来,说要就要! 月季用力扯痛魔傲的头皮,魔傲则将他吞得更深以为报复,他忍不住下肢颤抖起来。 春意浓浓包围两人世界。 第三章 「咳咳咳咳……」 四周昏暗,没有灯光,但上方有扇小窗,白日时,光线就会照进来,到了晚上,这地牢就变成一片漆黑。 张幼君身子原就不好,现在被关在地牢中,湿气让他生了病,他的手边没有药,只有纸笔与墨砚,透进来的光线那么少,让他几乎看不清自己在画什么。 前几天,他还以泪洗面,现在,他已经无泪可流,哥哥放弃了他,所以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会死在这里。 爹亲要他绘画,但他心如死灰,什么都画不出来,于是他就骂他、饿着他,说要饿到他画出来为止,他已经不知自己多久没吃东西。 他仰头看向窗外的日光,偶尔会有小鸟飞过,他便羡慕的看着,它们是自由自在的,不像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开这悲惨的命运,竟连他敬爱如斯的兄长都受不了他的存在。 亮光洒落,张幼君想起平日这个时候,自己都是跟阿狼腻在一起的,阿狼会带他在国师府内玩耍,现在却—— 若说这人世间还有人会思念他,必定就是阿狼。 小窗的光线被遮住,他心中一阵愁苦。就连阳光也不肯照进他所在之地吗?刚这样想,就听到有人叫他。 「幼君,你在里头吗?」 这声音如此的熟悉,他双唇颤抖,几乎哭了出来。 「阿狼,我在里头,我出不去。」他还没说完,豆大泪珠就滑落下来。 阿狼力大无穷,一把将那窗格徒手拆下,露出一个洞,更多阳光得以洒落。 张幼君目中泪光闪闪,他看着拚命眨着眼像要眨掉飘入眼中灰尘的少年。阿狼的模样狼狈,头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但在他看来,世上没有任何人比现在的阿狼更英勇俊美。 他为救他而寻来了。 「你站在椅上,我把你拉出来。」 他哭得更厉害,「我的脚断了,爬不出去……呀,小心。」 一道暗影忽然将光明笼罩,张幼君出声警示时已来不及,张健重击了阿狼的后脑勺,一脚恨恨踢向阿狼,阿狼身子瘦长,从那窗格空洞直直掉进地牢,就倒在张幼君的身旁。 「这个人也想夺走你,不自量力、死有余辜,你别再期待会有人来救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张幼君,你给我好好的画,否则就继续饿肚子。」 张幼君大哭起来,他唯一的朋友——阿狼,悄无声息的倒在他的身边,他又害怕又难过,摸摸阿狼的头,看着双手的血,他惨声尖叫,心痛得不能自己。阿狼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他唯一的朋友死了,信任的哥哥背弃了他,他的人生还有何意义?这样活着做什么? 他拿起砚台要往自己脑壳敲时,被一只大手给阻止了。 阿狼拽住他的手,拽得那么紧,他抬起头,蠕动双唇,说出让张幼君永志难忘的话来,「别怕幼君,我还在。」 他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啜泣声,含泪点头。 「你趴到我背上来。」阿狼拱起背,血从他的额头流下。 「什么?」张幼君以为自己听错。 「人的力气比较小,我没办法用人身冲出这里。」 阿狼坚定的看着他,心里已经做好被知道实情后的最坏打算,他害怕被幼君当作怪物,却不得不孤注一掷,自己流那么多血,脑袋昏昏沉沉,现在不逃,恐怕也没力气逃了。 为了幼君,他只能赌赌看。 「你趴到我背上后,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我不懂,阿狼……」 「快!」阿狼厉声催促。 他的脚移动不了,但手还能,况且阿狼就在身边。吸口气,张幼君双手攀住阿狼的颈项,闭上眼睛。 「……你眼睛闭上了吗?」阿狼声音微抖的问。 「闭上了。」 张幼君刚回答,忽然他手下的触感就变了,该是人的光滑肌肤不见,他一头埋进柔软、尾端却刚硬的毛发中,这不是阿狼的头发,反而像——野兽的皮毛。 然后他们腾空跃起,身下的野兽像在撞击什么,更多的泥沙石砾从他身上滚落,不久后,他感受到狂风刮在他脸上,爹亲发疯般的嘶吼被风给吹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他仿佛从恶梦中脱离,再也不必困在那恐怖邪恶的梦魇之中。 「阿狼?」他害怕起来,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 「我们是朋友吧,幼君?」阿狼的声音虚弱。 张幼君用力的点点头,风吹得他眼睛好痛,让他不由自主的张开眼睛。 然后他看见自己骑在一只通体雪白的狼身上,那白狼后脑勺流着血,汩汩的流,却还是脚步不停的带着他奔向前方,只为将他带离危险与痛苦。 霎时,他明白了。 为什么白狼跟阿狼从不会同时出现。张幼君把脸埋进雪白的狼毛里,紧紧的抱住狼颈。 人世间没有人需要他,阿狼却宁可身分暴露,也要救他一命,何谓人?何谓兽? 眼泪滴进狼毛中,他再次的闭上眼睛大声道:「你不是我的朋友而已。」 阿狼浑身一僵的垂头,随即双眼发亮,因为他听到张幼君续道—— 「还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我的狼氅是旧了些,但也还没到该换的时日,你这头笨狼就迫不及待想要给我换件新的。」魔傲低头看阿狼,虽是在说笑,眼神却很震怒。 终于撑回到国师府的阿狼努力要挤出笑容,最后却是呜的一声,体力透支的瘫在地上,张幼君这才从狼背上滚落,一人一狼浑身都是泥土沙尘。 张幼君双脚断了,阿狼一身皮毛也有大半被血染红,两个的模样都狼狈不堪,像从修罗场上逃生而出。 「阿狼他、他伤得好重,都是为了救我。」张幼君哭得抽抽噎噎的,险些连气都提不上来。 「这瘦不拉几的小孩有这么好,让你不惜冒着身分败露的危险去救他。」 大惑不解的魔傲低着头打量张幼君。他应该只比阿狼小上一、二岁,却像养在深院里的娇弱兰花一样,说一句话就哭一声,泪水像是关不紧的,简直烦死人了。 明明平日很畏惧魔傲,但这一刻为了阿狼,张幼君已经顾不上害怕,不,或许该说他更害怕失去阿狼这个朋友,他紧紧揪住魔傲的长袍下摆哭求道:「阿狼快死了,国师,求求你救阿狼。」 月季蹲下,把他的手拿开,查看他被打断的双腿,因为没有好好的照料,血肉模糊的伤口简直是不忍卒睹,他的伤比后脑被击伤的阿狼更加严重。 「阿狼是流血力竭,止血后多休息就可以,你的伤势比较严重,幼君,我先帮你治疗吧。」 「不要,我要跟阿狼一起治疗,要不然我不要——」他号啕大哭。 魔傲被烦得双拳握紧,就要一拳打昏他,以免耳朵生疼。 月季睨他一眼,他才不甘愿的收回拳头,勉为其难的要人把他们送入同一房间,房里摆着一张大床,两人睡在同一边,张幼君才不再哭闹。 处理完伤口,月季用湿布拭去阿狼皮毛上的血跟泥沙,而张幼君的脚也用板子固定后,他才关上房门离去。 门一关上,张幼君就抱住阿狼,力乏的阿狼只好用舌头舔他的脸,告知他自己很好,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阿狼,谢谢你、谢谢你——」 阿狼怜悯的看着他的脚,微微移动四肢,用狼肚包住张幼君的腿,让他才刚接上的双腿血液流通顺畅些。 感受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暖热,颊上还挂着泪痕的张幼君,终于可以在无眠多日后安心的睡去。 他知道不论那恶梦如何恐怖,阿狼会来救他,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魔傲臭着一张脸。虽然之前他一直念着阿狼竟失去神智要刺杀月季,就算是被人下咒,也要废了他,但看阿狼被折腾得这样,他是动了真怒。 这阿狼是他的人,只有他能教训,对了,月季也可以,但别人通通不可以,谁动阿狼,就是找死。 一差人将阿狼送进房间休息,他就气急败坏的离开国师府,施展咒术,顺着阿狼一路滴下的血液疾若流星的移动。 每每看到阿狼沿途滴落的大量血迹,他的脸色就更加铁青,杀人的冲动完全无法抑制。 当初阿狼被毒咒控制刺杀月季,他本来能立刻寻出谁是下咒之人。 但月季却抢先一步,解开阿狼身上的咒,同时拂去阿狼身上施咒之人的气味,让他无迹可寻。 他虽然不满,但所有一切都比不上月季还活着,而月季不肯说,他也逼不了他,只好作罢。 反正没人受伤,月季完好如初,他才勉为其难的放过那个卑鄙小人。 但这回阿狼的事休想他会再善罢甘休。 魔傲脚步疾行,月季也从后赶来。 「我要杀人,你来做什么?」 魔傲直言不讳。因为知晓月季不喜杀人,之前他在月季面前总尽量不喊打喊杀,但这回他绝不心慈手软,竟把阿狼给伤成这样,这个人该死。 「傲傲,回府去,何必造下杀孽。」 「不,这一次我绝不听你的,这个人非死不可,月季,你回去。」 血迹的尽头在一处地牢前,那地牢是砖土所造,被撞出一个大洞,不少尖锐的棱角处,还勾着阿狼的毛皮,血迹斑斑,更显见阿狼身上的伤有多少。 而阿狼明显是被困在此处,才不得不化成白狼冲撞逃出。 魔傲心头火起,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年轻的声音怒道:「幼君呢?你把他关在哪里?我反悔了,我要接他回去。」 苍老声音满含怨恨的嘶吼,「是你,是你叫人劫走幼君,一定是你,不然没人知道他在我这里,是你,就是你,现在却来我这里作戏,我饶不了你。」 「你干什么?爹,把刀放下,幼君是人,不是物品,他不是你的所有物。」那年轻的声音忽然一阵虚软,却仍强撑着把话说完。 「他是我生的,就是我的,所以他的才能也是我的,我想让他生就让他生,我想让他死就让他死,你敢夺走他,就是找死。」 「爹,你看开点吧,我们虽然有几分才能,终究只是凡人,但幼君、幼君他……」他深吸口气才能承认,「他是画仙降世,我们怎样也比不上……」 「你不必说这些废话,把幼君还给我、还给我,他的才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我要把他关在地牢中,他画出的每一幅画,我都要说是我画的。」 苍老声音逐渐狂热起来,仿佛能预见美妙的未来,那是千古之名,绝不是一朝之誉。 「你知道那些画将引起多大风潮,后世的人都会认为我张健的画旷古绝今,无人可比。」 「那都是假的,那是幼君画的,纵然你可以欺骗世人,但你瞒得过自己吗?这份荣耀真是属于你的吗?大家赞叹的是幼君的画,不是你。」 「我不管,把幼君还我,还给我!」 张健举手一刺,张雅君捂住腹部,就见一把刀深深的插入那里,他直挺挺的朝后跌落地上,神情痛苦的扭曲。 张健却把他揪起,赤红着眼问:「幼君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闻言,张雅君嘴角露出一抹笑。原来幼君真的被人劫走了,不论是谁劫走的,他都由衷的感谢那个人,让弟弟没有因为自己的愚蠢,成为爹亲的禁脔,他太开心了。 「你还笑,你这混帐,竟敢与我争幼君,你找死——」 张健已经失去理智,拔出张雅君腹中的刀,往下再愤恨戳刺,月季再也看不下去,手指一弹,张健手中的刀落地,喉咙则像被人扼住,几乎无法呼吸。 魔傲趋前,就要一掌了结张健时,月季比他更快出手,五指张开,顶入张健的 后脑勺,出手阴毒,不下魔傲的残酷。 魔傲一时也看呆了,意外一向心慈仁善的月季,施起毒咒也阴残至斯,就像上天仁慈滋养万物,但降下怒雷时则令人胆颤心惊。 张健惨叫着,嘴巴大张阖不起来,脸拧成一团,然后白沫从口角流出,双腿就像撑不了自己的重量似的,跌坐在地。 魔傲想再动手,但身子早已油尽灯枯的月季,因为施展毒咒,人一阵力乏而跌入他怀里,顺道制止魔傲出手。 「够了,他这样活着比死更难堪。」 究竟是杀眼前的糟老头重要,还是抱他的月季重要?答案连想都不用想,于是魔傲收回要施的毒咒,把虚弱无力的情人抱好,转身离开。 「带我走,我厌倦这些,快带我走。」 月季主动揽上他颈项,他单手环住月季,月季脸色苍白,且带着病态的青白,一脸的厌倦伤悲。 这让魔傲揪心至极,紧紧把他抱住。 月季心里有事,但他不知是什么,月季也不会告诉他,他只知这张老头与张雅君的争执,再度勾起他的伤心事。 「月、月季公子……」张雅君咳血坐起,拚命的把手伸向空中,「请告诉幼君,哥哥……对不起……他。」 魔傲就要抱着月季一走了之。 月季却松开手弯腰去抓住张雅君的手,仿佛要把他从地狱中拉起,让他脱离连自己也羞于面对的罪业。 「不,让我死,我竟对幼君做出那种事,我没脸见他了。」 张雅君甩开月季的手,月季却双手同时伸出,将他整个人拉往自己。 「没脸见人又何妨,我们都是从错误中学习,也因此才能原谅他人的软弱、自私与错误,我们并非圣人,只是凡夫俗子,自然有着人性的弱点,至少你及时醒悟还有救。」 听闻这段话,张雅君捂住口,泪水狂泄,呜呜痛哭。 魔傲啧了一声,因为月季要救张雅君,他也不可能违背月季的意思。 只好把张雅君扛在肩上,手里抱着月季,就这样飞往国师府,而在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阵疯癫的笑声。 「哇哈哈哈,我是天下第一了,别说是皇帝,就连天帝看了我的画也要曲腰求画,我是天下第一画师——」 张建不断张嘴狂笑,他神情疯狂,口水狂溢,仿佛看不见面前的景物,听不见别人的话,一心陶醉在自己的幻梦中。 国师府的伤患又多了一个,张雅君被安置在客房,他腹中那几刀刺得很深,险些要了他的命,而因他与张幼君皆是凡人,魔傲的护身咒太过强横,也不宜使用在他们身上。 魔傲干脆揪来灶神,要他施点神力。 在魔傲拳头的威胁下,灶神立刻唯唯诺诺的照办。 这才让魔傲觉得灶神有点用处,不完全是个废物,成天只想偷月季的亵裤,要他贡献几瓶那种好用的春药,居然说只有那一瓶,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烂神。 张雅君高烧了半个月,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但终是撑过来,他清醒过来时,张幼君守在床边,对着他猛哭。 「对不起,哥,我以为你背弃我,把我交给爹,结果月季公子说是你被爹威胁才逼不得已那么做,后来就赶去救我,不然也不会被爹给伤成这样,哥,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他连声道歉,张雅君开口想要解释,阿狼搔着头说了遍月季交代的故事。 「有个主人,在凉亭陪着客人喝酒,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很尽兴,就在此刻,主人低头,忽然看见杯里有只毒蛇,主人囿于情势不得不饮下这杯酒,然后……」 知其深意,张雅君双眼带泪,终究是没把事实说出。月季公子这是在告知他,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言语抚慰身心受创至重的幼君,这一生,他将为自己的错误赎罪,直到幼君能真正展颜为止。 「幼君,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哥好担心你,对不起,幼君,不管是为什么理由,哥都不该把你交给爹的,他有没有伤害你?」 提到被关在地牢里的遭遇,张幼君一开始是一脸惊恐,直到说及阿狼像天兵天将降世一样,撞破地牢救出他时,一双眼变得熠熠生辉。 他滔滔不绝的夸奖,阿狼脸都红了,急忙摇手道:「没、没幼君说得这么厉害,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力气大。」 三人在房里说说笑笑,提到伤心处又哭了一回,还没哭完,林为和就在陆鱼儿的引领下走入房里。 他一进门,就冲上前用力的抱紧张雅君,哭得好大声,让张幼君与阿狼都不好意思的悄悄退出,关上门。 「雅君,以后我有什么不对,你直接告知我,别这样一声不响的就走人,我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什么,雅君!这段时日我好想你——」 张雅君颤抖的环紧林为和的背。原以为自己与这些全都绝缘了,他配不上为和,有这样恶毒心性的他,如何配得上高风亮节的为和,但是月季公子在地牢前说的那段话救赎了他。 他只是个凡夫俗子,自然有人性的弱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要知错能改,月季公子不对幼君说明事实,不就是在给自己机会,让他不因一时之过同时失去亲情和爱情。 「对不起,为和,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需要时间想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想我与幼君该怎么两个人生活下去。」他隐瞒了部分的事实,却因想到之前的错事而泪流满面。 「别哭,雅君,是我不够体贴,你近来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怪不得你心情不好,需要一个人独处想想,是我没用、脑袋不好,帮不了你……」 林为和声声道歉自责,让张雅君更是止不住泪水。 为和老说自己蠢笨拙劣,但他那宽大的心胸却是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他不蠢笨,蠢笨的是自己,差点因为嫉妒犯下难以挽回的大错。 幸好,幼君还好好的,而自己还有机会更正所犯下的错误,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第四章 白日秋老虎发威日头炎炎,夜晚,凉风习习一阵又一阵,张家之事告一段落,张家兄弟在国师府养伤没几天便被林为和接走,而张健疯了的传闻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 伤好后,他们连袂上国师府道谢,林为和满脸带笑,要仆役扛进好几箱的礼物,说是要谢谢国师跟月季公子的。 救人有功,魔傲也心安理得的收了,想不到林为和口中的薄礼竟是一箱箱名贵的苏绣、蜀绣,全都是一等一的衣料,国师府里也用不了那么多,魔傲留了一些月季喜欢的颜色,其余的全叫人送去给舞衣。 这些时日没什么大事,而月季也不知是因为不再一心求死,或是在国师府里养尊处优,身子竟然丰腴了些,这让魔傲喜得整日笑嘻嘻的,说他抱起来不再磕人。 月季没理他满口胡说,闲暇时,就坐在凉亭看书,倦累了,就闭眼休息,偶尔魔傲来了,便把他揽在怀里,要他念书给他听。 「你又不是不识字,干么要我念,何况你这样搂着我,我很难看书呀。」 「我身子虚,搂着你暖呼呼的,多好。」 月季听得差点没翻白眼。全天下身子最不虚的人,傲傲若称第二,也没人敢排第一了,他夜战不休,让自己是叫苦连天。 「虚什么?你哪里虚?!」 他一把掐上魔傲的腰,魔傲反倒热情的呼呼喘息,「你这样天天挑逗人,我哪能不虚!」 月季快被他给气死,「我在掐你,跟挑……」讲这个词还真让人脸红。「跟挑逗有何关系?」 「你这样热情的摸我,还不是挑逗?」 月季一把将书拍到他脸上,魔傲推开了书,一副想要吻他的样子,他眼角余光瞥见阿狼来了,急忙坐正,也瞪魔傲一眼,警告别再胡来。 最近也不知是太宠他,还是太顺着他,这头魔兽越来越不象话。 阿狼苦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走到凉亭边,才发现月季与魔傲都在这。 见他脸色忧愁,月季关心的问:「怎么了?与幼君吵了架吗?」 「不是!」阿狼连忙摇头,随即又像飘浮在汪洋中的人找着浮木般,跪下道:「国师、月季公子,我、我最近变得很奇怪!」 「怎样奇怪?你生病了吗?」 月季正眼打量阿狼,却见阿狼脸色红润,没有病相。 阿狼哭哭啼啼道:「不、不是,我最近见了幼君便脸红心跳,见不到他就一直想着,而且看着他时还想要搂着他,连作梦也一直梦到他,还——」他羞惭的吐露自己的异样,「总之睡醒时,裤子竟然湿了,我这是得了怪病吗?」 月季听了哑然。阿狼竟爱上幼君,这该如何是好? 魔傲不以为意。他早就看出端倪,只是不懂那爱哭的张幼君有什么好的,只能说青菜萝卜各有人爱。 如果是以前他还不能打包票,但现在……嘿嘿,凭他过来人的经验,随便传授个一两招,问题就解决了。 「这哪是什么怪病,分明就是你喜欢上张幼君,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他开始发表谬论,还说得声音宏亮。「你就把张幼君丢上床,然后压上去,拉下他的裤子后再对准他那……」 月季一掌巴过去,下手很用力,魔傲跳起来喊痛,瞪红了两只眼睛。 自己又说错什么?干么月季一脸想要揍扁他的表情? 「国师还没说完?」阿狼一脸求知若渴,显然以为主子说的都是对的。 他抬高下巴,一副有他出马万事成功的自信模样。 「你放心,我帮着你呢,若是那张幼君不知好歹,我就下个淫咒在他身上,让他……」 这次月季不只是打,还踢了他一脚,顺便捏了他大腿肉,还是狠狠的捏,痛得他哀哀叫,差点飙出眼泪来。自己又说错什么?这不是处理这事最快的方法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他一脸愤恨不平。 「你把嘴巴闭上。」月季臭脸相对。 魔傲的脸更臭,因为他深觉情人这是在找他麻烦。 「我又没错,阿狼过来,我马上就帮你办成此事。」 他家阿狼看上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张幼君,还算是张幼君高攀了,而自己做为阿狼的主人,哪有不成全忠心仆人的道理。 阿狼脸上一喜,显然十分相信他。 月季没好气的瞪魔傲一眼。这傲傲出的什么馊主意,被他乱搞一通,岂不天下大乱。 「我若是把你绑在床上,下个淫咒让你身不由己,你做何感想?」他谆谆善诱,希望他将心比心。 若是月季把他绑在床上,还下了淫咒对他玩弄一番……魔傲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开始天马行空的幻想。那他……不就快活死了? 好,今晚就试试。 「好,我闭嘴,闭嘴。」他喜不自胜,笑得嘴巴几乎要裂到耳际。 看着他那怪异的笑容,月季心里打了个突,但现在他也没心管他,阿狼的事比较重要,他不希望阿狼做出错误的决定,造成悔恨。 「别听国师说的,阿狼,你稍安勿躁,若过了一个月还是这样,你再来跟我说。」 月季想让他有时间思考这段感情,而不是被爱欲给冲昏头。 但还没一个月,换张幼君到月季跟前哭哭啼啼,说的话跟阿狼差不多,看来两人是两情相悦,只不过人兽之间—— 「这种小事烦什么,我与你不是就挺好的嘛!」 哪有什么挺好的! 月季愤恨的看他一眼。那日说了淫咒两个字,夜里这头魔兽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月季才没那么没脑子的,对他下淫咒整死自己,结果这头魔兽就……纵然事隔多日,一想起当时的荒唐,月季仍忍不住羞恼。 魔傲才不理会这种人兽间的小问题,他反身出门。 翌日,阿狼跟张幼君一起出现,两人脸红得像苹果,一见到魔傲就拜谢个不停,月季看得皱眉,立刻逼问魔傲究竟是做了什么好事。 魔傲正在看书,丢了一本给他,他顺手接过,里面图文并茂,什么九浅一深、观音坐莲,他看得差点噎气。 这什么鬼东西?他到底给小孩子看什么?真是造孽! 魔傲还志得意满,炫耀的拿高手上的龙阳宝典,唯恐天下不知的大声嚷嚷。 「哼,这种小事何须烦恼,我直接叫人送几本书给阿狼研究研究,顺便还叫人夜晚递上香油,让他们关起房门做个够,不就圆满解决了?」他突地低呼,「呀,这姿势真妙,竟然还可以这样做,我还从没想过,月季你若是肯配合玩这招,我铁定……」 「铁定你个头!」 魔傲看到书里的某一篇,又是惊叹又是佩服,气得月季把手上的书丢到他脸上去。 这臭傲傲真是教坏小孩,自己怎会蠢到跟这种人同床共枕?! 两个孩子甜蜜蜜,搞到如今虽是秋天,国师府里却是春意浓浓。 两人焦不离梦、梦不离焦,据说张雅君听了弟弟告知此事后,先是大吃一惊,随即表明只要弟弟开心,他也会把阿狼当成家人一般看待,更何况阿狼救出幼君,对他张家有恩,他没有立场反对。 张幼君当场喜极而泣,与哥哥的感情更好了。 两人至此已没有任何阻碍,加倍甜蜜的腻在一块,所以张幼君比以往更常跑国师府。 后来阿狼索性求主子给张幼君一间房,他若是有了灵感,就可以在那里画画。 张幼君的画传了出去,渐渐的压过张雅君的名声,但他的画技毕竟青涩了些,也有人看不中意,不过求画的人还是慢慢的多了起来,张幼君有时便跟着哥哥去和买画的人见面,这天他正在讲述席间听到的一件怪事。 「最近有个从京外调来的官,据说他正直清廉、洁身自好,才会年纪轻轻就获得贵人赏识,从地方官调为京官,但是这个好官却有个可怜又可怕的遭遇。」 魔傲因为无聊就在一旁听了,而月季被他缠到快天亮才睡,这会正躺在房里补眠,只有阿狼对张幼君的话怎么都听不腻,这事他不知已听了几遍,又听情人说起时,仍是兴致勃勃的接口问。 「什么可怜可怕的遭遇?」 「那好官的夫人被恶鬼缠身好几年,弄得他家鸡犬不宁的,不论是求神拜佛,还是请道士作法都没用,那恶鬼法力高强,谁都驱不走,说要带他夫人走才肯消停。」 「敢情是他夫人负了人?」 魔傲正把嘴里果核吐出,递到盘上,而陆鱼儿在一旁伺候也听得入迷。 「没有,是那恶鬼自作多情,暗恋他夫人多年,又做了许多坏事,最后自杀身亡,但死后仍不放过他夫人,逼迫得他夫人几欲自尽,一般人遭遇这种事,只怕早已休妻,他却情深意重,誓死与那恶鬼周旋到底,他说只要他活着一日,绝不许那恶鬼碰他夫人一根指头。」 张幼君讲得情绪高昂,可能就是学那位好官当时的口气,也因此更显得那官人有情有义、忠君爱家,他连恶鬼都不怕,更遑论是强权了。 「好骨气!」 魔傲本来慵懒听着,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坐正,只因那好官发的誓言,让他感同深受。 当日他曾对月季说,就算死亡夺走月季,他也会硬闯阴曹地府,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这一想,竟对那素未谋面的好官起了好感,料想张幼君也是,他红了眼眶,显然是觉得这好官是个有情人。 一旁的陆鱼儿也被勾动伤心事。若是自己的未婚夫有这官人一半的志气与骨气,她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好,本国师愿意帮他驱邪!」 魔傲忍不住的发下豪语。虽然他不懂驱邪,但连灶神都被他抓起来痛扁一顿,那小小恶鬼又算得了什么。 也巧,话才刚说完,静平郡王就带那个好官来访了。 静平郡王病好之后,交游广泛,好打抱不平的他一听到这人深情无比袒护自家娘子,以前受过情伤的他立刻大受感动,誓言要帮此人驱邪,而这世间谁最会驱邪? 当然是当今国师魔傲了。 好官孙增芳长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提起对妻子的深情天可明鉴,当场说得郡王又湿了眼眶。 而魔傲也动容了,听了张幼君的话后,他本就有意替孙增芳驱邪,所以要他再把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一遍。 孙增芳打揖道:「我夫人出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那恶鬼是她的亲戚,由于爹娘俱殁,所以岳父好心收留了他,这恶鬼因为身世之故愤世嫉俗,我夫人怜他遭遇,对他十分关爱,他却把同情误认为是我夫人对他有意,渐渐对我夫人有些轻薄之举。」 「这个可恶的禽兽,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敢垂涎恩人之女。」静平郡王气得握紧拳头,口出唾骂。 「年纪越长,他纠缠越盛,当时村里有个愚昧之祭,每过几年,就需献祭活人给山神,这活祭会被一个诡怪老者带进山中,之后几年村里就会风调雨顺,一年,那恶鬼被抽中,他贪生怕死也就罢了,竟还……」 他一抹眼泪,心痛至极,仿佛妻子所受的委屈令他痛彻心扉,「竟还约我夫人到山中,直接把她推入谷底取代他成为活祭,幸好那诡怪老者救了我夫人,把她送回家,然后村里大肆搜捕那恶鬼,那恶鬼逃无可逃,才不甘不愿的当了活祭被送入山中。」 「可恶,简直是个人渣。」 连阿狼也骂起来,张幼君更在一旁猛点头。阿狼曾只身到地牢里救他,比这恶鬼不知有情有义多少万倍。 「那恶鬼对我夫人怨恨不已,临走前说他必会再回来找她,不论要花上几年,或要身受多少痛苦折磨,绝不容许她忘了他。」 听到这里,魔傲不禁一把捏碎扶手,低吼道:「竟敢威胁弱女子,此人丧心病狂,欺人太甚。」 他已经自动把那遭遇可怜的夫人代入为月季。谁若敢这样对待月季,看他不把他碎尸万段。 孙增芳抹了抹眼泪,深情的模样让所有人看得动容,「娘子担惊受怕,但听说作为活祭,从未有人能活着回来,多年后她渐渐放下心,可就在她要嫁我的前几日,那恶鬼返回她家中找她,他面目丑恶、形销骨立,瘦小的身子就像多年来都不曾发育过,伸出的手更像鹰爪般干枯可怖,见到桌上的凤冠霞帔,双目发出凶光,我夫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恶鬼竟想毁了我夫人清白,造成木已成舟的事实。」 「下流龌龊、人面兽心。」陆鱼儿也忍不住出言怒骂。 「也是我夫人大幸,刚好岳父回家,那恶鬼兽行未遂跑了出去,没多久死在他家门前,还写上恶毒的咒语,说一辈子都会跟着我夫人,直到我夫人归他为止,我夫人为此几乎崩溃,他死后夜夜寻来,有时静坐屋内,有时嘻嘻直笑,那丑陋凶恶的模样,不知吓坏我府内多少人,我不惊不惧,一心只想保护我那娴淑有礼的夫人不受他侵扰,我绝不会被此下作恶鬼吓退。」 他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听得众人击掌叫好、大表钦佩,连魔傲也大喝一声好,吐出他要帮忙驱邪的承诺。 「那恶鬼叫什么名字?明日你就叫你夫人过来,我来帮她驱邪,绝不让她再受此折磨。」 孙增芳大喜,跪下拜谢之际,还忍不住泪洒当场,看得静平郡王险些爱上他。 这么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怎么他就没遇到,若是有这么好的男人爱他,他……他忍不住幻想起来。 与此同时,孙增芳已报出那恶鬼的姓名。 「那丧尽天良的恶鬼姓白,名叫月季,白月季就是他的名字。」 拍手声停了,厅里一片静默,阿狼面露不解,张幼君脸现疑惑,高文秀以为自己听错,陆鱼儿则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魔傲过了好半晌,才出声问:「你说,长年纠缠你夫人的恶鬼叫什么名字?」 孙增芳更大声的回答,「他叫白月季。」他脸上带着一抹得意,又道:「现在这三个字在京城里几乎成了恶鬼的代名词。料想大家同情我,将这故事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就连街上我不认得的人,也对我拍肩打气,要我别认输,那恶鬼白月季绝动不了我夫人。」 魔傲目光一沉,不怒直威,令人生惧。 「我再问你,你夫人以前住的村庄叫什么名字?那个负责献祭的诡怪老者又叫什么名字?」 这像是问倒孙增芳,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只因他过去从不用交代这些事,大家感兴趣的都是那恶鬼如何压迫他们而已。 「那村庄叫三刑村,那诡怪老者没人知晓他的名字,但村民都叫他咒王,说他能驱邪役神、兴云布雨,那白月季恐怕是在他身边学了些毒咒,才会以死施咒害我夫人。」 阿狼已经听不下去,拉着张幼君离开。 静平郡王神色犹疑,不知该相信谁才好。 陆鱼儿则是脸现冷笑,因为她发现魔傲双手微抖,脸色有如遭到巨大打击。 「你说咒王把你那位被月季推落谷底的夫人好心的送回家?那咒王竟是如此仁慈大度、心地善良之人?」 「是呀,他在那村庄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村民都十分爱戴他……」孙增芳言之凿凿,好像亲眼见过那心善仁慈的大好人。 爱戴?放狗屁,那咒王心胸狭窄、凶狠阴残,从他用什么手段来迫害月季,就看得出他是个什么样的老匹夫。 不待他说完,魔傲已经脸现煞黑。「出去,我听够了。」 察觉气氛不对劲,静平郡王早已站到厅口,准备随时闪人以策安全,孙增芳什么都不知道,再次为自家娘子驱邪之事郑重的再三拜谢后,撩起下摆跨过门槛,与静平郡王一前一后走出国师府。 静平郡王沿路不语,那孙增芳歌功颂德,说的全是若没郡王天大的面子,以他一介小官,绝进不了国师府,见不了神人下世的国师大人,更别说得到国师亲口应允驱除那恶鬼。 再说到这京城人人都是慈悲为怀,竟对他这个外地调来的小官这么照顾,大家的大恩大德他没齿难忘,若未来真能平步青云做大官,他定会嘉惠京城的百姓。 「你能消停一会吗?」 忍不住的,静平郡王说了重话,一路听他说什么感恩戴德、嘉惠百姓,听得他烦不胜烦,再加上他此时心绪杂乱,仔细一想,孙增芳形容的恶鬼相貌,的确跟国师身边的月季公子符合。 「是、是,下官多嘴!」 他住了嘴,却满脸愉悦,丝毫没有被驳斥的难堪,乍看像淡泊世事,仔细点看,他表情有种底下人惯有的讨好猥琐。毕竟自己可是个皇亲贵胄,他这从外地来的小官得罪不得。 静平郡王在自府前与他分开。本来他还觉得孙增芳有情有义的,怎么听久他那套故事,倒像他是个在戏台上,怎么也演不完的戏子? 第五章 月季脸上一派沉静,低垂眉眼,手抚白润温热的茶杯,静静的听魔傲把这出「恶鬼纠缠官夫人」的戏说完。 「所以呢?」 魔傲气得快把桌给掀了。「他言之凿凿,那村庄的确叫三刑村,咒王也确有其人,你月季就是从那村庄出来的人,你是咒王的祭品也没错。」 月季轻抿一口杯内的香茗,茶叶浸久了有些苦涩,他却还是一口口的抿着,就像那种苦,并不是真正的苦,人世间还有比那更苦、更无奈的事。 就像他一直无法明白,为何当初天真无邪的她,会变成现在的她? 是因为对权势名利的野心?还是他月季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所以呢?」他再问了一句,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魔傲气煞。 「他在造谣生事,在京城中,你白月季的名字竟等同于恶鬼,月季,我会杀了那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我绝不允许你的名声遭到恶意的玷污与抹黑。 「那你是不是下手要狠厉些、残酷些,才能消你心头之恨?」 他不讳言,「没错,我要把他的手脚头全都扭下来,还有那张烂嘴,我要在里面撒泡尿。」 听到他的回答,月季笑了出来。 魔傲憋着怒气问:「你笑什么?我说错什么吗?」 月季放下茶杯,淡淡笑意挂在唇边。「没事,我只在想,你用那种残酷手法杀了他人后,隔日我月季恶鬼之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人皆深信恶鬼月季丧心病珏,竟把那好官凌迟至死,那夫人真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魔傲哑然。月季没有说错,他杀了孙增芳,反而还替他们孙家及孙夫人博取了名声,众人就更同情他们了。 但要他眼睁睁看月季的名声被人污蔑到这种程度,他办不到! 月季放下茶杯,主动坦承,「他没的说错,我封印你之后,去见过于七娘,当时她正要嫁人,见到我惊恐万分,无一丝喜悦,还求我放过她。」 他声音有如茶烟冉冉升起,化入空中,渐渐的消散,若有什么心事,也霎时消散,不让他人看见。 「她的爹亲从外而入,见到我,拿起锄头往我身上打来,惊诧着为什么我还活着,以为我要对于七娘不利,那时的我……」他说到这里停下没再说了。 魔傲却是不得事实誓不罢休。「那时的你怎么样?」 月季眼神转冷,语调也变得低沉,「那时的我真心的想要杀了他们,对我来说,施咒杀人太过容易,怒令智昏时……」 「我不信!」魔傲一把抓住他干枯的右手,「你若真打算杀了她,她怎能活到嫁人?她的丈夫又怎能把这件事传遍京城?」 月季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以为我就不能杀了人后再捏土为人,做成于七娘的模样,送给我恨极气极的孙增芳以为报复吗?我得不到,为何要让他得到?」 「你——」 这样的咒术他做得到,当然月季也做得到。 只是月季对那于七娘当真如此喜爱,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由爱生恨吗?魔傲心头闷闷的,他无法接受自己以外的人,在月季心里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他想要发作,但当看到月季冷凝一片的脸时,他迟疑了。 那恐怕是月季最不愿意让人碰触的伤口,他有预感,如果自己不好好处理,这件事只会再伤害月季一遍。 「就让他传吧,反正我月季恶鬼之名早已传遍三刑村,传遍他当官的每个地方,任何人都为这有情有义的孙增芳掬一把同情之泪,也为于七娘的悲惨遭遇欷吁不已,只不过现在传到京城来而已。」 说罢,月季起身淡然走了出去。 魔傲坐在椅上,手边的茶还温热着,他却没举杯再饮,他们昨夜在这房内还春宵缠绵,今日却如此冷清寂寒,仿佛物是人非,逝去的,永远也追不回来。 孙增芳今日就带着妻子于七娘上国师府,于七娘肤色微黑,健美高挑的身材不像一般城里长大的姑娘,她向主位上的国师敛裙为礼。 魔傲劈头就问:「你与月季是什么关系?」 于七娘一怔,十分意外一见面国师是问她这个,而不是问那恶鬼如何折磨她,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并无关系。」 魔傲拍案怒道:「昨日孙增芳还说月季小时候被你爹收养,今日你跟我说毫无关系,你们夫妻两人是在欺骗我吗?」 他横眉竖目,语气严厉,兼之当今国师的身分,吓坏了于七娘,她跪了下来,额冒冷汗道:「是远亲关系,他双亲死了,所以接来我家,若强要说,只有这点关系。」 「只有这样?」 于七娘双目闪烁,不知道如何回答比较好。 孙增芳哪料得到昨日国师还好好的,今日却大发脾气,连问个亲属关系,都能鸡蛋里挑骨头,他急忙替妻子解围,「是那恶鬼月季痴恋贱内,我夫人遇见他,简直是人间第一惨事。」 他一副又要把自己受害情节加油添醋的说上一遍,魔傲不耐的喝止他。 「我没问你,我在问于七娘,她自己有嘴可以回答吧。」 「对,让她回答,我要亲口听她说月季公子如何陷害她、变鬼缠着她。」 一串愤恨不平的话传来,说话的人其貌不扬,大大的蒜头鼻十分醒目,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装扮让人不敢恭维,但看起来就像个有钱的大老爷,只不过现在鼻青脸肿的,像刚跟人打了场架,而且还是惨输,被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一方。 「你——」 魔傲没想过灶神怕他怕得要死,竟敢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一副重伤模样,但他刚才直白的问话深得他心,他第一次看这没品的烂神这么顺眼。 灶神显然气得七窍生烟,双眼像要凸出来似的瞪着于七娘,他这神原本做事就全凭喜好,要不然他爹也不会顺着他心性,让他做起灶神,看看别人洗澡养眼。 他举起肥胖的手指,那手臂上还-大片乌青,让他抬起时痛得嘴角直抽筋,但他太生气了,该问的事绝不能省。 「你这女的又不是天香国色,月季公子会这么瞎,全天下的美女都不爱,就单爱你?」 于七娘窘得说不出话来。 孙增芳也是第一次遇见敢当面这样说的人。不是听说这恶鬼月季的事后,大家都对自己与妻子深表同情吗?怎么有人在国师府里找他的碴? 他求救的看向魔傲。这人出现时,国师脸现讶异,应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听了他那无理的谩骂,国师应该会把这人给请出去吧。 但魔傲却像无所感,拿起水果,惬意的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呀,好甜,这灶神问得好,来闹场闹得更好,乐得他……呃,考虑把月季没穿过的亵裤送给他。 一见魔傲反应,灶神像是有了靠山,那副小人得意嘴脸直把孙增芳给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还有,你说月季公子把你推落谷底?呸,他把你推下去,那你怎么不赶快去死,还活着回来干么?」 孙增芳都傻眼了,于七娘更是诧异到说不出话来。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好像白月季要别人去死,别人就该去死似的,恶鬼月季竟有这样的崇拜者。 「哭啥?你这丑女人哭得长城倒塌也不会变漂亮的,月季公子变鬼缠着你,在哪?他哪里缠着你,说呀。」灶神粗吼一声,「快说呀,我等着看月季公子这恶鬼呢。」 「国师,此人——是国师府里的人吗?」 被灶神劈头一顿恶骂,孙增芳也忍不住有些动气了,言下之意是请魔傲主持公道,他们是来求国师驱邪,不是来找骂挨的,而且还是被个陌生人给骂得狗血淋头。 魔傲吐出果核,吮一下手指的甜汁,悠然道:「你们有听过这国师府是福地吗?」 当今国师是神人下凡,国师府是块福地,外面的人挤破头想进来谋份差事,因为国师府住着某位神明,那神明有求必应,世人都这样传言。 「听过。」孙增芳立刻点头回答。 来京城后,他听最多的,就是国师跟国师府里的事,这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话题,更代表京城百姓对国师的拥戴之情。 「那知道国师府里有位神明吗?」魔傲再问。 「也听过。」 「那就是喽!」国师大人随手一比,比的却是那个身材臃肿、品味三流,脸上长了个蒜头鼻的人。 「国师是在开玩笑吧,这神明……」 怎么看起来这么没品,而且还鼻青脸肿。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不,不是打了一架,该说是被人痛揍一顿才是,这种人才不可能是神明。 魔傲吮完指头甜汁,「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你要我驱邪,这恶鬼月季藏在哪?你不让他现身,我怎么驱邪?」 「那恶鬼来无影、去无踪,有时半夜三更,有时光天化日,他出没不定,说要让他现身,这、这太难为下官了。」他面有难色。 「那等你能让恶鬼月季现身时再来跟我说吧,门在那里,你可以出去了。」 孙增芳与于七娘错愕不已,对看一眼,又看向国师大人。 魔傲已经沉下脸,「我说了门在那里,还不出去。」 孙增芳心里有气可不好发作,毕竟对方是有权有势,上受皇上恩宠,下受百姓崇拜的当朝国师。一揖后,他怒气冲冲的扯着妻子离开。 他们一走,灶神就哭倒在魔傲的跟前,一副受尽委屈、被人欺凌的小媳妇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国师,我冤呀,我昨日跟些同侪喝点小酒、打打牙祭,席间那些土地神、河神说起京城现在最热门的八卦,竟是恶鬼月季骚扰一个官夫人,我听了气不过,翻了酒桌,跟他们一群人打了起来,可怜我势单力薄,偷窥在行,跟人打架,我不行呀,被人打成这样,我不能帮月季公子的名声洗刷干净,我、我恨呀——」 他说得声泪俱下、哭得如丧考妣,魔傲对他的反感却去了一大半。 想不到这怕事软弱的灶神,竟为了月季跟其他的神打了起来,还落得遍体鳞伤,由此可见他对月季的崇拜之情是真心实意。 他话还没说完,「月季公子又没死,怎能让他冠上恶鬼之名,他们把他说得一无是处,提到白月季这三个字就吐口水,我、我忍不下呀,国师,呜呜呜呜……」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声为月季打抱不平。 「可月季不愿澄清。」 他的哭闹声刺得耳朵发疼,魔傲开始有些着恼。若是月季肯发一句话,他还不把那孙增芳给打死吗?问题是月季肯吗?更何况月季还不否认他做了那些事。 灶神吸着鼻水,险些把鼻水都沾到他下摆,魔傲嫌脏的移开脚。 灶神又哭道:「月季公子才不是那种人,阿狼拿刀杀他这等大事,他都淡然处之,他有去找那下咒之人吗?」 他自问自答,「他不只自己不找,也不让你找,国师你说,他这样仁善心肠的人,能害得了别人,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他语调一转,愤恨不平的大骂,「再说,他们夫妇说什么月季公子自尽变成恶鬼相缠,月季公子明明就活得好好的,他们是在抹黑月季公子的名声,国师,你要替月季公子作主呀。」 事关己则乱,听着灶神为月季不平,魔傲惊觉自己被心底的嫉妒不安蒙蔽了理智。没错,当初月季不愿让他查出下咒之人,就是不让他动了杀机,月季想放过那下咒之人。 当日在地牢外,张雅君一心求死,月季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坚持要救他,他不但救了张雅君的性命,还救了张雅君的心。 再说那张老头,真让自己动手,不把他挫骨扬灰岂能解恨,月季却只是废了他,不愿伤他性命。 还有,月季当初来到国师府时,必定早知是死路一条,却为不相识的疫民,甘愿献出自己的命。 这样的人会杀一个女人吗? 久违三年不见,月季明知落在他手上凶多吉少,自己嫌他太瘦不好吃,他却轻淡笑道,炖成排骨总是不错的。 他总是笑着,目光却是缥缈的落在不知名处,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对他都不具有意义。 他被谁伤得这么深? 竟连活也不愿,那日月季在街上吐血,自己要施用护身咒给他,他却摇头不肯,若不是自己丢脸的求他,他怕是早就…… 魔傲悚然一惊。 「国师呀,月季公子他被人这样毁谤……」 灶神还在泣诉,他却拂袖站起,匆忙奔回院落。月季早就不愿意活着,那女人究竟是怎么伤他?把他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对人间没有丝毫留恋。 他记起来了,当初月季用冰咒封印他的时候,说了——我现在不能死,她在等我回去! 他确实回去找过于七娘,但事实一定不是于七娘夫妇所说的那样,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让月季变得一心求死? 淡淡的光线透窗而入,月季什么也不做的坐在那里,眼睛望向园林深处,他目光黯淡,脸色青灰,虽然活着,却像个死人。 魔傲双手发抖,从身后紧紧抱住月季。 月季的身子好冷,他好久没有身子这么冷了,本来稍长肉的地方又消瘦下去,他再次变成那个干瘪瘦弱的少年,身上不带三两肉,只是皮包着骨,行尸走肉的活着。 「我知道你封印我后有回去村庄,但事实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不对?」 月季没有回答,继续看着园林深处,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是的,他回去了。 当初被抽中当活祭的人不是他,是于七娘,他不忍幼小的她断送性命,自愿代替她被咒王带进林中深处。 他清楚所谓的献祭给山神,不过是咒王欺瞒那些愚昧村民之举,事实也证明,咒王只是无聊想要找人试新咒虐杀而已。 识破这点,他激咒王和他打个睹——他献上身子给他试咒,但在他死之前,咒王不能再要求村人送新的祭品,甚至要教授他咒术。 那咒王看不起瘦弱的他,便随口答应,他强撑着,想只要他不死,就不会再有人活祭,她就不会再被选上。 一年、两年过去,他一直没有死,纵然骨瘦如柴、浑身咒毒,发作时痛苦难当,他还是没死。 他理解力高,咒王给的咒术书他能读能用,咒王因此对他视如仇敌,养成魔兽杀他,但他仍是没死。 之后,咒王死亡、魔兽被封印,他自由了。 他还记得被送入山中那一日,于七娘一家人握紧他的手,说会永远等着他回来,他一辈子都是于七娘的丈夫,是他们的家人,于七娘哭哭啼啼的说一定会等他。 也许他没爱上于七娘,只是怜悯她年幼才挺身而出,但若有自由之日,他想要回去看看她,他再活也没多久,他只想让她知晓他还活得好好的,不必为他的献祭而难过愧疚。 然而回去那日,于七娘惊恐的看着他,桌上的凤冠霞帔刺眼的红,她以为他回来是要阻扰她的亲事,惊慌泣诉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可以买下满山土地的良人,求他快走。 她爹更是不仁不义,怕让人知道他活着回来,毁了和孙家的亲事,竟拿起门边的锄头想要杀他灭口。 他在咒王的恶毒恨意下,魔兽步步相逼下都没有死,却在那时候希望自己当场死在那把锄头之下。 为什么送他进山时说他是他们永远的家人的父女,多年后看到他,竟是惊悸厌恶,甚至恨不得除掉他? 第六章 原来没有人在等他回来! 原来他付出性命、落得一身咒毒的牺牲,竟比不上一个能买下满山土地的举子,人心竟是如此的晦暗污秽,他究竟是在期待什么?又是为什么而牺牲痛苦? 他们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于是他再度回到深林,另辟了间小屋独自住着,等待着生命的流逝、死亡的接近,他对人绝望至极,也嘲笑自己这荒谬绝伦的一生。 他要的不过是他们惊喜的说他回来了,他却连一个归处都寻不到,这天下虽大,却没有他可以避风遮雨之地。 「你没有杀她,甚至连动杀意都没,是不是?」魔傲揽紧他问。 仿佛听到一个可笑的笑话,他笑了出来。 「我多年前救了她的命,不让她成为祭品,难不成我那么做是因为后来要杀她吗?」 魔傲凑近月季的小脸。他身上冰冷得像是失去温度,在这一刻,他好像又要离他远去。 他拥住月季的腰,他怕极了,月季的表情、眼神全都冷冷清清、空寂渺然,仿佛下一刻他就要离开这满是污秽的尘世。 「月季,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魔傲缓缓的扳过他的脸,月季这才看向他,笑容里只剩凄凉。 「傻傲傲,我已命不久矣,你执着什么,我终会化成黄土一抔,到时你若心烦,再到我的墓前陪我喝茶。」 「不、不要,月季,为我活着。」 他轻轻的捧住月季的脸,只为看清月季脸上那清冷的神情,他要改变这神情,让月季的脸上从此只有欢乐的笑容。 「不论那些人怎么伤你、让你难受,我魔傲可以对天发誓,永远都不会背弃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求你为我活着,我……」他吐出连自己也无法置信,却深觉理所当然的话。「我需要你。」 是的,他需要月季,比自己所想更需要! 被封印的三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月季,他成为国师也是为逼出这个人,以前不明白的感情在重逢后渐渐厘清。 月季是他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他不能失去他。 「傲傲,我已经累了。」 似是不忍看魔傲这样求他,他微微别开头。 魔傲却将他的脸转过来,逼他看着自己,正视自己的感情。 「你说你累了,那我背着你,你看我的背这么宽,背着你一点也不会累,而且你一定会很舒服,只要你累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背你,直到你不累为止。」 「傲傲……」他的执拗总让自己无奈。 「月季,我在瓮里三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初识时你的坐咒让我动弹不得,还用石头打我的那一幕,当时你已经掳获我的心,让我无法不看你,舞衣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我却只想抱你、搂你,让你展颜,我这样的心情你一定懂吧。」 他头蹭着月季颊边,像是在撒娇,却藏着深深的眷恋。 「所以别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若有朝一日真的失去你,那我一定会恢复当初野兽的模样,是你给了我新的视野与生命,你月季是改变我的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他嘶哑的说出平日绝不会说出的示弱话语。 月季失笑了,「你的聪明才智远胜于常人,你的成就与我并没关系,你别把功劳都归到我身上。」 魔傲加倍撒娇,「我没有说错,我身上发生的所有好事都是因为你。月季,我需要你,我想要跟你永远的在一起。」他双手紧紧搂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却像只小猴儿般的蹭着他颈脖,活像个三岁小孩。 月季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于七娘的事伤透他的心,但傲傲执拗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渐渐缝补起来。 「你这魔兽,真比三岁小孩还烦人。」 他终是认输了。这拗人磨人,却又为所欲为的魔兽,自己若是不在,谁管得了他。 「不烦、不烦,我会乖乖听你的话,你一点都不会烦的。」 魔傲再三保证,弯下腰,把月季搂满怀。 月季冰凉的身子渐渐被他的体热给煨得暖热,终于不再发冷。 他们四眼相对,魔傲吻了他,月季轻轻的揪住他衣襟,这些时日他已经学会怎么回吻,内心积存的冷凉被这吻给融得干干净净。 「月季,我会乖的,以后我一定会很乖!会听你的话,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后,你要打要骂都可以。」 听出他话中有话,月季愕然抬头,魔傲一掌拍在他后背,中了迷咒的月季瞬间晕了过去,魔傲将他抱到床上去。 轻抚情人小脸的手指非常轻柔、带着爱怜,他的口气却充满肃杀之气,「你可以忍,我忍不了,那些人全都仗着你心慈手软而欺你,你明明一个弹指就能让他们痛不欲生,但你绝不会做,所以这恶事——」他声音坚决,「由我来做。」 他披上国师白袍,袍摆随风飘扬,这洁白象征圣洁的衣物从未染上肮脏与血迹,今日他要让这白袍染上鲜血。 他要让那群把月季伤得体无完肤的人身败名裂,再拿不了月季的名号来升官晋爵、博取同情,月季承受的痛苦与折磨,他要从他们身上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他还要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月季是何等光明磊落、慈悲大度的人,那恶鬼的标签,再也不能贴在他的身上。 他绝不容许! 国师择定今日吉时驱邪的传闻轰动京城,百姓争相走告,惟恐有人不知此事。 神人降世的国师多久没出府了? 好像自从解了疫灾后,国师就在府里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很少出现过,就连皇上也不敢贸然召见他。 这回恐怕是孙氏夫妇的故事感动了国师,才能让闭门祈福的国师踏出国师府驱邪。 在哪里驱邪? 国师说恶鬼阴恶之气过重,而阴恶之气怕的就是人气,但国师府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另择场地。 而这恶鬼胆大包天,敢到他坐镇的京城害人,他绝不轻饶。 所以国师选在京城近郊最大的寺院菩请寺后院除魔驱邪,若百姓们想要出一分力,可到菩请寺后院,让人气镇压鬼气,那恶鬼自然手到擒来。 于是,通往菩请寺的那条山路,脑筋动得快的商家,早就推了摊子,在那里吆喝卖除魔茶、去邪茶,本来平日冷清无人的山路,今日却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让路、让路,有车来,长眼些,退到路边去。」车夫大声吆喝。 这么小的山路,哪个不长眼的混帐驾车来呀?有人正要动口骂人,却瞥见马车上挂着黄幔,这黄色……是是皇上用的,敢情皇上也来看国师如何驱邪? 跟在黄幔马车后的马车颜色鲜艳,不是王爷,就是郡王,平民百姓赶紧让路,奢华的景象,看得他们啧啧称奇。 原来,不只他们老百姓爱看热闹,这些平日难得一见的爷们,也急忙备车冲上山来,就怕漏看了这百年来最轰动京城的国师驱除恶鬼戏码。 还未到驱邪吉时,寺院后院已经挤满人,靠近后院的楼台,给了些官老爷坐,那里视线最好、坐高望下,把整个后院瞧得清清楚楚。 后院再挤不进人,山路上还满满是人,后来的人就待在山路上,等着驱除恶鬼月季的好消息。 魔傲一身白袍,下摆随着狂风而猎猎作响,气势惊人的出现了。 众人皆一阵惊呼,只因此地原本无风,但他一出现,狂风扬起他的白袍,他黑发飘杨,俊美的脸孔仿佛不像凡人,不曾见过他的人都被他神俊的面容、凌厉的气势给迫得倒抽一口气。 传言国师是神人降世,所到之处瘟疫退散,魑魅魍魉闻风而逃,他所择的国师府是一块福地,有求必应的神明也住进去。 这些话听起来玄之又玄,一些不信鬼神的人自是嗤之以鼻,背后也忍不住的议论皇帝老儿太迷信。 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也没看到他上山,这会忽然出现,又是这样的气势,不信的,也信了三分,信的,更是立刻双手合十,拜了起来。 魔傲只向旁边楼台的人一揖,其余的全都没有理会,而高坐楼台的人前方悬挂轻纱,让人看不清面貌,料想那就是掌控世人生杀大权的皇上。也是,国师神人降世,也只会向天子一人行礼而已。 「吾朝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这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竟有恶鬼白月季纠缠良妇、欺压善民,岂能容他,恶鬼不思检讨自身过错,竟一径怪罪于良妇,而且还纠缠到京城来,吾观天象,近来秽恶之气在京城环绕,恐怕影响人心、大害龙脉,因此吾准备作法驱除。」 饶是周围人山人海,但每个人都屏住气息,静得连树叶的沙沙声响都听得见。 国师吐音,声入云霄,他只是嘴巴开阖而已,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挤不进来,在山路上的百姓、商贩也是,不由得更让人惊诧国师法力之高强,顿时全都安静下来,听着国师的声音。 「有请孙增芳与夫人于氏。」 孙增芳脸色通红,心底有些忐忑不安。恶鬼欺人的故事,在他故乡早就人人知晓,但今日这么大的阵仗,视线所及全是人,有当官的,有做生意的、有种田的,个个衣衫不同、面貌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眼里对他的善意与鼓励。 只要今日一过,京城的每个人都会认识他,而他这小小的芝麻官将会名扬天下,望向楼台上不露真相的九五之尊,血液更澎湃汹涌着,他跪下叩头,楼台上之人轻点了个头,只听一道尖细嗓音代为传话。 「主子说孙大人不必多礼,驱邪为先,国师出手,必还你孙家清净,孙夫人也可免除这场灾祸。」 「是,谢皇上。」 他脸色更加激动,他在皇上面前露了脸,皇上记住他的姓氏,恐怕满朝文武里,皇上记住姓氏的也没几个,他的前程是一片光明呀。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下,他可能就会喜得搓手,露出欢悦无比的笑容。 于七娘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被一大堆不认识的百姓围着看着,她有些脚软的被丈夫扶着走近,而孙增芳为打造自己深情丈夫的形象,对她更是温柔款款。 「恐怕有些人还不知这恶鬼如何作践你夫人于氏,你又是如何威武不屈、誓死抵抗,不如你在此向众人说上一遍吧。」魔傲面无表情的吩咐。 国师顺水推舟,要让他在皇上面前加深印象,他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孙增芳暗暗心喜,深觉国师真是好人,那日在国师府的不愉快立刻烟消云散。 他口才便给,把整件事再次加油添醋说一遍,说得自己眼眸含泪,握住妻子的手越加紧了,宣誓两人生同衾、死同穴,再大的事都不能分开他们。 他的事早就传得京城家喻户晓,听他本人重说一次,更让一些人泪湿衣襟,尤其是坐在楼台上一角的静平郡王,竟没用的哭起来,没办法,他就是受不了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 他一生爱不顺遂,自然对那些有情人之间的感情加倍的羡慕与感动。 是说,国师都出来要驱除白月季这个恶鬼,那就代表国师身边的月季公子,与孙增芳嘴里的恶鬼月季,应该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吧。他忐忑不安的揣度着。 「那就开始驱鬼吧。」 魔傲一脸冷凝,从一出现就是冷言少语,他大袖一挥,抓起一把泥土,往地上用力一掷,天上日头高挂,万里无云,竟平空出现数道闪电打入土里,轰出一块焦土,所有人掩嘴惊呼,那闪电过后,掷土的地方冒出了一个人。 一个如孙增芳所言的人——恶鬼白月季。 那面目丑恶、骨瘦如柴,瘦小的身子就像多年来都不曾发育过,伸出的手心更像鹰爪般干枯,周围胆子小的已经尖叫出声,胆子大点,也忍不住头冒冷汗。这恶鬼面貌好狰狞、好恐怖呀。 「恶鬼月季,王气之下、朗朗乾坤,还不束手就缚,看本国师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苦刑。」 就像没听见一样,那恶鬼月季往前一扑,就扑在于七娘的裙下,好像他的眼里只看得见于七娘,这让孙增芳气得踢他一脚,把妻子护在身后,所有姑娘夫人全都发出崇拜羡慕的叹息声。 不嫁给这种人当妻,也要当他的妾呀,这等有情有义的男人,怎么自己都遇不到? 而静平郡王更是激动得从座位站起来,但他并不是因为太感动,而是那恶鬼月季的模样,怎么那么像国师身边的月季公子?只是这恶鬼面容更丑恶、更狰狞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下忐忑。 「恶鬼月季,还不就缚!」 魔傲指头翻飞,一道符令飘出,在空中化成荧荧绿火,直扑恶鬼月季。 那恶鬼月季仰天狂吼,然后绿火从他胸口开始点燃,瞬间烧遍全身,他就像纸糊的似的,一寸寸的烧化成灰,而灰落在泥地上,被风一卷便无影无踪。 「国师好哇!」 「国师乃神人,三两下这恶鬼就化成灰烬。」 「恶鬼月季下十八层地狱了!」 「这恶鬼早该上刀山下油锅的,阎王爷与小鬼不会饶过他的。」 霎时,拍掌声响彻整座山头,连坐在纱后的皇帝都忘神的拍起手来。国师这招驱邪前所未见,令人叹为观止。 孙增芳更是喜形于色。这掌声虽是给国师的,但未尝没有一半是给自己的。他拉着妻子急忙道谢。 魔傲原本都是一脸冷酷,现在才露出微笑,不过那笑……很冷。「别急着道谢,索魂的,现在才来呢。」 「什么?」 孙增芳一时听不懂,却听到百姓咦了一声,而他妻子刚才见到恶鬼月季没有发出恐慌的声音,现在却是尖叫着扑进他怀里,他不明就里的抬头一看,只见到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神出鬼没的站在他们面前。 他不知老者是如何出现的,但妻子怕得直打哆嗦,老者身上传来一股怪异的压迫感,奸险恶毒全写在脸上,连他看了,也忍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于七娘,我要的人是你,你于家竟找白月季来搪塞,后来又搬离村庄,若不是你把恶鬼月季的名声搞得这么大,我还找不着你呢。」 「什么?」 孙增芳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老者已一把推开他,那像枯枝般的手指上,指甲淬了剧毒似的呈现鲜艳颜色,他吓得不敢再护着妻子。 于七娘一个跌坐在地,拚命摇头大叫,显然已认出老者是谁。 「咒王大人,人祭一次只需要一个,已经送去了白月季,我就不是了。」 「呸,村中轮流送出人祭,上次是男的,下次必是要女的,原本该是轮到你于七娘,送白月季这男的给我做什么?」 「但白月季已经送去,您就饶了我吧。」 「呸,白月季是代替你做为人祭,他心不甘情不愿,没两三日就死了,山神正在生气呢,所以现在非要你不可。」 于七娘满脸泪水。她怕死,怕极了,以前她哭,就有人说要代替她当人祭,现在谁肯不要命的这样帮她。 孙增芳肯吗? 想到这里,她竟颤抖不已。只要能活命,她什么话都愿意说,包括不能吐露的实话。 「月季说他心甘情愿,我家里的人哄了他,说他是我们于家的大恩人,等他回来就会把我嫁他,而且几年前他还回来找过我,他没有死,白月季并没有死,您再去找他,一定是他诈死骗了您。」 「他真的没有死?他骗了我?」老者迟疑。 她点头如捣蒜,「他没有死,他回来时我正好要出嫁,我爹怕他误了我的婚事,拿了锄头要打死他,他身上有奇怪的法术护着,所以我爹根本就杀不了他,他困惑的看着我与我爹,然后木然的转身,离去前说死前会托人告知我一声,这些年来他音讯全无,这代表——他没有死。」 「住口!七娘。」听到这里,孙增芳大声喝止。 那老者顿时消失,少了他的身影堵在身前,于七娘松了口气,但刚想站起来,却看到满坑满谷的人。 有百姓、贵人,甚至……她眼睛往上一抬,甚至还有天子,所有人都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人人都张大眼、满脸惊诧的看着她,就像在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是真是假。 这些人原本看她的表情满是同情鼓励,现在眼神里却有着了然与领悟。 她亲口说白月季没有死,那就代表白月季不可能变成恶鬼纠缠她,而且就她所言,白月季对她有大恩,她爹却违背诺言,想杀害那个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的可怜男人! 这哪是什么恶鬼缠身,他们根本就是恶人告状,将白的说成黑的,他们编派谎言,引起众人同情,要的不就是富贵名利吗? 于七娘手脚发颤,根本就站不起来,因为一道道目光像针般,刺得她浑身肌肤疼得不得了,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然后一颗石头掷来,却因力气小,只能掷到她脚边,一道童稚的声音骂道:「你这坏女人,人家这样帮你,你还弄臭他的名声,坏女人,爹娘,这是个坏女人。」 打到她身上的石头多了起来,一颗果子,可能是楼上人吃的,重重的砸到她的脸上,痛得她惨叫,随着这声惨叫,更多东西与恶骂有如飞箭般朝她射来,她怕得缩在丈夫身后。 第七章 这是谎言吗? 原本只是夫妻间闲聊谈起一件小事,她说了半真半假的话,美化了自家,丑化了月季。 然后丈夫出外开始谈及此事,从故乡到他当过地方官的州县,他们依靠这个半真半假的事件平步青云,名声更是传扬千里。 但她没想过真相被揭穿的那一瞬间,自己就会被打回原形。 孙增芳立刻站离她两步,痛心疾首道:「我被贱内给骗了,竟把恩人当仇人,把好人当成恶鬼,我、我惭愧汗颜呀!」 「你、你——」于七娘目瞪口呆,手比着他,恨得说不出话来。这男人危急关头竟是撇清关系,把罪过推给她一人担当。 「这一切我都是听她说的,在她惑乱之下,竟也开始以为家里有恶鬼,我这疑神疑鬼的毛病误了自己,也误了他人,我……无颜见人呀——」说着,他捂住了脸,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 于七娘恨极,他对她不义,她又何必对他仁善!「我只是说了月季来挡我亲事,是你自己出外胡说,编派成恶鬼扰乱家宅,后来这事传了出去,竟意外对你仕途有助,你更爱逢人就说……」 「住口,都是你这贱妇随口胡说,误了自己,更误了他人。」 孙增芳冲了过去,就要挥拳打昏前一刻自己还假装对她深情款款的夫人,唯恐她说得更多,任他有再多的巧智,也无法圆得回来。 一旁的男人面露鄙夷。这种品行不端的男人,才会取到这种毒如蛇蝎的女人。 而刚才还满心想嫁他的女人,全都心里唾弃,嫁猪嫁狗,也不嫁这种无德之人。 孙增芳一脸凶恶,手一举高便要朝于七娘下重手。 一个大胡子从人群里飞快冲出来,重重一脚就踹在孙增芳的腰上。 孙增芳哎唷一声,扶着腰跪倒在地,差些连胃酸都吐出来。 「你这没良心的,一直在假仁假义的沽名钓誉,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不只有辱斯文,更是不配为人,现在事迹败露,还想把过错全推到女人身上去,你还是男人吗?」 他厉声狂喝,一番慷慨之词激起群众共愤。 「对,不配为人,简直是禽兽。」 「有这种追名逐利的相公,就有那种贱骨头的娘子,两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那个叫月季的简直是善心菩萨了,相较之下,人家救了你,你不感谢,还这样作践恩人的名声,无耻至极。」 一波波指责让孙增芳颜面无光,皇帝一怒之下,命人把他们夫妇抓起来,杖责三十大板,并罢免孙增芳的官职。 这三十大板,虽不致伤了性命,但走起路是疼得半死,夫妇俩想要出高价雇轿,轿夫撂下话:宁可空轿而回,也不愿载人面兽心。 两人一拐一拐的走下山时,孙增芳一掌扇到于七娘的脸上,配上满口的恶骂,哪里有个书生斯文样。 但于七娘出身乡村,力气也不小,被他一打,立刻气急的还手,两人一边打,一边叫骂,什么猪、狗、禽兽全都出笼了,男人有辱斯文,女子也毫无妇德。 大家至此已得知他们是什么恶毒心肠,个个呸的一声,口水吐在地上,恨不得他们两个打得越起劲越好,最好滚落山崖,做对同命夫妻,以免看了碍眼。 而静平郡王双眼发光,被那个跳出来仗义执言的大胡子给迷得神魂颠倒,那英勇的身姿,让他看得心跳卜通作响,虽然那大胡子的外表实在不是他的菜,但是自己以前以貌取人,结果落得人财两失,还被欺瞒十多年,如今年纪不小了,也知晓看男人要看个性,不是外表。他急忙冲下楼去,向那大胡子自我介绍。 另一厢,魔傲冷冷的开口,决定结束这场闹剧。 「吾近观天象,京城里充满污秽恶气,就是因为人心不古、追名逐利,为善的贫穷而命短,造恶的富贵更寿长,正义不张,这场驱邪就是要辨黑白、正善恶,望众人引此为鉴。」 众人恍然,原来国师早已知晓孙增芳夫妇的把戏,才在菩请寺后院驱邪,要让天下人都知晓他们的恶行。 瞬间,这事轰动京城,大家都说自己是亲眼所见,把当时的事形容得活灵活现。 全天下都知晓了,有个贪名慕利、却假装高尚的孙增芳,有个恩将仇报、蛇蝎心肠的于七娘,他们的名字变成了下贱之词。某日天未亮,两人就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 而那个以自身救了于七娘,却落得一身污名的白月季在哪里呢? 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论如何,国师说了,这清白无瑕之名白月季受之无愧,国师说的,谁还会怀疑。 话说这头,话题人物月季悠悠的从床上转醒。 屋内冷冷清清,一片寂寥,魔傲驱邪后,被皇帝给召进宫,还未回府,只怕皇帝老儿没说到尽兴,是不会放人回来的。 阿狼跟张幼君白日也上山去看了驱邪大戏,看到月季洗刷污名,两人开心得要命,在外逗留还未回来。 「你在那儿做什么?」 轻叹一声,月季从床上半坐起来。该来的,总是要来,他原本还希望她能自己想清楚,但人总是无法学会放下。 陆鱼儿把油灯点亮,微光照着她阴暗的脸庞,竟如鬼影虚幻。 「我终于能够确定你在魔傲心目中的地位,权势名利他都不看在眼里,只有你之于他意义不同,为你,不爱出府的他故弄玄虚的办场驱邪法事,只是想教训孙氏夫妇,同时证明你的清白,连对你的名声都如此在乎,可以想见他有多重视你本人。」 「鱼儿,收回你手中的咒,那对我无用,我体内比你那咒更恶毒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月季公子总是能看穿她的一举一动。陆鱼儿咬紧下唇,收回手上的咒,「从我进国师府以来,你对我真的很好,月季公子,我甚至怀疑过你……」她一顿。 这件事成天折磨着她,不问个清楚,就算杀死他,她也无法心安。 「你……」她迟疑问道:「是否早就知道我是施咒操纵阿狼之人,却没对任何人提过?你是何居心?」 月季再次轻叹。他不承认,却也难以否认。 「我在你眼里看到了痛苦与折磨,你一个小姑娘,没了亲人,想必在外难熬,国师府又不差你这副碗筷,况且你进来府里,阿狼待你如亲姊,难道你不欢喜?」 陆鱼儿一怔。人心是肉做的,从她进府后,阿狼跟前跟后,怕她提重、怕她待不惯,她原本以为他对她有意,才处处示好。 想不到后来他与幼君在一起,不过仍对她百般照顾,她才相信阿狼是真心对她好,她就算厌恶国师府的所有人,也厌恶不了单纯善良的阿狼,甚至对当初利用阿狼的事有了歉疚。 此时院落无人,她不能心软,她不再利用阿狼,就是回报阿狼的唯一方式。 「我不是问你这个,少说废话。」她从袖里翻出了小刀,「咒术杀不了你,刀总可以吧,白月季,只要杀了你,魔傲就会痛苦悔恨一生,他会常常想着,为何你死的时候,他不在你身边保护你,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让死人复活。」 月季默然。 那把小刀已经举到他面前,但拿刀的手却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陆鱼儿没有杀过人,更因为她要杀的人与她无冤无仇, 不,这个人甚至还对她有恩,他早就知道是她对阿狼下咒,却从未向魔傲吐露过一句话,要不然她可能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她清楚魔傲有多么重视他,稍对他有危害的,魔傲便毫不留情的铲除。 「于七娘恩将仇报,她的丈夫甚至将你污名化以求闻达,为何你不做任何回应?明明你……」咒术高强,一个弹指就能置他们于死地。 「既然我当初救了她,怎么现在还要再杀她,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她是负了我,但我又剩几日的性命,何苦纠结这些?若是这名字能为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她想用就去用吧。」 「你不怕人家笑你蠢吗?」 「若当个聪明人,就要事事与人算计,我当不了那样的人,就像你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何苦为难自己,放下屠刀吧,鱼儿。」他苦口婆心道。 「我不放,这些时日的委屈与痛苦就要结束,只要杀了你,就算被魔傲给碎尸万段,我也甘愿,我死前都会笑着看他痛苦发狂的脸。」 「此刻你就痛苦得发狂,哪里有解脱?」似是不忍看她眉宇间的苦痛,月季闭了闭眼。 「你——」 陆鱼儿手用力挥动,月季不躲不避,只是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下一刻,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刀子从手里掉落在地。 她怎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她与于七娘有什么不一样?她做的事同样是恩将仇报,同样是利用月季公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难道为了报仇,她已经是非善恶都不分了吗? 月季公子当然不会反抗,就像他说的,他既然救了人,就不会再伤人,对于七娘是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他是怎样仁慈的人,自己在府内多日,难道还不够清楚? 而她现在就要对让自己活命到现在的恩人下手吗? 「我好痛苦,我爹因为魔傲被从国师之位换下来,所有人都对他歌功颂德,对我爹尖酸刻薄,我爹受不了,选择喝酒逃避,最后死了,我被退亲,还被以前的朋友嫌弃无视。」 「那些人不是真的朋友,你也该庆幸没有嫁给一个唯利是图的男子,若是嫁了,那才真是一桩悲剧。」 月季张开了眼,看着在床边崩溃痛哭的陆鱼儿。她才几岁? 十五?十六? 她也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怎能担负那么多的仇恨与苦楚? 「到底魔傲与我爹差在哪里?我不懂!」 她抬起的眼睛盈满泪液,就像在黑暗中希求一线光明,让她可以忘却仇恨,也可以有个理由阻止自己渴望杀戮的心。 月季叹了一口长气,「我问你,魔傲是什么?我是什么?阿狼是什么?那个偶尔出现在府里衣杆下,贼头贼脑打量着我衣裤的男人又是什么?」 这话问得陆鱼儿止住眼泪,脑里浮出四人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一个是当朝国师,一个是国师的心头宝,一个是国师府的小厮,至于,那个晒衣杆下贼头贼脑的男人,好像是偷衣贼。 她一脸迷惑。 月季将她的刀用脚扫到床下。「你必须知晓真正的答案才有能力杀死我,伤魔傲的心,现在的你,不可能!」 这像打哑谜的话让陆鱼儿彻底傻了,而她从对方眼里得知,这四个问题皆有深意,并不是胡编的,只是现在的她无法意会,所以就无法报仇。 无法报仇四个字落在心里,却让她整个人顿时轻松几分,她不是不愿报仇,而是无力报仇,这样爹亲应该不会怪罪她。 当夜,她就默默的离开国师府,夜色昏暗,雨丝轻落,她湿了发丝,一身憔悴,却洗涤了心境,地上的小水漥反射着光,她的脸不再扭曲。 她没了恶鬼之相,出现的是张小姑娘所该有的青春面容。 「嘿呀,李兄,好久不见,你就被你那婆娘管得那么紧吗?这么久都不曾出来喝酒。」 「小声些,我那婆娘刚回娘家,我终于可以喘口气,我一时失言说要娶个小妾,这些日子险些被她给折磨死。」 哄笑声瞬间传开。 张雅君进茶楼时已无雅间,座位之间都只是隔着帘子,若是另一桌话说得大声些,就能听见。 他等着林为和,便只点了一壶茶、几盘茶点,静静的启唇品茗。 「哎,你说张雅君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他不禁望向声音来处,那是另一桌的客人,也被帘子给挡住,而这声音有点熟。 「不、不,张雅君虽然是御用画师,但依我之见,他弟弟张幼君的画技出神入化,更胜一筹。」另一人发声。 「也许吧。」那人有些迟疑,显然是平日个性和善,并不擅长与人争辩。「我也知道张幼君的画一气呵成,宛如画仙降世,但是、我就是喜欢张雅君的画。」 听到这里,张雅君记起了,这是曾向他买画的一个白肤圆脸的中年读书人,看起来不甚得志,却花了银两买了他一幅秋菊图,他见他衣衫普通,又真心喜爱自己的画,便以比一般行情更低的价钱卖给他。 「这画中的菊花孤立暗夜中,没有强烈光芒照耀,它却兀自绽放美丽,每当我心情烦闷时,只要看到它,我就觉得还可以努力下去,总有一日,我会闯出一片天来。」他声音渐渐激动。 他的朋友们安静了下来,随即有人轻声开口,「能的,子破兄,你能的,今年科考的榜单上,一定有你名字的。」 像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呀,子破兄,那个嫌贫爱富、不愿奉养你老母亲的女人走了也好,你若是金榜题名,她必定半夜爬墙都要回去你家,到时兄弟们一定守着你家的墙,不让她进去,顺便告诉她什么叫覆水难收的道理。」 那叫子破的男子被安慰得笑了起来,气氛似乎转好。 听到这里,张雅君胸口一阵激动,连忙结了帐,往店门外一站。 见了他,几个结伴出来玩的锦衣小公子连忙过来行礼。「师傅,您怎么站在这儿?敢情是里面没位子吗?我叫人去帮你跟掌柜说。」 这群世家公子仆从们前呼后拥,声势十足浩大。 他连忙摇摇头,以免他们进了茶楼惹是生非。「我等人,那人等会就来了。」 一个世家公子已经毫不客气挽住张雅君的右手,大概在他的世界里,也没人敢得罪他,接着另一个不甘示弱的挽住张雅君的左手,太矮的,挽不到他的手,便气急败坏的扯他下摆,甜甜的唤道:「师傅,我爹说我的画大有进步,还赞你教得好呢。」 几个王府、公爷府的小祖宗越大越调皮,大人们突发奇想,习画说不定会让小孩子心性定下来,便聘请张雅君到府上教画。 结果这一教口碑甚好,几位王爷还为了抢张雅君给家里的小祖宗教画险些大打出手,甚至闹到皇帝那里。 没想到皇上一听几个皮得无法无天的孩子,上了张雅君的课后都乖了不少,双眼发亮,也将几位难以管教的小皇子交给张雅君去教画画。 「爷爷说我现在竟能在椅上坐一个时辰,太了不得了。」小侯爷鼻子一扬,自以为这话是用来称赞他的。 之后,其余人更是七嘴八舌的夸赞自己,张雅君无可奈何,只好失笑的陪着他们说话。 「是呀、是呀,张师傅不只画得好,教得更是好。」 仆从们谄媚的在一旁点头附和。自家小主子上别的师傅的课都是叫苦连天,要不然就是呼呼大睡,就只有张师傅还未到府,小主子就墨也备好,笔也洗好,纸张也铺好,恭迎张师傅的大驾。 看着这群小公子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张雅君脸上始终带着笑,直到林为和来了,一群人才不甘不愿的放他离开。 见他心神有些恍惚,林为和柔声问:「怎么了?雅君?」 他幽幽启唇,「为和,我的画完全比不上幼君,他那轻灵飘逸的笔法我一辈子也学不会。」 这是情人最沉重的心事,林为和隐约知晓。自从雅君被他爹刺中腹部后,好几次都在梦中痛苦的呻吟,那些断断续续的呓话,拼凑起来的事实竟教人不寒而栗。 爹亲嫉妒幼子的才能,甚至将其禁锢,意图以自己的名字发表幼子的画,而长子也同样为幼弟的才能痛苦,做出恶鬼般的决定。 他不愿相信雅君会这样做,只能想,至少幼君活着回来,雅君也在自己身边,兄友弟恭,那些事都过了,希望雅君能够早日走出来,不再受其影响。 他握住情人冰冷的手。他对画虽无鉴赏之能,但他毕竟是尚书公子,也会听到他人对这两兄弟的画评,幼君的名声日渐扬起,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他虽不懂画,却知道从那一日起,雅君的画风变了,仿佛他心情有变,画也跟着转变。 张雅君漾出浅笑。牡丹是花中之王,灿烂娇艳,那就代表着幼君的绝世画技,而自己不过是一株想要睥睨世间,却平凡无比的菊花。 他眼中泛出淡淡的水光,他们都囿于自己的平凡,过着平淡的日子,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天才呢? 难道这样的自己,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吗? 第八章 「呀,师傅!」 一声叫唤传来,比刚才几个世家公子更加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小公子,看到他急忙奔跑过来,他后面服侍的仆人脸都绿了,跑得比他还慌急。 「祖宗呀,你别绊了脚,奴才受不起呀。」 「七皇子。」 七皇子一头钻进他怀里,扯着他的手,开始说着自己学画有多认真,想要讨好师傅。 几个世家公子绕了回来,见到竟有人这么大剌剌的抱着自己亲爱的师傅,前仆后继的也冲上来,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抱不到的就扯着衣摆哭,一时间吵翻了天,路人都为之侧目。 林为和被挤到最旁边。 在七皇子看来,尚书公子算什么,还不是自家老爹赏他家饭吃。简言之,也是奴才,只不过位阶高一点而已。 比着这些世家公子,林为和笑了起来,「雅君,你教画能教到这么受欢迎,这事幼君一定做不来的。」 说到张幼君,这些世家公子毫不避讳的抱怨起来,虽是童言童语,但就因为是孩子,说的更是内心实话了。 「是呀,师傅的弟弟笨死了,问他为什么这样画,他竟然说不知道,听得我差点想要捏死他。」 「幼君师傅不行啦,他画得好快,然后就叫我学着画,我连他怎么画的都看不懂,哪学得了,我不喜欢给幼君师傅教,我喜欢雅君师傅一笔一画都教得仔仔细细,画画变得很有趣,我现在很喜欢画画。」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论,张雅君顿时恍然大悟。 幼君的画也有名气了,当然有人聘请他去教画,只是反应似乎不佳,幼君教得十分挫败,好在他生性乐观,这事也没太往心里放,但这个月几乎就没人请幼君到府内教画了,他这才知道原因。 也是,幼君的画是神来之笔、兴之所至,哪能讲得清楚明白,大人都未必能懂,更何况是理解力更差的孩童。 而自己不过是个平常之人,常为那一笔一捺思索个半日之久,就是因为如此用心,才能明白学画之人的瓶颈在哪,帮他们克服学画的难关。 夜色黑了,一群公子在奴才的哀求下,依依不舍的跟师傅道别。 与张雅君一起踏上回家的路,林为和悄悄观察着情人。纵然今日要去游玩的地方都没去,但没关系,因为雅君的脚步轻盈不少,近来少带笑容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的温文与微笑。 他不知雅君心情何以转变,但他看得出来,雅君的心结解开不少,显然是那些公子的话,让他若有所悟。 张雅君比着天上的明月与繁星,「这世间如此开阔,我怎会拘泥于一角?为和,我真笨,月季公子说的对,这世上的花朵成千上万,各有各的娇美,我的画就算比不上幼君又如何,我有我能做的事呀。」 林为和紧紧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了个头,仰望夜空,天空何等宽广,但明月永远只有一轮,繁星却是点点,占据了最多的位置。 自半个月前脸色铁青的从小红楼出来,直接出府后,魔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国师府里人心惶惶。 阿狼好几次带着张幼君到魔傲现在住的地方求他回家,魔傲却别过脸去,怒道:「有那个女人,没有我,有我,没有那个女人,你回去这样跟月季说。」 阿狼苦着一张脸,「国师,鱼儿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种话我、我说不出口。」 「你这废物,给我滚!」 魔傲砸了手里的杯子,吓得阿狼抱头跑了。 舞衣白嫩双手轻抚魔傲的胸口,「国师息怒,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气,我来跳舞,让你开心些。」 舞衣献舞,那柔韧的腰肢、抹胸下的雪白,再加上妖娆的姿态,只要是男人怕不马上压在她身上翻云覆雨,魔傲却暴怒得一口饮尽酒,喝完就砸。 他在舞衣这里住了半个月,为什么月季还不亲自出马找他回去? 唔,自己该不会做了蠢事吧,留着月季跟那个陆鱼儿一起,万一陆鱼儿勾引月季怎么办? 魔傲越想越是心烦。 其实两人会吵架,起因是一件非常小的事,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有点可笑。 前些日子,陆鱼儿无缘无故消失,阿狼急得满头大汗,说要去把她找回来,月季也同意,说她一个小姑娘在外恐怕辛苦难捱,但若是她坚持不肯,也别勉强。 想不到第四日,陆鱼儿回来国师府,没向他这国师府的主子请罪,反倒先去小红楼见月季,当夜,月季就对他说,不让陆鱼儿当婢女,他要收她为徒。 他正抱着他的身子,加上为自己擅自惩处了孙氏夫妇的事不安,怕月季恼他,所以点头同意。 之后陆鱼儿就常到小红楼,有时月季下不了床,在床上休息,她就贴身服侍,渐渐他发现,自己与月季相处的时间,硬是被这个女人给瓜分掉了。 为这事他发起脾气,但月季眉一抬,丢给他两个字—— 幼稚! 他差点没气死,心情更恶劣,又见那女人仗着学咒的时辰到了,进了房间,月季要他离开,他当场翻了脸。 学咒就学咒,为啥要孤男寡女在一起,他知道在自己之前,月季并无那方面经验,但该不会跟自己在一起后,他想要跟女人也试试看吧? 这样一想,他顿起杀意,只说了一句话——「我弄死这个女人,看还有谁敢挡在你我之间。」 他咒还未使出,只是抬起手臂,月季已经脸色大变,拿起茶壶,泼得他满头满脸的水,他错愕不已,月季却难得对他发了脾气。 「出去!」 他被月季施的咒给震出房门,差点摔得四脚朝天,呆了一会,随即愤怒得火冒三丈,月季竟为这个不知哪来的女人,不但泼了他满脸的水,甚至还把他逐出房门,他魔傲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他踏出国师府,扬言月季不向他道歉,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府,然后就在舞衣的舞香馆住了下来。 结果月季这半个月来非但没来请罪,甚至连托人带话都没有,只有阿狼拚命求他回去。 没见到月季本人来道歉,他心情恶劣,说的话更决绝,但其实他心焦如焚,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忍不住的,心头泛上他最深的忧虑——月季是不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是他半强迫月季欢爱,也是他半强迫月季活下来,从头到尾,月季可有对他说一句喜欢或爱? 没有! 他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气,与用像在看小狗的眼神看他。 魔傲五内俱焚,越到三更半夜,心上那块缺口越凉,他担忧烦恼、心情苦闷,但到了隔日,依旧装成一副唯我独尊的国师派头,心里却暗暗祈求月季快来接他。 只要月季肯来接他,就算他不说一句道歉的话,他也会乖乖跟他回去,到时关起房门,任他要怎么打、怎么骂,甚至罚他跪,罚他一辈子只能睡在地板上,他也绝无二话。 但显而易见的,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祈求,因为月季不曾来过。 他做错了吗?还是他对月季的爱已经让他昏头? 不知第几次,他悄悄的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行人的眼神也充满哀怨。为何月季还不来接他?该不会他真信了他对阿狼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吧!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一丝悔恨涌上心口,他这张嘴为什么不能诚实些? 他垂头丧气,不管舞衣跳多美的舞,手捧多好的酒,他也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每日除了叹气,他就无事可做了。 这种日子,他过得快要发疯了。 国师府小红楼。 月季慵懒的看向窗外,最近他又丰腴起来,气色也好多了,他不禁想自己的身体变化恐怕跟心境有关。 随侍咒王的时候,不论身中多少的咒与毒,他都咬牙坚强的活下来,只因他想回去见于七娘。 见了于七娘之后,他一心求死,身子骨瘦如柴,一副油尽灯枯模样,直到进了国师府,被傲傲给疼着、宠着,他现在已经不再吐血,甚至开始长肉,青白的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他知道这不只是因为傲傲不断的渡给他举世无双的护身咒,更因为自己已经贪恋这个世间、眷恋傲傲的体温,他想活下去,与傲傲在一起。 「师父,您还在气国师对孙氏夫妇的处置方式吗?所以才这样为难他?」 那日离开国师府后,她始终不能想通师父所出的题目,所以再次回来讨教,她要弄清楚爹亲到底是哪里不如魔傲? 师父见她年纪轻轻却胆识不差,也不忍她一个孤女在外飘泊,便收了她为徒弟,说她总有一日会知道答案是什么,不如就先在他身边磨练一番吧。 师父倾才而教,减少了与魔傲相处的时间才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望向秋末难得的好天气,月季摇了摇头,「不,傲傲这样处理很好,我想不出有更好的方法了。」 傲傲没有杀了孙氏夫妇,只揭露了真相,已是看在他不喜杀人,他为他匡正名声,回来不邀功,也不提那两人的事,还不是怕他再伤心。 他对他的好,他又不是木头,怎会不知。 「那为何还不去接国师?那舞衣姑娘与国师原本就是情人……」 月季神色微变。 陆鱼儿机警的住了口。以前她只是知晓国师宠着师父,等到她成为师父的徒儿后,渐渐明白那不只是宠而已,两人同床而眠,几乎就像夫妻一样,国师从未多看别的女子一眼,而师父看着国师的眼神,总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光芒在。 月季掩去哀痛的神情,换上淡淡的微笑,「我进府时,就已知晓傲傲与舞衣姑娘之间的关系。」 静平郡王送来的华衣布料,傲傲命人一箱箱的送到舞衣那里,他离府而去,住在舞衣的舞香馆,由此可见舞衣姑娘在傲傲心里占着一席之地。 这事明明朗朗,大家都知晓,也算不了什么,傲傲身为魔兽,性欲旺盛,自然需要女人,舞衣姑娘艳冠天下,傲傲风流倜傥,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他与傲傲算什么? 以前傲傲这样问他,他脱口而出「孽缘」两字,现在这两个字却困死自己。 以前傲傲在身边缠着、腻着,好像非自己不可,现在半个月住在舞衣姑娘那里,他才惊觉自己夜半孤枕难眠,他难得的失眠了。 没有傲傲的体热,他竟睡不着了。 他们算是什么? 最近这问题总是浮上脑海,傲傲炽热的体温、无畏的眼神,紧紧搂住自己时喷在耳边的呼吸,若是他再也不回来,自己该如何? 腹中阵阵难受的烧灼,他呼吸不稳,甚至有些头昏。自己在惊恐傲傲万一再也不回来的未来吗?自己竟在害怕,竟如此的没有把握? 他们到底算是什么? 是敌手?却同床共枕;是情人?他离家出走,与艳冠群芳的女子同居一室,弃自己于此。 是什么?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 月季夜半三更自问,竟心颤声哑的回答不出。 有的时候,误会只是由一件看似寻常的事端所造成的,有的时候,善心之举也会酿成错误的后果。 魔傲五内俱焚,阿狼口拙舌笨,竟闹得这事越来越大,一个月后,一顶软红小轿抬进国师府,舞衣揭帘而出。 国师府少了主人,这些日子冷冷清清,阿狼成日唉声叹气,张幼君也被他传染得毫无精神,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他,而小红楼内多半寂静无声,偶尔会传出喁喁声响,正是月季在教咒,只是那嗓音听来萧瑟寂寥。 陆鱼儿晚进府,所以只耳闻过舞衣的名,未亲眼见过她本人,她以为她是为魔傲当说客来的,想不到一奉上茶,就见她从袖中一一拿出东西,放在桌上。 舞衣一张张的排,陆鱼儿立在一旁,越见桌上物事就越是惊疑,甚至还不时偷觑自己师父的神色,但他脸上平平淡淡,丝毫不见惊异,就像他不知晓桌上的东西有多贵重。 舞衣带笑,到排完最后一张,仍是但笑不语。 偌大的桌上排得几无空隙,但月季就像看不见这些东西似的,他捧茶而饮,不急不躁,也不惊讶,倒让舞衣有些急了。 「月季公子,可知这些是什么?」该不会他不识字,或是不懂京城土地的行情吧。 「阿堵物。」 他的回答让舞衣一怔。 而陆鱼儿识字,又念过闲书,是知晓阿堵物的典故的,不由得轻笑出声,刚才屋中的严肃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原来,古时有个人不爱把钱这个字挂在嘴上,所以他调皮的娘子就想试他,故意趁他睡着时,叫婢女在床的四周撒上钱,等那人起来见了还是不说钱这个字,只是大喝着,把这些阿堵物拿开。 所以之后阿堵物就变成钱的代称。 舞衣绝美的脸蛋一阵扭曲。这月季公子轻轻淡淡的一句话,竟让情势气氛瞬间转变。 平复着胸口难言的气闷,她娇声道出来意,「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国师大人不善理财,就将身家财产全部交托于我,为不负国师重托,我将之换成店面、土地。」桌上摊开的,便是一张张的房契、地契。 一句男主外、女主内,加上表明她管了国师府的钱,这分明是来示威的。 「嗯,有劳你了,傲傲确实不会管理金银俗事。」 轻抿口茶,月季回话一贯的淡然,还婉言道谢,就像家里的女主人,对客人所说的客套之词。 看他仍是云淡风轻,像是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舞衣咬了咬唇。传言月季公子聪慧过人,这时莫非在装傻。 「月季公子,咱们摊开来说吧,你我同侍一个男子,我是姬妾、你是娈童,是也不是?」 「娈童?」 月季愕然,似乎对没姿色,也没身价的自己,竟可以被称为娈童有些难以适应。「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呀!我这把年纪当娈童倒也有些老了。」他自我更正道:「不是有些老,应该是太老了。」 情况忽然变得有点好笑,陆鱼儿觉得自己不该笑的,因为这舞衣定是仗着国师近来住在她那儿得了胆子,才来国师府耀武扬威。 但她还是掩嘴笑了。明明她该为师父担心国师离家不回,如今这女人又上门来,情况对师父太过不利,可她忽然觉得这情景很像——外头的女人跑来跟失宠的正妻示威,而失宠的正妻还一脸不明所以,也不觉得这是多严重的事,反正相公只是出外散心走走,难不成就因为他想散心,便会写休书休了自己不成? 「我不是说笑,月季公子。」舞衣怫然不悦,声音一沉,「你与我,谁才是真正的贤内助,能助国师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该是显而立见。」 「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听了她这两句话,月季陷入沉思。 舞衣这才微微露出笑容。 她容貌美于白月季,心机高于白月季,但从他住进国师府后,国师竟不再召她进府,她失了宠,却仍等待机会。 直到一个月前,国师大发雷霆来到舞香馆,讲的全是他白月季如何的不识好歹,她嫣然巧笑,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一个月后,两人继续僵持,她心里有了主意——白月季知书达礼,她运用手段让他知难而退,所以她今日带来契约,就是要在他面前显摆,让他知晓国师有多看重她,也让他明白,她才是这个国师府当家的人。 「你走吧,你对国师百害而无一利,难不成你要让人传言国师养着娈童,令他神人降世的好名声被污得一文不值。」 「难不成他养着一个名妓,名声就会好听些吗?」月季眉眼困惑的上挑。 「红袖添香是风流,狎玩娈童是淫乱,只要你肯走,淫乱的名声自然沾不上国师大人。」 眉头就像解了惑般的舒开,月季忽然露出足以夺魂摄魄的微笑,他脸色仍有些青黄,却比当初入府好看许多,仿佛身体已经滋养起来,连心境也与往常大不相同,这一笑胸有成竹,让舞衣竟有些不安。 她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国师,连陆鱼儿都听得不耐,见师父轻轻点了点头,唯恐他真认同了这话,正要插嘴,却听他叹了口气。 「这地契、房契舞衣姑娘尽可收入袋中,我原本还一直想着我与傲傲到底算是什么?」 「料想你已深思过你与国师的关系确实不妥,若你对国师大人真有丝毫的爱护之心,请即刻离去,莫再回来。」舞衣急忙插话。 见了满桌子的金银,这白月季既不争抢,也不发怒,与她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她心急起来,恨不得把这人给扫地出门,而且越快越好,他这样难以捉摸的人更加可怕。 状似没听到她说的话,月季只是瞧着眼前茶水,自言自语道:「我们到底算什么?孽缘吗?可这也是缘呀,他若没有我,必还茹毛饮血;我若没有他,必还是哀枯等死,我们两人的缘分呀……」 他的眉头越加的皱起来,不过这次是对眼前的美女而皱。 「你讲淫乱、娈童,又说什么富贵荣华、平步青云,你一点都不懂傲傲的心,傲傲哪里在乎这些,这国师之位不过是个幌子,他随时都能舍弃,就因为你说的这些话,我更不能把他让给你,他真正需要的是我。」 这话一说出来,他这些日子烦乱如麻的心竟如水波渐渐的沉静下来。 「你说什么?」她来此示威,却被反将一军,舞衣脸色铁青的恼道:「难不成你就不怕国师因为你被污名化。」 「污名化就污名化,大不了傲傲不做国师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像国师之位根本不算什么,既然不算什么,何必在乎。 月季心知肚明,这国师之位不过是魔傲为逼出他才坐上的,他对这位置厌烦得很,说不定没了这位置,他不怒反喜。 舞衣更加惊怒交加。白月季看似和善可欺,却比她以前遇过的任何对手都难缠,竟想说服国师不当国师,这一人之下的位置,谁不是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得到,他怎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国师不当国师,难不成就能跟你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吗?他那张脸蛋凡见过的没人会忘记!」她语气尖锐。 「那就叫他再换张脸不就得了。」他说不定还觉得好玩呢。 月季以一副这没什么的语调说,像是筷子掉在椅下,再叫下人换一副不就成了的样子。 舞衣听得目瞪口呆。 陆鱼儿大吃一惊。国师竟能想换脸就换脸,这是什么诡异之能,怪不得师父当初会出那四道题目。 到现在,她还是不懂他们四人哪里和别人不同,就说阿狼好了,那个青涩少年见了她就满嘴姊姊叫个不停,她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 月季站起来道:「钱财俗话说是身外之物,对傲傲而言也是,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料想是你要管,他就随手交给你,你不懂他,哪里懂他的心事。」 他唇边忽然漾起一抹笑,衬得他那青黄的小脸霎时发起光来,竟神逸俊雅难言。 「我真是愚蠢,我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想要变成什么关系,那我们就是那样的关系,我何苦纠结于此,忧思到今日。」 也不顾舞衣在场,他开了房门,一股清新空气扑面,他深深吸了几口,只觉胸口这几日积存的闷气一扫而空,他大声叫唤,「阿狼,我们去接国师回府来。」 阿狼像风一样的冲来,他满脸喜色,却又马上变成苦瓜脸。 「国师说、说要月季公子你向他下跪道歉,他才肯回来。」 「是吗?要我下跪道歉?」月季轻语。 阿狼在旁猛点头,一边还露出更哀怨的神色。他想象不出月季公子下跪求着国师回来的画面。 「那就只好……唉,这是下下之策呀。」 像是下了极难的决定,月季声声叹息,带着阿狼出了门。 舞衣僵坐在花厅里,面如死灰。她一辈子都在争男人,从没争输过,所以她成了京城第一名妓。 白月季所料不差,她略向国师提及金银之事,国师就将全部的钱财交给她,仿佛完全没想过这笔钱落到她手里代表着什么。 是因为他不懂,或是如白月季所言,他不但不懂,而且一点也不在乎。 为了争男人,她什么事都做过,现今为了争当朝国师,却被另一男子给狠狠数落,她不只颜面尽失,还怀恨在心。 她嘴边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白月季真能下跪求国师回府吗? 她不信! 而他若不下跪,国师又哪有台阶可下,纵然她得不了这男人,也没有被个男子给夺去的道理。 她缓缓的收着桌上的房契与地契,她还没有输,国师府的金银还全掌握在她手里,月季公子不掌家,国师不管钱,但国师府上上下下难不成不吃不喝吗? 白月季真是太小瞧她了,她多得是办法兴风作浪。 第九章 舞香馆立在闹街巷内,附近满是酒楼、勾栏,是京城著名的烟花之地,白日是市集,到了夜晚便是狂蜂浪蝶留恋之处,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声无不传进附近人家的窗内。 魔傲倚窗而立,无聊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忽然一阵甜美的气味传来,他立刻用力的吸了几下。 这味道好香呀。 这不是普通的花香,也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咒与毒的味道,他从小吃那些长大,对这些味道特别敏感,而这么香甜的味道,也只有一人才有! 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过去一眼,视线立刻定在一个灰衣人身上。 阿狼在踏进酒楼时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急忙纠正道:「月季公子,你走错了,不是这里。」 月季点头轻笑,「没错,就是这里。」 「不对、不对,舞香馆在对面,国师不在这里。」阿狼以为月季搞错,一反身想要往门口走,被月季给拖了进来。 月季轻拍一下他手臂,满脸带笑,重复道:「没错,就是这里。」 不是这里呀。阿狼想要再次强调不是这里,月季已掀起下摆,逐阶的踏上木梯,一头雾水的他也只好跟着上楼。 楼上布置较为奢华,月季选了个靠窗位子。 阿狼满头冷汗的坐下,因为他坐的这个位子,抬头望去,竟然看到国师就在对面的窗旁,露出一脸想要吃人的表情瞪他。 他如坐针毡,频频示意月季,甚至还比着窗外,月季背对窗子而坐,低着头,完全无视阿狼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孬样。 这里不是妓院,但旁边多是妓院,自然有些姑娘捏着嗓子的唱歌娱人。 就见两个姑娘一屁股坐在阿狼与月季身旁的位子,娇笑倒酒道:「公子,好面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她们是酒楼请的人,充当店小二用,若有客人看了喜欢也可以带出场,而她们只需缴给酒楼少许金银。 阿狼连连推却那杯酒,手忙脚乱的他一阵阵脸红心跳,因为身边姑娘越坐越近,那雪白胸脯身上轻纱几乎遮掩不住。 他急忙把脸撇向一边,这一撇,就又看到魔傲瞪大眼,一脸的凶恶,他坐立不安,恨不得插翅飞出此地。 月季比他冷静多了,一杯饮尽姑娘倒的酒,那姑娘大喜,又坐得离他更近。 一旁的阿狼只觉得魔傲瞪着那姑娘的眼珠就像要凸出眼眶,他更不敢抬头,只敢看着桌面,还要强忍住才能不簌簌发抖。 「呀,公子,这是什么?好、好奇妙啊。」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声,让坐在阿狼身边的姑娘也好奇心大起的问:「什么?什么?让我也瞧瞧,哇,好可爱。」 原来,月季讨来一个大碗,里面放着一只通体红艳艳的小鱼,它眼睛特大,一副纯真可爱的模样,金红色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是水中的焰火,或是清泉里的黄金,它在水里悠闲的摆着尾巴,只是那尾巴受了点伤,所以摇晃时,仍有些不便。 「月季公子,小红鱼今日看来伤势又好些了。」阿狼也探头看了下。 之前月季公子要教鱼儿姐姐水咒时,带了她到京城水流最湍急的沦水,回来时,就带着这条小红鱼,说它被一只大猫给盯上,险些失去性命,他将它带回治疗。 「这到底是什么鱼?好美的鳞片。」 姑娘们凑在一块打量。 像是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那小鱼抖了一下,就钻到碗的底部,再也不动了。 「这不是鱼,是落难的龙。」 「啥?」 鱼跟龙云泥之别,哪能相提并论。姑娘们忍俊不禁,一个个咯咯咯笑,但眼前的公子却神色正经,几个人于是交换了眼神,这个公子原来是个傻的呀。 阿狼倒是没听过这些,眼睛眨巴眨巴的,显然很好奇,月季就解释了。 「传言在某条河的终点,一个水浪滔滔、水势险恶之处有个龙门,每年有数千万只的鱼会来到这里,但只有一只能跃过龙门,一旦跃过,再平凡的鱼都能化成呼风唤雨的龙。」 阿狼听得神往,那些姑娘也听得津津有味。 月季将大碗放在自己面前笑道:「其实这也寓意着,士子十年寒窗,贫苦无以为继,就算这个时候是低贱的,是受尽他人白眼的,哪能知晓明日是不是就一飞冲天,化成一条翱翔天际的龙。」 心有戚戚焉,那些姑娘有人眼眶红了,替月季静静的倒了杯酒,其他人也不太笑闹,静静的坐在这一桌。 但静寂很快就被打破了。 有人迈步而上,步伐又快又大,像是一脚连上了两阶,胸怀怒气而来。 阿狼心想糟了,该不是国师来兴师问罪,问他为何把月季公子带到旁边的酒楼,还有一堆女子作陪,他、他该怎么回答? 但他一抬头又傻了,面前的男子不是国师,但身高跟英伟的国师差不了多少,他横眉竖目、一脸杀气,手往桌上怒拍,拍得酒都溅出来。 「你将愚弟捕来,是要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同样充满暴戾之气。 下一瞬,阿狼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颀长身影咻的出现在面前,脸色比陌生男子还凶恶,若说陌生男子充满暴戾之气,这人则是肃杀之气。 「你对月季这么大声干什么?吓坏了他,你赔得起吗?」 「国、国师……」阿狼呐呐的喊道。 他应该要觉得幸运的,因为国师没对他发飙,但眼前两个男子身上同样有着不可忽视之威,也同样双眼发红,像下一刻就要拚个你死我活,他还是怕呀。 月季唇边泛出一抹笑。不论傲傲对他如何的气愤,他仍为他没有迟疑的挺身而出。 月季轻轻将大碗一推,手劲巧妙,推挪之间,碗里竟水波不兴,那小红鱼还稳稳的游着,只是像感应到什么地拚命的把头仰出水面,像有千言万语想说。 「这鱼是我在沦水河岸,从一只大黑猫嘴下抢救下来的,因为它受了伤才将它带回国师府。」 那浑身杀气的男人,怒斥道:「胡说八道,我在京城搜找了好几遍,为何寻不着,一定是你身怀异心,把舍弟给藏起来。」 月季轻语,「哎,满城的猫四处嗅寻,我才不得不这么做,要不你还没找到令弟,恐怕那群猫就先找上门来。」 那男人咬牙切齿,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好像不确定该不该信,最后他将碗收进袖里,袖一挥,碗被丢了出来,里面的水与鱼却消失无踪,旁人啧啧称奇,他却像来时一样,一下就走到楼梯旁。 「慢着,这态度是感谢吗?谢礼何在?」 那男人张大眼,显然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勒索他,因为月季伸出手,摆明是要钱,男人恨得大袖又是一挥,数十颗指节大的珍珠,成色、润泽度一看就非凡品,他却随手丢到刚才盛鱼的大碗里。 接着咚咚咚咚的下楼去,连声招呼也不打。 月季站了起来,阿狼也跟着站起身,月季将大碗里的珍珠递给一个显然是众人头头的姑娘。「再平凡的鱼,有一日也会不受拘束的翱翔天际,这些珍珠你们分了吧。」 那姑娘手都颤了。这些珍珠换成金银,不只能让自己脱离这种生活,还能让自己过上不再求人的日子。 「谢、谢谢公子。」 一群人有人已经泪流满面,月季将下楼时,那带头的姑娘冲上前问:「敢问恩公姓名为何,奴家立一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求公子日日平安。」 月季轻轻摇着头没说话,跟在后头的魔傲则皱着眉,露出更恐怖的表情,拂袖快步而下,阿狼急着去追,月季气定神闲的走在后头。 阿狼在魔傲身边不断的留着冷汗找话说,魔傲一径沉默,却是越想越气,月季就走在他后头,好像在欣赏京城景观似的左瞧右看,他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月季提起来重重的摇晃几次。 转身才想要动手,又想到万一自己手劲大,把月季给伤着了怎么办? 那伸出去的手又颓然的放下。 「既然想做,为何不动手?」 清雅的声音响起,他气得双颊鼓胀,立定脚跟,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要跟月季大吵一架的架式。 想不到月季伸出手,抓住魔傲的衣襟,做了魔傲原本想做的事,但他手劲小,当然提不起魔傲,只是手动摇晃,就让他气喘吁吁了。 魔傲呆了。怎么他还没对月季发火,月季就别过脸去,好像对他有无数的不满与埋怨。 「这些日子,你在舞香馆里吃得好、睡得香吗?」 欸,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他被月季的反应吓到了,点头道出实话,「吃睡倒也还好。」 「满身的胭脂味,你、你臭死了!」听了他的回答,月季连眉都倒竖起来,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魔傲听得跳了起来。他竟嫌自己臭,刚才那些姑娘坐得离他那么近,他身上难道就没沾上半点胭脂味,而且刚才那些姑娘感恩戴德的表情,就像随时可以跳上他的床。 他脸色一板,「那你呢?陆鱼儿每日在你房间来来去去,刚才那些姑娘恨不得贴上你的身体,你说,你身上的胭脂臭味不比我重吗?」 「鱼儿是我的徒弟,那些姑娘是些可怜人,况且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这破烂身子能耽误他人吗?」 「哼,全是巧言令色的话,你耽误不了别人,难不成你就不怕耽误我吗?」 魔傲越说越火大。以前月季身子不好,他说怕耽误他人,但现在身子养得不错了,至少陪着自己在床上颠鸾倒凤不再像是要掉他半条命。 七、八十岁的老者尚听过有子嗣诞生,月季才二十多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也不能怪他心眼里全都是嫉妒。 「你说我巧言令色,我还要说你风流无度呢,在舞香馆住了个把月,想必你一定与舞衣姑娘天天腻在一起,乐不思蜀。」 真是恶人先告状。「我气血旺盛,天天留着鼻血,有什么好乐的。」说到生气处,魔傲伸出手揪住月季的衣襟。既然月季可以对他生气,他更有资格对他发火。 月季脸色微露惊讶,他一把扣住魔傲的手,只感觉肌肤烧烫、脉搏极快,他就算不懂医理,也明白这是不正常的。 「你一个月多都没跟舞衣在一起?」 月季知他底细。这魔兽生命力旺盛,伤势恢复极快,同时也代表他性欲旺盛,不几日与人苟合一次,哪受得了。 「我每日心情恶劣,哪有心思跟人在床上厮混。」他心情极坏,口气更冲。 月季抓住他的手臂,以他现在的体温,照理一般人的肌肤对他而言都是凉透的玉石,但月季一碰他,他却热火上涌,喉中一阵干渴。 阿狼大叫一声,月季也玉容变色。 魔傲怔楞,察觉唇边全是自己的血味,低头一看,他的鞋子上全是自己落下的血,滴滴答答。 「国师你、你……」阿狼吓得脸都白了,他从没见过主子这么狼狈的模样。 月季已经抽出白巾,捂在他口鼻间,白巾瞬间就湿透了。 再也顾不了争吵,月季急切拉着他就要往国师府带,魔傲还心中有气,岂肯挪步。 「快走。」月季低吼,口气像在赶驴。 魔傲的腿自己动了起来,月季要他快,他就快,要他抬脚小心台阶,他就提起脚。 他忍不住想,这该不会就是月季每次坐咒一喊,自己就一屁股坐下的原因吧。 他本来一直不解自己的咒力早就高过于月季,为何坐咒总对他有效,虽然偶尔也有失灵的时候,如今看着月季焦急的脸,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根本不是什么咒力,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怕月季不高兴,急着讨好他,只有在愤恨之下,才会不照月季的话做。 唉,悲哀呀,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他叫自己坐,自己就坐,要自己站,自己就站,该不会以后他不高兴时叫他跪,他就—— 「小心点,布都湿了。」 月季贡献出衣袖,他便乖巧的低下头,让月季方便擦拭他沾血的脸,月季那关怀急切的语气让他这些日子的不爽、怨恨减少了不少。 呃,跪就跪吧,反正老子又不是没跪过,但老子可不白跪的。 「女人进你的房你都不会怎样,我进女人的房,你就嫌我臭,这一点都不公平!」他愤恨的提出抗议。 想不到他血流成这样,还有心情说这些,月季气急败坏的擦着他脸上的鼻血,许诺道:「以后鱼儿若是要进我房间,一定会有其他人在场,这样可以吗?」 不算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我这不是吃醋拈酸哦,而是怕你耽误别人。」他开口掩饰一下,却换来月季大大的白眼。 「这人世间,我只耽误了你一个,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还能耽误谁?」 这个回答让魔傲心情大好。这个白眼虽狠,月季脸色虽臭,但轻柔擦着他脸的动作却温柔款款,让他好舒服,所以就——血流得更多。 阿狼哇哇哇大叫,「国师,你怎么血流成这样?快到了,你撑一会,就快到国师府了。」 国师离家出走一个月多,终于在今日回来,下人们欢欣不已,却在冲出来迎接时,看到一向俊美的国师满脸、满身的血,然后被月季公子给带进房里,叫他乖乖的躺在床上。 国师莫不是受了伤,还是得了病? 一堆人七嘴八舌。 魔傲手指一动,关上房门,同时怒吼,「都给我滚,我要在房里休息到明日中午,你们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他这一出声让一群人吓得作鸟兽散,月季还在擦他的脸,他把那沾血的布卷起丢到床下。擦什么擦,根本就比不上流的速度。 「这样擦没用,你是个聪明人,哪会不知晓我这是气血太过旺盛,这些日子都没跟人交合过。」 跟人交合,讲得这么清楚明白,还这么理直气壮,除了魔傲,也没别人了,而他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不就是要自己与他交合吗? 月季脸红了,魔傲却像个色狼般的呼呼喘气,底下早就一柱擎天,恨不得快快享受一番,他抓住月季,舌头煽情无比的搅着月季的,月季呼吸也开始乱了。 「为什、什么不找个女人?」月季低语,有些不太情愿的与魔傲相濡以沫,他还有点气恼他在舞香馆里住了一个多月。「舞衣姑娘不是很愿意伺候你吗?」 魔傲将他衣衫全部褪去,嘴巴扭了七八下,才不甘不愿道:「她愿意,我不愿意呀。」 月季听了一颤,头低下去,怕脸上的表情泄露自己的心情。他不盼望傲傲为自己守身,毕竟他很明了他的性欲有多强,他这么忍耐,莫非都是为了自己? 「做什么不愿意,你又不是没跟她在一起过,世间人都知道她是你的红粉知己。」他故作不在意的探问,其实心里甜甜酸酸的情绪都搅在一起。 魔傲一脸为难,搔了搔头,最后丢出一个连他自己也难以接受的答案。 「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月季将他上衣褪下,已经在解他的裤绳,当务之急,就是让他体内欲火消去。 魔傲抬起他的头,再次放浪的热吻。 「我看那臭女人进你房间就气得要命,若是我上了舞衣的床,说不定你会比我更生气。」他心烦意乱的解释,「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可以,若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月季听着,心口霎时热了起来。傲傲在意着他的心情,而且强过他的生理本能,这对他有多么不容易,别人不懂,他却再清楚不过。 他可是只照自己心情做事的魔兽,任何人都不在他的眼里,他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完全不迟疑,也不会后悔。 他立刻偎了上去,捧住魔傲的头吻上他,魔傲发出嘶吼,下一瞬就反客为主,吻得月季手脚发软。 「这样忍着不难受吗?」月季好奇的问。 他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吧。魔傲恨恨回答,「难受呀,难受得要命,所以到后来每日都流那么多的鼻血,我哪像你那么好命,那臭女人每日都到你床边,你一定欢喜不已吧。」 他声声抱怨,话语中酸气冲天,就像受了多大的苦楚与委屈。 月季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说出来的话语更柔和了。 「蠢蛋,就说这世间我只耽误你一个而已,还听不懂吗?」自己说的这么明白,他再听不懂,就真的是个呆头鹅了。 「我就是蠢,不行吗?」 魔傲喃喃自语,虽然语气有点冲,但心情忽然大好起来。 他知道月季一向诚实坦白,他若说没跟那女人发生什么,就一定不会有什么。 哼,也是,他魔傲跟那臭女人放在天秤上一秤,孰优孰劣,月季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 他这么担心不是怕自己比不上她,而是小心谨慎,谁让月季总教他难以捉摸,他才会有点发火,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 月季若是脑袋糊涂,真选了他人,他就要告诉他,过了自己这一村,他绝对找不到下一家更好的店。 「好啦,别气了,你这国师大人对我这布衣平民气个什么劲,我赔礼不就行了。」 轻柔的,他将魔傲的亵裤拉下,同时低下身子,以前魔傲千方百计,他是誓死不从,现在他涨红着脸,一手将发丝塞到耳后,一手扶着眼前凶恶的庞然大物,张开小嘴,含了上去,算是他的赔礼。 「呜哇!」 魔傲怪叫一声,双拳紧握,心口也随着手掌一下握紧一下放的跳动,所有的怨气全都不翼而飞,他心情舒爽得像要飞上天,更别说底下那受了实惠的部位,也乐得越加抬头。 第十章 月季艰难的吞吐着,那凶物太大了,他只能含住一半,便难受得眼眶通红,泪水都快掉下来。要不是为了向傲傲赔礼,他才不会自降身分,做这种羞死人的事。 「月季,再吞进去一点。」 已经吞不下了,他愤恨的抬眼瞪他。 魔傲喉头一紧,眼睛发直的盯着他鼓胀的双颊,红通通的眼眶,跟那沾了他体液的可爱小嘴,他粗喘着气,臀部动了一下,月季果然又多吞进一小寸,让他叫好不已。 「哦哦哦哦,好舒服,月季……」 他那声音就像向娘亲撒娇的孩子,嗲死人了,月季心口一阵颤动,竟在他撒娇声中,有了反应。 他的发丝被魔傲温柔的搓揉着,头皮阵阵酥麻,他更卖力的吸舔着,不管眼前的东西味道有多特异,顶得他喉口有多难受,魔傲激情难耐的模样莫名的也取悦了他。 魔傲双腿僵直,从喉咙发出令人脸红的呻吟声,被慰抚的昂扬急速的弹动着,月季还来不及避开,就有一股热液喷出,迸溅得他满脸都是。 月季羞恼的捶魔傲一把,拿起衣物拚命的擦拭。 魔傲替自己辩解,「谁叫你表情那么好看,我才忍不住的。」 「还胡说八道。」他越听越气。 「我才没胡说,月季,你刚才的样子让我不只底下舒爽,连心情都舒爽得不得了,我们再来一次吧,我还没看够。」 「还没看够个鬼,你这色傲傲。」 他忍不住臭骂,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干么伏低做小的宠他,这魔兽的个性他不是知之甚详吗?对他稍微好些,他就像孙猴子一样,马上就爬上头顶撒野,不顺他心意就要大闹天宫。 「来呀,月季,你刚才卖力的样子迷死人了,再来一次嘛,求求你,我忍了一个多月耶,你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莫非是真要我去找别的女人吗?」 「你这是在要胁我吗?」月季白他一眼。 自知理亏的魔傲缩成一团,却忍不住说出满腹的怨言。 「你对我这么凶,却对别人那么好,就连那个于七娘那样中伤你,你也是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宽大态度,就光会骂我,我有时都忍不住怀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要扯谁辜负了谁吗?那他也满腹不平。「那你不也是做了春梦,才要我献出身子供你玩乐,我们两个究竟算是什么?你就能给我个交代吗?」 一说出口,月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要傲傲给个交代,这样子不就像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被坏男人给拐了,生米煮成熟饭后,哭哭啼啼的要男人给个名分吗? 「你所谓的交代是什么?娶你吗?好呀,我马上把你娶进来,这样你就一生一世都属于我了。」 月季哑然。 他胡乱脱口而出,魔傲倒是比他还急,还生怕他会反悔的马上又道:「要几礼几聘,我马上就去办,将你风光的迎进我国师府。」 这傲傲到底是蠢还是聪明呀?竟说得出这样的傻话,月季呆了一会才能发出干哑的声音。 「我是男的呀,哪有人下聘男人的。」 「你要反悔吗?」魔傲一脸气恼,一副他说谎骗人的痛心疾首。「我管你是女还是男,我就只要你月季,你却这样天天吊着我的心,说我们之间是孽缘。」 他声音变大,就像要跟月季吵架,因为孽缘这两个字就像是针,一想起就戳刺着他的心。「孽缘又怎么样?你跟我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魔兽在一起又不吃亏,我不过是输在你手下一次而已,你就永远都瞧不上我了吗?」 「我、我……」月季傻了。他还真没想过,傲傲的心里是这样想的,竟以为自己瞧不起他? 「我什么?你就是瞧不上我,还让一个女人在你房里待到天黑,我生气的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心急呀,万一你觉得女人比我好怎么办?我就算天下无敌,但我也是有弱点的,你要是移情别恋,我、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哇,这什么跟什么?月季听得恶寒上身。 傲傲这哀怨的控诉,倒像遇见坏男人的姑娘,失了清白,诅天咒地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向来骄傲的傲傲说出来的话吗?还是他幻听了? 「那我问你,」月季艰难的开口。虽然对舞衣姑娘说得肯定,但傲傲过惯了一呼百诺的日子,真能放下这些富贵荣华?「若是我要你别做国师,你……」 还没问完,魔傲就随口回答,「就不做了呗,以免老是有人上门要求驱邪避鬼的,扰了我跟你的好日子,麻烦死了。」 月季忍不住再问:「那若是我嫌你这张脸太英俊、太勾人,叫你换张丑到极点的脸,你愿意吗?」 「你看不顺眼,再英俊也没用,就换张你看得顺眼的丑脸,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那我毫无二话。」就算这般示弱的话,从他嘴里讲出来,就同他个性一般趾高气扬。 月季掩嘴狂笑起来。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做什么?好像在玩着捉迷藏,明明彼此的真心就摊在面前清清楚楚,但就是搞不懂对方的想法,整日里胡思乱想,你追着我,我躲着你,心意都搅不清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吗?」 魔傲脸色渐渐臭起来,一副就要大吵大闹,再大怒一场的表情。 「没事,我在笑我自己。」 「你这笑法明明就在笑我,我……嗷——」 本来要发火的大骂声,转变成喘不过气的惊呼,因为月季双手捧住他那地方,美丽的红唇爱恋的轻吻了下顶端,像是承诺一个誓言的开始。 「你说,」他声音迷人的低哑道:「要我怎么做?悉听尊便。」 口水差点流了下来,魔傲忍不住怀疑自己脑袋撞了个洞,或是天天狂流鼻血太伤身,要不然怎会听见这般美妙的语言? 悉听尊便,意思是……他咽了口口水,是他要月季做什么,月季一定会做,而且还会做到他高兴开心为止,这是上天可怜他一片痴心,还是他在作梦? 哎,管他是不是作梦,先做了再说! 「我要你继续。」 他把月季的头压了下去。 月季热烫的口舌将他的硕大含入,他浑身舒爽得发颤,月季还扶着下方的小球轻轻的戳弄,弄得他铃口水液泛流,然后月季伸出舌头一路往下舔舐。 他看不见月季的脸,因为他将脸埋在他腿间,但他肌肤泛开淡淡的粉红。 魔傲大手爱抚着那光滑如缎的后背,月季的背弓了起来,形成一个圆形,身下的男性部位也慢慢的胀大起来。 「你有感觉了?月季?」 腿间传来啧啧啧的舔舐声,月季不肯说话,但他这次做得比上次还要卖力。 魔傲皱着眉享受,暖烘烘大手爬呀爬的,爬上月季白晰的臀部,轻轻探入那隐秘的粉色入口。 「嗯啊……」 听到月季动情的声音,他偷笑着,探入手指,那肉壁包围着指头,他左右开扩,时轻时重的按压。 月季舔舐的动作停顿,粗喘着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紊乱的心跳。 「月季,你喜欢我吗?」 月季迟迟不肯开口,他两根手指如蝶舞般的搔弄着那软热的脆弱之处,月季心跳得更快,却只绕着那处雄伟吮吻,不发一语,但魔傲怎么可能允许他保持沉默。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月季?」 他讨厌孽缘这两个字,所以非得把「孽缘」换上「喜欢」不可,要不然他一辈子都安不了心。 「都做到这样,还要说什么?」 月季不冷不热的丢给他这两句话,然后再一口亲上,假装忙着。羞死人了,都做到这样,还问什么喜不喜欢,若不喜欢,自己会自甘堕落到伏在男人腿间,还不是为了要让他开心。 魔傲可不懂他的心思,他暗暗的生起气来。月季不说喜欢,是不是心里还是认为他俩的关系就是段孽缘,是可忍,孰不可忍,别以为离家出走就是他最后的手段,他多的是手段整治他。 双手一抱,他将月季身子一个翻转。 月季愣了一下。那庞然大物还在自己眼前,但从他的视线看去已是傲傲的脚了。他有股不详的预感。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回头问。 魔傲抓住他腿间之物搓揉起来。 他以前也不是没被他碰过这地方,但总觉得凉凉的臀部穴口感受到他的呼息,他一怔,热气夹杂着湿意碰触了他不敢想象的地方。 「你、你……」 他想要缩起身子,魔傲搓揉得更加卖力,他口舌探入他的粉色穴口,舔得他又羞又恼,却又有一丝快意,舒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不要——不——」 他叫得自己都脸红了。这声音怎么那么媚? 而他越叫、越有反应,魔傲就越乐,他强力探入他身体内部,搅得他气喘吁吁。 眼前那巨物如塔般高耸,月季气恨得一口吸了起来,魔傲立刻大叫。 「等、等一下,别含那么大口!」 谁管你。不顾顶到喉口的不适,他开始蹂躏魔傲那东西,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被魔傲舔吻得浑身酥软,像在火里烘烤,魔傲用手指玩弄着,让他身下发出诱惑水渍声响,那声音太羞耻了,仿佛在告知他有多想要魔傲,月季脸红得快滴出血。 若说魔傲一个多月没碰舞衣,那他也等了魔傲一个多月。 「月季,你喜不喜欢我?」当魔傲执着一件事时,他打破砂锅也要问出来。 「啊啊啊——啊——」 月季已经无力的趴伏在床上,他上半身依着软被,下半身被提了起来,魔傲放了颗枕头在腹间让他舒适点,他那雪白的臀部、不断收缩的小穴全部落入魔傲的眼底,让魔傲的双眼燃烧着狂烈的火焰。 这羞人的姿势,仿佛在邀人享用,月季五脏六腑感受一股压力,魔傲一个顶入,他整个身子往前倾去。 「月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说,绝对不说!月季难得的像小孩子一样执拗起来,哼,还不是被臭傲傲给激出来的。 又是一顶,埋入深处,他手揪住被子,差点叫出放浪的声音。 「我喜欢你,月季,好喜欢,那你喜欢我吗?」魔傲亲吻着他的耳际,那动人心魄的低哑声音像爱抚一样,让他全身软绵不已。 他的心怎会听到这些话就乱了节拍,人也失魂般的仰起头来,只为找寻说出这句话的人的眼睛? 那唇吻过他耳边,擦过他的唇,他就像被迷惑般的开口了。 「喜欢!」 那声音很小,像蚊鸣似的,但总是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男人颤抖起来,原本就不小的凶物竟又在他体内膨胀几分,并冲动强力的顶撞个不停,月季有些难受的承受着。 那难耐的微痛感觉变成白光,闪过他脑际,他呻吟着,初始还听得见自己放浪的叫声,最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任一波波的快乐席卷了他。 等他回复神志时,他靠在魔傲的怀里,魔傲快乐的亲了他满脸,一而再、再而三的亲着,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有点迟疑的问出。 「喜欢跟爱一样吗?」 他的腰几乎要断了,酸疼得他直皱眉,他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不过整他一下也不错,因为他腰好痛。 「喜欢与爱当然不一样。」 魔傲满心的欢喜变成落寞,但他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随即缠上他,逼问道:「那你爱我吗?月季?」 他撇过头。不说,这次一定不说! 那一日之后,本来一直在房内教咒的月季,改在书房教陆鱼儿,但只有两人也不行,魔傲一定要插在中间,搞得月季啼笑皆非,而魔傲是恨不得把这得知身分的女人给扫地出门。 静平郡王原就是个好事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孙增芳引见,也因此他一直对这事有些愧疚,就向魔傲献上一计。 他建议魔傲收陆鱼儿为义妹,这样她在国师府里走动也不奇怪,既不会有损她姑娘家的清白,又能够为孤儿的她提高身分,这也算当朝国师魔傲对前国师的补偿吧。 月季听了大表赞同。 但魔傲心里想的却是静平郡王在他耳边偷偷说的几句话。 陆姑娘成了你的义妹,只怕全京城想与你结亲的人都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你认为陆姑娘能待在府里多久,你趁早采办嫁妆吧。 这静平郡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想的招数这么阴损,既表面上讨好月季,又暗地里把自个儿的烦恼清个干净。魔傲大喜过望,看来在京城交些朋友也是有好处的。 陆鱼儿是国师义妹的风声传出去,第一个跑来国师府求见的,竟然是陆鱼儿的前未婚夫。 之前撕了婚约的男人,厚颜无耻的登门拜访,把退婚的过错全推到自己父亲头上,似乎还当她是以前那个单纯又好骗的小姑娘,那副虚伪嘴脸,让陆鱼儿庆幸自己没嫁给他。 「我们有缘无分,不必强求。」她声调冷得可以结冰,但只怕寒雪也浇不熄这人的野心。 那男人还待再说,月季看向魔傲,魔傲咬了牙。看来这求亲的人月季不喜,既然如此,那就撵了出去。 幸好撵了这个还有下一个,这几日川流不息的求亲人潮,让魔傲喜形于色,他那点小心机,月季是既好气又好笑。 这日求亲的人潮里混进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奇大无比的眼睛在可爱讨喜的脸上熠熠生辉,他身高比一般少年还要矮些,脚后跟贴了块狗皮膏药,像是之前才受了伤。 魔傲个性不好琐碎小事,若不是想要把陆鱼儿给快快嫁出去,大概也不会任由众人拜访国师府,搞得国师府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一见这少年,他怔了一下。这该不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他穿着是挺不错的,但是怎么没仆人跟在身边,想要来求亲?他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他困惑的看他一眼。 那少年欢天喜地,但这可不是为了魔傲,一见到坐在魔傲身边的月季,他就咻的奔跑过去,然后死死搂住月季的脖子,把脸蹭在他的胸口。 「月季公子,日前蒙您救我逃过大劫,为了报答您的大恩,我决定要以身相许……呜哇!你谁呀?」 少年被魔傲一手拎起,魔傲还用力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腮帮子,皮笑肉不笑的威胁道:「你这短不隆咚的小肥猪也想要以身相许,还不快滚回家去,我就一口吃了你。」 接着像赶狗一样的丢出国师府。 少年胆子小禁不起吓,更何况魔傲还亮出口中的森森白牙,他眼泪鼻水齐流,哭哭啼啼趿着鞋回家去了。 月季念他小题大做,还没念完,外面就雷声大作,滂沱大雨轰然而下,霎时闪电无数,像金蛇般环绕国师府,来求亲的人全都看傻了。 怎么京城没下雨,单单国师府顶上雷电交加?众人拔腿就跑,你推我挤的,简直是在逃难,因为那雨势超大,没一个时辰国师府内就泛滥成灾。 月季皱了眉,魔傲卷了衣袖,就要找人大打出手。显而易见的,这场风雨就是外头那位在酒楼时收了碗的男子召来的。 「敢问阁下是第几子?」月季低声问。 男子冷声道:「我排行老五,镇守京城沦水,舍弟到京城来游玩落难,你救了他,舍弟心存感谢,你却这样糟蹋他的心意,只有一句话,该杀。」 他是第五子,弟弟排行老九,两人一母所出,感情分外不同。弟弟耳根软,被分派去顾了外海,却被权臣给摆弄,弄得天怒人怨。 父王动了真怒,将弟弟召回痛斥一顿,弟弟哭着向他诉苦,他无奈之下,领了他回沦水龙宫,要他多学习自己的雷霆手段。 谁知还没住满三个月就闹失踪,还是被只妖猫给伤了,最后仰赖人间男子相救,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他宁可当成没这回事,反正也给了几颗珍珠,算互不相欠。 想不到弟弟今日说要出外报恩,回来就哭倒在他的脚下,他暴怒不已,自然专挑着国师府施法。 竟说月季该杀,这男子好大的口气。魔傲一气就要出外拚命,想不到一盆脏水往外疾倒,把那男子给淋得浑身湿透,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敢朝他泼脏水的人间女子。 「你——」 陆鱼儿掩嘴甜笑,「公子,奴家只听说过感恩戴德、知恩图报,没听过救了人,还得被人给杀了,这国师府拜你之赐淹了水,我投桃报李,也给你一盆水,不快走的话,水还会落得更多。」 男子勃然大怒。一介人间女子也敢冒犯他。 陆鱼儿一改刚才的甜笑,冷声道:「哼,说不过人就要动手打人吗?有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兄长,把弟弟宠成软弱胆小的性子,连只黑猫都能找他的碴,你还是快走,别丢人现眼了。」 男子抡起了拳头,胸膛急遽起伏,却被刺得哑口无言,不由得多看了这人间女子几眼,只见她素颜布衣,衣衫半湿,正像只猛虎般的敌视他。 他虽然个性暴躁,却不是个糊涂的性子,狠狠磨了牙,便自知理亏的打道回府。 他一转头离开,灶神就跳了出来,刚才任人把他这神明住的国师府搓圆捏扁他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是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傻的才跟他杠上。 「月季公子,龙生九子秉性不同,这老五最是暴躁狠戾,名叫饕餮,他可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其他龙子争不过他,才让他占了京城沦水的肥缺。」 「无妨,他发泄了一顿,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月季是不担心他找麻烦,但总觉得他要走之前,瞧着陆鱼儿的眼神有些古怪。 从此之后,陆鱼儿外出买些姑娘家的小东西,就能看到有人在国师府外站岗,她前脚一出门,那虾兵蟹将忙去禀报,后脚那饕餮就大剌剌的出现,跟在她身后嘲讽。 「哎,听说国师不掌银,月季公子不当家,两人闲散在府内不知米贵,钱财被个女人把持,国师府上下快要过不下去,只得摘些野菜果腹是吗?累得你这义妹倒霉,原本求亲人潮源源不绝,现在大家才看清国师府原来外强中干,恐怕是个无底洞,怎样都填不满。」 这饕餮真的很烦,跟他结了仇就像跟小鬼结了怨般,有事没事就要晃出来讥刺她一顿。 陆鱼儿没理他,继续挑着小东西,但心里也真的被他挑起烦躁。 那舞衣姑娘当日登堂入室来向师父叫嚣,师父三言两语把她打发了,此后她就捏着钱财,对国师府的用度再三刁难。 「喂,好歹他也救了我弟弟,要不要我去教训那女人?」饕餮又在后面啰唆了。 她装成耳背,不想回话。 那饕餮嘲弄道:「年纪轻轻耳朵就不行了吗?」 她气得回头,饕餮威风凛凛的站在阳光下,委实有龙宫之主的威势,他很高,她还得抬头看他,他把只木盒塞给她,专讲些气死人的话,「这是龙宫里最下等的,我看不上的,才给了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对你不同。」 「呃……」 她低头一望,手指一扳,那木盒里金光闪耀,竟是满满的玛瑙珠宝,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些全都是人间难见的珍品,换成金银,恐怕能把大半个京城都买下。 「你——」 「哼,你这丫头纵然人穷长得丑,也得打扮打扮,珍珠是龙宫里的常见之物,丢在地上都没人捡,就给你一串增添些富贵之气,才不会一副穷酸样。」 陆鱼儿从小也是锦衣玉食,自然瞧得出这串珍珠有多珍贵,每颗像指节般大,透着莹润的光泽,仿佛是深海中最美的亮光,哪有可能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还有,」饕餮抬头望天,只用鼻孔看着她,一副根本不是在跟她聊天的高高在上姿态。「呃,我还没娶妻。」 「啥?」 陆鱼儿眨了下眼睛。他有没有娶妻关自己何事,他干么跟她说这个?但一听他这么说,旁边那些化成人形的虾兵蟹将个个脸上忍着笑,嘴都快扭曲了。 「你不用担心自己配不上我,我父王也有个人间的妃子……」 陆鱼儿这才明白饕餮竟是在向她求爱,只不过方式也太拙劣了吧,她不知该做何反应,抬头看他,饕餮向来凶暴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所以他才抬头看天,故意不看她,就怕漏了底。 旁边噗哧一声,不知哪个不怕死的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家龙王追女人的手法实在太烂了,口才也笨拙得上不了台面。 饕餮一听,身子就像被抽了一下般的跳起来。 「那个笑的,回龙宫后自行请罪,摆驾回宫。」他气势凌人的说,转回头交代陆鱼儿,声音倒小了点,没再摆威风。「孤王没有王妃,这话你应该听得懂,不必我解释吧。」 陆鱼儿忍俊不禁,嫣然一笑。 饕餮红了脸,赶紧吆喝着底下人回宫,没敢再多看陆鱼儿一眼。 陆鱼儿笑得肚子痛,她原本还在烦心国师府的开销用度,现在捧着木盒突然轻松不少,步行回府时,却被门前排了不少运货马车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静平郡王走在前头,「把这些送进去,快!」 马夫们扛起米袋进了国师府,静平郡王讪讪跟魔傲解释,「国师,我家总管真该死,不知道怎么管家的,竟多买了好几车的米粮,我这是多的,送给你。」 主子一使眼色,高明就轻掌着嘴巴,这位静平郡王府的总管作戏本事堪称一绝,他抹了眼泪道:「是呀,国师,求您了,我们静平郡王府里堆不下,委屈您帮小的承担呀。」 静平郡王府的马车还没卸完货,又一堆马车驶来,张雅君跳下马车,急着向月季告罪,「月季公子,我近来收的束修都是米粮,我张家怎吃得了这么多,所以转送给您,您就收下吧。」 张雅君教画名满天下,满京城的贵公子都是他的徒儿,更别说几个皇子爱死了他,那束修怎么想,也不可能送米粮,但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静平郡王与张雅君视线一接触,互相点了个头,都知晓对方的心意。听说国师信任舞衣姑娘,将钱全部交给她,他现在宠爱月季公子,舞衣姑娘因妒生恨,竟私吞了那些钱,害得国师府一大家子过不下去。 想要拿些钱出来帮忙,又怕国师心高气傲不肯收,左思右想下,干脆送些米粮。 还有几个当日在酒楼里的姑娘,不知如何打听到月季的名字,提着自家种的菜、自家养的鸡落在后头,说要送给月季公子补补身子。 魔傲百思不得其解的道:「怎么回事,怎么大家米粮吃不完都往我们国师府堆,堆得仓库都满了,再来个几车,就要堆到晒衣场上去了。」 月季笑了出来,傲傲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自然对金银视若粪土,舞衣姑娘不知,还自以为打蛇打在七寸上,而外面的传言则让静平郡王等人想帮忙,却又怕伤傲傲的自尊,只好送些米粮过来。 「还不是你平日做人好,大家都想跟你攀攀交情。」 这一听,魔傲释然了,「我平日做人是挺好的,也怪不得……」 他一番自夸自讃的话还没说完,月季大笑出声,他讪讪然,揽了月季的腰怒吼,「有什么好笑的,你最近常在笑我,在我眼前笑,在我背后也笑,到底是在笑什么?」 笑你是个呆头鹅。但他怎敢把这话讲出来,一说出来,个性倔强、唯我独尊的傲傲恐怕就要闹得他求饶。 「我开心才笑的,原来在京城有这么多朋友关怀我月季。」 「你是我至爱之人,那些人当然要巴结你了。」魔傲将他的腰收紧。 月季一听他说什么爱不爱的话,又有要糟的预感。 「那你爱我吗?月季?」 他头痛起来,扯开他的手,急忙要逃时,已经被魔傲三步并作两步的搂住,他吻在他耳朵上,气息转重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月季?」 「呀,你放手,白日里也这么没体统!」 魔傲手隔着薄衣捏上他可爱的乳珠,一股红晕开始爬上脸,魔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逼问:「你到底爱不爱我,月季!」 不说,不说,不能说!要不然这缠人的魔兽铁定会更骄傲、更磨人,而他现在已经非常的磨人又粘人了。 ——全文完—— 后记 你并不特别 泠豹芝 我写这个故事其实是有个契机的,有一日我陪着很小的小朋友玩,那小朋友不管玩什么——赛跑、吃东西、玩游戏,到最后一定变竞争,然后一定要赢,每一次都能听见他说我赢了、我赢了。 有的时候这就代表一种态度,我必须赢过别人,所以父母会叫你要得到第一名,学生时代用名次,到了社会上时,就会以财富来看一个人。 所以,之前有个美国教师在学生的毕业典礼上说了一段话,引起疯狂的转载,那段话叫什么,叫做:你并不特别。 美式教育通常都是用鼓励、劝进的方式,所以这一段话太过突兀,我还吓了一跳,但它其实非常的有道理,你是班级里面的第一名,一个学年可能有十五个班,就有十五个第一名,这个州可能有一百间学校,一百间学校乘以每间学校的班级数,就有一千五百个第一名,那再乘以美国的州数,然后这只是美国而已,这世间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国家,这样你就能知道你有多不特别了。 有人胜,就有人败,有人夺得第一名,其他人只能拿别的名次,所以在日本演了一出白雪公主的戏码,每个小女生都扮成了白雪公主,因为父母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孩演小矮人,所以这一出戏没有小矮人,请问这还是白雪公主的戏吗? 有的时候金钱、财富、名利、权势、地位,真的等同于一个人吗? 有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才能坐上某个位置,那其他坐不上这个位置的人,他们的人生又该如何? 我就是用这个想法去写出这样一个故事。 所以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也许你得到了一个人,也许你永远也得不到最喜欢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决定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让你得不到的社会? 这个解答,留给大家自己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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