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其实明湛事后回想起忠义侯府诸多事,感触颇深。 按理,明湛来于现代,对于嫡庶之分,起初看的并不重。只是经过明礼等夺嫡之事,他方有所明悟。嫡庶之间,贵贱不论,首先,这就代表了一种规则。 在世间,规则大于一切。 魏国公娶了公主,还能生了庶子。生下庶子后,还能与敬敏大长公主夫妻情深,由小见大,可知此人颇具有段。 尤其取舍一道,魏国公向来是狠的下心,低得了头。 魏国公亲自带着魏迪去忠义侯府赔礼,又向凤明立致歉,凤明立见魏迪憔悴不堪、似乎随时会昏过去的模样,实有几分不忍,温声道,“是我家里的事处理不当,叫国公爷见笑了。”虽然哪家都免不了有嫡庶之争,不过似忠义侯府这样闹到街面儿上去的就太少了。凤明立此人,有事先检讨自己,想着若非自己家里先有此事,别人就是想传闲话儿,估计也没的传。再者,这些闲话,除了魏迪插了一手,竟还有自家人想着混水摸鱼渔翁得利的往外放风……魏迪都给魏国公敲打成这幅小模样了,再追究此事,未免显得器量小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忠义侯府之事,自然不容外人置喙的。魏迪年轻,不知分寸,明立不与他计较,是你心胸过人。”魏国公不吝赞美,似他们这等人家,难道还需要子弟如何的惊才绝艳吗? 不,在魏国公看来,只要子孙知书明理,不惹事生非,富贵双全,有何不好。以往未与凤明立打过交道,如今看来,凤明立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凤明立并非难相处之人,魏国公诚心赔礼,再加上魏国公的身份,凤明立焉有不识时务之理。 魏国公行动迅速,故此,在明湛叫了忠义侯魏国公到宣德殿时,这两家人已有了十分默契。 明湛既然命田晚华查明流言出处,田晚华一有消息,自然上报。明湛得了信儿,冷笑三声,叫了两人来讽刺敲打了一回,“嫡庶不分的苦处,别人不明白,朕却是最明白不过。你们若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只管跟朕说。” “魏国公,你是朕的岳父,也是敬敏姑妈的驸马,朕问你,你是不是对敬敏姑妈有何不满之处?否则将心比心,焉何会对别人家嫡庶之争感兴趣。”明湛扫一眼忠义侯,“还是姨妈与明立有什么让忠义侯不放心的地方?” 明湛话音一顿,冷声道,“你们都是嫡子出身,若是倾心于庶子袭爵,依朕看,倒是先该把你们头上的爵位让给庶弟才算以身作则呢。” 明湛三两句话将两人训的汗湿衣襟,魏国公完全是受魏迪连累,不过忠义侯想的就多了,尤其明湛那一句“嫡庶不分的苦处……朕却是最明白不过”。 忠义侯虽远在湖广,也稍稍知晓当年镇南王不喜嫡子哑巴,欲立庶子为世子的事儿。皇帝陛下有这样的经历,自然厌恶嫡庶不分之家。 想到此处,忠义侯回家稍备了些礼品,也没耽搁就马上去了永宁侯府。 老永宁侯看到这个女婿,也没说重话,只叹道,“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有什么事,多想想孩子们吧。” “都是小婿的不是,让岳父担忧了。”忠义侯尽管做了多年的侯爷,不过在老永宁侯面前不论辈份,还是资历,都让他多了几分谦慎与恭敬。既然是来赔礼的,就当有所诚意,沉一沉心,忠义侯道,“小婿让他们母子受委屈了。” 老永宁侯摆了摆手,“知女莫若父,庄华的脾气,别人不清楚,我是清楚的。她向来待人实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纵使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明立,自小时候跟着你回了湖广,这么些年不见,乍一见就叫人喜欢的很,温雅知礼,颇为难得。就是对兄弟,也是照顾有加。景宏,我倚老卖老的说上一句,既然已为明立请封长子,你的心,就得定下来。” 忠义侯面露尴尬,“岳父的话,小婿都记得了。”他家里出了这等事,永宁侯府不聋不瞎的,怎会不知道,如今受些责难,也是情理之中。 “岳父,家里内闱之事,还需庄华回去主持大局。再者,明立如今年长,也要在我身边学着接人待物、处理家事。”自己在帝都呢,总不能老婆儿子的都跑岳家来住着。何况就算想住娘家,也不能是这样堵了气的回来,把卫氏接回家,此事才算有个了局,亦是说明永宁侯府对流言之事不再追究的默许。 老永宁侯并未为难忠义侯,“嗯,你去吧,庄华还在她原来的院子里,明立去当差没回来。有什么事,你们说开了,别叫我惦念。” 忠义侯连忙去了。 卫氏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与忠义侯回去。 有许多年没有与卫氏离得这么近说过话儿了,抬眼打量着卫氏,忠义侯一时竟有几分陌生之感。 当年,父母为他订下卫氏。忠义侯还暗暗高兴了许久,他在帝都长大,早少时就见过卫氏。卫氏出身高贵,且颇具才貌,这样的女人做他的嫡妻,已经足够让少年时的忠义侯得意并骄傲了。 如今隔了这几十年,忠义侯似乎刚刚才发觉,卫氏老了。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神变的黯淡而柔和,眼角生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纹,甚至连记忆中嫣红饱满的唇,如今也开败的鲜花,变的单薄冷厉。 这是卫氏的闺房,甚至格局忠义侯都是熟悉的。 永宁侯府占了半条街的地界儿,家里七个女儿,只卫颖嘉一个儿子。女儿们出嫁后,府第就格外的宽阔,故此,女儿未嫁时的闺房,老永宁侯一直留着。自得知忠义侯要来帝都,永宁侯夫人便命人将阁院打扫出来,以待姑太太回家小住。 房间只有夫妻二人,忠义侯进来这许久,卫氏一直没说话。 忠义侯抿了抿唇,方开口道,“庄华,跟我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还去看着你的小老婆的脸色过日子。”卫氏脸色淡淡地。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发妻,在家里,谁都越不过你去的。”这话若往日说出来,忠义侯并不觉亏心。只是今天是在永宁侯府的地盘儿上说这话,卫氏一眼望过来,忠义侯竟觉得脸上微辣,强辩一句道,“你也不能总住在岳父家哪,与我回去,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 隔着浮雕着鹊上梅梢的轩窗,卫氏望着庭院中几株怒放的杏花,淡淡道,“我听说,现在满城风语,都说我与明立不孝,连御史都上本子要治我们母子的罪。” “不过外头人们胡言乱语罢了,断不会如此的。”忠义侯道。 “如果卫家还是太上皇执政时的卫家,我与明立会如何,就不好说了。”卫氏脸上没有半分动怒,只是平淡的叙述此事,“我知道,这事之所以会传出来,还满城风雨的这样传;其一,流言有一部分是自侯府传出来的,生事者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太的陪房赵嬷嬷的孙子赵二买通了地痞流氓,在外嚼舌根子;其二,魏国公府庶子魏迪也跟着插了一手。”还未待忠义侯辩白,卫氏已道,“既然陛下命帝都府在查,这事就不是什么秘密。” “我会处理的。” “我有两个条件,第一,魏国公府,你惹不起,我不强人所难。不过,赵二不能留了,我不管你是让他病死还是意外,他都得死;第二,若你要我回府,内宅的事由我处理,不论是你还是老太太均不能再插手。”卫氏自始至终都只望着窗外,并未转脸看忠义侯一眼,“若这两样你办不到,回府的事就不必提了。” 这些天,忠义侯也想了许多,爵位只有一个,现在传于嫡长子,其他人犹有意见。若是真任于庶子们争夺,怕更要有无数事端出来。爵位都是要传给明立的,内宅交接亦在情理之中,忠义侯沉声允道,“好。” 夫妻二人既达成协议,卫氏也并非矫情之人,当下便与忠义侯辞别老永宁侯,准备回忠义侯府去。 老永宁侯看他们夫妻和好,脸上露出笑容,“好好,这就是了。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这把年纪了,官场宦海几经沉浮,老永宁侯最欣悦者莫过于儿女顺遂。如今也不再留女儿,只是有言在先,老头儿喜欢凤明立,想着让凤明立在永宁侯府多住几日,图个热闹。夫妻二人自然不会拒绝。 总算大姐家的事告一段落,卫颖嘉忙于公务的同时,却又有一桩头疼的事。这该死的凤明凡,在他府上住着,竟还不老实,又去勾搭子尧。还有这该死的魏子尧,现在还敢朝秦暮楚的。 卫侯爷差使上俐落,不想情场上却诸多无奈之处。若魏安出身差些,哪怕是小官僚出身,卫颖嘉倚仗着身份就敢把人给圈养了。可偏偏这混帐就要命在这儿,魏子尧的身份使然,卫颖嘉纵使动怒也不敢动粗。偏偏卫颖嘉还舍不得与魏子尧翻脸,只得时时把人看紧。 魏子尧回家见卫颖嘉不请自到,心情也是不错,上去香一口,“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又问,“吃饭了没?” “我吩咐厨下备了晚饭,就在等你了。”难得卫侯爷偌厚的脸皮,在承恩公府都能反客为主。 “我跟明凡吃过了。”魏子尧心情不错,大咧咧的坐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中,掌中把玩着一块儿乳白玉玦,“传饭吧,没吃饱,再填补两口。” “怎么,凤明凡请客这么小气的。”卫颖嘉已闻到魏子淡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禁皱眉。 魏子尧笑,“不是明凡请客,是湖广的付三爷。也不是请我,是想让我为他们引荐拙言呢。”说着摸摸卫颖嘉的脸,“别乱吃醋啊,我现在可没跟别人在一处儿了。” 沈拙言? 卫颖嘉想了想,沈拙言能帮上什么忙?在帝都,沈拙言与魏子尧不过是弄个皇家报刊,这东西,大部分都是要皇上过目才能刊印呢,俩人完全做不得主儿。 不过,卫颖嘉脑袋灵光,顿时道,“付家是想走林永裳的门路?”又问魏子尧,“他们是怎么个打算,你知不知道?” 魏子尧吃了不少酒,脸上微微泛着红,喝一口小厮送上的醒酒汤道,“是章太医与程家药行的案子,皇上不是派人去江南细查了吗?你说章太医也是的,正五品的太医做着,家里世代干这个,药馆也是老字号,还贪程家那星点儿好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事情既暴出来,就不能是捕风捉影。章家不知道怎么想法子呢,程家找上了付三爷,付三爷托了明凡,明凡与我开口,我自然要卖他个面子。” “你既知道利害,何苦要给他们穿针引线。” “明凡的面子,怎好拒绝。” 卫颖嘉狠瞪魏子尧一眼,“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呢。” “那是。”魏子尧见卫颖嘉面露不悦,捧着醒酒汤,心里暗笑,卫颖嘉定是早知道他出去吃酒,否则也不能这么早的备好醒酒汤。唉,卫侯爷都这么贤惠了,魏子尧只得哄一哄他道,“明凡也算你外甥呢,这里头不是还有你卫侯爷的面子吗。” “敢紧闭嘴吧,若他真是我外甥,早一巴掌抽死他了,你以后少跟他来往。”卫颖嘉道,“你也略动动脑子,头年根子底下,内务府赈灾的案子,那些发霉的大米就是自程家米行进的。内务府总管都跟着掉了脑袋,这会儿子程家的药行又出了差子,你还跟着搀和,只嫌事儿少呢。叫陛下知道,能有你好果子吃?” “你就放一千个心吧,拙言没应他们,半道儿就给吴大人派来的小子叫走了,说吴大人身上不得劲儿,叫拙言去请大夫呢,要不我也不能这么早回来。”魏子尧又替兄弟担心,“你说吴大人这谱儿大的,难道现在家里就没人能请大夫?还要专门使唤拙言。外头人都知道吴大人厉害,拙言在家里星点儿主都做不得呢。”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我看沈拙言现在给吴婉调理的白里透红,精神极了,断不是以前的穷书生模样。要受苦都像他那样似的,人们还不得哭着喊着去受受苦呢。”卫颖嘉倒是挺放心沈拙言,关键是沈拙言有个母老虎管着,再不可能与魏子尧磨擦出什么火花来。 自从卫颖嘉与魏子尧在床事上达成和解,魏子尧干这事儿的兴头儿就提高了数倍,而且说实话,魏子尧的技术也非常不错。 虽然卫颖嘉对于在下面有些抵触,不过被魏子尧前后伺候着,也有不少快感。 魏子尧喜欢男人,虽然那些婉转乖巧的娈童亦讨人喜欢,但怎么也比不得卫颖嘉这种味道。流畅的肌肉线条儿,俊美的五官,修长的身量,健壮的大腿……把这个皱着眉毛极力忍耐着不舒服的男人压在身下,那种快感并不仅仅来自于身体的冲动。魏子尧俯身与卫颖嘉交换一个长长的吻,倾情注意着卫颖嘉的神色,直到卫颖嘉颜色稍缓,魏子尧方轻轻重重的抽动起来。 卫家人精于算计,吃亏的时候少。卫颖嘉也不例外,何况老永宁侯早早让爵,卫颖嘉十几岁就当半个家,啥事都心里有数儿的很。 他这一生的亏都是吃在了魏子尧身上,魏子尧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却也不是没手段。俩人打打闹闹的多少年过来,魏子尧虽先前吃了些亏,现在却开始往回收本儿呢。 卫颖嘉望着魏子尧迷醉的神色,不适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欢喜。许久以前,他只是当魏子尧床伴而已,到今日,魏子尧依旧散漫浪荡的一人,卫颖嘉却沉迷了进去。至今卫颖嘉都觉得,人算不如天算哪,竟栽在魏子尧的手里。男人果然不能太完美哪。 卫颖嘉与魏子尧还在早睡,外面就有人叫门儿。因今日休沐,俩人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正在补眠,等闲不会有人打搅,魏子尧披了衣裳问,“什么事?” “侯府来人,请侯爷着紧回去呢,说有要紧事。” 卫颖嘉功夫不错,耳聪目明的,早听到了,忍着身上的不适起身,对门外道,“叫他们等一等,这就来。” “什么事啊,一大早的。”魏子尧嘟囔了一句,拦住卫颖嘉的腰把人压回床上,往床头摸索半日,“先上了药再走。” 男子之间的性事,总有诸多难堪之处。卫颖嘉多要面子一人哪,皱眉道,“已经不妨碍了。”就要起身。 魏子尧拍他屁股一记,“这有什么难堪的,你做我这么多年,若非本少爷保养有道,早命都没了。”见卫颖嘉老实了,魏子尧再拍一记,“腿分开些,老胳膊老腿儿老菊花儿的,哪儿没看过啊。” 卫颖嘉闷声道,“你快些。”心说,他正值壮年,还比魏子尧小两月呢,断说不得一个老字。再者,他的菊花儿还只给魏子尧占过便宜,这小子竟还不识趣。 魏子尧知他好面子,也没戏弄卫颖嘉,俐落的给他上好药,“晚上没事过来啊。” “嗯。”今晚就轮到他了,卫颖嘉自然要来的。 瞅着卫颖嘉面无表情的穿好衣裳,魏子尧拽好被子准备再睡一觉,卫颖嘉道,“吃点东西再睡吧。” “哦哦。”魏子尧漫不经心的应了。 卫颖嘉出去时吩咐外头的大丫头送早点进去,这方回府。 果然是大事。 卫颖嘉再也没料到忠义侯府出此大事。 做婆婆的毒杀儿媳妇。 若是别人家的事,卫颖嘉只当笑话看。当然,若是别人家的事,卫夫人也不能一大早的就把丈夫从丈夫姘头的床上叫起来。 老永宁侯这把年纪,若是听到风声,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呢。卫夫人只得命人瞒下老永宁侯,差人找卫颖嘉回家商量。 卫氏是卫颖嘉的姐姐,卫颖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虽说不是同母姐姐,这也是亲的。自家姐妹出这样的事冷眼旁观,以后卫家女就不必嫁人了,否则即便嫁人也是给人欺负死。 卫颖嘉带着老婆出头儿去忠义侯府交涉,卫夫人是个稳重大方的女人,出身不高,其父不过五品翰林。没办法,当年卫颖嘉大婚时,门当户对者皆不愿与永宁侯府联姻,永宁侯府只好降低档次。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卫夫人出身平平,可老永宁侯只此一子,断不会随便给儿子娶个女人进门儿。 如今就能看出卫夫人的好处了,对于卫颖嘉夜宿承恩公府的事,卫夫人从未提出过异议,更不可能如魏子尧的前妻杜如梅一样吵闹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基本上除了生孩子的事儿,卫夫人也只当卫颖嘉是合作伙伴一样,反正家里无妾室通房,内宅财产握在手里,卫夫人的日子过的极是畅快。 卫夫人也是头一遭见这样的事儿,在路上就忍不住对卫颖嘉道,“这老太太也实在太糊涂儿了。”正经的儿媳妇,且嫡长孙都这个年纪了,重孙子都有的人了,竟然会对儿媳妇下手,实在不可理喻。 “若不是糊涂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卫颖嘉冷冷道。 忠义侯实在没脸见卫颖嘉,哪怕卫颖嘉的年纪较其子都要小上几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毕竟对不住永宁侯府。卫颖嘉也懒得与忠义侯说客套话,直接道,“我听说,姐夫家的老太太赏大姐姐一碗燕窝羹,就险些要了大姐姐的命。若非听忠仆跑来报信儿,此事,我都不敢相信。” “嘉弟,燕窝羹虽是自家母的小厨房端出去的,到底如何,还待查证。我敢打包票,家母绝非这样的人。”忠义侯道。 卫颖嘉淡淡道,“姐夫为人子,自然是敢这样说的。如今大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怕得罪姐夫,我就明说了吧,这话,姐夫敢说,我却是不敢信的。当初大姐姐为何带着明立回娘家,咱们心知肚明。如今姐夫刚把大姐姐接回来,立时又出了这样的事。” “姐夫家是宗室侯府,我家也非平民百姓,自来这样的事,绝对是事出有因。姐夫要查,就查个清楚,切莫拿哪个奴才出来顶数。若是这样的结果,我是不能接受的。”卫颖嘉冷声道,“大姐姐嫁给姐夫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姐夫宁可妾室管家,也不让大姐姐插手内闱。如今大姐姐不过刚刚接手管家之事,立时就有人要毒杀大姐姐。若是姐夫不肯给大姐姐一个公道,我们卫家自有公道。” 这种被小舅子找上门说理的事儿,忠义侯还是头一遭遇到,若非实在理亏,哪怕永宁侯府如何势大,以忠义侯的傲气,他也不能容忍卫颖嘉这样的冷言冷语。 忠义侯正色道,“这是自然,我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在他眼里,女人争宠吃干醋啥的,没啥要紧。可如果弄到下毒谋杀,就非同小可了。 卫氏虽不得他的欢心,到底是正妻,这点儿体面还是要有的。 不过忠义侯话说的漂亮,心里也在打鼓儿。当初往外放风,让卫氏凤明立不孝引得御史上本的事儿,就有老太太一份儿,忠义侯虽没点明,那是给自己亲娘留着脸面。如今卫氏出了这样的事,想要善了,实在是难了。 忠义侯还是先打发了卫颖嘉再论其它,温声道,“嘉弟好容易来一回,去瞧瞧你姐姐吧,我对不住他,还得请嘉弟代我说几句好话。” 卫颖嘉看忠义侯一眼,却不肯接忠义侯的话儿,只道,“能把害大姐姐的人抓出来,大姐姐自然就明白姐夫的心了。” 年纪轻轻,这么难缠。忠义侯满口应道,“这是自然。” 在忠义侯看来,世上最彪悍的生物,莫过于小舅子是也。 这事儿出来,忠义侯再怎么查,怎么拷打奴才,也问不出破绽来。反正燕窝儿羹是方老太太叫自己的小厨房做的,能进小厨房的都是方老太太的心腹人儿。一直到燕窝羹做好,所有经手的人,都没破绽,而且是当着送燕窝羹的人的面儿,卫氏尝了一口,立时毒发。 原本卫氏没啥胃口,并不想喝。偏送燕窝羹的是方老太太的陪房赵嬷嬷,赵嬷嬷也是倚老卖老了,更思量着眼瞅着嫡系要掌权,先前她孙子还得罪了卫氏,就故做忠心抢了小丫环的差,亲自给卫氏送了燕窝羹去,又倚老卖老的劝了卫氏几句,“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太太吃上两口,也有精神理事。只要太太万福,就是我们做奴才的造化了。” 卫氏听了这一篇子话,就略吃了一口。 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卫颖嘉随着忠义侯去看望卫氏,凤明立没去当差,正在一畔侍疾,眼睛微肿,似是哭过的模样。再有就是卫夫人也在,卫夫人一见忠义侯与卫颖嘉过来,急忙起身。 卫氏的脸色极是憔悴,泛出一种青灰色的不祥之气来。 “别告诉父亲知道?”卫氏轻声问。 卫氏躺在床上,也没梳妆,格外的苍老,惯常梳在里面的白发也一缕缕的冒出来,整个人较平常老了十岁。 卫颖嘉见卫氏这番形容,心里也不大好受,温声道,“大姐姐放心,瞒着父亲呢。大姐姐好生保养身体,其他的事别操心了,有我呢。” 卫氏轻轻的叹了口气,“算了,别查了。查来查去,丢的都是侯府的脸……” “这怎么成。”卫颖嘉坚持道,“今日不查个眉目出来,那明日后日该怎么办?如今这燕窝羹是进了大姐姐的肚子里,若他日什么时候进了明立与姐夫的肚子里,又该怎么办?”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嫁过来就是这府里的人了,这事,纵使查也别往外说去,惹人笑话。”卫氏打起精神道。 “我心里有数,大姐姐好生歇着吧。”卫颖嘉见卫氏的脸色实在不好,怕多说话反是劳神,安慰卫氏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忠义侯倒有几分不是滋味儿,他与卫氏感情平平,卫氏遭此大难,还能为他考虑许多。哪怕此举是基于忠义侯府与凤明立的利益,卫氏说出这样的话也颇是难得了。 忠义侯感触颇深,反是忆起与卫氏刚刚大婚时,卫氏虽脾气不好,却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打什么时候起,最该亲密无间的夫妻竟形同陌路了呢? 送走卫颖嘉,忠义侯尚未来得及喝口水,就听仆从来禀:侯爷,小姑太太回来了。 忠义侯府虽不消停,宫里却无事不顺,明湛闲的蛋疼,想找些事情来做。 所以说,不怕没事,就怕找事。 明湛这随便一寻思,变寻思出了一桩要紧事来。 原本魏迪与阮嘉睿的婚姻早定,俩人在古代都属于大龄男女了,再没有拖着不办婚事的道理。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魏迪偏又插手忠义侯府嫡庶之急,被魏国公一顿家法敲到床上静养,短时间内起不了身,自然没法子成婚。 再者,魏国公长子魏峭续娶之事,却被善棋侯府退了婚。 如今善棋侯的大殡已过,善棋侯府的爵位仍是没着落。也有人在朝中提及此事,明湛一句话就打发了,“眼瞅着父皇就回来了,待父皇颁旨,岂不大善。” 善棋侯府只得继续等着。 很蹊跷的一件事就是,善棋侯府竟主动退了敬敏大长公主家的婚事。 181. 忠义侯有个两个妹妹,家仆来报的小姑太太,正是忠义侯的小妹妹凤凝霜。因方老太太舍不得女儿远嫁,遂就近择婿,嫁予湖广付家族长付安为妻。如今来帝都国子监念书的付季培,正是凤凝霜所出嫡三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因不放心儿子远来帝都,凤凝霜索性跟着一道来了帝都,待儿子安顿下。日后凤凝霜再与娘家人一并回湖广,如此方能放心。 卫氏被燕窝毒倒的事情一出,方老太太跟着也病了。凤凝霜闻了风声,这是回娘家来看望母亲。 忠义侯送走了小舅子,听说妹妹回来了,自然要去了母亲院儿里看看。如今方老太太身上不好,再加上卫氏中毒的事,牵连颇多。院里仆婢自发禁声,连走路都是踮起脚来走,生怕扰了主人的清静。忠义侯到了窗外,尚未进屋就听到凤凝霜的声音,“母亲想的也忒多了,您一片好心的给大嫂子燕窝羹补身子,谁知道哪个烂了心肝儿的往里面加东西了呢,这与母亲有什么相干。再者,大嫂毕竟是咱家的人,事情传出去与她有什么好处,与明立又有什么好处?将来明立可是要袭爵的,府里的名声坏了,难道她们母子能没有影响?” “这事儿,要我说,纵使查也不必大张旗鼓,弄得这么沸反盈天、人心惶惶的。”凤凝霜伺候着母亲用药,一面道,“胳膊折在袖子里,查得出查不出都是家丑,还是先遮了丑再说。否则若传扬出去,朝中御史怕要聒噪。” 方老太太精神不济,原本就与儿媳妇关系恶劣,等闲她也懒得理会卫氏吃什么喝什么。只是儿子苦劝了几回,又碍于永宁侯府的原因,这次卫氏回来,方老太太打发人送燕窝羹那是主动示好儿来着。结果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虽然这年头儿讲究孝顺,不过若是婆婆毒杀儿媳妇的闲话儿传出去,纵使不治她的罪,她的名声也就完了。 现在,燕窝是她差人送的,儿媳妇险些要了命,不怀疑她怀疑谁呢。 方老太太就此病了,恹恹的没了精神。听了女儿的话,倒是略减惆怅,“唉,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若早知如此,我再不敢给她送东西的。” “要我说,这也是大嫂做人平平,否则家里这么多人,怎么没人给别人下毒,专门给她下毒呢。”凤凝霜闲闲道,“我听说现在内闱的事连母亲都不能插手了,一家老小都得看大嫂的脸色吃饭。” 说到这事儿,凤凝霜颇为不忿,“亏得永宁侯府还是几代的富贵人家儿,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娘家略略兴旺些,就兴头成这样,难怪得罪人呢。我早就想来与母亲说呢,这哪儿是儿媳妇的作派,原封的活祖宗呢。大哥哥也是,耳朵软成这样,将来这家里上下还不得都改姓了卫么。长期以往,就是我们姐妹,也不敢再回来了呢。” “不至于此。”儿媳妇都躺床上了,方老太太实在不愿再说儿媳妇的坏话儿。 “你给我闭嘴。”忠义侯抬脚进了屋,看凤凝霜一眼,斥道,“你既已嫁人,娘家的事就少插嘴。你大嫂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我的正妻元配,母亲年纪大了,做儿孙的哪里还要母亲操心内宅。由你大嫂接手打理,名正言顺。你嫁到付家,难道付家是妾室出面理事不成?” 如今忠义侯似乎格外的强调嫡庶,凤凝霜听了颇觉不顺耳,嘀咕道,“大哥哥这样说,似方妹妹,那能跟一般的妾室一样吗?” “她嫁过来,算贵妾,但也是妾。”忠义侯曲身在母亲榻旁坐下,对母亲道,“小舅子刚刚来过了,听说母亲身子不舒坦,托我代为问侯母亲呢。” 方老太太心下一悬,恹恹问道,“永宁侯怎么说啊?” “家里竟有这等心怀叵测之人,自然要查上一查的。”忠义侯正色道。 方老太太微微点头,“是要查一查,你媳妇还好吧?” “明立在一畔伺候着,御医说还得吃两幅汤药再看了。” “她定是恨我的吧?” “母亲莫要多想,卫氏没这个意思。”忠义侯温声劝道,“母亲好生调养身子,卫氏说了,待她身子痊愈就来给母亲请安。” 方老太太听到这话,心里终觉熨帖,忍不住握住儿子的手,流泪道,“你几番劝我,我也思量许久,卫氏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一家子总是吵吵闹闹的,不是过日子的常法儿。我想着,这次她回来,我跟她示个好儿,我们婆媳,又不是仇人。哪里能料得到出这样的事呢?我虽偏心些,也从未想过去害人哪。” 凤凝霜嘴快道,“就是,永康公府的事儿就在眼前,哪家还敢亏待儿媳妇呢。尤其大嫂子娘家非比寻常,别人谁敢得罪她呢。” 忠义侯没理会凤凝霜的话,反是劝慰母亲道,“母亲就放心吧,没事的。” 方老太太用帕子拭泪,在儿女的安慰中歇息了。 方老太太这番模样,做女儿的哪里能放心,凤凝霜定是要在娘家住几日的。 如今卫氏病着,凤凝霜虽与卫氏姑嫂天敌,不过,凤凝霜出身宗室,嘴坏些,为人处事还是没问题的。看着母亲睡下,凤凝霜就要去探望卫氏。 忠义侯不放心的叮嘱,“说话注意些。” 凤凝霜哼了两哼,没理会忠义侯的话,带着丫环婆子的去了。 卫氏病成这样,凤凝霜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不过她这话,也不会好听到哪儿去。尤其凤明立在一畔,越听越觉得凤凝霜的话难以入耳,譬如,“大嫂子向来识大体顾大局,这样的事,万不能与母亲有什么联系的。不然传出去,别说母亲了,大嫂子要如何做人呢。” 譬如,“前几天那些风言风语,帝都城里没有不知道的,都在说大嫂子与大侄子不孝呢,如今大嫂子又被人下毒,唉,若是给人知道,又不晓得要往哪里想呢。”反正凭白无故的,谁家婆婆会去给儿媳妇下毒呢。婆婆本身在社会中就站了道德制高点儿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及同情心。 凤明立听着实在不像,起身道,“母亲累了,姑妈请回吧。” 凤凝霜正说到兴头儿上,猛然给凤明立堵了嘴,脸上的不悦明晃晃的摆着,让人看的清楚明白。凤明立的脸色也够瞧,完全没有半点儿给凤凝霜留脸面的意思,冷着一张脸,侧身让出路来,“我送姑妈。” “罢了罢了,知道你们母子不爱听,枉费我一番心意。”被侄子撵人,凤凝霜脸上讪讪的。 凤明立正色道,“知道我们母子不爱听,姑妈闭嘴就是了,也没人请你来说。” 这年头儿,甭看媳妇在婆家没地位。姑娘在娘家可是极有话语权的,凤凝霜当下就要翻脸。 如今卫氏正在养病,凤明立哪能容凤凝霜在卫氏房里闹将起来,他到底是个大男人,眼见凤凝霜柳眉一吊,不待凤凝霜撒泼儿。凤明立直接上前,一手捂住凤凝霜的嘴,一手揽住凤凝霜的腰,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拦腰勾起往外搬,反是屋里的丫环婆子惊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凤明立把人一路半拖半抱的弄到院门口,方松开手,将凤凝霜推给那些跟跑而出的丫环婆子,直接道,“姑妈以后少来为是。” 凤凝霜立时要嚎啕,凤明立再次堵嘴,冷声道,“母亲正在养病,姑妈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当你是长辈,不与你计较,你也当自重。若是姑妈想撕破脸,咱们就试试看!”凤明立自幼与卫氏相依为命,如今卫氏险些给人害了性命。这可是亲娘,凤明立纵使是圣人,也要翻脸的。 凤凝霜身边儿的心腹嬷嬷立时上前说情赔笑,“大爷、世子爷,我们太太断没有这个意思的,大爷万不要误会。老奴替我们太太给大爷赔不是了,求大爷放开我们太太吧。太太年纪大了,可禁不得大爷这样堵嘴闷气,真憋着可如何是好。” 凤明立并不是个笨人,生于宗室侯门,焉能听不出这老奴话里的陷阱,什么叫“老奴替我们太太给大爷赔不是”,凤明立抬脚将这老婆子踹出丈远,忍无可忍在凤凝霜耳际低语道,“姑妈最好识趣些,不看着姑妈自己,也得看着季培表弟呢,不是吗?”话说完,凤明立放开凤凝霜。 凤凝霜脸气的煞白,尖声道,“凤明立,你敢威胁我!” 凤明立面容憔悴,眼中却透出一股狠戾来,勾唇冷笑,淡淡讽刺道,“我哪里敢,我是万万不敢的,姑妈。”原来再温雅如玉的人也会有这样尖刻薄厉的脸孔,凤凝霜一时话噎。 凤明立却是懒得再理会她,转身回去侍疾了。 帝都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最难以保守秘密的地方。 忠义侯府一请御医,卫太后就闻了风声。就是以卫太后的镇定也吓了一跳,虽然豪门世族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过这样明晃晃的毒杀就罕见了。 待明湛请安时,卫太后忍不住与明湛念叨了一回。明湛心里一震,喜上眉梢,当下就知道机会来了,说道,“忠义侯也是老糊涂了,我听说他早就不大敬重姨母,也看不上明立。还比不上父王当初呢。如今又弄出这样的事,丢人丢到家了。” “真是稀奇哦,这样的人也能做这么多年的侯爵。”说着随手挑个橙子切开递给母亲一瓣,卫太后嫌凉,明湛是铁打的肚子,自己慢吞吞的吃。 卫太后一看明湛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温声道,“这事说出去太打脸,别说老太太,就是大姐姐与明立,又有什么颜面不成?还是再看看吧。” “我无所谓啦。”还死不承认。不过,明湛实在不愿放弃这等良机,又道,“要是有御史上折子,我就问问忠义侯,看他如何说。上次满城流言的事儿,我就警告过他啦。” 卫太后笑,“顾忌着些两家脸面。” “嗯嗯。” 明湛转头就命人从御药房里弄了些参葺肉桂的赏到了忠义侯府去,点名儿是赏给忠义侯夫人卫氏的,还命传谕太监夸了凤明立几句,说他“知孝守礼,难得难得”。 有什么事,帝王一干预,这味道就大不同了。 忠义侯心内更添了三分惶恐。 凤凝霜还没跟兄长把状告完呢,宫里的赏赐就到了,这种速度这种效率这种圣意倾向,让凤凝霜告了半截儿的状直接噎回了肚子里。 忠义侯把传谕的太监客气的打发走了,也懒得理会凤凝霜所说之事。其实按理说没有比忠义侯的位子再稳的了,不但自身血统纯正,就是老娘,乃当今太后的亲姨妈;自个儿老婆,当今太后的姐姐,还有比这更牢靠的吗? 结果,忠义侯偏能把日子过的这样苦B,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凤凝霜心里憋着一口气,若是往日,她何曾把卫氏母子放在眼里。虽是正妻嫡出,到底不得其兄宠爱,空有名头儿罢了。相比卫氏,凤凝霜更喜欢自幼交好的表妹小方氏。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原本瞧不起的母子二人竟然咸鱼大翻身,凤凝霜又被凤明立削了面子,哪怕知道现在不能与卫氏母子硬碰硬,一时间,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凤凝霜慢慢走着,竟走到了小方氏的院子。 做为方老太太嫡亲的侄女、忠义侯的爱妾,小方氏的院子收拾的相当精致,虽然格局不比卫氏院落阔大轩峻,不过位置更好,离方老太太的院子也更近。 凤凝霜一来,小方氏连忙起身让茶让座,亲热至极,“如今母亲病着,霜姐姐也劳神的很。我命厨下治了饭菜,想着霜姐姐若是不来,我就命人给霜姐姐送过去呢。” 到了小方氏这里,凤凝霜才算呼吸了一口顺遂的空气。 凤凝霜叹道,“如今也只有你还拿我当回事儿了。” “霜姐姐怎么这样说。”小方氏年过四旬,犹带着三分水灵,其婉转妩媚之处更非寻常人可比,完全看不出这是三个儿子的妈。笑着亲手将温茶递给凤凝霜,小方氏道,“不说别人,自母亲到侯爷,哪个不是对霜姐姐百依百顺呢。” “不说这个了。”凤凝霜摆摆手,问小方氏,“你在做什么消遣呢?” 小方氏看一眼身畔的侍女,笑道,“望月想学着认字,我成日在家无事,索性就教她读史,顺道连着字也一起认了。” 望月是小方氏身边儿的丫头,月前刚被忠义侯收了房,如今是通房大丫头的身份,仍是在小方氏身边儿伺候。 凤凝霜对这个素来没啥兴致,望月却是个心高儿的,恨不能立时显摆出身,且她如今颇得忠义侯的喜欢,遂大着胆子插了一句,笑道,“姨太太刚刚与奴婢讲了唐史女皇武则天的故事。” 凤凝霜一摆手,依旧兴致缺缺,“那女人有啥好说的,恶毒的很,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掐死。” 望月正值妙龄,容貌柔美至极,笑起来如盛放的花朵,柔声道,“奴婢以前听人说‘无毒不丈夫’,武则天若不狠不毒,也做不成女皇帝呢。” 凤凝霜笑笑,转而与小方氏说起衣裳料子来,望月自发下去提点晚饭。 方老太太有两个嫡嫡亲的女儿,凤凝霜嫁给了湖广付家,还有个女儿凤凝雪,嫁给了宣府将军刘易山。刘易山远驻宣府,凤凝雪如今正在帝都理家教子,听到母亲病了的事,也忙回了娘家。 相对于凤凝霜的没成算,凤凝雪明显更具理性。 “此事虽与母亲无关,到底是母亲这里的人出了差子,自然该好生查证,也给大嫂一个交待。”凤凝雪柔声道,“这样,待事情水落石出,大嫂的身子调理好,母亲只管把家事交给大嫂管。” “不是我说话难听,家里就得有个嫡庶尊卑,方有法度。”凤凝雪捧着盏茶,慢慢呷了几口,皱眉道,“大嫂是大哥的发妻元配,育有嫡长子。如今大哥已为明立请封长子,难道日后明立袭爵还是母亲管家?这要是传出去,给人怎么说?是说母亲贪恋权柄?还是说明立不孝,有母亲有妻子,还要劳烦老祖母费心理家?岂不是说家里一家子废物么?” 方老太太不大高兴,拍女儿身子一下,“你这是什么话,成心气我呢。” “我要是想气您老人家,就不是这么说了。”凤凝雪嫁到武官家里,等闲来往的也是武将家眷居多,脾气爽直,“母亲您呢,先前也不是自己管,反是将事摊派给魏氏与方表妹。这就更没道理了,哪里有正经媳妇不用,反是要劳动姨娘的,莫非咱家里就没人了不成?要姨娘抛头露面?也就在湖广,没人计较。在帝都试试,不说别人,就是母亲自己,好不好放她们出去?家里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母亲,您细想想吧。永宁侯府也就是看着您是太后娘娘的姨妈呢,且大嫂与大哥成婚多年,闹腾这些没什么意思,反是叫明立为难。可咱家也得知人家的情呢,否则真闹出来,不说谁对谁错,就拿大嫂中毒这事,母亲您就得担着责任。”凤凝雪苦口婆心的劝道,“再者,太后娘娘到底是姓卫的。您琢磨吧,是您的脸面大,还是老永宁侯的脸面大。” “莫非连你也以为是我干的不成?”方老太太失声问道。 凤凝雪拍拍母亲的手,“我自然是站在母亲这边儿的,可若是咱家不识趣,再慢怠大嫂,与永宁侯府反目成仇,您以为永宁侯府会善罢干休?” 方老太太这才不言语了。 其实方老太太已经软了,在凤凝雪的劝说下,她还亲自去瞧了卫氏两回,做足了亲善婆婆的脸孔。 忠义侯在朝中的形势却不大好,继上次御史参奏卫氏凤明立不孝之事后,再次有御史参奏忠府侯府老太太毒杀嫡媳一案。 上次满朝皆惊,此次完全是满朝俱寂。 若不是御史一本正经的拿出来说,等闲人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且这次韩志远韩御史说的有凭有据,“陛下,据臣所察,自忠义侯夫人中毒之后,忠义侯府有请太医院刘天仁刘太医去为忠义侯夫人诊治病情,是否中毒,传唤刘太医一问便知。”接着韩志远将燕窝羹的事惟妙惟肖的描述出来,再三道,“忠义侯夫人卫氏为永宁侯嫡姐,永宁侯亦去看望过其姐的病情,永宁侯就在朝中,一问永宁侯亦可知晓臣所言是真是伪?” 瞬时,满朝的目光聚焦在永宁侯的身上。 明湛高深莫测的看了永宁侯一眼,再将目光放到了忠义侯身上。 182. 永宁侯自然不会为忠义侯府遮掩,再者,此事有御医出诊过,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 既经朝廷,自然公办。 明湛到底给忠义侯留了脸面,命他限期查清,并未官方介入。 忠义侯的事,明湛已胸有算计。 此时,却接到了西北鞑靼新可汗陈敬忠的国书,陈敬忠以非常恭敬的口吻请求与天朝联姻,他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想嫁给皇帝陛下做妃子。 李平舟等人虽然对于鞑靼入侵一事极为愤慨,不过,打完仗,然后和亲也是老规矩了。而且鞑靼人主动送公主求和,这于大凤朝也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情么。 想当初,仁宗皇帝可是谴了昭和公主下嫁的。到了今上这里,鞑靼人主动把公主嫁过来……大臣们与有荣焉的同时又开始摆臭架子,先把鞑靼族的罪名数落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始谈娶公主的事。 毕竟,和亲代表着一段时间的和平,这是众所周知的默契。 李平舟他们也不是傻子,骂过之后,过足嘴瘾,自然是不会拒绝鞑靼人象征和平的橄榄枝的。 大臣们一径傻乐,完全没考虑皇帝陛下的意思。 先前青鸾公主的事儿,明湛是没办法,有凤景南压着他,不娶也得娶。 如今做了皇帝,他跟阮鸿飞好的似一个人儿似的,恨不能蜜里调油、骨肉交融,哪个愿意再娶个啥子公主哟。 明湛吭吭哧哧的没个爽快劲儿,便秘一般。李平舟服侍明湛也有些时日了,知道皇帝陛下素来有自己的主意,还时常弄些怪事儿出来。李平舟见明湛犹豫,连忙劝道,“陛下,不过一个鞑靼公主,喜不喜欢的,这是咱们大凤朝的战利品,只管摆后宫就是。再说,如今陛下只有青贵妃一人,若是说出去,难免说青贵妃独宠后宫、心胸有限、不能容人呢,与青贵妃名声大大不利。陛下为贵妃娘娘的名声着想,就再迎立一位公主吧。”青鸾公主完全是白担了虚名儿,冤枉的很。 事关他与阮鸿飞怀比金坚的感情,明湛自然要慎重,“让朕再想想。”见李平舟又要再劝,明湛立时堵他嘴道,“你们要多动脑筋思量,与鞑靼人战后,我天朝与鞑靼人之间的贸易全部终止,草原上出产有限,鞑靼人如今举步维艰,自然要与朕求和。使公主和亲,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朕纳了他们的公主,缓和一下关系,鞑靼人必定重提恢复贸易之事。你们得先把这些事想清楚想明白,制定好了应对之策。然后,娶不娶公主,就是小事了。” 李平舟等对于明湛的圣明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听明湛这样说,肯定是对于天朝与鞑靼人的贸易要有新的看法儿了,李平舟恭敬的请教一二。 明湛仰头看了会儿屋顶彩绘,“依朕的意思,每年贸易的种类与数量,朝廷拟出来。鞑靼人那边儿,他们要买什么,叫他们依着朝廷拟的贸易种类报上来,朝廷经过贸易审核,再与他们贸易交换就是了。你们先拟个条例出来,待朕看过之后再说。” “朕还有件事,想与你们商议。”明湛道,“自越侯之事后,西宁侯虽削爵去职,朕却时常琢磨着宗室的事儿。这么些年来,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宗室繁衍不绝,人口众多。这里面,有游手好闲之辈,自然也有才学出众之人。有爵位的人家,嫡长子要继承爵位,自不必提。其余宗室子孙,总不能没个差使的乱晃当。朕想着,不如专设了宗室考试,择有才者赋予差使,也是安身立命之道。再者,若真有才华出众者,愿意与仕子们一道大比,也由他们去。单凭他们各自的本事吧,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不过,宗室要考科举,先得经过宗室大比才能上场。”否则不要认不认得三两字的人就下场科考,倒惹人笑话了。 “这件事,你们也放在心上,多想一想。” 明湛将国事处理毕,就回去准备怎么着与阮鸿飞将自己又要娶小老婆一事好生商议商议呢。 阮鸿飞倒是痛快,“一个十年。” 明湛一时没明白。 阮鸿飞给明湛解释,“娶一个小老婆,十年之内甭想翻身,你就乖乖的在下面雌伏,再不许提在上面的事儿,知道没?” 明湛倒吸口冷气,与阮鸿飞道,“我一个手指都不会碰她们,看都不看一眼。” “要不我也娶一个,一根手指都不碰,看都不看一眼,算是打平。”阮鸿飞提议道。 明湛立码蔫儿了,搂着阮鸿飞的肩,动手动脚的赔笑道,“飞飞,这叫啥话哟。哪里有竞争这个的,谁说我要娶小老婆呢。哈哈,完全没影儿的事儿,你放心吧,我这心里再装不下别人。就是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能辜负飞飞你啊。” 阮鸿飞略带深意的瞟明湛一眼,直把明湛的小心肝儿看的凉嗖嗖,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方才罢了。收回视线,拍开明湛不老实的肥爪子,阮鸿飞继续扭脖子回头继续看他的宝贝书了。 明湛长吁一口气,生怕阮鸿飞真起了娶小老婆的心思,围着阮鸿飞殷勤了大半天,晚上还乖乖的洗干净躺好,也没敢提翻身的事儿,只是不断的说,“你可不许对哪个狐狸精起心思哦。”直到明湛累的不成了,迷迷糊糊的寻思着,这惧内怕老婆的毛病可怎么办哪。 太阳好,老永宁侯到花园里晒太阳,一直晒的昏昏欲睡,永宁侯才下朝回府。老永宁侯听了朝中之事,苍老的眼睛半眯着,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点了点头,“一会儿把明立叫来,我开导开导他。” 其实忠义侯的麻烦解决的很迅速,这件事,毕竟不能真的将方老太太牵扯进来,何况永宁侯在朝上就说了,“虽然燕窝羹是老太太命人给大姐姐送去的,不过,谁会这样名目张胆的送毒药给儿媳妇,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臣以为,此举与常理不合。再者,臣家与忠义侯府为姻亲,忠义侯府并非寡仁少义之家,老太太的品质,臣是信的过的。故此,臣敢担保,此事必定另有蹊跷,绝非老太太所为。” 忠义侯当时对永宁侯的感激,就不必提了。 小舅子虽彪悍些,到底还是一家人。 有了这个基调,忠义侯也不会拖拉,为了将母亲择出来,只得将赵嬷嬷一家给舍了。理由很简单,赵嬷嬷的孙子赵二先前就往外传主家的坏话儿,这是有前兆的。赵嬷嬷定是记恨忠义侯对赵二的处置,就给忠义侯夫人下毒,借此准备挑拨忠义侯府不和。 简直是黑了心肝儿的坏透了的老刁奴。 要说起赵家,那真是冤。 赵嬷嬷是方老太太的陪房,还给凤凝霜做过奶嬷嬷,端的是体面忠心。不然,往外散播谣言的事儿,方老太太也不能交给赵家去干。 如今忠义侯为了保亲娘,也只有把忠心的赵家拿来牺牲了。 用赵家抵罪,是凤明立开的口,凤明立道,“先有赵二污我与母亲的名声,这次送来的毒燕窝,母亲本没有吃的意思,赵嬷嬷屡番劝说,母亲方吃了几口。若非有深仇大恨,赵家怎会屡次三番的害我母子。” 凤明芝道,“大哥,赵家一向忠心。”如今赵家的小孙子赵海就是凤明芝的亲随,与凤明立卫氏与赵家人的冷淡不同,小方氏凤明芝母子向来与赵嬷嬷一系亲近。故此,凤明芝忍不住为赵家说话。 “忠心也只是面儿上看着罢了,若非赵家看上去忠心,也不能轻而易举的谋害了主子去。”凤明立并不理会凤明芝的面子,只管道,“若不是赵家,难道是哪个烧火挑水的小子丫头不成?御史台也不是好糊弄的。” 忠义侯索性将事交给凤明立,“明立,你也大了,也当知晓家事,这事,你看着查吧。”若是事情经凤明立的手查出来,首先说服力上就很有可信性。哪个做儿子的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下毒当不知道,首先永宁侯府就不会再有微词。在此事上,忠义侯府的脸面也要顾及,所以,此案还不能拖。 谁知一向听话的凤明立却拒绝道,“父亲,母亲的身子不大安稳,我还要侍疾,怕没这个心思,不如交给三弟吧。” 凤明芝又不是个傻的,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忙道,“祖母一直恹恹的没精神……我实在不放心。” 忠义侯看着两个儿子各有推托,实在来火。 谁知凤明立又道,“祖母精神不大好,只是愧疚于母亲的病罢了。三弟若能将害母亲之人查出来,还祖母清白,祖母的病,定能不治而愈。也是三弟对祖母的孝心了。” 凤明芝从不知自己素来寡言少语的大哥竟有这样伶俐的口才,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绝,凤明立已对忠义侯道,“父亲,我看就将这事交给三弟吧。” 其实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忠义侯府这事儿,到底也不会真闹的怎么着。 这种事出来,虽然卫氏是受害人,不过,再怎么也不能把事扯到自个儿婆婆头上。只是,方老太太所为,尽管无凭无据的,如今帝都里说起来,都是再三摇头。 若非方老太太实在是苛待儿媳,哪有这样的流言出来呢。 先是说媳妇孙子不孝,再说老太太毒杀,宗室上千口子,没有忠义侯府这样一出接一出的好戏。如今忠义侯府的脸面,是再也顾不上了。 永宁侯府与忠义侯府联手把事情压下来,总之,就用赵家把事儿给填平了。 在凤凝雪的建议下,方老太太也不在家病着了,反是往宫里递了牌子,准备带着两个女儿去寿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凤凝雪私下与方老太太道,“大嫂如今还在病着,待大嫂好了,母亲与大嫂婆媳两个一道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或是在家筹办几次宴会,请一请帝都有头有脸的人家儿,事儿就圆活过来了。” “这次我与妹妹跟着母亲一道来,也不必说别的,母亲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说些以前的趣事,太后娘娘必念及亲戚情分的。” 再叮嘱凤凝霜,“你不许乱说话。”原本她就不愿意凤凝霜跟着一道儿去,哪知凤凝霜得了信儿,死活要跟,只得罢了。 凤凝霜心里不服,面儿上却是应诺,“我知道的,二姐,你就放心吧。” 凤凝雪道,“虽说小时候姐妹们常一起玩乐,如今太后娘娘身份不同,我们还需恭敬些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二姐说了几百回了。” 凤凝雪怎么也未料到,就是她这一心软,以至于凤凝霜惹下大祸来。 卫太后既然宣召,就是顾及越侯府方家的脸面。毕竟方老太太姓方,卫太后的亲娘也姓方,看在前人的脸面上,卫太后就允了方老太太及凤家姐妹进宫请安。 也算是对外界的一种态度儿。 方老太太恭谨的很,对于卫氏,话里话外的皆是亲近,“来前儿,我去瞧了瞧庄华。御医开的药很管用,我瞧着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早上用了一碗米粥,半个小花卷儿。知道我要来,托我跟太后娘娘请安呢。” 卫太后颌首道,“姨妈有心了,只要大姐身子痊愈,我方能心安呢。” 方老太太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自打庄华出了这档子事儿,我这心里没一日不难过的。若不是我用人不当,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害了庄华。说到底,都是我的过错哪。”说着,还流了几滴泪。 凤凝雪忙劝道,“母亲快别伤感了,倒叫太后娘娘不好受。” 凤凝霜道,“是啊,我看大嫂也没怪母亲的意思。” 凤凝雪简直无语了,有话也不能像凤凝霜说的这样直白好不好?当初老忠义侯就是看着凤凝霜脾性实在够呛,才没让她远嫁,起码在湖广自己眼皮子底下,只要不出大错,哪家也不可能亏待她。 卫太后温声道,“自来家和万事兴,姨妈与大姐婆媳多年,各人脾性,强求不得。宗室体面、侯府体面,还是在顾及的,我听皇帝说,忠义侯在朝中屡因家事为清流所诟病。哪怕皇帝看在我的面子上,有意偏袒些,到底众目睦睦,得一碗水端平呢。” “如今这件事,我初听闻,竟不能置信?”卫太后绝对是要说一说的,正色道,“忠义侯府在宗室也是数得上名号儿的人家,更不必提方家与卫家,都是侯门府第,卷入这样的事情,谁的脸面好看不成?” “还有先前,内闱之事流于市井。姨妈虽久不回帝都,凝雪姐姐是长在帝都的,帝都这么些豪门世族、官宦书香之家,再没有这样的新鲜事儿。”卫太后淡淡道,“闹到朝中,御史一查,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再有嫡庶尊卑之别,更不必我多说,只当将心比心吧。” 方老太太虚心应道,“是,太后娘娘说的是。” 凤凝霜却有几分不服,“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母亲的脾气,太后娘娘是知道的。我这人心直口快,有话只管直说。” 凤凝霜还欲待说,就给凤凝雪拦下了,“妹妹这话我听的糊涂,想来也不必再说了。” 卫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位表姐的智商,不欲与她计较,笑道,“南方贡了些新鲜的果子来,紫苏,去拿些给姨母和表姐尝尝。” 凤凝霜话没说出口,憋闷的够呛,不过卫太后自有威严,凤凝霜也不敢太得罪她,只得坐着吃果子。倒是凤凝雪笑道,“记得以前在先皇后宫里,太后娘娘也最喜欢南面儿的果子。先皇后最疼爱您,每每命人留着,连敬敏公主都免不了吃味呢。” 卫太后笑道,“我自幼在姨妈膝下长大,与姨妈的女儿也无甚分别了。倒是宫里规矩,似敬敏皇姐都各有宫殿,礼法规矩,一步不能错的。我因是臣女,倒可留宿坤宁宫与姨妈日夜做伴。她一直身子单弱,凉的不敢用冰的不敢碰,山珍海味多少忌口的东西。姨妈常说,自己享用不得,看着别人享用也是开心的。” 先前凤家兄弟极是忌讳方家,宫里人自然也不会提起方家来。如今卫太后正位寿安宫,想说什么,只有别人看她的脸色了。 凤凝雪笑,“先皇后对人是极好的。”这话,也只有这几位女眷说一说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把方皇后成百上千的仇人给忽略掉了。 其实方皇后最后后位已废,以皇贵妃的名份葬入皇陵,再称皇后,并不妥当。 凤凝雪是个聪明人,这也说明卫太后一直没忘记方皇后的恩情。只要方家的情面在,一切都好说。 好容易凤凝雪把气氛暖热,凤凝霜又道,“天下再没有比皇帝陛下更有出息的人了,太后娘娘真乃福泽深厚之人。”当初都是侯府出身,凤凝霜还是宗室呢。结果只能嫁到付家,多年来付安身上只是有个五品虚衔儿罢了,她也只是个五品诰命。而卫太后先嫁镇南王,就是超一品亲王妃,如今儿子登基,太后之尊荣,更无人能及。凤凝霜都忍不住酸上一酸。 不过,她今日死皮赖脸的跟来,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见卫太后不搭话,索性径自道,“我家里三个哥儿,唉,最小的培哥儿正在国子监念书,也没个正经的差使……” “三妹。”凤凝雪是真后悔让凤凝霜跟着来了,不待卫太后说话,直接扫了凤凝霜的面子,“三妹,太后娘娘在后宫安享尊荣,哪里知晓前朝的事儿。自来差使什么的,都是户部的事儿,培哥儿只要好生念书,还怕没有前途不成。倒拿这些家长理短的来聒噪太后娘娘。” “娘娘明鉴,咱们虽说是亲戚,可自来亲戚多了。娘娘高居太后位,不说别的,朝中宗室上千,哪个不是亲戚呢。娘娘万不要为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操心,子孙们有本事,自然挣得前程来。若没本事,再怎么操心,真给了他们差使,办不好耽搁了事情不算,弄不好还要惹下祸事来,反倒不美。”凤凝雪急着说了这些,见卫太后看向自己,急忙谦道,“我多嘴了,倒说起这些话来。” 卫太后正好借此一笑,“表姐说的在理,哪里多嘴呢,像表姐这样的明白人,到底是少的。”对凤凝霜已是不悦。 凤凝霜愈发气闷,她本就不是个有成算的人。在娘家是小女儿,被方老太太宠坏了,在夫家则仗着娘家的势,连丈夫付安都让她三分,自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不禁道,“我前些天看史书,正好看唐史则天皇帝为争后位掐死自己的女儿一节。” 卫太后的脸顿时冷了,凤凝雪机敏无比,刚要令凤凝霜闭嘴,凤凝霜已道,“还有我朝德宗皇帝时,顺慈夫人为了斗倒权倾后宫的权妃娘娘,在权妃宫服毒自尽,从此权妃失势。顺慈夫人就此保住已是嫡长子的仁宗皇帝的储君之位。” “哦,付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卫太后心下极度不悦,面儿上却仍是淡淡的问。 凤凝雪冷声道,“凝霜,你胡言乱语什么?” 卫太后道,“既然付太太对忠义侯夫人的病因有疑义,命宗人府细查就是。” 凤凝雪与方老太太的脸顿时白了,刚想求情,卫太后已起身离去。 忠义侯府一案明明已结,却因凤凝霜言语不检,再次陷入新一重风波。早做了许多准备的老永宁侯哑然失笑,暗道,人算不如天算,不必他动手,忠义侯这爵位也保不住了。 明湛听闻此事,对阮鸿飞道,“忠义侯府养出这样的蠢货,嫁给付家,看来,不仅仅是坑了付家一头,连自个我家也没落下。” 宗人府查证与忠义侯府自家查证,其间差别,仿若天地! 而很快,浙闽总督邵春晓以权谋私案,也已有了极大的进展! 183. 谁也没有料到忠义侯有这样一个坑爹的妹妹。 就是忠义侯也没想到,最后,把自己拖坑里去的人,竟然是凤凝霜。 凤凝霜一句话,让原本忠义侯府辛辛苦苦压下的局势再起波澜。 忠义侯知道这事,险些气得吐了血。凤凝霜在路上已被凤凝雪教训的自知闯了大祸,脸色雪白,回了娘家看着自己大哥直掉泪,一幅愧悔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忠义侯摆摆手,无奈叹道,“你这个脾气,好自为之吧,大哥怕再也护不住你了。” 要说对凤凝霜,忠义侯真没亏待过她。 一母同胞的妹妹,就近嫁在湖广,兄妹关系不错。这年头儿,女子出嫁,娘家比夫家还要可靠。忠义侯对凤凝霜的照顾,肯定要超过嫁在帝都的凤凝雪。 凤凝雪叹口气,“大哥不如去永宁侯府走一趟。”望着忠义侯疲惫的侧脸,凤凝雪道,“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忠义侯府久在湖广,与湖广各方面都熟。不过,在帝都就显得生疏了,再怎么也比不得久居帝都的永宁侯府人脉广阔。 这件事,若是由宗人府插手,马上就会有落井下石、混水摸鱼的,忠义侯府几辈子的老脸就没了。更有甚者,哪家没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查出来,怕是祖宗的基业就得毁在他的手里。 忠义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却又在心内自我安慰:不会不会,哪怕太后娘娘看着卫氏的面子,也得给忠义侯府留几分脸面呢。 可忠义侯转念一想,他对卫太后的把握还真不是很大,忠义侯大婚后在帝都住了十几年,与卫太后并不陌生。卫太后与卫氏虽然是亲姐妹,不过卫太后自幼养在坤宁宫,后来嫁给镇南王,其才干并不仅仅局限于内宅后院。当年,凤家兄弟想掌权,最重要的一战就是与方皇后戾太子之争,这期间,卫太后充当了什么角色,还真不好说呢。 再者,这女人也怪,儿子虽做了皇帝,可丈夫还是云贵镇南王呢。她倒好,也不管丈夫死活,立时就自云贵起到帝都做起皇太后来。所以,有些对皇室看不过眼的,常以此讽刺,说是,“一家三口,儿子做皇帝,父亲做藩王,母亲是太后。论起来,藩王与皇太后竟是一家子,不知情的,还得以为乱伦了呢。” 反正种种酸话,大家私下一说就罢了,只当过过嘴瘾。 当初,这女人自云贵过来,满朝大臣都不同意她进宫做太后,偏偏人家就有这个本事顺利入主寿安宫。还有善仁堂的事儿,不说别人,就忠义侯虽看不惯女人出风头儿,不过,善仁堂的确是利国利民,多少地方的百姓都盼着建善仁堂呢。 这怎么看,卫太后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儿。 她一怒之下命令宗人府彻查忠义侯府的案子,怕是另有深意哪。 已经事关身家性命了,如凤凝雪所言,这时候,还要顾什么脸面,能保住爵位才是头等要事。 忠义侯起身就要走,凤凝雪拦了一把,提醒道,“大哥,先去看看嫂子。” “瞧我,都糊涂了。”亲兄妹,倒不必说什么客套的话。这事儿万不能拖的,忠义侯一面往卫氏的院子去,一面感叹,若是两个妹妹的智商平均些,也无今日之祸了。 望着兄长匆忙的身影,凤凝雪脸色黯然。爵位自然重要,不过忠义侯之爵,由自己大哥袭爵,与由自己侄子袭爵,其间差别,何止天壤。 好在她与卫氏关系一直不错,如今凤凝雪只得这么想。丫环又来报说老太太身上不好,凤凝雪无暇失意,只得收拾心情过去劝慰母亲。 夫妻就是这样,哪怕关系再冷淡,也有着属于共同的利益。 对卫氏而言,最大的利益,莫过于忠义侯爵位一事。 忠义侯过来,并未提及爵位之事,甚至连宗人府要另查卫氏中毒一案都未提,只是细问了凤明立关于卫氏的身体恢复情况,便命凤明立好生侍疾,转身走了。 卫氏一直在床上养病,消息自然不比以前灵通,还问凤明立,“侯爷就问了这些?” “嗯。”凤明立想了想,道,“我看父亲脸色不大好。” 卫氏没说什么,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凤明立袭爵已在眼前了。只有把这件大事落实下来,卫氏才算放下心来。 忠义侯是来道歉的。 若想请动永宁侯府,事情前因后果就得说明白。 先前为了忠义侯府的案子,永宁侯府是出了力气的。刚把事儿压下去,怎么又闹大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而且这事儿瞒不过,早晚得露出来。 若是永宁侯府自别的渠道知晓凤凝霜竟敢在卫太后面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两家的关系就算彻底的掰了。 当然,闺女还是闺女,外甥还是外甥,不过忠义侯这个做女婿的,就要另当别论了。 所以,凤凝雪提醒的很对。 事情已经出了,切不能让永宁侯府误会。至于爵位,不论是自己做,还是儿子承袭,都是在凤家人的脑袋上。有父子大礼约束,凤明立性子温和,并非跋扈之人,忠义侯也是放心的。 老永宁侯是何等人物,听忠义侯合盘托出,脸上竟不见一丝怒容,反是笑了,“嗯,这样爽直的人倒是不多见了。”与忠义侯恨不能割了凤凝霜的舌头不同,老永宁侯倒是感谢这姑娘,多难得啊,省了他多少事儿啊。 只是忠义侯现在真有点儿惊弓之鸟的意思了,他看到老永宁侯不怒反笑,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带了丝丝讽刺。由此,心下更为忐忑,“家妹实在不像话,惹得太后娘娘动怒。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如今我年岁不小了,也想学学岳父静时赏花,闲时遛鸟,神仙一般,悠游自在。明立也大了,家里的事,就让明立学着打理吧。我想着,明日就上本让爵。” 老永宁侯依旧不动声色,摆摆手叹道,“咱们虽是翁婿,你却是宗室出身,身份不一样。这样的大事,还是你自己做主的好。不过家里的人,像你家老太太,你也得跟老人家商量商量呢。明立生性淡泊,并不是热衷名利之人哪。” 忠义侯言辞恳切道,“正因如此,这事儿我未曾与他提起,否则依那孩子的性子,心里怕要多想了。”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意,老永宁侯多少年的风雨走过来,一句话,真情还是假意,他一听就知。如果忠义侯先把让爵之事吵嚷的天下皆知,那并不是真心。父为子纲,不必别人,凤明立于公于私,就不能接受。想当初,太上皇要立今上为储时,今上还得推辞再三方能受之呢。反之,这样暗中行事,十之八九的把事做到位了,不容反悔,才见真心。 老永宁侯道,“唉,我与你父既是连襟儿也是姻亲,这是没的说的。太后娘娘不是外人,不过,如今太后娘娘处在这个位子,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国法私情,要怎么说呢,纵是我在寿安宫说话也得毕恭毕敬。太后与皇上都说我刻板,礼数太多。可是,我知道啊,若不刻板些,御史们又有话要说了。” “不少人羡慕我,说我贵为外戚,辈份又高,自然无所不顺的。不过,当初赵喜的案子,那时陛下就已是储君了,照样被拿到朝堂上讨论。”老永宁侯慢条斯理道,“做外戚的难处啊,就是皇上多给永宁侯府一捧米,朝臣都不能干的。所以,先前按例要给外戚家的爵位,我也给辞了。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做外戚的,按我来说,我这张老脸啊,是比以前还要放的低啊。” 老永宁侯多精啊,他完全是只重实惠一派的。那会儿明湛刚入帝都,打发永定侯去了淮扬,从而命年轻的永宁侯掌九门提督的兵马。朝臣虽知永宁侯与皇帝亲近,不过,他们真不乐意看到外戚掌重权,反对的人还不少。结果老永宁侯立时辞了原本该落到他头上的承恩公的爵位,言辞谦逊至极,态度诚恳之至。永宁侯府少了一个公爵,朝臣认为这样总算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永宁侯府的势力,故此,卫颖嘉掌九门兵马的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 直至今日,承恩公的虚爵有什么要紧,永宁侯府又不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草根出身,没个爵位抬不起头来。人家永宁侯府本就是世袭罔替,尊贵的很。可是,九门提督的兵权,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一摸的。 更有帝都保卫战一节,永宁侯算是在九门提督这个位子上彻底的站稳了脚跟。 都是侯爵,忠义侯的格局与老永宁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哪怕是忠义侯早死的老爹,与老永宁侯比,怕也是略逊一筹了。 听了老永宁侯的话,忠义侯应道,“是啊,岳父的教导,真是字字珠玑。咱们越是与太后娘娘亲近,越发要谨慎持身,方是正理。” “就是这个理啊,既然太后都说了,要查就查吧。”老永宁侯眯缝着眼,掌心转悠着两颗玉石打磨的健身球,给忠义侯吃了粒定心丸,道,“既是宗室,就听宗人府的。慎亲王那里,你不必担心。想当年,我做过慎亲王的伴读呢,一晃眼,都是这个年纪了。他的身子也是病痛不断,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瞧瞧他。” 听到这句话,忠义侯才算彻底放了心,带了几分感激应道,“是,都听岳父的。” 明湛并未把忠义侯府的事儿放在心上,这种内斗外斗的,他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好,真要介入其间,反而有失身份。 明湛现在忙的另有要事。 他的一拨儿人许久没有消息了,明湛怀疑是出了意外,可现在查吧,又不好查起。明湛围着阮鸿飞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方吭吭哧哧的开口,“飞飞,我这港口再过两年就建的差不离儿了。一直还没船呢,你说,这可怎么办?” 阮鸿飞根本没鸟明湛一眼,淡淡道,“有什么要紧,去哪里偷几艘抢几艘来,不就有了吗?” 明湛偌厚的老脸都不禁一红,嘀咕着辩白道,“我可不是那种人,飞飞,你别误会我。那个,先前咱们不是谈过合作吗?你有技术,我出银子买,成不成啊?” 阮鸿飞没理明湛。 明湛腼着脸道,“绝不仗着私人关系求优惠,成吧?” 阮鸿飞这才抬脸看明湛一眼,拽过明湛的胖手,在其掌心写了一个数字,明湛心疼的脸都白了,喊道,“飞飞,你要价也忒狠了。先前咱们谈的可不是这个价儿。” 阮鸿飞挑眉浅笑,眉宇间流转出三分风流潇洒气来,不过明湛怎么看都只看到阮鸿飞一脸狐狸笑,直笑的明湛血压上飙,阮鸿飞方道,“还有你那十几个奸细的命呢,怎么,你不保他们了?放着手下去死?行,那我斟酌给你减些银两。” 明湛当下就哑巴了,过了半晌方讪讪道,“原来你早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就这事儿,阮鸿飞刚知道时都不能相信,如今说起来心下依旧是哭笑不得,“知道我身边儿躺着半个贼呢,派十几个奸细去我岛上偷造船技术。” 明湛那叫一个脸面无光啊。明湛自来心眼儿多,又抠索的不行,他早就觊觎人家阮鸿飞家造的大船呢,跟阮鸿飞提过多次,阮鸿飞向来公私分明,摆明车马要明湛出大价钱。明湛每每想到阮鸿飞要的价儿,心肝儿都直抽抽儿。 当然,明湛有明湛的小心眼儿。他刚登基时,顺着把魏宁放到杜若国的风向,弄了十来个细作,就为了偷阮鸿飞的造船机密。如今给人抓个正着,明湛脸面全无。 不过,明湛也算一奇人,他尴尬了一会儿,心里自我调节能力一流,又恢复了脸皮,笑嘻嘻的凑过去,强词狡辩道,“飞飞,我这也是试一试你手下人的行动力么?看来,还不错哦。”妈的,要是知道谁拆老子的台,以后定要给他吹枕头风吹到偏瘫不可。 阮鸿飞懒的理会明湛,装模作样的惋惜道,“你要是一早答应,现在船都能造好了,早一天出港,你就早一天能往回收银子。因小失大哦。” 明湛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如今想占便宜难了,还有被阮鸿飞抓住了人,怎么着也得赎回来,不能寒了手下人的心哪,明湛道,“我这就命内阁草拟协议,你说多少是多少,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计较这些。” “可不是嘛,男子汉。”阮鸿飞拍拍明湛的屁股,笑眯眯的奚落道,“咱们就此把价钱定下,我也不会坐山起价,就按人头算,也欢迎男子汉的皇帝陛下多派些奸细啊,让我发笔小财呢。” 明湛气个半死。 明湛向来是屡败屡战的,事后,他瞅准个机会对阮鸿飞,不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往你那里派人了啊?” 阮鸿飞扫他一眼,不屑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我怎么知道?一看你那张奸水儿直冒的胖脸,我就知道。” 明湛气个死。 其实与杜若国合作的协议,内阁早拟好了。只是明湛一心想着省钱,没拿出来而已。如今走正规途径,明湛还搞了个很盛大的签约仪式,在皇家报刊上大肆报道。 明湛忽然有个主意,问阮鸿飞,“飞飞,我看杜若国毕竟孤悬海外,对朕了解不多。不如朕把皇家报刊卖给你们一些,也让那儿的人加深对朕与大凤朝的了解哪。” 不待阮鸿飞同意,明湛已道,“也不贵,一两银子一份儿,怎么样?” 阮鸿飞可不是不通外务的人,明湛这报刊在外头不过十个铜板一份儿,卖他要一两银子,穷疯了吧这死胖子。阮鸿飞根本没理会明湛,一直过了许久,明湛才知道他辛辛苦苦创立的皇家报刊早在杜若国卖的风生水起,阮鸿飞无视他的版权,不知道暗中赚了多少银子去。 待明湛挽着袖子露出两条雪雪白的胳膊要跟阮鸿飞算账拼命时,阮鸿飞漫不经心道,“你不也曾派人来偷我东西吗?” 一句话,堵的明湛哑口无言。 不过,明湛回头还是找阮鸿飞要了一笔银子补偿,再者,把皇家报刊的杜若国发行权以不错的价钱卖给了阮鸿飞,算是对明湛受伤害心灵的小小补偿。 明湛这回是栽阮鸿飞手里了。 不过,明湛转念一想,阮鸿飞是他的人,左右就当给媳妇儿零花儿了,也显得他大度呢不是。故此,明湛又重拾往昔自信,高兴起来。 福州。 赵青怡坐在新修的宅院里,手持狼毫,静心习字。 如今赵青怡守孝在家,一袭灰色粗衣,倒衬得此人愈发眉目清秀,肌肤细腻,文质彬彬中透出三分清雅,眉宇间的沉稳,更让赵青怡显出几分难测的气度来。 单兵但有闲暇总会过来,先前卫城之战,赵青怡不畏生死,请来援兵,帮了单兵的大忙。自此,单兵对赵青怡颇有几分刮目相看。 倒不是说以往单兵就瞧不中赵青怡,相反,赵青怡的学问,单兵拍马都赶不上,只是论及为人处事,或是从政眼光,赵青怡断无法与年长的单兵相比的。 要不然,赵青怡也不能从青云之路上栽这么大的一个跟头,直落尘埃。 如今死中求生,赵青怡竟再获朝廷旨意,待守孝毕可回帝都万卷宫一并修书。 这对于赵青怡,就是一条活路。 赵青怡经过父丧母亡,要说没长进那是不可能的。而他的长进,还不仅仅在于心性上面。见小仆通禀,赵青怡收拾纸墨,起身去了园中凉亭。 单兵一见赵青怡,脸上不禁露出大大的微笑,“青怡,邵春晓就要完了。” 184. 五月的福州城已经是夏日炎炎。 八角凉亭中,赵青怡一袭宽袍广袖的衣袍,每当带着花木香的清风拂过庭院,令人格外舒爽。 单兵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与赵青怡说了喜讯,“廉政司的人马上就要到杭城了,专为邵春晓的案子而来。” 赵青怡眼中闪过一丝安心,温声道,“七叔高升,指日可待。”单兵之所以要与邵春晓打官司,亦在于卫城之战后,因福州城是靠江西兵解围,邵春晓不但不体谅福州兵卫城辛苦,反是苛责单兵卫城期间讹诈大户、抢掠银钱之过。 非为其请功,反是言其过。 单兵既有此行径,那么福州城排得上头号儿的官员都不能幸免。 邵春晓是铁了心的要办了单兵。 自然,单家也不是好惹,虽然于文官上无法与邵春晓抗衡。不过,单家也是世代武官之家,总有自己的势力所在。单邵两家第一次交锋,算是平手。 赵如柏做了赵家族长后,并不顺遂。 要知道赵青怡虽官场落败,不得不回老家龟缩。不过赵青怡必竟是赵氏嫡支,人谁能永无错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到出宗的地步。赵如柏与赵如松早有龌龊,可赵如松在做族长时,也未把赵如柏怎么着,更不似赵如柏这般赶尽杀绝,毫无情面。 哪怕当面儿没人说,暗地里多有族人不服,认为赵如柏狠戾太过。 赵青怡自来傲气,赵如柏觉得以自己对赵青怡的了解,出宗之后,赵青怡必定远走他乡,再不出现。哪知,赵青怡虽带着弟妹出宗,却没有搬出福州城。 赵如柏虽有娘舅为浙闽总督,可惜远水救不得近火,不比单兵现官现管。 既然赵如柏与赵青怡撕破脸,单兵也不会与他客气,更不会让赵如柏这个族长做的稳当舒服。 再者,搓折总会令人成长,尤其赵青怡本身天资上乘,单家与邵春晓之争,赵青怡出谋划策,可惜邵春晓官场多年,并不好相与,第一次告御状,并未能撼动邵春晓的地位。 赵青怡太清楚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只要邵春晓继续做这个浙闽总督,对他对单家,绝对没有任何好处。赵青怡眼光不错他抓住了万寿节宗室去帝都的机会。 福州城里,除了世族除了官府,还有一位大户,闽靖公。 金钱、美女、珠宝、古董…… 世上诱惑何其多,总有一二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继第一次单兵状告邵春晓公报私仇、邵春晓反参单兵因势欺民未果后,这一次由闽靖公嘴里说出的邵春晓公私不明置福州城于险地的调查,更加来势汹汹。 官员,有几个是禁得起盘查的。 内务府总管李诚,贪了万把银子就掉了脑袋。这对于赵青怡是一个信号儿,陛下似乎尤为厌恶贪鄙之人,不然也不能用自己身边儿的近臣开刀? 先前鞑靼之战邵春晓是否存了私心,真没查出什么太有利的证据。不过,接着单家出了一份账单,直言邵春晓寒门出身,亲姐姐给人做过外室,年轻时绝对是穷小子一个。如今却是家财万贯,请问,他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不得不说赵青怡搔中了明湛的心事,明湛趁邵春晓之财产不明案起,顺势重提搁置已久的廉政司一事。并且在准备极为不充分的时候,廉政司进入邵春晓家产的调查。 这个时候,众人所期待的廉政司长官亦脱颖而出,翰林刘真之子,刘影。 刘影做这个决定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原本刘影是最寻常的宦门子弟,刘真官职不高,在帝都,五品翰林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刘影自幼苦读诗书,亦是想在科场中出人头地。 刘影的运气实在太差了,经李方一事,刘影性情总会有些微变化。那种年青人身上的天真理想之气尽去,甚至昔日的凌云之志亦不复存在。 对于社会官场,刘影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李方之事,再如何厌恶,他也不能当不存在。三思之后,刘影放弃科举,进入廉政司做事,他真没料到明湛会给他长官的位子。明湛对于刘影有自己的考量,刘影于李方一事上可谓立有大功,这样的功劳,刘影配得起这个位子。 至于刘影是否当得起,反正机会他给了,以后,也只能看刘影的本事了。 明湛拭目以待。 刘影与右都御史蒋文安带着廉政司的属下,直下江南。 凤景乾执政时,林永裳以而立之年为左都御史时,大家觉得幸进太过。直到明湛登基,林永裳三十五岁做了淮扬总督,朝中俱道圣恩非常。如今刘影不过弱冠之年,明湛直接命其为廉政司司长,大臣们险些疯了。 一番君臣较量后,因刘影的功劳实实在在的摆在当下,明湛说了,“你们谁有这样的本事,朕照样升你们的官儿。刘影九死一生时,你们谁知道。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朝中论资排辈固然重要,然,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亦是治国之道。” “朕赏刘影,就是要告诉你们,有本事,就使出来,让朕看看。昔有甘罗九岁为相,若是你们谁为朝为国立有大功,朕这里,官职爵位,应有尽有。”明湛沉声许诺道,“朕,从不是个吝啬之人!” 虽然刘影已知晓明湛与阮鸿飞的关系,先前,明湛吃醋的嘴脸还历历在目。不过正因为自己的底细为帝王熟知,明湛还肯重用于他。哪怕刘影对阮鸿飞心存倾慕,此时,对于明湛,刘影亦自心底生出感激来。 刘影不苟言笑,蒋文安世家出身,这次与刘影一并办差,也去打听过刘影的背景,实在简单的可怜。因为要在廉政司入职,刘影祖宗八代与财产情况早被公布出来。 当然,蒋文安也试图查一查刘影在大海盗李方那里立功的具体细节,奈何自己的顶头上司王叡安与工部侍郎郑原的嘴严谨的很,半个准字都没能打听出来。 越是如此,蒋文安越是觉得可疑。 刘影话极少,等闲人看不出他的心事,不过经过淮扬时刘影命人递帖子去拜访了淮扬总督林永裳。 这种半公半私的拜访,林永裳自然不必叫太多人,只是在总督府张罗了酒菜,席间只有林永裳、蒋文安与刘影三人。林永裳笑望着刘影,恭维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等与刘大人一比,多有不如。”这几天林永裳心情大好,如今淮扬在查善仁堂掌事太医章太医与程家药行勾结的案子,只得案子一结,章太医戴罪回帝都,然后林永裳有把握把他家盈玉妹妹弄回淮扬来。界时,郎情妾意,日夜相对,何等滋润。 只要想一想,林永裳梦里都能笑出声了。 见到刘影,林永裳心情更好了。他官场得志,就因为年纪轻,遭了太多人嫉恨。如今刘影与他当年相比,年纪更轻,却已官居正三品,着实为林永裳分担了不少嫉恨去呐。 刘影微微一笑,平凡的五官顿时如明月生辉,好不夺目。刘影谦道,“林大人实在折煞下官了,我乃晚生后辈,烛火之光哪敢与皓月争辉。” 蒋文安一路上也没听刘影说几句话,哪知人家应酬起来如此得体,令人刮目相待。 平白无故的,他先前与刘影并不认识,更说不上相熟了。刘影却突然拜访,必是有事。林永裳不但盛情接待,还给刘影铺下台阶,笑道,“我听说刘大人要去浙闽,途经淮扬,若有需淮扬相助之处,刘大人不必客气,尽可直说。大家都是为朝廷当差,廉政司之事,我等理当协助。” 刘影毕竟是初入官场,他并未说明来意,眼见林永裳已猜到大半,说不吃惊是假话。且林永裳风度极佳,刘影心道,林永裳这个年纪就能做到正一品总督,果然非等闲之辈。 其实林永裳这样配合,实不是看刘影的面子。刘影有啥面子呢,他毛头小子一个,无甚背景,虽为明湛所器重,不过,也不是哪个人都必段买他的账,尤其林永裳封疆大吏的身份。对刘影这样客气,实在是折节下交了。 林永裳真正是在维护廉政司这个机关,确切的说,林永裳是在维护明湛的政策。 自来吏治最难,而清吏治,是每个明君必经的过程。 在林永裳看来,廉政司的设立,就意在此处。 林永裳不但给刘影面子,在廉政司设立之初,因为廉政司有公布家财的规定,林永裳尽管不是廉政司的人,亦将自己的家产公布于众,以示清廉。 正是因此,林永裳在民间风评极佳。 这个年代,百姓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准,不过,百姓固执的认为,一个清官,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相对的,一个贪官,有了欲望,就容易为人所乘,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林永裳此举,其实非常得罪人。 天下八大总督,他林永裳带头儿公示家产,叫别人怎么想? 谁没点儿灰色收入呢。 故此,林永裳此举,实在是招人痛恨至极。 若非明湛实在喜欢他,且林永裳滑不溜手的给人抓不着把柄,等闲不能将他怎么样,也只得罢了。 刘影一来,林永裳热情招待。刘影便将事直接说了,“我在户部查过邵春晓的升迁途径,他做过六年的扬州知府,而后升迁至川陕巡抚,再由川陕巡抚升至浙闽总督。我想请林大人帮忙,查一查邵春晓做扬州知府时的土地交易与房屋交易。” 林永裳并不惊讶,廉政司的头一趟差使,自然也是刘影能否安身立命的一趟差使。刘影把差使办的漂亮,才能堵住别人的嘴,稳住自己的椅子。林永裳答应的很痛快,道,“好,不过这是十来年的事儿了,估计要查的久些。” 刘影笑道,“林大人说的是,邵春晓做扬州知府的事儿,也是多年以前了。淮扬的文档,自有机密。因未获圣旨,廉政司不便涉入,不过,我这里已有邵春晓大额不明财产的数目了。去浙闽确认后,我便会请旨一并细查邵春晓为官时产业交易状况。我这里,提前拜托林大人了。” 刘影的确是会说话,邵春晓现在的财产,依他的出身,就算他从娘胎里蹦出来就开始做总督,也赚不来这些银两。 要查,就得查个彻底。 这是刘影的意思,也是明湛的意思,将来必定要涉及淮扬旧事,提前与林永裳打声招呼,让淮扬有所准备,其实是给林永裳一个人情,不然廉政司突然介入,淮扬也不见得真就清廉若许,一点儿猫腻没有。哪怕真的林永裳无亏心之事,不过做为封疆大吏,哪个也不愿意廉政司来查账的。 事情非做不可,刘影给林永裳提个醒儿,结果刘影却说成请林永裳帮忙。而且刘影明明私心,却将私心放到明处,并不避讳蒋文安,倒显得他私心不私了。 可见官场三味,刘影已摸到了门槛儿。 刘影选择与林永裳示好,也是有所考量的。 首先,林永裳深得圣心;其次,林永裳素有清名。有这两样,起码林永裳就不是个惹事的人。向林永裳在一定程度上示好,对于刘影的官场之路,是有好处的。 送走刘影等人,林永裳召来范维吩咐了几句,命范维把刘影要的先整理出来,做好准备。 如今范维与林永裳好的跟什么似的,范维到总督府时,林永裳正在园子里转悠。一品大员住的地方,起码不能太差劲儿。这总督府里装潢的极是雅致,尤其以往徐盈玉住过的院子,林永裳特命园丁补中了几丛鲜花儿。如今正值五月,鲜花怒放,景致怡人。可惜庭院寂寞,无人欣赏,亦为憾事。 范维与林永裳坐在假山亭中,正好能看到徐盈玉的院子。 俩人说完正事,范维笑道,“以往下官听陛下说起过一种花,陛下说那种花象征爱情,故此秾艳多香。” 林永裳笑,“你胆子越发大了,倒来打趣我。” “下官怎敢。”范维欠一欠身,提一句,“善仁堂的官司已经要水落石出,章太医被押解回帝都。倒是程家坚持是掌柜妄为,程家又是湖广有名的大商家……” 范维的为难,不必说,林永裳也明白。 林永裳道,“到此为止吧,实在审不出来,暂时不必强求。”毕竟这里面还关系到湖广总督沈东舒的面子,而且没有证据,引起两地总督相争……哪怕林永裳也不愿意如此。 “是。”范维也作此想,他早不是初入官场了,两地官司,尤其是事涉两省,更是难打。执意追究程家,除非朝廷派刑部介入。 不过眼下程家的案子,也只能到这一步儿来。 无商不富。 一个地方,若是富裕之乡,必定多商贾。 似林永裳,他看待商贾的态度就非常平和,并不似一些极端分子那样厌恶,认为商人浑身铜臭啥的。而且,淮扬之地,商贾税收是很大的一部分财政。 湖广亦是如此,湖广程家在整个大凤朝都是有名气的。 在这个案子里,淮扬并没有足够证据,若是一径要牵连到程家,沈东舒并非面人儿,定会不悦。 杭州。 刘影没料到,刚一到杭州城就受到这样的难堪。 邵春晓如今要接受调查,浙闽巡抚张迅暂时接掌浙闽之事。但是邵春晓毕竟身份有别,没有足够的证据,朝廷并不希望大臣受到侮辱,故此,邵春晓仍旧是住在总督府,除了不能出杭州城,起居住行,并没有委屈到他。 刘影接风酒尚未喝上一口,就有杭州知府冯乐天阴阳怪气道,“听闻刘大人曾侍寝于海盗李方身下,婉转承欢,乃李方身下第一人,如今回朝高升,可喜可贺,下官敬刘大人一杯。” 刘影的脑中有一瞬时的空灵,他好像没听明白冯乐天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神中露出适当的诧意与不解,张迅已面色大变,斥道,“冯乐天,你胡说什么!”妈的,廉政司来者不善,咱内部矛盾是内部矛盾,你非得把廉政司惹火,大家一并陪葬是不是? “是不是胡说,刘大人心里清楚。”冯乐天显然没有半分惧怕张迅的意思,眼神里透出挑衅,冷望刘影。 刘影端着酒盏的手依旧非常稳,他轻轻的将酒盏撂到桌间,淡淡道,“冯大人客气了,冯大人貌美如花,状似妇人,想来非常得邵总督宠爱。再者,冯大人一身皮肉,更是在杭州城里南风院里千捶百练出来的。听闻邵总督夜夜不空过,对冯大人宠爱非常。冯大人跟着邵总督自福州城里走出来,一介小小兵卒最终升至杭州知府,全靠一曲后庭花实在唱罢天下,令人不佩服都难哪。” 浙闽官员简直目瞪口呆,张迅自认为是见多识广之人,却未曾想到,刘影这样平凡的一张脸,张嘴能吐出这样的卑鄙恶骂来。当然,冯乐天的暴料更另人惊诧莫名,连蒋文安都傻了。 冯乐天果然已气的脸色煞白,怒道,“刘影,你血口喷人。” 冯乐天越是动怒,刘影脸色越是平静,他举起杯,温声道,“来,让我们为冯大人后庭花干一杯。” 冯乐天啪的一拍桌子就要动手,刘影却是快人一步,劈头一杯酒泼到冯乐天的脸上,一拂衣袖,冷声斥道,“本官正三品官身,奉圣命南下理案,你不过一正五品知府而已,也敢对我不敬!” 本来杭州是有名的天堂之地,杭州知府自然也是个美差。不过因总督府设在杭州,连着着巡抚布政使杭州将军等人,亦得在杭州落户,故此,在杭州,知府真不是什么大官儿。 冯乐天是邵春晓嫡系,只是捐官出身,能做到杭州知府,全赖邵春晓抬举。再加上冯乐天年过四旬仍是俊秀过人,面白无须,腹中无甚文采,为人尖刻,不讨人喜欢。所以,大家平日里私底下也有一些闲话。不过,那些闲话加起来也比不得刘影这一席话,文雅刻薄到了极点。 冯乐天与刘影的座位本就差几个,想动手,也打不到刘影。还是杭州将军徐图眼明手快,直接把人拧了胳膊控制起来,张迅忙命令道,“把冯大人压下去!” 气氛没有比现在更坏的了,刘影面无表情,蒋文安亦非常不悦,这叫什么事? 张迅想说什么圆一圆场,先得致歉,对刘影道,“刘大人,实在对不住了,冯大人与邵总督交好……都是本官安排不当。” 刘影不知内心在想什么,转而笑一笑,“有何妨,一条狗叫的厉害,是不敢咬人的。来,别叫冯知府扰了兴致,咱们喝酒。” “我敬刘大人。”张迅松了口气,举杯道,“刘大人虚怀若谷,张某佩服。我干了,刘大人随意。”张迅仰头喝光了盏中酒,又提壶自斟,“刘大人与蒋大人远来是客,我身为东道主,却是礼数有失。我自饮三杯赔罪。” 这一下子,将将一斤酒入了肚,张迅脸上透出些许红来,刘影赞道,“张大人实在爽快。”仍不免提点一句,“张大人让手下将冯大人看好了,可别让冯大人出了意外。”他还得查一查,那些话,冯乐天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张迅满口应下。 哪知话音尚未落地,就听外面两声惨叫,一阵兵刀相击之声传来。 在座诸人无不脸色大变! 帝都。 明湛接到了宗人府对忠义侯府的调查,细细看过宗人府的报告,明湛汗湿三层衣襟,为忠义侯担惊受怕,甚至心有戚戚对阮鸿飞道,“幸亏我不喜欢女人,我的天哪,这样阴刻的女人养在后院儿,忠义侯还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185. 宗人府的调查十分完备。 甚至出乎明湛的意料之外,原本明湛早知道忠义侯要让爵于凤明立的事儿,按理,这年头儿,豪门宗室无不把面子看得如同性命一般重要,再怎么着这些阴私之事也不会爆光的。 哪知对忠义侯府的调查能到达这种深度,明湛对宗人府的本事真要刮目相看了,他不由的转头问阮鸿飞,“忠义侯府与永宁侯府这是闹崩了?”他听说老永宁侯都亲自去慎亲王府里拜会了。 难道老永宁侯是特意给忠义侯府穿小鞋儿?借机为女儿外孙报仇? 这种可能性当然有,不过依明湛对于老永宁侯的了解,老永宁侯并非这样的人。 阮鸿飞听到明湛有问,笑一笑道,“我怎么清楚?” 明湛翻个大白眼,这家伙向来消息灵通的很,就是明湛旁敲侧击的也没弄明白阮鸿飞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反正有些事儿,阮鸿飞比他还清楚呢。明湛屁股撞阮鸿飞一下子,俩人挨的更亲近了,明湛不得不出卖一下自己的美色,抛媚眼儿,使个美人儿计问,“你不是地头蛇吗?飞飞,到底知不知道啊?” 阮鸿飞合上皇家报刊,此方道,“听说是忠义侯夫人的意思,让宗人府彻查的。” “原来大姨妈突然翻脸啦。”明湛搔搔下巴道,“为什么啊?这样一来,忠义侯府的名声算彻底臭了,对明立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只要爵位还在,有什么要紧的。名声又不能当饭吃。”阮鸿飞倒格外的佩服卫氏,对明湛道,“我听说卫氏多年来在内宅做不得主儿。如今凤明立袭爵就在眼前了,一旦凤明立袭爵,小方氏与魏氏就是庶母,这里头还关系到庶出的兄弟们,各种利益,错综复杂。凤明立日后想真正收拢权利,就得对庶母庶弟的下手,难免会落得刻薄名儿。如今借宗人府的机会一并解决,一劳永逸,多好。” 明湛叹道,“这女人要绝情起来,男人都要略逊一筹的。”不过,忠义侯不义多年,夫妻之间感情淡漠,也难怪卫氏一朝翻身,立码夺爵,宁可将家丑公布于众,也要清洗内宅。想来如今忠义侯的滋味儿非常的不好受了。 忠义侯又多了个帷薄不修的罪名儿。 卫氏中毒一案,最终的审理结果是,忠义侯府妾室魏氏用一碗毒燕窝换走了原本给卫氏的燕窝羹,虽魏氏死不认罪,不过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但是魏氏非一般妾室,她好赖出身魏国公府,又为忠义侯生下两个儿子,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卫氏出事的那天,魏氏的确也叫人炖了燕窝吃,不过这是魏氏的习惯,她虽为二房,却不是一般的二房,脑袋上是有三品诰命的,又素来金贵,日日要食燕窝养生。 如今却自燕窝上出了祸事,魏氏百口莫辩,不何是何原因,却一横心将小方氏咬了出来。 俩人做了多少年的对头儿,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反正魏氏知道自己给人算计,再也没有好儿的,索性也不叫小方氏独活,其间多少阴私故事,别说忠义侯,就是多年沉浸其中的方老太太也着实给惊的目瞪口呆。 忠义侯这爵位,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好在此人识趣,先前就上了让爵的奏本。 因此事极为打脸,明湛根本没挽留忠义侯,便直接准了忠义侯所请,依例命凤明立降级袭爵,由忠义侯改为一等忠谨伯。 亦有训示凤明立日后持身谨慎之意,切莫再给宗室抹黑。 原本朝臣还以为,依着永宁侯府与陛下的关系,怕忠义侯府要原级袭爵了。可是,忠义侯府出了这等丑事,自来原级袭爵皆是立有功勋的人家儿,方有此恩典。忠义侯府是万万不符合这样的条件的,朝臣还想着若明湛徇私,定要谏上两本。不料明湛如此公正,李平舟等颇是敬服,认为皇帝陛下愈发沉稳老成,不负明君之姿。 爵位之事尘埃落定,老永宁侯亲自去看望了卫氏一回。 凤明立袭爵,卫氏的心事了了一大半,脸色已渐渐好转。老永宁侯仔细观量了女儿的神色,也放下心来,“凡事总不能样样如意,你也当明白了。日后把身子调养好再论其它。” 老永宁侯的话里所言无非就是降级袭爵之事了,其实乍一听闻儿子是伯爵位时,卫氏心里的确有几分惊诧。只是她很快想明白了,自来天威难测,莫过于此。好在卫家总有几分情面,能有个伯爵位,卫氏也极是欢喜的。 卫氏点头道,“父亲,我晓得。” “你这个年纪,莫要再行此险招了。”其实在老永宁侯看来,凡事要有耐心毅力。如今忠义侯还年轻,凤明立也正当壮年,虽然请立世子的时间是晚了些。但是好生经营,耐心的磨个十年八年,忠义侯府照样得是凤明立的,爵位也不会有任何变数。 而且,如果能不用这种强势的手段夺爵,将来,待凤明立立下些许功劳,忠义侯死了,凤明立原级袭爵的可能性很大。 卫氏却是一刻都不愿意等,而且卫氏因此都险些送了命。老永宁侯再强悍的心理素质,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所以,老永宁侯才出手为卫氏母子出头儿。 其实叫卫氏说,这都是天意,她也没料到事情到此地步儿。她的确盼着儿子早些袭爵,不过,再怎么着卫氏也不可能自己去喝碗有毒的燕窝羹。先前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再接着熬下去,也不是问题。 实在是有人想着一箭双雕,借魏氏之手除了她去,其得益者,不言而喻。流言之事,魏氏不冤。燕窝一事,魏氏实在是冤的没处儿喊冤了。 狗咬狗,一嘴毛。 内宅女人们的手段,能把明湛都吓出一身冷汗来。 杭城。 刘影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尽管他在酒桌上狠狠的羞辱了冯乐天,结果冯乐天被人刺杀,让整件事扑逆迷离起来。 酒是吃不成了。 刘影带人回了驿馆,张迅那叫一脸的晦气难言,原本他是想着为刘影等人接风洗尘的,不想先是冯乐天失心疯的疯言疯语,接着又有刺客事件。与刘影一道来的还有右都御史蒋文安,御史是啥交差,张迅最明白不过,有这等良机,蒋文安怎能错过上本的机会呢? 张迅恨不能让刺客一刀连自己捅死算了,起码得个清静。张迅极力邀请刘影蒋文安一行人去自己府里居住,刘影直接以查案避闲为由拒绝了。 不过,刘影提醒了张迅一句,“张大人,冯大人好歹是五品知府,轻重应该能分的清。他突然在酒桌上对我语出不敬,我想,并非无来由。” 张迅虽然面了些,不过并非草包,马上明白了刘影的意思,恍然醒悟:对啊,虽然自己平时对姓冯的巴结邵总督十分看不过眼,不过,姓冯的再蠢也蠢不到这种当众撒泼儿的份儿上。如今邵春晓的案子就在刘影手里捏着呢,刘影略抬抬手,邵春晓可能就完全是两种结局。 而冯乐天做为邵春晓和嫡系,完全没有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得罪刘影。 张迅瞬间已想明白其间的蹊跷之处,急忙派了下属去冯乐天家中细查,并顺势拍刘影一记马屁,“还是刘大人虑事周详,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来回禀刘大人。” 到底事情紧急,这种关键时刻出了刺客之事,张迅也急着去查案,只是送刘影蒋文安一行人去了驿馆,略寒暄几句,就匆匆走了。 驿馆是早就备好的,收拾的非常干净。虽然不怎么入蒋文安这位世家子弟的眼,在刘影看来,驿馆能收拾成这样,已极是难得。 当年,他下江南来迎娶表妹,就是借着自己老爹完全不响亮的名头儿一路住的驿馆。那时,他不过是一介不起眼儿的翰林之子,哪怕住驿馆,也不是正房正院,其间的环境更不必提了。 既然出来,环境就不要挑剔,蒋文安的心神还在冯乐天的事情上,道,“看来冯大人定是遭人挟持了。”恐怕挟持之人,来者不善呢。蒋文安深意无限的看刘影一眼,问,“刘大人以为呢?”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冲着刘影来的呢? 刘影淡淡道,“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我倒想不出是何方神圣了。” 蒋文安听这话就想吐血,什么叫“想要我命的人实在太多”,切,毛儿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就在这里充大头菜了。 “不过,这两天估计不会太平,蒋大人留意安危。”刘影倒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蒋文安不得不佩服,怪道人家小小年纪能做了廉政司司长呢,只这份装B的功夫,就以至炉火纯青,颇有火侯儿了。 其实这完全是蒋文安想多了,刘影完全是一直沉浸在李方可能没死的消息中,不能自拔,近而心神恍惚,说话也有些不经大脑,脸上木木的没啥表情,落在蒋文安的眼里便成了莫测高深。 刘影与蒋文安略说了几句,便各回了房间休息。握着半温的茶水儿,刘影一口没喝,他一直后悔当初为什么执意要亲手宰了李方,若是让别人来,恐怕今日就无此后患了。 若不是李方所为,那个冯乐天怎么会知晓他的事情呢。 而且这样当街杀人的手段,也非常像李方的手笔。震慑,用鲜血来震慑。告诉自己,他还活着吗? 刘影端直的坐在房中,忽然听到一丝极细的呼吸,他猛然起身,双眸凌厉,往暗处看去,怒喝,“谁?” 伴着刘影一声怒喝,傍晚的杭城忽然平地一声惊雷,迅疾的闪电破开夜空,借着一刹那的光亮,一个人影慢慢的进入刘影因紧张而略略放大的瞳仁里。 刘影手中的茶盏啪的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溅湿了身上正三品的孔雀官服的袍角。刘影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你……” 外面又是一记惊雷,接着狂风骤起,乌云漫卷,一场暴雨瞬息而至,不知打落多少绿肥红瘦。 186. “你是谁?” 刘影的心脏险些没从嘴里跳出来,这个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李方前来寻仇,要伺机报复。不过,虚眼细瞧,刘影就知道自己看错了。 屋里并没有掌灯,而这恍恍惚惚的黑影,从身形看就不像李方。 他来的时候带足了侍卫,他住的房间,从安全性上讲应该由自己的侍卫认真细致的检查过了。如今,人呢?想到这里,刘影的喉咙猛然暴出一声尖叫。 怕,当然怕。只是比恐惧更重要的是,他得求援。 其实刘影惊叫的声音极短,但是在他清醒的时刻,他的思维仍就维持在惊叫的瞬间。 伴随着一声惊叫,刘影睁开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薛少凉,当下刘影便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错觉,他吓了一跳,连忙自床上拥着被子坐起身,极是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怎么在我房里?” 人的思维其实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譬如,看到薛少凉如此美貌,刘影的第一反应竟然直接以“姑娘”相称,这说明在一定程度上,因为薛少凉的容貌,让刘影在潜意识中否定了薛少凉“刺客”的可能性。 多么的不可思异,不过,这就是美貌的魔力吧。 薛少凉长眉微宁,心道,这官儿不会是傻的吧? 薛少凉其实性子不错,焉何没事儿长期板着脸呢,就是因为自幼貌美,别人一见必赞他美貌。物极必反,薛少凉此生最痛恨别人夸他容貌,最最痛恨别人误认他为女人。 若不是刘影屁点儿武功不懂,又是受惊刚醒,薛少凉非给他些颜色瞧瞧。这会儿,薛少凉也不欲与这男女不分的昏官儿打交道,守了刘影一夜,薛少凉抬腿就往外走。 刘影刚醒,神智并非太清醒,尤其只看到薛少凉那张脸,是挺容易让人误会。此时定睛一看薛少凉的身量打扮,刘影也明白自己闹笑话了。如今这屋里没有小厮侍卫,只有薛少凉守卫,刘影忙唤道,“这位兄台,先前唐突了,能不能稍等片刻。” “我在外面,你先起床吧。”在薛少凉看来,半点儿用都没有的书生就是指刘影这样的了,非但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胆子更小,睡了这一夜还在为昨日之事后怕的吧。更有甚者如刘影,眼瘸到分不清男女,简直废物一个。 薛少凉一步未停的出去了。 刘影的颈间仍然有些疼痛未消,不过当下之事不是脖子的事儿,刘影穿好衣裳,他的小厮长安已端了温水布巾牙粉牙刷进来伺候。 洗漱后,刘影问道,“在我房里的是谁?” 长安禀道,“大爷,那是帝都来的御前侍卫薛大人。薛大人是抓贼抓到了杭城,结果那贼人躲在了大爷的屋里,险些伤了大爷的性命。还是薛大人救了大爷。昨儿那样不安稳,小的实在不放心,求薛大人在屋里守了大人一夜,小的在外守着,果然就没再出事了。” 刘影没再多问,长安道,“大爷,早餐备好了,要现在传早点吗?” 刘影点一点头,吩咐道,“你去请薛大人过来,与我共用早点。” “是。” 刘影是真的对薛少凉挺感激,不说别的,薛少凉既是御前之人,哪怕品阶不如他高,到底不一样呢。结果,人家还真守了他一夜。 听说刘影要请吃饭,薛少凉不大乐意去,长安道,“我家大人对薛大人满心感激,既然薛大人不愿意过去,我请我家大人过来是一样的。” 这样刁钻的小厮,薛少凉带上自己的宝剑,只得去与刘影一道用早饭。 刘影先礼数无缺的表达了谢恩,再请薛少凉用饭,其间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打听薛少凉的差使,譬如,“薛大人的差使可办好了?那是什么歹人,倒吓了我一跳?” 薛少凉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淡淡道,“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刘影笑笑,“对不住,是本官失礼了。” “薛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地方,不必客气。” 薛少凉打量刘影一眼,虽没说话,意思很明白:你能帮上什么忙。 刘影心里憋气,心道,不识抬举,真是白瞎了一张脸蛋儿。索性不再搭理薛少凉,吃起饭来。 薛少凉不乐意与官场中人打交道,用过早饭就回房运功调息。听说刘影醒了,蒋文安过来探望刘影,唏嘘感叹道,“昨日实在是险之又险,我们听到刘大人呼救的声音,赶过来时,那位薛大人已经先一步进门砍下了刺客的脑袋。若非薛大人及时赶到,后果实在难以设想。” 刘影不自觉的摸了摸犹带酸痛的颈项,笑道,“是啊,多亏了薛大人。”说不定就是薛少凉把刺客追到了自己屋里,要不哪能这么巧?领教了薛少凉的脾性,刘影对于薛少凉的感激度大大降底。 “不知道张巡抚那里有没有什么信儿没?” 蒋文安叹道,“据查,冯知府的独子于三日前失踪。那些污蔑刘大人的话,估计是冯知府被人所迫才说的。” “先前只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来之前,我再也料不到,杭城竟已乱象至此。”蒋文安看一眼刘影,不急不徐道。 如今来龙去脉尚未调查清楚,蒋文安先说杭城乱象至此的话,看来是要对杭城下手。刘影淡淡道,“是啊,咱们头一天就碰到两起刺杀事件,杭城总要有个解释。” 蒋文安再道,“要我说,陛下既然只命咱们来调查邵总督之事,其他事咱们只管上本子,现下还是要以邵总督之事为先。” “蒋大人说的是。”刘影并没有反对,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蒋文安要对浙闽官场落井下石到如此地步呢? 薛少凉歇了一日,早早的与刘影告辞,准备回帝都复命。 好歹人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刘影备了些土物给薛少凉做临别的礼物,意思意思。薛少凉一摆手,“带不了这些。”看刘影一眼,果然够没用,连东西都不会准备。直接取了一包袱干粮牛肉路上吃用,便带着属下走了。 薛少凉虽话少,眼神却非常灵活,他啥意思都在眼睛里,机敏的人一瞧就能明白。何况刘影并非笨人,自然将薛少凉眼里的鄙视看的一清二楚。 眼望着薛少凉一行人骏马驰远,刘影抬走左手打了自己右手两下子,而且下手颇重,直接打红了。长安惊问,“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刘影看长安一眼,怎么了?老子就是手贱,多余的给姓薛的准备土特产?不识好歹的小子,白瞎了那张漂亮脸。 刘影带着满肚子郁闷的回身准备处理邵春晓的案子。 帝都。 薛少凉只带回了一颗人头。 天气热,有些发烂,酸臭难言。 明湛嫌恶心,自己不看,让阮鸿飞去瞧一眼。阮鸿飞出去晃了一圈儿,对明湛道,“就是凤哲,没错。” 薛少凉这样能干,明湛颇是欣慰,撇嘴不屑道,“还跟老子玩儿替身这一套,都是老子玩儿剩下的了,哼哼。”当时明淇安排之下,善棋侯是死翘翘的,不过陪在善棋侯身边儿一道儿死的凤哲却是个西贝货。若非薛少凉机伶,带人追踪千里,直到杭城才将凤哲拿下。不想却因刘影之故,未能将凤哲活捉。 “少凉,刘影没事吧?” 薛少凉摇头,“有惊无险,刘大人安然无恙。” “你辛苦了。”明湛道,“赏千两纹银,跟着你的那些侍卫每人五百两,另外假日六天,回来再行听用。”对于有用的属下,明湛不可谓不大方了。 薛少凉领命,就回家休息了。 薛少凉一走,明湛开始在屋里转悠,对阮鸿飞道,“邵春晓下台就在眼前了,新的浙闽总督实在不好选。” 阮鸿飞没理会明湛这话,在阮鸿飞看来,没有比明湛再难伺候的情人了。天生的心眼儿窄,可是那小心眼儿吧,还多的不行。一会儿冒一个,一会儿冒一个,你管他的事儿吧,他兴许怀疑你另有目的,你不管吧,他又觉得你不够关心他。 对于明湛这种阴暗心里,阮鸿飞摸的老透了。 故此,朝中之事,阮鸿飞轻易不插手。 转了会儿,明湛坐在阮鸿飞身畔,自己捶着小腿道,“以后,我不设浙闽总督之职了。” 阮鸿飞挑眉倾听,明湛道,“把浙闽拆开,只设巡抚,不设总督。” “若分成两地,将来统筹东南海域时怕有麻烦。”阮鸿飞道。 明湛摆了摆手,“其实东南海域最大的麻烦已经遁了,凤景明一败,短时间内他恢复不了原气。至于东南海域的事儿,设东南军区,统筹军备。巡抚只管政务民生就可。” “你得注意军权,不要过分集中在哪个人的手里。” 明湛笑一笑,“只有在大战时,才会有大将统筹沿海军备,平常就如今日一般,各归各的吧。”就好像兵马大元帅这个职称,听着威风,其实也只有战时才有,等闲太平日子,哪个君王会坐视臣子掌握天下兵权呢? 打定了这个主意,明湛开始召见任满回帝都的官员。 这个时候,也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候。 跑官跑官,什么叫跑官? 其实除了少数的总督巡抚为陛下亲命,其余大部分官职,都是靠吏部考评推荐。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许多想更进一步的官员,自回帝都,虽不能立时陛见,不过吏部几进几出,大把的银子,只怕花不出去,今年尤其如此。 并非新任的户部尚书胆儿小,不敢收银子啥的。实在是尚书大人太明白了,能做到尚书位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儿,陛下都成立廉政司了,所为何来? 别说是尚书一级的人物儿,就是但凡能在帝都街面儿混的,也得明白,陛下这是有的意要清吏治了。 国家要扫黄打非,你不低头做人,再出妖蛾子,那就是活腻歪了。 所以,今年回帝都的官员,格外的感觉到,这银子咋这么难送啊? 既然送银子不成,大家便开始走人情路线。 这时候就要看谁的关系网更硬了,同乡同年同族同姓同僚,反正甭管抵不抵用,总得多多烧香,才好成正果呢。 当然,也有下官投其所好,知道陛下登基以来,厉行节俭,最喜廉洁之人。吏部还特意挑了几个廉洁之名尤为响亮的官员,特意在朝上大大的推荐一番。 譬如,有淮扬常州知府,蔡成英。寒门出身,本身就没啥家底儿,又极清廉,因还要供养两位弟弟念书以及支付弟弟家的家用,常年连肉都吃不起。家里老妈馋的不行了,蔡成英去买了二斤肉给老母吃,结果家里米粮俱空,他倒是挺禁饿,饿了三天才挨到发俸禄的日子。家里孩子哪里受得住,老婆刚生产完,肉汤都没喝上一口,倒要跟着一道挨饿,奶水也没有,结果刚生的小儿营养不良夭折了。老婆一怒之下与蔡成英和离,受尽世人谴责。 而蔡成英,则受尽世人赞誉,赞其有“埋儿奉母”的美德。 新任的吏部尚书是拿着蔡成英当成楷模一样的歌颂,为了母亲饿死儿子,朝臣恨不能把蔡成英写成第二十五孝。明湛听的实在火大,私下里召见时问蔡成英,“看你年纪不小,你弟弟多大了?” “回陛下的话。”蔡成英头一遭陛见,还有些紧张,说话哆哩哆嗦,“臣,臣二弟二十七、三弟二十五。” “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是。” “男子二十而冠,弱冠就是成年。男子汉大丈夫,成年就该独立,身为弟弟既已成婚生子,依旧只管傍着兄长吃喝,这是何道理?”明湛道,“先前朕想着,你们做官不容易,薪俸都涨了。何况朝廷向来不拖欠俸禄,你为正五品知府,那些银子,金奴银婢虽有些够呛,不过勤谨持家,也能过得不错的日子。” “或者你兄弟们都有凌云之志,不过,得先活下去,才能论及功名。当初,林永裳来帝都赴考,盘缠不够,犹卖了几日鸡汤凑足花销。而且,朕听闻,在未中进士前,林永裳在闽地,非但要养家糊口,还要用心念书,以备功名。就这样,也没耽搁林永裳成才。”明湛靠着龙椅叹道,“男人,成年之后,成家之后,功名不功名的,起码应该先养活老婆孩子。” 见陛下对两位弟弟颇多不满,蔡成英急忙辩道,“陛下,臣,臣是自愿的。” 明湛摆摆手,“朕知道你是自愿的。朕说的,只是朕自己的一点儿看法儿。若是家里家财万贯,不消你这点儿进益,也就罢了。似蔡大人,你家本就不富裕,家里这么多口子,十几张嘴指望着你的俸禄过活,以至于无钱买米下锅。” “你自己的家事,朕不好多说。不过,朕得点拨一句,你这脑袋就这么迂,不过是些买米钱,找谁借几两没有,至于让老婆孩子饿着吗?”明湛道,“你老婆那是刚生了孩子呢,月子里本就该调养,你倒好,叫老婆儿子挨饿。” “民间尚有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唉,人家与你和离,不是凭白无故的啊。”明湛见蔡成英脸色灰败,急忙将话音一转,笑一笑道,“话说回来,朕也欣赏你对母亲的孝道,更佩服你的孝心。现下人,嘴里口口声声的把孝字挂在嘴边儿,真正能做到你这个地步儿的,实在太少了。” 说蔡成英迂腐也好,脑袋不会转弯儿也好,这种能将事情做到极致的人,往往是心里极有信仰的一类人。这个年代,视帝王为神灵。妻离子夭,蔡成英心里不见得好受,若是明湛将话说的得太过,摧毁了蔡成英圣人一般的信仰。估计蔡成英回家就能找根绳子上了吊,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人可怜可悲可叹,不过并非无用武之力,明湛及时将话圆回来,一个转折后,蔡成英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明湛温声道,“朕喜欢你这性子,既然外任已满,还是回来吧。朕现在,身边就缺像你这样的人才哪。” 蔡成英已是壮志满怀,恭身道,“臣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好好,这样吧,你暂回御史台当差。”明湛温声道,“看帝都有什么不平之事,或者需要改进的地方,只管与朕讲。朕希望,在你的帮助下,能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蔡成英连忙应了。 御史虽也是正五品,哪里比得上一方父母官权握在手呢。不过看蔡成英干的事儿,就知道此人并非立足于钻营之辈。而且,同样是清廉一派,林永裳就能软能硬能屈能伸,手段凌厉心胸非凡,蔡成英与林永裳一比,真是天上地下了。 蔡成英的性子,并不适合继续外任为父母官。 明湛接着宣召了第二位大清官,保定知府,王云山。 王云山刚一条腿迈进宣德殿的大门,就见何玉匆匆走来,在明湛耳边低语几句。明湛脸色大变,挥了挥手,“跟他们说,朕累了,陛见的事儿,明日再说。” 王云山刚落地的一只脚只得收回,与那些侯旨陛见的同僚们悄悄退出去了。 不一时,慎亲王一把年纪,颤巍巍的来了。明湛已从何玉那里得知事情大概的因由,心情极差,问慎亲王道,“朕自登基,对宗室,礼待有加。善棋侯与凤哲的事儿,是意外。如今倒好,八百年都过去了,善棋侯府的姑娘竟出来告状了。朕年纪小,不比老王爷见多识广,还未见过这等奇事。” “陛下,自善棋侯父子出殡发丧八十天都不到,八百年的话,陛下夸大了。”慎亲王慢吞吞的道。 明湛正是心烦,也没啥幽默细胞了,“好了,八百年朕都成灰了,也没那个本事坐这里与你说话了。” 慎亲王叹口气,“臣年纪大了,懒了再说那些不着边儿的假话。臣实话实说,善棋侯父子死于镇南王府猎场误伤一事,臣本就觉得十分可疑。自来猎场行猎,或有侍卫误伤,极少有朝臣误伤,何况善棋侯父子俱亡,就更显得太巧了。” 明湛沉着脸道,“太上皇亦在云贵,此事,太上皇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虽然这话不讨陛下的喜欢,臣还是要说。”慎亲王沉声道,“善棋侯是宗亲,有罪论罪,若以暗中手段惩治,并不明智。如今善棋侯府硬说收到了凤哲的来信,信中直明,宁国长公主有谋杀他们父子的意图。臣已将告状的丫头扣在了宗人府,不过听说那丫头来宗人府之前,帝都宗室,能去的都去了。如今要如何处置那丫头,还得陛下给老臣拿个主意。” “老王爷的意思呢?”明湛问。 “陛下,太上皇要回帝都,不如就等太上皇回帝都后再办此事。”慎亲王道。 明湛冷哼一声,“把人看好了,若是不小心死了,朕唯你是问。” 慎亲王得了明湛的吩咐,便恭敬的告退了。 明湛气的一拍桌子,怒道,“混账!” 善棋侯府的事,明湛认为已经告一段落。 却没料到善棋侯府当真是能人辈出,男人不抵用就有女人上场,善棋侯的孙女,先前与敬敏大长公主家订亲的那一位,叫凤宝珠的。竟然弄了封什么狗屁信出来,就说是凤哲托人九死一生的自云贵带回来的,其间多有凤哲对于自己处境堪忧的描述。甚至有一句话:吾观长公主殿下心意已定,近日必动刀戈。吾身不足以惜,念及家父遭此横祸,不禁涕泪连连,奈何奈何。 由此,凤宝珠认定家里祖父叔父皆是死于宁国长公主之手,而非镇南王府的官方结论,猎场误伤而死啥的。 其实,如慎亲王所言,许多人都怀疑过善棋侯父子的死因。 但是,镇南王府事情做的干净,明湛又自心底厌恶善棋侯一支,大家睁一眼闭一眼的就过去了。甚至明湛认为,善棋侯府的案子早已经结束了。 却不想此时跳出凤宝珠举证喊冤的事儿来。 而且凤宝珠此女颇有几分才干,她直接在宗人府说了,“宁国长公主本就对祖父恭请太上皇回帝都之事不满,认为太上皇回来会对陛下的执政产生不利的影响,怨言颇多。因此而动杀怨,并不足以为怪,且我有家叔的亲笔书信为证。再者,我并非为我一人申冤,昔日联明奏请太上皇回帝都的诸人中,襄仪太长公主中风,淑媛长公主闭禁,忠义侯让爵,我祖父叔父皆丢了性命,别的话,无凭无据,我不敢多说。这些事,是摆在眼前的,我即便不为祖父叔父报仇,也要为其他联名的叔伯们挣一条活路!” 蛊惑人心,莫过于此! 当然,凤宝珠此话不单单对宗人府的慎亲王说起,几乎她拜访的所有人家儿,都说了一遍。明湛听到这几话的时候,帝都已无人不知此事。 明湛对阮鸿飞道,“看来,他们是非要皇伯父回帝都不可了。” 187. 明湛又气又恨的对阮鸿飞抱怨半天,结果阮鸿飞根本没理会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看书。 明湛偷瞧阮鸿飞的脸色,对以往之事颇为后悔。一早阮鸿飞就提醒过他,“善棋侯府主动退亲敬敏大长公主府的事儿,蹊跷。” 那时刚好是魏迪往外传忠义侯府的闲话儿,被魏国公敲了板子,明湛一味笑话阮鸿飞眼光差,又给外甥女指了门子烂婚,就没把阮鸿飞的提示放心上。 阮鸿飞多要脸面的人哪,瞧着明小胖一脸小人得志的兴灾乐祸,心里其实挺来火。不过,阮鸿飞此人城府深沉,尽管给明湛气的牙根儿痒,不过,他拿捏着大仙儿的架子,淡定的没理会明湛的奚落,只待日后让自信过头的明小胖自己跳坑里去,再论输赢。 事情的发展果不出阮鸿飞所料,明湛自信过头,早将放在善棋侯府的人手儿撤掉大半。阮鸿飞却一直关注着呢,他关注是关注,啥都知道,就是不跟明湛说,害明湛丢了大脸。 如今眼看明湛灰头土脸的找他拿主意,阮鸿飞内心深处颇有些自得,却又故意摆着架子拿捏明湛一把。 明湛见阮鸿飞仍是不肯说话,索性也不乱转了,一屁股坐在阮鸿飞身畔,拉过阮鸿飞一只手摩挲着道,“其实,只要九门兵马在我的手里,我就永远不担心帝都的形势。再有人怎么闹,也不会离了格儿。” “既然有人把凤宝珠拉出来打头阵,那我正好将计就计,看看谁忠谁奸了。”明湛登基一年有余,在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道,“我就不信,这么多宗室,难道都是善棋侯一伙儿的?莫非他们真的就希望父皇回来?父皇当朝时,可没有我给他们这么些好处的。” “飞飞,你倒是说句话啊。”明湛气的,自己在这里着急呢,阮鸿飞拉他上床时别提多积极了,这会儿倒成哑巴了。 阮鸿飞道,“我早就提醒过你注意善棋侯府的。” 明湛面儿上一窘,他这人虽然偶尔极要脸面,不过在阮鸿飞面前例外,马上说好话道歉,“我这不是忘了么。” 明湛最是机伶,这会儿也明白了阮鸿飞摆谱儿的原因,一只手压着阮鸿飞的肩,伸长脖子盯着阮鸿飞俊美的脸瞧,“飞飞,你不是记恨我笑话你眼神儿不好的事吧?” 男子汉大丈夫,多少天以前的事儿了,又是爱人之间的玩笑,若说记恨,岂不显得自己心胸窄了。做为明小胖的男人,阮鸿飞是死都不能承认的,索性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处理?” 切,天天说别人心眼儿小,自己心眼儿难道就大啦?明湛腹诽一句,现在是他打了主意要请阮鸿飞帮忙,再拉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怕一会儿阮鸿飞拒绝他的提议呢。所以,做为阮鸿飞的男人,明湛认为自己理当心胸开阔,也就不再提前事,忙道,“我想着引蛇出洞,好不好?” “你能分得清哪个是蛇?”阮鸿飞问,“引蛇出洞?说的容易。这不是一般的蛇,这是蛇精。” 明湛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件事,已经不少人知道了,我想着,看谁先来跟我来表忠心?” 阮鸿飞摇头,“这是个蠢法子。” “蛇不蛇的,暂且放在一旁。”明湛与阮鸿飞念叨凤宝珠的事儿,一个凤宝珠,哪怕加上个善棋侯府,明湛生气归生气,也没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他是另有算盘。笑呵呵的拉起阮鸿飞的手狠狠的香一口,明湛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一看就没安好心眼儿,“飞飞,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哪。” 阮鸿飞将手抽回去,瞟明湛一眼道,“有话直说,别又卖弄你那三两分的美色。”阮鸿飞最看惯明湛那拙劣的美人儿计,本就没啥姿色,明湛偏能把自己视为天下第一美男子,还时不时的对着阮鸿飞搔首弄姿展示魅力,常把阮鸿飞笑的肚子疼。 明湛重又把阮鸿飞的手捞回怀里搂着,正色道,“飞飞啊,我是有正经事与你商议。” 阮鸿飞露出倾听的神色,明湛道,“唉,这治理天下的人才,我倒是不缺,倒是谍报方面的人。黎冰去了西北,短时间内回不来。而且,黎冰有个弱点,他是镇南王府的人,现在我用他倒没什么。等到时候我退位,像黎冰这样的身份,与范维冯秩不同,介时黎冰何去何从,也是问题。”一朝天子一朝臣,情报人员知道太多的秘密,善终者少。而黎冰的出身,很难赢得下任君王的信任。再有,其实凤宝珠的事儿,他的人也监测到了,不过,陈盛平时要负责他的安全,对密报的处置就不会太迅捷,而且,陈盛对谍报不够敏感,这也是要命的事儿。 “我是想着以后单独组建情报系统,可惜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在这方面也没啥经验。”明湛盯着阮鸿飞的眼珠儿微动,圆润的脸颊凑过去,他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了,就不知道阮鸿飞愿不愿意了,明湛问道,“飞飞,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答应不答应啊?” “我帮忙?” 明湛拍了阮鸿飞的大腿一把,说道,“你先前在朝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对帝都的了解比我更清楚。而且,你手里有人,效率也高。我想着,把我现在帝都的情报系统也交给你,现在帝都的事由陈盛负责,陈盛做事尽职尽责。这次善棋侯家的事,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想请你帮我做个参谋,以后陈盛报上来的谍报,我没时间看,你帮我分析分析,行不?再有,陈盛他们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帮着指点指点。” 阮鸿飞十分惊奇的看明湛一眼,“哦,你做皇帝,没时间看,难道我就有空?”杜国主也很忙的,好不好? 明湛知阮鸿飞这是拿架子呢,为何诸葛亮要刘备三请才肯出山呢,非如此,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过,杜国主,您本身身价已经够高了好不好?明湛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叹口气,露出一脸苦色,以情动人,“飞飞,你说以前我在云贵做事,别提多俐落爽气。哪怕有人给我下绊子,也不似帝都似的,真如同一脚踏进泥潭,想作壁上观,总是有心无力。” “只要军权在手,你就是在岸上。”阮鸿飞淡淡道,“有些人做得了县令,却做不了知府?云贵才多大的地盘儿,你拿来跟帝都比,并不合适。” “你这样的性格儿,本身也不适合做皇帝。”阮鸿飞叹,明湛其实最适合的位子就是镇南王。明湛并不是没有大志向,相反,叫他治国,他思路也很清楚,而且在用人上面,明湛也有独到之处。不过,明湛太容易心软了。 心软,就容易举棋不定。 像明湛这样的性子,他能把镇南王府治理的很好。你不得罪他,他也没啥反心,云贵就是安稳的,而且依明湛的聪明,自保是没问题的。 帝都不同。 为什么说,帝王一怒,血流飘杵。 并不是说帝王多么嗜杀,而是说,在某些时候,杀伐决断,是帝王必备的品质。 这种品质,明湛并非不具备,不过,往往是他被逼到绝境,才会突然暴发出来。这一点儿,明湛就不如大贱了。 明湛听了阮鸿飞这样说,嘟囔道,“现在说这有个屁用,当都当了。赶紧,俐落点儿,我说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 阮鸿飞微微一笑,搂住明湛的老腰。明湛能登帝位,他功不可没。适不适合有什么关系,坐这个位子的人,起码得是个有良心的人。阮鸿飞温声道,“你歇两天,听我来布置,也好好学学,什么叫引蛇出洞。”对明湛的计策,阮鸿飞实在是不敢恭维了。 他家飞飞向来不实在,这就是间接应下了明湛所请。明湛眉眼一弯,响亮的应一声,“诶。” 阮鸿飞再添一句,“我暂时帮你稳住帝都,两年之内,你寻一个合适的人接手。” “诶。” 不必等到第二日上朝,当天下午就有人进宫向明湛表明忠心,第一个人出乎明湛的意料之外,是山东鲁安公。 老头儿年纪不小,腿脚却极是俐落,鲁安公将凤宝珠上门一事原原本本的交待清楚,甚至连凤宝珠对他说了啥都交待了。鲁安公叹道,“都是宗室,一个老祖宗出来的,老臣就见了她,怎知那丫头满口胡言乱语大逆不道。老臣这把年纪,这等忤逆,还是平生仅见。碍于国法家规,老臣虽气的不行,也不能处置于她。只是老臣实在牵挂陛下,等不及明日早朝,求陛下定要严惩这等不孝子孙,万勿因此女气坏了龙体啊。” 明湛淡淡道,“鲁安公的忠心,朕知道了。朕相信,宗室的眼睛是雪亮的。朕也相信,宗室对朕对朝廷是忠心的。”赏了鲁安公些东西,明湛就打发鲁安公退下了。 接下来,帝都里只要被凤宝珠拜访过的人家儿险些把宣德殿的门槛儿踏平,与鲁安公的来意一样,都是来表白忠诚的。而且俱是争先,唯恐落后。不论内心深处如何想,他们都得明白,如今在帝都的地盘儿上,明湛要收拾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些老狐狸,面儿上的功夫是绝不会差了半分的。 明湛一个下午接待了几十口子宗室,相同的话听了几十遍,又说几十遍,嘴皮子差点儿磨薄。回去吃晚饭时,明湛漆黑着一张脸,对阮鸿飞道,“都成精了。”没一个好东西。 阮鸿飞面无殊色,“没点儿本事,难道随随便便就能袭爵啦。不过一个凤宝珠,没人会以为凤宝珠能对皇位产生任何威胁,他们自然要来跟你表白忠心,以免你误会他们与凤宝珠有什么联系呢。”若是这么简单就能看出忠奸,这些老狐狸岂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从榻上拽明湛起身用晚膳,阮鸿飞淡定道,“明天起,你就开始歇着。” 凤宝珠此事既出,事关帝王声誉,更与镇南王府脱不开关系,哪怕凤宝珠已经进了宗人府,朝臣们也要问上一问了。 其中徐叁的态度最为激烈严峻,“朝中宗室公侯、文武百官,难道就任由一个宗室女在外胡言乱语,败坏陛下声威,挑衅帝都与镇南王府的友谊吗?” “驸马陆文韬私窃禁中语,淑媛长公主言语不当,以至于襄仪太长公主中风,这样明摆的事实,人证俱在,谁人不明?”徐叁道,“再者,太上皇就在镇南王府,善棋侯父子的意外,别人不清楚,太上皇定一清二楚,如今经凤宝珠一解释,又成了别有用心,阴谋诡计了。另外,这几件事,皆涉朝政,凤宝珠不过是一普通宗室女,无爵无职,有什么资格插手朝政?” “臣请陛下重重惩之,以肃朝纲国纪。” “徐相说的是。”明湛阴沉着一张脸,完全没有平日的和悦,冷声道,“自朕登基起,所作之事,自认为对得起祖宗与百姓。善棋侯去云贵,其心叵测,朕命他迎太上皇回帝都,他却私心作祟,多次提及请太上皇回帝都复政一事,朕看他是早忘了如今坐龙椅的是谁,朕对他已经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往日里,明湛在朝臣跟前别提多要面子,向来以圣人自居,如今突然露出真实嘴脸,甚至不肯修饰一二,令人颇是惊诧。 “太上皇有太上皇的执政方式,朕有朕的执政方式。朕既然登基,就会干好这二十年,这个皇位,朕已经坐了。”明湛冷声道,“哪怕现在太上皇回来叫朕退位,朕也绝不能答应。” “朕与太上皇父子之情,不过,若有人想拿父子之情威胁于朕,那就打错了主意!”明湛眼睛扫过群臣与宗室,满朝俱寂。 明湛毕竟做皇帝有一段时间了,威仪初具,这话撂在朝上,徐叁立时带头高呼道,“陛下圣明。”在徐叁看来,做皇帝就得拿出这样的舍我其谁的霸道来!先前明湛说太上皇要回帝都,徐叁就挺担心朝政的事儿,如今看明湛将话挑明,徐尚书一颗心别提多安稳了。君王下定决心,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方能誓死追随。 群臣都不是傻子,只恨徐叁嘴快,叫这老小子出了风头儿。人人不甘示弱,群臣高呼了回圣明。待声音初歇,李平舟忽然道,“陛下,前些天陛下提拟的宗室子弟大比授职一事,臣等已草拟……” 不待李平舟说完,明湛将手一摆,“这件事先搁下,以后再说。朕今日乏了,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退朝吧。” 关键时刻,李平舟倒是没掉链子。难怪这老家伙能做上首辅的位子,机伶不外露,还能及时的做出决断。这一次,在明湛与宗室的问题上,李平舟表现出了一代宰相的风范。 帝王说累了,原本想上本的,也不敢上了。 明湛退了朝,没待多久,就宣了太医正去了宣德殿,说是身上不得劲儿,心口疼,连当日的内阁会议都没主持。这在明湛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呢。 何玉代为宣旨,命首相李平舟代为主持内阁议事,一应奏章先由内阁批阅后再转递到陛下寝宫,再由陛下行朱批。 李平舟等人接完口谕,难免打听,“何公公,不知陛下龙体……” “兴许是给宝珠小姐的事儿气着了,陛下昨儿晚上一夜没睡安稳,已经请了太医。”何玉虽是明湛身边儿的红人,不过能入内阁的皆是朝中重臣,他自然要给几分面子,不然事关龙体,并不能轻易开口。当然,这也说明帝王的病情并不太严重,李平舟等人稍稍安心。何玉一拱手道,“诸位大人忙着,我还要伺候陛下,先告辞了。” “何公公辛苦。” 对于宦官,朝臣们都是存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宦官虽是不全之身,身份低贱到尘埃,不过他们却是站在天下最尊贵人身边儿的一类人。对这类人,朝臣不敢得罪,但一般洁身自好者,亦不会与其深交。 何玉还算不错,持身有度,有人打赏他就接着,当然,若是数目太大,他得先跟明湛报备一声。自始至终,何玉非常明白,他最大的倚靠是谁。 明湛这一病,何玉的地位立时凸显出来。 起初只是小病,甚至转天,明湛还能挣扎着去上朝,不过,脸色看起来非常憔悴。只要长眼的,都能瞧出来,陛下微恙,似乎还未转好。 又过一日,龙体不适,休朝,所有急件奏章皆递往内阁。 到第四天,太后谕,命远在淮扬的张太医速回帝都。 随着明湛养病的时间延长,朝中愈发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近而思变。 何玉搬了大批的奏章进来,阮鸿飞对明湛道,“从今天起,奏章你也不要看了,让卫姐姐处理吧。” 明湛心道,他家飞飞还真是会挑事儿的。不过想一想,明湛也同意了。 阮鸿飞不急不徐的安排,这一步步儿循序渐近的手段,成功的搅浑了帝都这一池深水。哪怕是老狐狸,只要有所求者,不怕你不露出尾巴来。 188. 事隔三十年,李平舟一见到奏章上的字,心下千回百转时,顿时觉得这回批的奏章极是烫手,只听啪的一声,李平舟手不稳,奏章掉到地上。 吏部尚书与刑部尚书都换了新人,如今内阁,李平舟排第一,帝师兼户部尚书身份的徐叁自然是顺位第二。见李平舟反应如此剧烈,徐叁不禁问,“李相?”怎么了?莫不是陛下的回批有什么不妥之处? 因明湛卧病在床,内阁如今处事格外多了几分小心谨慎。 李平舟身边儿的翰林助手连忙俯身将奏章捡起来,恭恭敬敬的放回到桌上。 李平舟看屋里的助手翰林们一眼,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这些人下去,李平舟方将奏章递给徐叁,“徐相瞧瞧。” 徐叁二话不说,连忙接过来细瞧。徐叁三元出身,原就是慧敏无比之人,几乎一眼,他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明湛一直病着,不过前些天的奏章都是明湛批的,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可字,那也是御笔亲书。 大臣们见不到皇上,却能从皇帝的回批中分析皇上的病情。譬如,一个人用笔的力道,这在字体当中会有完整的体现。 不过,今日的字。 显然不是帝王的字体。 大气中带了几许柔婉,徐叁心下一沉,他已经明白李平舟的顾虑。若是他没猜错,这字定是出自女人之手。 可是在后宫之中,能有本事帮着帝王回批的女人,也只有一个。 太皇太后不必去想,这老太太完全是她认得字,字不认得她。不过,太后卫氏,素有才干。 这份朱批,该是出自卫太后之手。 卫太后的才干是勿庸置疑的,且具有超一流的政治素养。 但是,哪怕徐叁不敢招惹卫太后,他也不想看到卫太后干政的局面。 内阁将奏章传阅完毕,明白的不明白的都等着李平舟的意见。李平舟不由想起多年前,仁宗皇帝当政,他不过一小小的五品御史,因不满方皇后干涉朝政,代笔御批,当朝痛斥方皇后牝鸡司晨,妇人干政。 那时,李平舟是何等的书生意气。 如今李平舟乍一看到卫太后的字体,心内已是勃然大怒,他对方皇后的痛恨,数十年不能消减。不仅仅是出自方皇后干政、他自己被流放一节,而是因为李平舟看到了妇人干政的后果。仁宗皇帝晚年,戾太子宫变就是一例。 可是现在的李平舟毕竟不是以前的意气书生。 李平舟身为首辅有十余年的时间了,自凤景乾一朝至明湛一朝,经的事多了,风吹雨打这些年,李平舟倔虽倔,可若他仍是以前的李平舟,那么,他做不到现在的位子。 李平舟叹了口气,他真正在意的还不是卫太后代笔御批之事,卫太后毕竟是今上的亲娘,这与方皇后是仁宗皇帝的老婆完全是两码事。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人比卫太后会更维护今上的统治。 李平舟真正所担心者,无过于御体之安危了。 按了按手里的奏章,李平舟起身道,“诸位,陛下已半月未曾上朝,我等身为臣子,当亲去宣德殿请安。”起码,见陛下一眼。 徐叁也支持李平舟的做法儿,他对明湛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越是忠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越是关心帝王的身体。 两大首辅都表态了,欧阳恪亦道,“怎么着,都得见陛下一面。” 一行人去了宣德殿。 何玉连忙迎了出来,好说歹说陛下正睡着呢,不好打扰陛下养病。李平舟他们也有办法,扑通扑通,在宣德殿寝宫外跪了一排,李平舟沉声道,“既然陛下刚吃了药正在休息,待陛下什么时候醒了,还劳请何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内阁都跪谏了,何玉觉得事儿大了,又劝了一回,“诸位大人但有吩咐,我定当照办。只是这一点儿小事儿,诸位大人在外头这么跪着,好看不好看的另说,就是叫陛下知道,陛下该心疼了啊。”跟明湛呆时间长了,何玉的用词明显也出现了一点儿问题,啥肉麻往外说啥。而且只麻别人,自己觉得是正常用语来着。 李平舟执拗道,“不必,臣等好些天没给陛下请安,跪一跪,正是臣等对陛下的忠心。” “是啊,何公公,你是伺候陛下的老人儿了,如今陛下龙体欠安,还需要公公在一旁服侍。我等虽年纪大了,身子还是硬朗的,跪侯陛下,也未为不可。”徐叁跟着表明立场。若六位内阁跪谏都见不到皇上,这件事就危险了。固此,不论如何,哪怕皇上在昏睡,也得瞧一眼龙颜方能放心呢。 何玉没法,只得回去了。 明湛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政事也不必他操心,养的红光满面丰润极了。他这寝宫,等闲人不能进来。明湛要装病,瞒谁也瞒不过何玉的。 何玉进来一说,阮鸿飞道,“让他们等着吧。” 明湛问阮鸿飞,“一会儿我躲帐子里,跟他们说几句话罢了。一堆老头儿,年纪不小了,也不好叫他们久跪的。” 阮鸿飞点了点头,退了一步,“傍晚再说吧。” 明湛已经说好都听阮鸿飞的,自然要遵守承诺,对阮鸿飞道,“来,咱们再下两盘。”他这些天就靠跟阮鸿飞下棋消磨了。当然,亲亲我我的事儿,明湛也没少干,不过阮鸿飞为了避免惹人起疑,常常推三阻四,令明湛大为不满。 “小玉,你去催催,看看鸡蛋饼做好没?”明湛热衷于美食,何玉出去了,明湛摸着肚子对阮鸿飞道,“飞飞,你说也邪乎,这些天我时不时的总觉得饿。” 阮鸿飞收拾着棋盘,将黑白子分出来,一面道,“非但吃的多了,肚子也一天较一天大呢。” 明湛惊道,“你说,我不会真病了吧?” 阮鸿飞没理他,明湛继续道,“有一种病叫嗜睡症,会不会还有一种病叫嗜吃症呢。” 实在忍无可忍,阮鸿飞摸了明湛的胖脸一把,“别丢人了,你这几天得长了五斤。幸亏你下面带把儿,不然我还得怀疑你是不是有了身子呢。少吃点儿,不多会儿就用午膳了。” 明湛最恨别人说他胖,怒道,“在外头就装的跟神仙似的,说话下流的要命。” 阮鸿飞一笑,拍拍明湛的腰,“你不就喜欢下流嘛。”天天说别人,自己小色胚一样,还不知反省。阮鸿飞觉着幸亏自己正当年轻力壮,否则能不能满足明湛都是一回事了。唉,饥渴了两辈子的明小胖,也难怪了。阮鸿飞颇是体贴的在内心替明湛开脱。 明湛哼了一声,何玉端来两个外面煎的黄澄澄,里面涂了甜面酱辣椒酱,裹了生菜黄瓜丝胡萝卜丝以及火腿香葱末儿的鸡蛋饼。 现在明湛病着,吃的多却不能给人瞧出来。都是借了何玉的名头儿去要,鸡蛋饼裹着看不出大小,其实摊开的话,有明湛的脸大了。明湛刚用过早饭,也吃不了两个,阮鸿飞不吃,就赏何玉一个。 何玉这脸都快跟鸡蛋饼一个色儿了,他其实也不怎么饿好不好?唉,要不说皇帝不是一般人呢,光凭陛下这饭量,何玉就觉着他家陛下有大气魄。 到了中午,何玉自作主张的抬了桌子饭菜给李平舟等人吃,几位老大人跪了半天,虽不至于头晕眼花,不过脸色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何玉关切的道,“这边儿上倒是有两间空屋子,大人们执意要等着陛下醒来,不如去屋里等。我命小子们收拾出来,大人们也舒坦些。” 这怎么成,跪谏与在屋子里喝茶等着召见,那完全是两码事儿。 李平舟客气了两句,断然拒绝。 徐叁心道,皇帝陛下就够英明的了,在陛下的熏陶之下,何公公也有几分聪明啊。 一直到下晌午,明湛午睡醒了,见几位老家伙还在外头跪着,不见的话,明湛真担心他们跪出病来,只得勉力一见。 明湛钻床帐子里等着,屋里满是药香。 李平舟等在外面跪了将将四个时辰,老命都去了一半儿,这会儿给明湛请了安。帐子里传来几声虚咳,李平舟关切问道,“陛下龙体久不能愈,臣等着实担心。” 好久,里面才传出两个有气无力的字眼儿来,“无事。” 半个月没上朝,奏章都不能批了,这叫无事么? 此时,也不是较这个劲儿时候。李平舟明白,只要是帝王,哪怕病的快死了,也不能给人瞧出虚实来。明湛这种表现,完全符合一位帝王的身份。 李平舟只得道,“陛下龙体安稳,臣等就放心了。”起码还能说话,脑子听起来也清楚,李平舟放下半颗心,又继续道,“陛下,今日臣等看宣德殿回批,发现字体不同以往。臣斗胆猜着,这些奏章应该是太后娘娘代批的吧。” 帐子里连一丝声响都没了,李平舟继续道,“陛下,太后娘娘久居后宫,并不知晓前朝国事。再者,太后娘娘毕竟是女流之辈,自来后宫不干朝政。” 过了半晌,明湛吩咐道,“传笔墨。” 床边的侍女亲自撩开帐幔,李平舟一看,陛下脸色腊黄,头脸却浮肿的厉害,双目无神,憔悴不堪。想到明湛以往都是精神完备,灵气十足的样子,忽来一场大病竟至如此形容。李平舟不由心头一酸,流下泪来,哽咽道,“陛下还需保重龙体才是。”虽偶有政见不同,到底君臣相得,且明湛心胸开阔,对李平舟颇多包容之处。故此,见明湛病成这样,李平舟心下十分难过。 就是徐叁等也忍不住心下黯然。 小太监捧来纸笔,何玉亲自扶着明湛坐起身,又将醮好墨的笔递到明湛手里,铺开雪白的宣纸,明湛左后扶着右腕,依旧控制不住无力的右手,哆哆嗦嗦的写了一行字:朕病期间,太后代为主政。凡回批奏章,若内阁六人齐名封驳,视为朱批无效。 写完之后,明湛似已用尽全身的力气,手一松,笔就掉到了地上,溅起几许墨痕,明湛嘘声叹道,“用印。”实在支撑不住,又倒回了床间。 自来内阁权利虽大,可怎么着也大不过皇权,如今李平舟等既担心皇帝陛下的身体,却突然接到此谕,李平舟眼眶一热,又是一行热泪滚下,竟将明湛的手谕打湿两处。 帝王还没糊涂啊,尽管不得已让太后代理朝政,不过对太后的权限也进行了一定的限制。内阁头一遭获得对朱批的封驳权。这个时候,明湛病着,皇孙年纪尚小,宫里肯定要有一人出来做主理事。哪怕李平舟忌讳卫太后,可是暂时也找不出比卫太后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平舟哭一把抹一把的带着同僚们出了宣德殿,徐叁忍到内阁理事的屋里,才看到让李相感动到痛哭流涕的手谕,徐叁惊诧良久,方道,“陛下真乃盛世明君。” 虽然明湛一直表现出对母族的偏袒,不过,在关键时刻,明湛的制衡手段堪称一流。这也说明,明湛对于内阁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 徐叁为明湛的英明很是感动了一回,又为明湛的病情着急,对李平舟道,“要不要张贴皇榜,看看民间有没有什么好大夫。”甭看大臣们天天嘴里喊着忠君忠国,其实也要分对象的,若是昏君,死就死了,大臣们流几滴鳄鱼泪,那心那,早飞到新君那里去了。 不过,若是明君,碰上一个不容易啊,大臣们也格外的珍惜。 李平舟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咱们一并向太后娘娘进谏。”明湛此道手谕,简直是一粒大大的定心丸放在了内阁,以至于李平舟头一遭抛开了对卫太后的成见,同意了卫太后暂时主政之事。 宗室们乍一听说圣上给了内阁对朱批的封驳权,眼儿热的恨不能滋滋的喷出火星儿来。 相对于内阁对卫太后的不放心,宗室另有所谋。 仁宗皇帝时还好,那是个老好人儿,对谁都不赖,宗室还有参政议政的机会。不过,自凤景乾起,那真是笑里藏刀,不干人事。凤景干的态度是,宗室嘛,朝廷出银子养着,不过若是想议政,没门儿。一干老宗室憋了小二十年,实在是憋闷的够呛,憋出满肚子的暗火儿来。 到时湛这里,前些天的早朝,李平舟刚提了个宗室大比的话头儿,因帝王龙心不愉,就给掐了。后来宗室里有人去打听,原来陛下一直想着让宗室子弟出来考试,挑着有才学的,授职予官。 多好的重新参政的机会哪,偏偏凤宝珠干了件儿让帝王不痛快的事儿,这也黄了。 许多宗室颇为此扼腕叹息。 先前明湛病着,宗室还安稳。因为毕竟明湛年纪尚轻,平日里瞧着健壮,身子不赖,等闲没个病的痛的。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宫里高明的太医有的是。 不过,谁都没料到明湛竟会一病不起。 当然,初始也有人怀疑明湛这病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是,这种怀疑在太后代为理政,然后内阁获得朱批封驳权时,宗室的人终于相信。 明湛这病,怕是不大好了。 有了这种认识,宗室的态度儿为之一变,他们也不提迎太上皇回帝都的事儿了。相反,他们结成队的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话里话外的对内阁不放心哪。 湖广的忠安侯叹道,“我说话粗,太后娘娘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这朝中百官多了,难道就个顶个儿的是忠心的?每年因贪污受贿的,砍头的不知有多少。同样的理儿,陛下年轻,对内阁信任到这个份儿上,连太后娘娘的回批都敢封驳,那太后娘娘的回批还有何意义所在?这不是说,往后咱们老凤家的人都得看着内阁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样憋屈的日子,如何过得?”忠和侯接了忠安侯的话头儿,话里话外的带了三分挑拨道,“太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陛下的亲娘,您有吩咐,我们听。内阁里都是朝臣,原是给咱家效力的,如今倒要反过来替主家拿主意,这如何使得?” 忠泰侯道,“实在没这个理儿。” 卫太后脸上露出一抹为难道,“如今皇帝病着,太皇太后年迈,总不能让老人家操心。唉,我久居宫里,对外头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可现下这宫里,也只得如此了。” “内阁里多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这方面,我与皇帝信得过的。”卫太后叹道,“不行还是请太上皇回来主政吧?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呢。” 蜀平侯忙道,“娘娘,还不至于此呢。” “是啊是啊。”多少人附和蜀平侯的话,鲁安侯再三恳切道,“娘娘,太上皇因龙体不适方去了云贵调养,再者,陛下不过是小病,倒不至于惊动太上皇老人家呢。” 卫太后点头道,“你们说的也有理,希望明湛能早日痊愈,我这担子也能卸下来,朝中啊,也就安稳了。” 这些人得啵了半天,虽然内心深处非常渴望能在内阁之外,再加上一个宗室监国的机构,不过卫太后不肯接话儿,倒叫这些人白费了吐沫,揣着满腹野心的各回各家。 有句话说,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创造的。 这句话同样适合于官场朝廷,政治斗争。文雅来说,英雄造时势。 李平舟刚到家没多久,就见欧阳恪匆匆赶来,那一脸的焦切完全不是假的,老头儿来的急,竟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李平舟瞧着也知道欧阳恪是有要紧的事,忙道,“老大人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欧阳恪一拽李平舟的手腕,急道,“哪里还喝的下茶,出大事了!” 李平舟愣了一愣,欧阳恪道,“去你书房!” 俩人去了书房,谴退服侍的小子们,欧阳恪低声道,“李相,外头都在疯传,太后与杜若国主有私情,近而谋害了陛下啊!” 189. 太后与杜若国主偷情,欧阳恪那是委婉的说法儿。 实际上,外面私下在传的是,杜若国主与卫太后私通,结果给陛下听到了风声,俩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陛下谋害了啥啥的。 “岂有此理!”李平舟一掌落在案上,两人都是当朝相辅,断不会似外面的愚妇愚夫一样轻信。在李平舟看来,明湛初执政时虽显得稚嫩,不过刚一做皇帝,何况明湛年纪尚轻,没经验是正常的。但是,谁要是以为皇帝是傻的,那首先他自己就是个大傻X。 明湛的智商与心机,在李平舟看来绝不能小觑。 做为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后宫与其他男人秽乱。再有,做为卫太后,若没有明湛,她算哪门子的太后。现在把儿子害死,对卫太后没有半分好处。 不论是重迎太上皇主政,还是择立皇孙,卫太后的利益将受到最大的侵害。 卫太后又不是傻的,谋害皇上的事绝对是子虚乌有。 再者,若真有此事,怎么早不传晚不传,偏在皇上病重时方有流言传开,李平舟对欧阳恪道,“看来是有人想混水摸鱼了。” 欧阳恪叹道,“当下之急,我是想着,咱们要不要请杜若国主暂避行馆,也好避嫌。” 说老实话,这真不是个好法子。不过如今皇上病的不能起身,连政事都要由卫太后代理,这个时节,杜若国主住在宫里,的确有几分不合适了。 可是,这时候请杜若国主避嫌,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显得欲盖弥彰了么。 李平舟一时陷入两难。 阮鸿飞消息灵通,流言的事也没瞒着明湛。 明湛酸溜溜道,“这传流言的也是个瞎子,怎么不说我跟你,倒把你跟母亲搅到一块儿。咱们这样天作之合的竟然被人视而不见,真是个瞎的。就凭这没眼力劲儿,还想谋夺江山呢。我看,就是哪天瞎猫抓到了死耗子,这人也成功不了。” 自来流言最是害人,阮鸿飞见明湛一味把心思放到偏处,忍不住敲了他大头一记,将调查出来的资料给明湛看,言归正传,“真想不到蜀平侯往日里言语不多,不大出头儿的人,却有此胆量。”太后的闲话儿都敢传,不要命了。 “现在要是抓人,就坏了一盘棋。”明湛笑了笑,“不过,即便要抓,也不能是我们去抓,还得抓得巧妙。” 阮鸿飞点了点头,“人要抓,也不能任凭这些流言传下去了。”三人成虎,再传下去,他真不好在宫里住了。 明湛忽然露出一抹坏笑,对阮鸿飞道,“我倒有个法子。” 说完这句话,明湛就不再说了,反是捂着嘴巴叽叽咕咕一阵奸笑,阮鸿飞望着明湛一脸奸诈,索性就把这事交给明湛去做,不再插手。 其实明湛能把阮鸿飞弄到手,不是没有道理的。叫阮鸿飞说,对明湛而言,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 明湛不愧是做皇帝的人,乍一出手,艳惊四座。 欧阳恪饭都没吃就又跑去了李平舟府上,对李平舟道,“唉呀,李相,愈发的猖獗了,外面都在疯传,杜若国主与皇帝陛下有私情,借以美色迷惑陛下,吸干陛下的阳气,伺机相害啊。”简单来说,就是皇帝陛下中了杜若国主的美人儿计。 李平舟昨天发了一回火气,今日倒是镇定许多,只是觉得这传言愈发的荒唐。 欧阳恪犹豫的问李平舟,“李相,你说陛下与杜国主不会真的……”阮鸿飞那张脸完全是上帝的杰作,要不然也不能流言纷纷哪。 李平舟断然道,“绝不可能。”其实与杜若国的交易中,大凤朝总能得到些许优惠,这不能不归功于皇帝陛下外交功力。 而且,大凤朝的水军若想发展起来,少不了杜若国的协作。还有什么吸阳气的事,完全胡扯,杜若国主又不是深山修练的狐狸精,哪个还有吸人阳气的本事! 李平舟与欧阳恪正商量着怎么清查流言蜚语呢,王叡安风风火火的来了,进了书房便道,“李相,大事不好,外头人都说杜若国主与陛下、太后娘娘,三人一道儿秽乱后宫呢。” 李平舟天生瘦削,年轻时显得清俊,如今年纪大了,干巴老头儿一个。俗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 人瘦一点儿,不是没好处的。 李平舟血压血糖血脂都非常正常,所以,乍一听闻此等高禁流言,哪怕气得眼前一黑,李平舟也没脑血栓了。他扶住桌案,唤了小厮进来,沉声吩咐道,“拿上我的帖子,马上请帝都府尹田大人来府一叙。” 徐叁也知道帝都近来这些不着边际的流言很多,不过现在女儿要再下江南,徐叁暂且顾不得那头儿,倒是对徐盈玉颇多嘱咐。 “现在陛下病了,见着姓林的跟他说,注意淮扬动态,万不能出什么乱子。”该死的林永裳,闺女好不容易回帝都来,还没呆了几天呢。那头儿他又使法子把闺女弄了过去,徐叁对于林永裳此举,颇多不满。 唉,有什么法子呢。 女儿素来眼光不咋地,这回瞧中林永裳。徐叁想着,自己提点林永裳,此一番苦心,都是为了闺女啊。 徐盈玉倒是很大方,“我记得了,父亲,还有没有要对林大人说的。” 徐叁坐在榻上,指腹压着膝上的绸缎衫摩挲了片刻,方道,“警惕沿海,忠于陛下。” 徐盈玉郑重点头,“我记下了。” 明湛挨了阮鸿飞的一顿打。 其实阮鸿飞原本也没打算从明湛这里弄出什么好主意,可这龌龊死胖子竟想出这种比馊主意还馊的臭主意来,把素来珍惜名声的阮鸿飞气个半死。 当下挽了袖子将明湛压在床上一顿好打,明湛刚要哭爹喊娘,嘴里就被填了件大裤头儿堵上。结果,屁股都给打肿了。 明湛偌厚脸皮,半点儿不嫌丢人,自己紧了紧裤子对着镜子扭了扭,没脸没皮道,“我屁股本来就挺翘,这肿了,显得更翘了。” 阮鸿飞好玄没给明湛气晕过去。 明湛嘿嘿笑两声,“飞飞,你没听说过嘛,终结一个流言的方式,就是往外放出另一个更劲暴的流言。” “你别生气,这才刚开始呢,好戏在后头。” 阮鸿飞道,“你再传闲话儿,别拉扯上我啊。” “哦哦。”明湛漫不经心的应了两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现在满朝都知道内阁的权利不得了,连太后的朱批都能封驳。 田晚华收到李平舟的吩咐,此事又有关皇室声誉,自然不敢怠慢。 接下来,田晚华就体会到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会儿人们说,“皇帝陛下与李相有私情,啥啥啥的。”,不到半晌,就是另一种说法儿,“原来是李相与欧阳尚书勾搭多年……” 第二日则变成了,“实乃是李相与徐相师徒乱伦。” 还有诸如,“李相与欧阳尚书早有情谊在先,奈何徐相手段非凡,横刀夺爱,以至于欧阳尚书怒而翻脸,几十年的恩爱付之东流。” “左都御史老王大人对李相生情在先,惜之李相郎心如铁……” “你们都错了,原是因为老王大人一颗火热的心只为李相跳动,故此,徐尚书一怒之下成为李相入幕之宾,实际上,徐尚书爱的人是老王大人。” 再有,新任的刑部尚书邢简与新任的吏部尚书朱明臣亦是躺着中枪,什么“邢大人完全是靠脸上位。”“朱尚书被皇帝陛下潜规则,才捞到尚书宝座。” 还有,“其实啊,其实邢尚书与朱尚书原就相爱,是万恶的皇帝陛下,大棒打鸳鸯,拆散了有情人哪。皇帝陛下这病啊,实际上是被邢尚书朱尚书侍寝时联手害的……” 内阁诸大臣,死的心都有了。 这年头儿,人们视名节如性命啊。 女子失了名节,只得去死。 男人为了声名,也有不少人去死,最近的例子就是,赵青怡之爹,赵如松。 不过,如李平舟等人,折腾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爬到内阁的位子,若是真有腌臜事,丢了大人,不得不死,也只好去死。可这明摆着子虚乌有,有人坏他们名声,这种情况,叫他们去死。 明显是不人道的。 以李平舟为首的内阁诸人,誓要把这居心叵测之人揪出来,然后碎尸万断。 明湛瞧着火候儿到了,才命人将证据巧妙的让田晚华查个正着。 这个时候,宗室的目的就显示了出来。 不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如何的人证物证俱全,宗室一个都不认,他们统一口径,咬紧了蜀平侯是被冤枉的。而且给内阁安上了,“意欲趁陛下龙体不适,谋害宗室”的头衔儿。 刑部去蜀平侯府拿人,结果蜀平侯府,不论前门后门侧门角门全都堵上了宗室公侯,那架式:你们要拿人,除非自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李平舟平日里也就是在明湛面前耍个小脾气,见宗室抱团儿,他还真不敢使出什么强制手段。 于是,宗室与内阁就这样对峙起来。 双方僵持不下,只得去寿安宫找卫太后评理。 卫太后想了想,道,“蜀平侯纵使有罪,也当宗人府处置。慎王叔,一会儿你派人将蜀平侯暂押宗人府。” 这句话,依的是祖宗家法,两方都挑不出理来。 宗室里打头儿的鲁安公与闽靖公心里虽有些不服,但是,去宗人府总比去刑部大狱强,也就没说什么。 卫太后再道,“田晚华,你查出的证据,与三司审后的证据,人证物证皆封存,待皇帝龙体大安后再行处置。” “李相,慎王叔,这样处置,你们可还满意?”卫太后淡淡问。 慎亲王与李平舟均道,“臣领太后懿旨。” 明湛一直担心宗室要擅权,卫太后却不怕这个,卫太后道,“宗室擅权,也没什么,你现在病着。宗室站出来,才好压制内阁,三足鼎立。” 卫太后把蜀平侯押在宗人府,没说如何处置,但也并不姑息。 其实一个蜀平侯有什么要紧,但是现在,蜀平侯就成了宗室与朝臣对立的一个标志。只要双方对立,卫太后的地位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蜀平侯无罪释放,则标志着宗室的胜利。蜀平侯罪在不赦,则是内阁胜出。 如今,双方达到一个平衡。但是谁胜谁负,却要由卫太后说了算。 借助明湛的流言,卫太后轻松的拿到对朝廷控制的主动权。 如此手段,哪怕李平舟夜半回想时,都不觉的心惊,不由暗暗祈祷:陛下啊陛下,您可要快快好起来啊。 云贵。 皇帝生病,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了。 皇帝久病不愈,此已涉及国祚。 凤景南初知晓明湛生病,并没有放在心上。凤景南对明湛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刻,明湛生来怕死,对调理身子很有一套,给自己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保养的无比到位。 别人偶尔还有个头疼脑热的,明湛头疼脑热都少见。 以往凤景南见明湛跟御医打听养生啥的,心道,凭着明湛这种小心,大家都死了,他还得且活着呢。 哪里料到,这突然之间的,怎么就病了呢。病了,还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耽搁了这些日子,怕已转成了症候。 当凤景南得知明湛令卫太后理政,并赐内阁诏书封驳权时,对明湛的身体就很是担心了。就是凤景乾,因不在帝都,明湛的情形见不到摸不着的,也颇是记挂,与凤景南商量道,“要不然派柳蟠去帝都给明湛把把脉。” 虽然镇南王府向来无干帝都事,不过明湛毕竟是凤景南的亲子,多加关切,人之常情。 凤景南也是这个意思,结果柳蟠还没从藏边回来呢。帝都的风言风语就从密奏里送回来了,凤景南看第一条“杜若国主秽乱寿安宫”时,心下极是恼火,不过三页纸胡说八道的流言看下来,凤景南只有暗暗喘气了,这他娘的混帐东西,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儿呢。 凤景乾看完后,憋闷半天,有些拿不定主意的问凤景南,“你说,会不会是明湛弄出来的这些事儿。” 凤景南不愧是亲爹,微怒道,“除了这个混帐,谁还能坏到这个地步儿!”这种胡说八道的本事,明湛与生俱来。凤景南简直不想理会明湛了,还有空发坏水儿呢,能有什么病?哼!他NND,装病不会提前打声招呼啊,害老子担心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阖着老凤家那点儿缺德都集中到明湛身上了,自己养出这等不肖子,凤景南颇觉对不住列祖列宗。 190. 明湛病重的事情,在“镇南王府派遗医士到帝都为陛下诊病”的消息确定后,再无悬念。 再如何老谋深算的人也能认为,皇上大概是真病得厉害了。 明湛对阮鸿飞道,“飞飞,你说父王派柳蟠过来,是猜到我装病,来配合我呢?还是担心我真病了呢?” “理他呢。”阮鸿飞对凤家兄弟绝没有半分好感,只是他家小胖有情有义,他也不好逼着小胖去断绝父子关系。 “飞飞,你说怎么他们也没动静了呢?”明湛是个好动的人,这些人闷在屋里,着实难受。 “难道你一病,人们立码就谋反?”阮鸿飞瞟明湛一眼,“你当谋反是吃饭呢?” 明湛在无聊赖的问,“飞飞,那你觉得,我还要憋多久啊?” “起码三个月。”阮鸿飞正色道,“一劳永逸。” 听到还要继续装三个月的病,明湛哼哼了几声,倒头躺在阮鸿飞大腿上,阮鸿飞摸着明湛温暖细腻的脸蛋儿,温声道,“在抬举宗室之前,起码要让他们元气大伤。把宗室按下去,这叫攘外必先安内。” 明湛忧郁的叹了口气,“飞飞,你说我这叫不叫吃软饭哪。”啥事儿都是叫老婆搞定,明湛大男人的自尊觉着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阮鸿飞看明湛一眼,不客气的打击明湛的自信道,“难得你有此觉悟啊。当初若不是我拿银子给你,怕你登基都登不起。后来,好不容易做了皇帝,穷的叮当响,讹了我多少银子去。哦,还有给鞑靼人打到家门口儿,又坑我一笔。” 眼见明湛偌厚的脸皮都要冒烟儿了,阮鸿飞淡淡道,“现在也不算什么了,唉,谁叫我看上你这胖子了呢。” 原本明湛都要恼羞成怒了,他就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爱人这样糟蹋啊。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明湛心头一喜,禁不住嘿嘿傻笑起来,急忙爬起来表白真心,“飞,我也喜欢你。”说完,就撅起臭嘴去亲阮鸿飞,准备给阮鸿飞来一个惊天动地的逍魂长吻。 谁知正巧何玉端着两只韭菜鸡蛋饼进来,人家何玉是正经人,也没想到明湛晴天白日的来发情,没留意就喊了一声,“陛下,饼做好了。” 阮鸿飞的鼻子比狗还灵,一闻就闻到了韭菜味儿,气的一把将明湛的胖脸拍开,“吃你的壮阳饼去吧!”臭死了。 到嘴的肉就要跑,明湛哪里能罢休,当下纵身一蹿,搂住阮鸿飞的脖子就啃了过去。阮鸿飞无奈,只得搂着明湛细细的亲吻了一回。 明湛享受着家人的亲吻,觉得阮鸿飞真是没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相貌好,身段好,连接吻的技术都这么棒。明湛不一时就给阮鸿飞吻的胯下有了反应,不禁摆摆屁股,小棍子戳啊戳的抵住阮鸿飞的大腿。 何玉见他家陛下与阮鸿飞已经状若无人的要白日宣淫了,将小嫩脸儿一红,急忙放下饼跑了。 浙闽。 刘影没料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薛少凉。 薛少凉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活像谁欠他二百吊钱一样。若不是薛少凉实在是颜正的让人看了还想再看,刘影实不耐烦与薛少凉这样的人打交道。 刘影的出身,虽比不上薛少凉原是总督公子。不过,刘影也是独生子,在这个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社会大环境中,刘影被家里养的极是仔细,哪怕历经坎坷,贵公子的脾气也是有的。 “薛大人不是回帝都了吗?”刘影笑着打听,“怎么又回了浙闽,莫不是有公干?” “太后命我来保护你。” 刘影微惊,薛少凉与刘影再次见面,算是半个熟人,何况日后还要多打交道。薛少凉话虽少,但并非不通人情事故,主动解释道,“太后知道杭州知府被刺杀的事,命我来保护你。” 刘影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当下挑眉问道,“太后……”怎么是太后吩咐? 明湛生病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倒不是说刘影不知道,只是刘影毕竟远在浙闽,他眉毛微皱,不禁再次问道,“薛大人,如今是太后主政吗?” 薛少凉平淡无奇道,“陛下病了,自然是太后主政。” 刘影寻思了会儿,也是这么回事儿。太后毕竟是陛下的亲妈,太上皇却不是陛下的亲爹,皇孙呢,年纪还小,太后主政也是水到渠成之事了。刘影忙道,“我等不过微末臣子,得太后娘娘亲赐侍卫,实在惶恐。” 薛少凉没理会刘影这种虚客套话。 刘影知道薛少凉武功好,却想不到薛少凉说的保护要精细到这个层面儿,晚上还要同床。 刘影就有些不乐意。 薛少凉淡淡道,“若是保护陛下,我在榻上坐一夜,或者在外面守一夜都无妨。不过,听说刘大人是正三品大员。不才,在下正一品侍卫。论官职,刘大人不如在下。所以,这床,该是在下躺的。若刘大人不愿意,为了刘大人安全起见,只要不出这个房间,您睡哪儿都一样的。” 刘影险些吐出血来,他怎么会遇到这等浑人!刘影憋一口气上了床,淡淡道,“哦,原来薛大人升官了啊。”上次还是三品御卫呢,这他娘的升的也忒快了吧,真是老天无眼。 “承蒙夸奖。”只要有本事,明湛从不小气。依薛少凉立下的功勋,正一品御卫也没什么配不上的。他只是看不惯刘影这样虚伪又肉脚又小心眼儿再加满肚皮自恋的官员罢了,何况薛少凉自认为是御前侍卫,派他来保护刘影,真是刘影的福气。 而且据薛少凉对明湛的了解,若非重要的事,明湛应该不会派他出手。虽然他这回领的是太后的懿旨,不过,太后是皇上的亲娘,想来也差不了多少。故此,薛少凉认为,想刺杀刘影的人,定不简单。所以,薛少凉为稳妥起见,方与刘影同室。 这些事,都是薛少凉的猜测,他与刘影又不熟,也没必要与刘影解释。 倒是刘影听薛少凉说话气人,忍不住刺薛少凉一句,“薛大人生的如花似玉,难得有与薛大人同榻的机会呢,求之不得。” 薛少凉躺在枕上,眼睛微阖,“你别趁机占我便宜就是了。” 刘影恨恨的睡在里面,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短剑,想着薛少凉但有不轨,他定要一刀捅死这王八蛋。 其实邵春晓的案子并不难查,邵春晓如今被困总督府,没什么大的动作,而且还有无数人想邵春晓早日下马归西呢。刘影一直在清点邵春晓现有的资产,没几天,他就见到了自福州赶来报案的赵青怡。 赵青怡也算个奇人了,当初为报父仇,状告座师林永裳。 如今,为了与大伯争族长位,又主动提供邵春晓转移财产的线索。 让刘影诧异的是,赵青怡有一张与风评完全不一样的脸。而且,赵青怡能主动提供证据,这对于刘影来说简单是送上门儿的好事。赵青怡将薄薄的两页纸递予刘影,温声道,“如今刘大人查的,不过是邵总督家业的九牛一毛罢了。邵总督向来自信,也没料到朝廷会查到他头上。事发突然,匆匆转移的这部分难免就露了痕迹。这是我知道的一些情形,具体的……” 赵青怡示意手下人将一个中年男子押上来,那男子瞧着四十出头儿的样子,微胖,面目有几分憔悴,细皮白肉,瞧着就知道以前保养的不差,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卑微。赵青怡道,“这是邵总督的大管家,跑到福州去为邵总督销脏,还是闽靖公家的四公子出手抓住了他,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刘大人可自行审问。” 哪怕刘影在内心深处,也得说一句,赵青怡准备充足啊。 “有劳赵公子了。”刘影温声道,“赵公子之功劳,本官必会上禀。” 赵青怡淡淡地,“事涉家丑,若刘大人真知我情,还请刘大人不必提起赵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影并没多说,只是觉得大家都在浙闽地界儿混,闽靖公与邵春晓看来是多有不和,要不然也不能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至此地步儿呢。 淮扬。 虽然不能说盼星星盼月亮吧,但是,自从淮扬善仁堂案子结束,林永裳就一直关注帝都呢,这个时候,没有人比徐盈玉更适合重回江南。 林永裳除了理政,除了在暗中分析皇帝陛下的病情外,就是思念徐盈玉了。 空窗N年的老年人,对徐盈玉的种种思念就不必提了。 林永裳在信中如此写道:自妹妹走后,偶有经过妹妹所住院落,颇觉寂寥。今春命花匠补种几丛玫瑰,听说,这种花象征了爱情。妹妹来时,玫瑰俱已怒放,可做观赏。此花,亦如同我心。 林永裳并不清楚徐盈玉具体下江南的时间,仍是直接一封信寄回家,命沈拙言转交徐盈玉。沈拙言知道徐盈玉已经走了,这信也没处儿送,想着要不要再寄回给舅舅。 看着林永裳的信,沈拙言心里唧咕,当初舅舅去了淮扬,可没这么惦记过他这做外甥的,可见如今对徐姑娘多用心了。 沈拙言年纪尚轻,免不了的几分跳脱,再者,是人就有好奇心哪。他对林永裳尊敬归尊敬,不过,林永裳年纪摆这儿,算是沈拙言的小舅舅。沈拙言偷偷的打开瞧了一眼,除些酸掉半嘴的牙。 俄的神哪。 怪道能把徐姑娘追到手呢,原来小舅舅真是深藏不露啊,往日里端方君子,这样的信都写的出来。沈拙言一念,就牙疼。 开了眼界的沈拙言悄悄的将信藏了起来,心里暗下决心,断不能给舅舅知道他偷看的事。沈拙言对自己的小舅舅极是了解,林永裳非但有本事,还特好面子。在沈拙言面前,向来是以半圣人的脸孔出现的。若是让林永裳知道他看了林永裳的情书,林永裳脑羞成怒之下,做出啥过激的事儿就不好了。 沈拙言这样七想八想、胡思乱想的,人家徐盈玉已经到了扬州城。 林永裳还是请徐盈玉住进了总督府,徐盈玉有些踟蹰,毕竟当初她是从总督府搬出去的。林永裳理由早想好了,“如今江南地面儿不太平,徐大人孤身一人,又是长留扬州城,住驿站总是不便。再者,总督府想与善仁堂有一项新的合作,还需详谈。徐大人光风霁月之人,林某亦是正大光明的性子,徐大人身为太后钦差,若不肯住在总督府,定是本官哪里怠慢了徐大人。” “如此,叨扰林大人了。”俩人还虚眉假式的客套了一番,做足面上功夫。 其实如今在淮扬,林永裳说一,没人敢说二,徐盈玉住总督府,连万里书院那帮子长舌书生,现在给林总督收拾的也不敢乱嚼弄了。 林永裳请徐盈玉喝完洗尘酒,徐盈玉趁机把徐叁交待的事与林永裳说了,林永裳再三感叹,“岳父大人的关怀,愧领了。” 屋里没外人,徐盈玉忍不住嗔道,“你可收着些吧,哪里有你这样的。”八字还没一撇,就喊岳父的,脸皮也忒厚了些。 “还得多谢妹妹呢。”林永裳探出一只手,状似无意的覆到徐盈玉的手上,还捏了一捏,“岳父也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呢。” 徐盈玉若是黄花大闺女,兴许对林永裳此举不悦。 不过徐盈玉毕竟已经历过一段婚姻,她对林永裳十拿九稳。再者,以林永裳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智慧,虽举止于礼法上稍有逾越,不过,这种逾越更多的是出身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好感,而非轻薄之意。 林永裳摸着人家姑娘的小白手儿,与徐盈玉很是倾诉了一番相思之意。 女人向来耳根子软,饶是徐盈玉也不例外。徐盈玉好歹也算见识过男人的,此时亦是心如灌蜜,觉着自己以往那几年虽过的惬意,却比不得今日与林永裳有心意相通之美妙默契。 俩人先私后公,互诉衷肠之后,林永裳方与徐盈玉打听,“妹妹来时,有没有再见一见太后娘娘?” 徐盈玉道,“我倒是进宫一趟,如今太后在宣德殿里照顾陛下的病情,也没空见我,只是命太监传的口谕,让我好好当差什么的。” “杜若国主可还在宫里?” “在呢。”徐盈玉想到先前帝都流言四起,不禁道,“就因为杜若国主留宿宫中,那些天说什么的都有。因这些流言蜚语,内阁与宗室险些红了眼。” 林永裳放下心来,唇角微翘,嗤笑道,“杜国主在宫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陛下万安时没人提这个。如今趁陛下身子不好,倒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污国主清名。” 徐盈玉也不认为那些流言有什么可信性,其中还有不少关于她父亲的呢,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别提多让人生气了,徐盈玉道,“皇上病了将将一个月了,如今还不见好转,父亲每日愁眉不展,就在我来前儿听说镇南王府都派了医士去帝都为陛下诊病呢。现在说是太后当政,其实也是内阁先写了意见,太后再行朱批。如今因着好几桩事,内阁与宗室颇多矛盾,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内阁开始议政了?”林永裳毕竟不在帝都,听到宗室竟能与内阁叫板,微微讶意。 徐盈玉毕竟身相府,有天然的优势。她家里两个兄弟,徐秉堂吃住都在内务府了,除了他的发明,万事不关心。徐秉忠倒是机伶,不过政治素养完全不及徐盈玉,徐叁在点拨儿子时常叫上女儿一道听听。毕竟徐叁已经默认了林永裳准女婿的身份,依林永裳的资质以及现在的地位,十年之后,林永裳入阁不难。 女儿有这样的天分,徐叁觉得浪费可惜,何况现在徐盈玉大小也有个五品官职呢,知道一些朝廷上的事并没有坏处。在徐相私心里,甚至认为这样更有助于女儿掌控林永裳,以免将来林永裳生出别的心思。 唉,女婿太窝囊,觉得女儿嫁亏了。 女儿太有本事吧,徐相又总是疑神疑鬼。 老丈人的心思,总是这样的难猜。 徐盈玉道,“宗室本就要上朝的,既然上朝,就是议政。先前有皇上压着,现在皇上久病不愈,太后不过是代为主政,宗室要说话,难道还能堵上他们的嘴。” 林永裳转眸一笑,从果盘里捏了颗樱桃给徐盈玉吃,“看来,皇上这病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镇南王府都派了医士,你瞧着淮扬哪个大夫有名气,我上折子,差人送他们去帝都。” “父亲也这样说。”徐盈玉叹了口气,其实徐盈玉在大局观上肯定不比林永裳徐叁这等老狐狸们看的长远。首先,宗室虽然在德宗仁宗朝都有涉政,以前那更不必说。但是,太上皇一朝对宗室一直是闲置的。自明湛登基,情况更是诡异,凡是经明湛热心关怀过的宗室,不是被削爵就是被让爵,更有甚者如善棋侯父子,糊里糊涂的被误伤了性命,客死他乡。 可见,明湛虽然嘴上说的漂亮,啥堂叔堂伯堂兄弟的亲切极了,其实比起凤景乾,手段更加凌厉。 明湛病了这许久,宗室们自然也有各式各样的门路打听消息。 若是御体好转,他们定不敢对政事指指点点的。 如今瞧着宗室越发拿大,竟与内阁抗衡,看来他们对于御体是安是危,自有一种特别的途径来判断啊。除非皇帝病的厉害,否则宗室断不敢如此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宗室与内阁抗衡,换言之,如今帝都就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了。但是,这三足,又各有各的不同。 内阁自不必说,名正言顺,代表着文武百官;宗室呢,血统高贵,人家都是姓凤的,就是朝廷也是人老凤家的,如今宗室抱团儿,让内阁颇是头疼。可是在林永裳看来,这还是一股新生的力量,以往宗室散布各地,等闲不能出封地,这里头,心到底齐不齐还两说呢;再有就是卫太后了,卫太后虽为女流,而且是代为执政,到底卫太后能执政多久,谁心里都没数儿。不过,有一点是宗室与内阁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与宗室相比,卫太后虽然不姓凤,却是老凤家的媳妇,当今皇上的亲娘,血统地位自然在宗室之上;与内阁比,内阁虽有朱批封驳权,但是同样的道理,一封折子,若无朱批,不能奏效。如今这朱批权,就在卫太后之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九门兵马为永宁侯府掌控。 这样一合计,卫太后的赢面儿显然是大于内阁与宗室的。 这就意味着,只要皇帝陛下身子好转,朝廷还是陛下的。 而且宗室难道就这样笃定,皇帝陛下真的不成了吗? 可是,在林永裳看来,皇上这病,实在邪性。关键是陛下身边毕竟有阮鸿飞相伴,阮鸿飞能活到现在,必定不是侥幸与偶然。 有阮鸿飞在宫里,陛下真的病了吗? 阮鸿飞这样百般思量,殊不知,如今朝廷正蕴藏新一轮的不为人知的变数! 191. 阮鸿飞是个神人,某夜,对着繁奥的星空,他掐指一算,“明辰到了。” 第二日,明湛睁眼,已是换了人间。 马车跑在平坦的路上,明湛身上裹着薄毯子,六月的天,闷出一身的臭汗。迷迷糊糊的探出头,明湛陡然一声尖叫,阮鸿飞皱眉,“乱喊什么?” 明湛傻问了一句,“飞飞,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你不是见天的喊着在宫里要闷出病来么,我跟卫姐姐说了一声,带你出来转转。”阮鸿飞淡然道。 明湛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将车窗的帘子掀开来,风中带着草木香,明湛扭头香了阮鸿飞一口,“这是给我的惊喜吧,飞飞?” 屁话,阮鸿飞完全是想试探明湛一把,结果明湛大脑回路如此与众不同,阮鸿飞只得含糊道,“被你烦的耳朵里流油。”不过,明湛对自己的信任已经胜于一切了,阮鸿飞心里不是不感动。 明湛寻思了一回,傻笑起来,搂着阮鸿飞的腰说,“原来你早就这样计划了啊,飞飞,怪不得先前连奏章都不让我批了呢。”其实明湛这病是装的,哪怕明湛不亲自执笔,也可以明湛示意,卫太后代笔。结果呢,阮鸿飞是根本不让明湛看奏章,就让他歇着,闲的明湛好生无聊。现在想想,原来他家飞飞早有此意,故此,那段时间实际上是明湛将朝政与卫太后交接了。如今阮鸿飞带明湛出来,宫里朝中的事,明湛还真不需担心了。明湛美了一回,“就当补过咱们的蜜月了。”生怕阮鸿飞不明白,接着明湛又将啥是蜜月解释了一遍。 阮鸿飞打趣,“神仙的讲究还真多啊。” “那是。”明湛得意起来。 阮鸿飞心道,你个被女人甩了无数次,空旷两世的饥渴小童男,得意个屁啊。 不过,思及明湛两辈子终于圆满的头一遭度这个叫“蜜月”的东西,阮鸿飞很克制的没打击明湛,反是征询明湛的意见,“去哪儿?你说了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行,那咱们就去江南。” 帝都。 “娘娘身份高贵,品性高洁,一国之母。如今陛下龙体不适,朝中宫里全靠娘娘一力支撑。说句老实话,太后娘娘就是我大凤朝的擎天一柱啊。”鲁安公生就一脸忠厚,这种人格外沾光,有这么一张脸,说出的话让人听起来就觉得可信度格外的高。鲁安公沉声道,“听闻杜若国主与陛下私交甚笃,为陛下所邀,住于宫中,实乃两国之一段佳话。” “如今陛下病情,久不能愈。老臣日夜忧心,就连镇南王殿下业已谴派医士来帝都为陛下诊视,老臣愚见,想着海外岛国或有神医,兴许能有吏陛下之疾痊愈的法子呢。”鲁安公将话说的无比委婉,“杜若国主本就与陛下交好,臣思量着,能不能请杜国主为陛下张罗一二。” 卫太后听的明白,宗室这是要赶阮鸿飞出宫了。当然,如今这个形势,阮鸿飞留在宫里自然是不便的。对这些事,卫太后早有预料,淡淡道,“为明湛寻医之事,我早就拜托给杜若国主。杜国主已于昨日出宫回国,亲自张罗医士,兴许能请来神医呢。鲁安公之心,与我倒不谋而合了。” “娘娘过奖。”鲁安公没想到此事进行的这样顺利,连忙谦逊一句,打量卫太后的神色一眼,鲁安公叹道,“原本老臣想着早日回山东,唉,如今皇上病着,想走,又是这样的不放心呢。” “你们等闲不来帝都一回,就在帝都住着吧。现在皇帝病着,无心朝政,有你们在,我这心里也算有个主心骨儿呢。”卫太后话中带了三分亲近,“朝政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呢。不过是内阁拟出章程来,我照批罢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这都是一家子,你们尽管说。太祖皇帝创下这份基业,不容易啊。” 鲁安公道,“娘娘这话,真是说到老臣心坎儿去了。老臣久不理朝政,对这些事也不大明白,想来还是内阁精于此道吧。倒是有一事,老臣想着与娘娘念叨念叨。” “鲁安公有话就说吧。” 鲁安公低声道,“陛下病了这许久,老臣听说,外头人心不大安定哪。” 卫太后面儿上不动声色,话中却已不悦,“这话又怎么讲?怎么个不安定?这些天永宁侯进宫,我倒没听说嘛。” 鲁安公忙道,“是啊,帝都是没事的。有永宁侯坐镇,断不会有何差池。是前些天,老臣的小孙子押送了些山东的土物儿来帝都,听那小子说,现在陛下病重的消息在私下传的沸沸扬扬。这三人成虎的……”望向卫太后冷淡的脸孔,鲁安公欲言又止道,“娘娘,还需多加小心哪。” 卫太后容色如冰,冷声道,“皇帝不过是小恙罢了,这些人实在居心叵测!” 鲁安公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老臣多年在山东,也只对山东的事儿熟悉些。似帝都,有文有帝都府尹田大人,武有永宁侯,一文一武,相互配合得当,故此帝都太平繁华。山东却已是这等惶惶之态,也是因此,老臣颇是担心呢。” 卫太后沉吟片刻,吩咐道,“紫苏,去传我的懿旨,请李相徐相进宫,有要事相商。” 鲁安公只见卫太后身畔一女官俯身行礼,便下去照办。鲁安公的心攸的一下就沉到了谷底,颇是几分忐忑。他原不过是想着弄些小道消息,半真半假的透露给卫太后知道罢了,谁知卫太后直接让人宣内阁进宫。 这倒让鲁安公一时为难了,卫太后对鲁安公道,“鲁安公并非外人,这样重大的消息,只管跟李相他们实说,要怎么做,咱们商量出个章程来才好。” 若是太皇太后听此消息,简直得六神无主,由人摆布。卫太后自然比太皇太后有才干,不过鲁安公也未料得卫太后做事这样干脆有决断。原本内阁就对宗室没啥好感,如今鲁安公主动提及山东政局不稳,朝廷必要彻查山东,介时山东巡抚知晓是鲁安公在太后跟前儿进言,哪怕一时不能奈鲁安公如何,心中也定会生出嫌隙来。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在鲁安中胡思乱想中,李平舟与徐叁宫外求见。 李平舟与徐叁一听此事,顿时知道机会难得,二人心有灵犀,一并说道,“陛下微恙而已,且如今天下太平,山东竟有此邪性之事,看来是有心人故做文章,臣祈太后下旨,着御史台亲去山东详查此事。” 卫太后淡淡道,“李相所说,不无道理。鲁安公,你觉得呢?”并不厚皮薄彼,还问一问鲁安公的意见。 鲁安公现在能说什么,完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亲口说的山东不稳定,有事儿,难道还能拦着御史不让查么?鲁安公毕竟历练多年,心下如何叫人瞧不出,面儿上却是一派欢欣,“是,太后娘娘英明。”这女人实在不好惹啊,原本想让给这女人施加些压力,让她自乱阵脚,宗室渔翁得利,却不料倒是自己一头栽坑里去了。当下,也只得认了,另寻他法。 卫太后道,“李相先拟了折子,待我看过再说。” 听到这句话,没怎么与卫太后接触过的鲁安公愈发的后悔了。这个时候,卫太后仍坐的安稳,真不是一般的不好惹了。 三人领命退下。 出了宣德殿。 李平舟愁苦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晴,对鲁安公道,“老公爷但觉得哪里有蹊跷之处,尽可对我等直言。这次多谢老公爷提醒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想在卫太后手里得好处,这不是白日发梦么?李平舟是吃过方家人的大亏的,卫太后跟着方皇后长大,绝非善茬儿。 鲁安公有苦说不出,客套道,“不值什么,大家都是为了天下太平么。” “是啊。”李平舟淡淡的应了一句,宗室野心,昭然若揭。卫太后将此事交于内阁,可见对内阁的信任,虽然李平舟对卫太后的态度儿一直平平,但是不得不说,这女人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徐叁已大为赞道,“老公爷一心为朝廷百姓考虑,实在是宗室里不可多得的人物儿啊。”哈哈,老小子死定了。甭觉得你贵为国公,就是地头蛇了,看这回不剥了你的蛇皮。 鲁安公与李徐二人客套了一回,便急忙回了家去。 济安侯正在等着鲁安公呢。 老哥儿俩素来亲近,今日鲁安公进宫一事,济安侯是尽知的。鲁安公轻叹,“这回咱们失算了。太后命内阁处置此事,咱们是占不到便宜的。”遂将在宣德殿的事儿说了。 济安侯咬一咬牙道,“太后娘娘好生英明啊。”这种理智决断,他们当真是小看这个女人了。 “看来太后还是不信任我等啊。”鲁安公道,“不过,杜若国主已经出宫回国了,现在太后也算断一臂膀。” 济安侯阴声道,“养个青壮的男人在宫里,谁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都说镇南王英雄气概,帽子绿成王八色儿,竟还坐得住。” “噤声。”鲁安公嗔了弟弟一句,“你想落个蜀平侯的下场么?”虽然暂时没定罪,不过陛下对宗室向来不大友善。只要皇帝陛下病好了,蜀平侯没啥好果子吃的。 何况事关太后名节,这话岂好乱讲的。 济安侯冷哼一声,“蛇鼠一窝,难道内阁就都是好的?”内阁更加淫乱无度,外面流言就是证据。 “唉,你什么时候连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都信了呢。”这些话,鲁安公是绝不相信的,从情理上讲,就不大通么。 济安侯也有自己的理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能让人捕风捉影的传出来,未必是假的。” “不说这个的。”流言能杀的,只是一部分人,到了太后内阁的高度,想凭着几句流言,让他们去死,那是妄想。鲁安公道,“我们还得使把劲儿啊。” “兄长有事只管吩咐。” 鲁安公一笑,“这事,咱们得跟闽靖公商议商议。”太后娘娘再如何的英明,到底不是正主儿。如今不过是代为执政。皇上这是病着呢,若万一真有个啥子好歹,她这个太后能不能继续再做下去都是两说呢。既然这样不识好歹,干脆请她让贤! 徐叁与李平舟商议了片刻,拟出一个折子,准备第二日奏请太后。 徐叁私下与李平舟道,“如今宗室猖狂,陛下当朝时,他们何敢如此呢?” “是啊。”李平舟叹了口气,明湛登基日子短,李平舟没少跟小皇帝着急,就是心里骂娘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会儿,李平舟愈发感到明湛的重要性所在。 “李相,要不要先问责山东巡抚,命他协助调查,戴罪立功呢?”徐叁试探的问。 李平舟沉默了一时,做为首相,他自然明白卫太后此举对内阁的倚重。而且,宗室咄咄逼人,内阁若一径退让,岂不是显得软弱无能了。不过,若是问责山东巡抚,就等于将此事挑明,正中太后的算计。 “也好。”李平舟终于表明态度儿,如今太后主政,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借内阁之后打击宗室。不过宗室气焰太过,也该给他们浇一浇冷水了。 只是陛下的病情,李平舟极是担心,想着要不要再去给陛下请安。 徐叁在对付鲁安公的问题上与李平舟取得一致,二人又商议了些许别的事情。天已将晚,二人一道出宫,正碰到自万卷宫出来的钟敬书,李平舟难免问上一句,“钟大人,皇家大典,修的如何了?” 钟敬书见是李平舟徐叁二人,连忙行礼,恭谨答道,“天下书籍浩瀚如海,尚不及十之一二呢。” 徐叁三元出身,见识非凡,叹道,“陛下文治武功,志凌云霄啊。”虽如今明湛屁的文治武功都没有呢,徐叁看人看事,已具远见。 皇家大典与皇家图书馆,自是文治盛事。 如今天津港在建,大船也在建,建立海军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了。只是若万一天妒英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在建的工程又能保住几何呢? 纵使保住,新君是否有明湛的天纵英明,也得两说了、 徐叁此语,令李平舟心有戚戚。 帝都内阁宗室,天下百官,只要知道皇帝陛下久病不起的,没有一个不为此操心盘算的。 皇帝陛下却已与阮鸿飞神仙眷侣,直下江南。 明湛已琢磨了好些地界儿,什么秦淮河上听小曲儿啊,西湖边儿上偶遇白娘子啊,他计划了一箩筐,大半夜的,精神好的很,仍不肯安歇,吃了兴奋剂一般。 阮鸿飞问,“要不要在山东停一停?” “山东能有啥好景致,难道去孔庙?”明湛托着下巴,对着灯火奋笔疾书,“我见着圣人就头疼。咱们先去苏州。找处园林,住他个十晌半月的再说。飞飞,你在苏州有宅子吧?” 阮鸿飞谦虚道,“尚有一二可住之处。不过,你要去,得换张脸。”保不住有人认出明湛,岂不前功尽弃。 “没问题。”明湛早对啥人皮面具向往许久,恨不能让阮鸿飞为他打造出一千张脸来,他从此就能有个绰号,就叫:千面小飞龙。 阮鸿飞完全不知道明湛心里的主意,否则晚饭非吐出来不可。明湛已道,“飞飞,若是你要会朋友,可得把我郑重的介绍给你的朋友们。” “怎么郑重啊?” “自然要说我是你男人了。”别人做了皇帝,把脸面当性命,到明湛这儿,完全是拿脸面当狗屎。 阮鸿飞道,“用得着介绍么,长眼睛的人一望既知。” “也是哦。”明湛立时笑弯了眼,在他心中,他与阮鸿飞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明湛完全把阮鸿飞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路上但有人不长眼的起了什么心思,明湛必要出头护老婆的。 这样想着,明湛从怀里摸出面小镜子,对着阮鸿飞照了照,又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凑成一对,对着镜子里爱人俊美的半边侧脸飞一媚眼儿,喜滋滋的问,“飞飞,你有没有觉着,咱们越长越有夫妻相了。” 阮鸿飞瞟一眼明湛小双下巴的鹅蛋脸,默默良久。 “到底像不像啊?”明湛推阮鸿飞一把。 “像,像。”阮鸿飞口不对心,直接收了明湛的小镜子,将人拦腰抱起来,明湛扭捏两下,“腰酸着呢。” 阮鸿飞把人放在榻间,一脸理解,“那就算了,早些睡吧,坐一天的车,想来你也累了的。”拢下帐幔,拉起薄被,就要睡觉。 明湛心道,老子就意思意思的拿一下架子,大好春宵这就没啦?他家飞飞的反应好冷淡哦,如狼似虎的年纪,难道要吃素? 满脑子龌龊思想的明小胖,为试阮鸿飞真假,突出奇招儿,趁其不备伸手握住阮鸿飞的老二,迅速的撸了两下,阮鸿飞倒抽一口冷气,翻身压在明湛身上,明湛装出满脸无辜,接着扭捏,“唉呀,这是怎么啦?怎么啦?我累死了,腰酸……不要啦,不要……哦哦哦……” 果然是不敢体恤这小子的,阮鸿飞直接堵嘴。 明湛意思意思的挣扎两下,双臂环住阮鸿飞的脖子,嘿嘿笑两声,这就对了嘛,啥叫蜜月哦,岂能有空窗的日子呢。 阮鸿飞一面在明湛身上使劲儿,一面想,什么时候弄两根虎鞭泡酒喝,也好滋补一下呢。遇到个两世饥渴小童男,实在没办法了。 192. 明湛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从宫里出来,就完全不考虑朝廷的事了,平日里问都不问一声。也不知道这胖子是天生心肠宽大呢,还是格外的对卫太后有信心。 天气越来越热,基本上只是上午赶路,到了晌午找地方歇下,这样一路走一路停的,行程虽慢,却能细细品味旅程。 有时遇到美景,还会露宿郊外。 当然,在阮鸿飞看来,明湛实在太土包子了。啥都没见过,一个小土丘长几棵歪脖儿老树,他就觉得是山,若是山边儿再有条河,明湛定要停下来吟诗作赋一番。 若非条件不允许,明湛还要勒石以记,想着流芳千古啥的。 就这样,明湛还要求阮鸿飞用他那过目不忘的脑袋把自己的诗记下来,以待回去刊印,出本诗集啥的。 阮鸿飞不客气道,“也是,看到你的诗,大家就知道没文化多可怕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阮鸿飞不就是中过状元么?明湛心想,若他啥时来了兴致,做一回挂名的春闱主考官,进士啥的就得自称天子门生,那时自己不就是状元的老师么? 明湛臭美的以为,自己的诗虽不能与李杜比肩,也算二流水准,甩了一句,“你就嫉妒我吧。”跑去河边儿四处张望,准备再憋两首诗出来,给阮鸿飞鉴赏。 这诗尚且没头绪,明湛就闻到一阵阵肉香,回头一瞧,午饭已经摆开来了,明湛跑过去一瞧,笑嘻嘻的坐在阮鸿飞身边儿,“飞飞,咱们这也叫风餐露宿了吧?” 有吃有喝还有空做诗,算哪门子风餐露宿? 摇光摆好酒菜,在一畔笑道,“二爷,您这叫风餐,可没露宿。” 要说在古代,并没有如今太过强烈的温室效应,夏天虽热,不过有树有风的地方一坐,就能消暑了。饭菜当然也不是野炊,大夏天的吃烧烤,得要了手下人的命。 明湛最通情达理不过,只要是附近有人家儿,宁可花些银子去买。 当然,明湛还有一大好处,他不挑食,啥都吃,好伺候的很。虽然偶尔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儿,不过就连阮鸿飞的手下对明湛也有几分好感,觉得皇帝陛下实在是平易近人。 明湛道,“那什么时候咱们搭帐篷在外面睡一回。” 阮鸿飞瞪摇光一眼,对明湛道,“那你你在帐篷里睡吧。”神经,有床不睡睡帐篷,有房子不住要露天,这不是天生的贱骨头么。 明湛把筷子递给阮鸿飞,凑过去笑,“你睡哪儿我睡哪儿。” “吃饭。”阮鸿飞给明湛夹了一筷子菜。 明湛巴唧巴唧吃了,赞一声,“妻贤菜美哪。” 阮鸿飞手指轻颤,想忍住不抽打明小胖,实在太难了。 因明湛不想去大的州府,阮鸿飞便命手下有意避开了。这一路,多经小镇小村,以至于许多地方没有客栈,只得借住人家。 好在这年头儿,民风相对淳朴,拿出几两银子,村民们没有不乐意的。 用过晚饭,伴着夕阳,阮鸿飞在借助的小院儿里捣鼓他的小茶炉,虽未去济南,不过阮鸿飞生来排场,命手下绕道济南城,弄了些趵突泉的泉水,准备煮茶来着。 明湛见水不少,搬起坛子先倒了一碗泉水喝,尝了尝,“也不怎么样嘛,跟玉泉山的水,我看也没啥区别。” 大夏天的煮茶,再加上没有宫里的冰盆降温的好条件,阮鸿飞额间微汗,提点明湛道,“你再去打一桶后院儿的井水尝尝。”只要有机会,阮鸿飞还是愿意培养一下明小胖的品味的。 哪里还用专门打,这年头儿,家家都有储水的水缸,明湛去舀了半碗喝,端着个粗瓷碗对阮鸿飞道,“也差不离。” “朽木。”阮鸿飞斜眼瞟向明湛,大为不满的训斥一句道,“等着喝本大爷煮的茶,你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明湛天生脸皮厚,不怕打击,嘿嘿一笑,“茶跟水那当然是不一样啦,说得我好像没喝过茶似的。”在阮鸿飞身边儿的木杌子上坐下,他感觉的出来,阮鸿飞出了宫后,与在宫里也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阮鸿飞嗔明湛一眼。 虽然如今阮鸿飞弄的面目平平,不过在明湛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味道,竟给阮鸿飞这一眼看的心里直发痒,不禁催促道,“你快点儿,喝完茶屋里办事儿去。” 喝茶本来是非常讲究意境的事儿,要不然也不能弄出茶道来,阮鸿飞一听明湛这话,撵明湛道,“你去洗个澡,屋里等着。” “早洗好了。”明湛不讲究,在外头就穿一短打,露出圆润白嫩的胳膊来,伸阮鸿飞面前,“你闻闻,香不?” 怪不得这么心急,阮鸿飞安抚的点头,“香,香。” “胖,你先屋里去吧,我煮完茶就进去。”这样被明小胖盯着,真的好有压力。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来虎鞭酒,阮鸿飞只得先敷衍明湛了。 “我陪你等着。” 阮鸿飞还是很沉得住气的,慢调斯理的煮完茶,与明湛共品后,命摇光收拾了,方与明湛进屋儿睡觉。 夜里暑夜散去。 阮鸿飞搂着明湛,一面摩挲着明湛的脊背,一面找话题,“天衡取水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 “嗯?怎么了?” “朝廷派钦差去了济南,现在济南城到处都在说你生病的事儿,传的有眉有眼的。这钦差,定是来查此事的。”阮鸿飞淡淡道。 “查就查呗。”明湛对这个没兴趣,将下巴搁在阮鸿飞的颈窝儿,一味亲呢着,“既然是钦差,这事儿肯定是经母亲点头儿的,若是我猜的不错,母亲还是偏向内阁的。李平舟他们哪,罪翁之意不在酒。”在对待宗室的态度儿上,明湛与卫太后是一致的,至于内阁派钦差的意思,明湛虽不在深宫,也能猜出八九成。 阮鸿飞继续摩挲着明湛的脊背,明湛别看生的一般,一身皮肤又润又滑,嫩的能拧出水来,阮鸿飞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也不知道卫姐姐怎么样了?” 明湛打个呵欠,“放心吧,关键时刻,女人比男人有用多了。若是咱们在帝都,母亲兴许顾忌我,施展不开手脚,如今咱们出来了,母亲能处理一切问题的。” “明湛,你不担心卫姐姐会变成武则天么?”出得宫来,阮鸿飞觉得与明湛越发的亲近,有些话,有些事,也就不是禁忌了。 “武则天也没啥不好的啊,唐朝又不是在武则天的手里败落的。”明湛道,“武则天能登基,要我说,不仅仅是她太厉害,也是她儿子们太无能了。武则天之前,太宗如何取得皇位?武则天之后,李隆基如何诛杀太平公主的?若是想夺权,就不能讲情分。若是讲情分,就要分清自己的位置。有时候,人就败在心软却又不够软,说硬却又不够硬。俳徊踟蹰,终将误事。” “我看史书上说,圣君垂恭而治天下。”说及政事,明湛那啥的心也淡了,侃侃而谈道,“这种话,说着容易。垂恭而治,就得有贤臣。但其实大部分官员的心思不是放在天下百姓身上,而是放在皇帝的身上,总是想着如何谄上,以求君上青眼,进而升官发财。再从皇帝本身说起,帝王多疑,哪就放心把江山国事都交给臣下呢,我有时候就觉得,谁都像贼。” “不过,如果多疑到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的地步儿,也就可悲了。像你,像母亲,我就相信你们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若是连你们都会背叛我,我宁可马上死了另投胎去。”在暗夜中,明湛的眼睛依旧明亮的仿若天上的星辰,“我总觉得,总要有一两个像你跟母亲这样的人陪着我,我睡觉才觉得踏实。” 明湛最喜欢说情话,以往总是唧咕个不停,可是阮鸿飞觉得那些话加起来,都不如明湛今晚说的话动听。他的喘息不由的深沉许多,手也开始往下滑,摸到明湛的翘屁屁。 明湛给阮鸿飞早摸遍了,也没啥特殊的感觉,继续说道,“这天下,还是谁有本事谁来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卫太后的确是有治国之才,不过,卫太后与明湛母子情深,她也不可能去夺儿子的权。至于以后的事,明湛也不愿多想。 左右思量着,这些天都一直在赶路,明湛就觉得思维有些发散,眼睛饧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阮鸿飞听到明湛的匀称的呼吸声,感觉到自己胯下的炽热,不禁气闷:死小胖,该睡的时候不睡,不该睡的时候就睡的跟猪一样,大爷这可怎么办! 卫太后当政。 老永宁侯还是颇多不放心之处,忍不住进宫与女儿说道几句。 “陛下的病情,实在令人担忧。”别人说这话,或许有假,老永宁侯却是一派真心。因着明湛的病,再加上明湛这身份毕竟不是皇室嫡系,老永宁侯也不敢大肆宣扬,只私下命人网罗名医,只盼着能帮上一星半点儿的忙。 卫太后温声道,“我命人请天祈寺的玉竹大师进宫,为明湛卜算了一卦。”实在不忍老父亲为明湛的假病焦心,卫太后想安慰老永宁侯,又不能透露内情,只得拿天祈寺的高僧来做愰子了。 明湛这一直病着,总不见好转,老永宁侯连忙问,“大师可有什么说道?”若是卫太后不想透露,根本不会提玉竹大师的事儿,既然提了,老永宁侯觉得,自己多问一句,并不算逾越。 “大师说,一过十月,既见分晓。” 卫太后黑沉沉的一双眼睛望向老永宁侯,老永宁侯皱眉,“那陛下的病?” “命犯小人,有惊无险。” 既然女儿这么说了,这年头儿人们普遍迷信,老永宁侯半信半疑的,只得信了。老永宁侯想起一桩,与卫太后商议道,“前儿,林家大太太瞧中了你二叔家的孙女宽姐儿,想着联姻来着。” 卫太后眉毛微动,“林家?永恪的母族?” 帝都姓林的多了,卫太后却能直接想到小皇孙凤永恪的母族,可见,卫太后也一直关注林家呢。三位皇孙中,永端永恪是凤明澜之子,其中永端是庶出,永恪年纪略小,却是嫡出,母族便是林家。另外最小的皇孙永慊,凤明瑞之子,也是嫡出,母族承恩公魏家。 三人都还小,天真稚童,尚未到入学的年纪。 但是如今明湛一病不起,看来是有人把心思打到小皇孙身上去了。 老永宁侯道,“这事儿,还是太后帮老臣拿个主意吧。”当初明湛未登基便立诺不留后嗣,皇帝金口玉言,而且依着阮鸿飞的脾性,明湛留后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既如此,老永宁侯就得为将来考虑,与皇孙的母族打好关系,并非坏事。这也是老永宁侯会默许儿子与魏安交往的原因之一。 卫太后很快想通,点了点头,“让二叔看着办吧,只要林家公子人品好,这倒无妨碍的。” 老永宁侯思量片刻,“要我说,这会儿联姻,估计林家很快就会找理由,要求立即大婚的。” “若不把这桩婚事砸瓷实,林家怎能放心呢。”这种把戏,卫太后见得多了,对应这样的事,卫太后亦是游刃有余,悠然道,“既然一个女孩儿嫁到林家,不如再从二叔家中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姐儿,父亲若看着可以的,与我说一声。承恩公魏宁尚有一子未曾婚配,虽与承恩公去了海外,这婚事也不能不张罗。父亲看好了,我来赐婚。” 两头儿下注儿,也就等于没下注儿。 而且林家求娶卫家女,不过是两家私下行为;另一面卫家女嫁承恩公世子,却是太后赐婚,怎么看,都是卫家与恩公府的婚事更加体面一些。 林家也是侯门府第,论族中子弟,论家族底蕴,都非承恩公魏家可比拟。不过,越是如此,卫太后越是要抬举魏家。 何况,三个皇孙中,王妃魏氏所出皇孙年纪虽小,论出身却不让其他两人。哪怕朝臣想立皇孙,也得掂量掂量了。 女儿手段如此辛辣,老永宁侯连忙领旨。 “父亲,檀夙的婚事,你不要轻易松口。”卫太后叮嘱一句。 远近不同,永宁侯府人丁单薄,卫颖嘉兄弟一个,将来免不了族兄弟的扶持。而且,正经卫太后母族的嫡系血亲,就是卫颖嘉了。旁枝子弟的婚事,指错了也没什么,卫颖嘉这一根独苗,如今虽有二子,卫檀夙早进宫与几位小皇孙做伴。如今因着卫太后,卫家风头正盛,不过越是如此,卫檀夙的婚事就越要慎之又慎。 甭看卫檀夙年纪小,这年头儿,厚着脸皮要结娃娃亲的也不是没有。 老永宁侯笑,“太后放心,虽有人提过,老臣都给糊弄过去了。将来檀夙的婚事,还得有劳太后操心了。” 卫太后浅笑,“这是应该的。父亲也知道,明湛这登基才几天,朝中事情不断,想给皇孙们找几个合适的伴读都不容易。好在如今他们年纪还小,待日后进学再找伴读也不迟。” “太后说的是。”把卫檀夙搁宫里,这一点儿老永宁侯是完全没有意见的。原本以为储位之争还远的很,如今看来事情怕要生变。不论如何,长孙在宫里,永宁侯府提前能了解诸皇孙的境况,老永宁侯也是喜闻乐见的。 皇帝这样病着,女儿一个妇道人家要撑着朝廷,颇多不易,老永宁侯忍不住提醒一声,“太后还需小心宗室。” 在老永宁侯看来,宗室本身已具皇室血统,若是再掌权,就危险了。 卫太后淡淡一笑,“我明白。” 193. 上辈子,明湛看过许多皇帝微服私访的电视剧,自己这果真做了皇帝,也微服私访了,除了吃吃喝喝看风景。一路上,明湛四下扫望,就盼着碰到个什么强抢民女啊、桃花艳遇什么的,也好在阮鸿飞面前出出风头儿。 结果,这他娘的一路平安。 明湛不爽之时忍不住与阮鸿飞嘀咕,阮鸿飞不可思议的看明湛一眼,“朝廷在你手里没倒,真是祖宗保佑啊。你动动脑子想一想,得多傻缺的人才会在大庭广众下强抢女人哪。”就是永宁侯的傻缺赵表哥,也没傻到大庭广众下强奸小秀才吧。 “再者,就算有这事儿,也不必你出马。摇光他们都是死人吗?要你出头儿?”阮鸿飞受的是贵族教育,有事自然是手下人出面儿,哪有像明湛说的那种,上位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纯粹胡扯。看来神仙界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毛病啊,阮鸿飞默默评判。 不过,让明湛期待已久的能出风头儿日子终于到了。 自帝都到淮扬,明湛与阮鸿飞悠哉修哉的走了一个月。 都说淮扬地方富庶,不过也要分地段儿的,如长江以南,土地肥美,蚕桑耕织,人们的日子较其他地方,明显宽敞许多。 江北则是另一番情形,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的都有。 至于吃的东西,更是就地取材,好在地方虽穷,水是不缺的。河里面有鱼有虾,明湛拉着阮鸿飞去钓鱼,结果人家阮鸿飞小半桶都钓上来了,他这边儿甩了好几回空杆子了。明湛气个饱,凉凉道,“看来,这鱼也好色啊。”要不怎么总往姓阮的那里跑呢。 阮鸿飞浅笑打趣,“不比小胖你啊,沉鱼沉鱼,鱼看到你,都沉下去了,哪个还敢露头呢。” 明湛在阮鸿飞面前鲜少占到便宜,如今更是气人,连嘴上的便宜都不让他占了。明湛坐不住,跳起来折了几根柳条儿随手编了个柳圈儿扣脑袋上,在河边儿乱转。 小河旁边就有稻田,如今早稻已收,明湛蹲在稻田边儿瞧了一会儿,又将自己的小钓杆拿过来,地上捉了只小青蛙,剥皮吊在鱼线上,沉到稻田的浅水沟里去,当下就有了动静,明湛哈哈大笑,捏了一只朝阮鸿飞显摆,“飞飞,你看这是什么?” 阮鸿飞回头看一眼,以阮鸿飞的博文强识,皱眉道,“咦,淮扬也有这种虾么?” “小龙虾,看到没,这里有小龙虾。” 田里小龙虾极多,明湛不一时就钓了大半桶,若不是怕小龙虾爬出来,他非得钓满这一桶不可。 “那东西能吃么?”瞧着脏兮兮的,阮鸿飞认得这东西,但从未见人拿来吃。 明湛捶捶胸膛,抖抖小眉毛,自信满满的做保道,“人间美味。” 这次是借宿在里长家。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手下人出了银子,里长对他们就格外的热情,觉得是来了大户儿,把要给儿子娶媳妇装修好还没住的新娘给明湛他们住,客气又周到,还把自己老婆留在家里伺候客人,烧茶煮水什么的,也能搭把手儿。见明湛与阮鸿飞钓鱼回来,里长老婆迎上来,唧唧呱呱说了几句,反正明湛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年头儿普通话不流行,北地还好,虽带了方言口音,还能听个差不离。到了南面儿,那真是一个村子一个口音。 说阮鸿飞本事过人,也不是没道理的。这些明湛听都听不懂的方言,对阮鸿飞根本不是困难,阮鸿飞笑回了几句话,里长老婆笑呵呵的看一眼摇光拎着的半桶鱼,笑着直点头,大意是夸阮鸿飞厉害,弄了这些鱼来。但是,当眼睛扫到明湛钓的小龙虾时,里长老婆露出惊诧的神色来,又与阮鸿飞唧呱起来。 阮鸿飞脸色微变,拉过明湛的胳膊问他,“人家说你钓的虫子是用来剁碎了喂鸡的,根本不能吃。” “真的能吃。”明湛踮起脚在阮鸿飞耳边悄声道,“我以前做神仙时吃过,特好吃。” 阮鸿飞瞟明湛一眼,原本你这神仙做的就吃鸡食哪,这苦B神仙哦,可真不咋地。 “我来做我来做,飞飞,你也尝尝,好吃的能让你吞掉舌头。”明湛大力宣传。 阮鸿飞就与里长老婆解释了几句。 那妇人仍是极怀疑的盯着明湛瞧了几眼,又比划着与阮鸿飞说话,阮鸿飞命摇光给了里长老婆一两银子,妇人做态推辞了一回,阮鸿飞执意将银子搁她手中,这妇人方欢喜的收了起来。 阮鸿飞回头对明湛道,“就因为你要做这鸡食,人家锅都要重新买一口。” “那也用不了一两银子啊。”明湛只是习惯性的抱怨一句,他虽抠些,还不至于与个农妇计较这一两银子,笑道,“飞飞,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啊?” “先把正经菜做了,再做鸡食。” “龙虾,那叫小龙虾。”明湛纠正。 摇光伸脖子瞧了明湛钓的半桶小龙虾一眼,笑道,“二爷这名子取得也响亮。”听着像跟皇帝是一家子似的。 明湛做饭很有一手儿,虽比不得御厨,也极是不错了。估计在历代皇帝当中,做饭的手艺,明湛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 这胖子上辈子不会是神仙界的厨子吧。虽然明湛将自己的前世夸的花儿一样,不过阮鸿飞有选择的表示怀疑。 阮鸿飞坐在树下摆弄围棋,时不时的看一眼扎着围裙挽着袖子做羹汤的明小胖。当然,还有摇光给明湛打下手儿。 原本明湛是想阮鸿飞夫唱夫随来帮忙的,奈何阮鸿飞死要面子,打死都不肯挨到灶边儿,最后只得拿摇光顶数儿。 明湛大吼一声,“大火!” 摇光便使出吃奶的劲儿拉风箱。 明湛再大吼一声,“小火!” 摇光便迅速的自灶下抽走几根柴禾。 明湛手脚俐落,热出一身臭汗,捣弄出四菜一汤:一个酸菜鱼,一道红烧河鱼,一道麻辣小鱼虾,还有一道拍黄瓜,最后一道豆腐汤。 “摇光,你把菜端上去,我去洗个澡。”若不是实在兴致好,明湛也不会大夏天的做菜。知道明湛禁不得热,阮鸿飞问,“天衡,热水烧好没?” 天衡恭敬的禀道,“大爷,已经预备好了。” 阮鸿飞拉过明湛,“去洗吧,等你吃饭。” 明湛摆摆手,“这么热,谁还洗热水澡呢,外头就是河,我游一圈儿就行了。”说着,明湛已脱了外面的长衫,开始解长裤了。 阮鸿飞的脸险些绿了,身子一晃,自明湛跟前掠过,勾起明湛,闪电一般进得屋去,这刚进屋儿,明湛的长裤已经从腰下落到腿踝,幸而里面还有大裤头儿,阮鸿飞动作快,明湛也没走光。 其实叫明湛说,实在是多此一举了。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哪个还怕看呢,他家飞飞就是穷讲究! 也不知阮鸿飞怎么降伏的明湛,反正明湛欢欢喜喜的洗了热水澡,连头发都洗了一遍,换了身短衫,与阮鸿飞欢欢喜喜的用了晚饭。 其实明湛的手艺远未到大厨的水准,不过,就是格外对阮鸿飞的胃口,阮鸿飞多添了一碗饭,明湛得意道,“唉,我跟摇光没默契,不然味道更好。” 值夜时。 天衡与摇光闲话打发时间,“我算明白为什么魏大人苦追先生这些年,竟不及二爷这几年死缠烂打的功力了。”看人家明湛,丝毫不顾忌身份,太能做低伏小了,该舍脸时就舍脸。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他家先生,都能洗手做羹汤。拿出这份儿诚意,就是石头老心,也得软上一软哪。 倒不是说魏大人不深情,只是魏大人太含蓄了。 自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不,魏大人痴心多年,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败了,只得说是命运作祟了。 摇光悄声道,“二爷的手段,这才到哪儿啊。十万分之一都没使出来呢。”关键是明湛能反攻,这件事,就让摇光吃惊的同时大为佩服。 天衡倒是有别的事与摇光打听道,“二爷做的菜到底什么味儿,好不好吃?”是人就有好奇心哪,尤其明湛这个身份,还能做菜。啧啧,光想想,这菜就不一般。 “好吃,尤其那个麻辣小龙虾,特够味儿。”摇光咂咂嘴,“这里的人竟把这么好吃的东西给鸡吃,真是糟蹋了。” 天衡十分遗憾,明湛做的很多,留了半盆给他们吃,按规矩是轮班吃饭,结果待他回来,因为是皇帝陛下做的东西,连口汤都没剩下,把个天衡给郁闷的,又不好为一口吃的与兄弟们计较。 明湛对于美食的历史还是做出了小小的推进作用。 他的厨艺在这些乡村里,还是相当不错的。以前在明湛未来时,人们根本不知道小龙虾能吃,多是捉了来做鸡食或是沤肥。 明湛教他们做了一道麻辣小龙虾,而且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的,没几年,这道菜就传到了帝都,成为大排档的一道名菜。 当然,在明湛的印象中记得,小龙虾其实并非本土生物儿,完全是泊来品。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他一时半会儿的也闹不明白。 帝都。 闽靖公送走了前来到访的鲁安公。 浙闽之地的另一位侯爵,越安侯笑道,“记得当初善棋侯家的丫头被宗人府拿下的时候,鲁安公的腿脚比咱们都快,飞到宫里与陛下表白忠心呢。” “此一时彼一时么。”闽靖公浅笑,“朝廷都派御史去济南了,鲁安公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闽靖公说着鲁安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狼狈处境,不由想到己身,忍不住说一句,“廉政司与御史台的人去浙闽查邵春晓的案子,至今还没查清楚不成?” 越安侯道,“蒋文安早上了折子,说了杭州知府遇刺一事。起码这两件事得有了眉目,他们才好回来。” “唉,咱们不在浙闽,浙闽顿时生此乱象,实在令人不放心哪。” “我们就等着听廉政司的好消息就是了。”俩人皆是老狐狸,廉政司在刘影的手里,又是头一次差使,若不能打响第一炮,刘影的前途自不必说,就是亲手成立廉政司的皇帝陛下又有什么面子呢。 廉政司查的仔细些,也是情理之中。 尽管闽靖公对于鲁安公的提议不置可否,但是在此时,总不能叫人看出宗室分裂来。再者,他们在宗室中表个态,才能保持自己在宗室中的地位。 不过,正当闽靖公与鲁安公安排时,就听到卫太后将卫氏女赐婚承恩公世子的消息。同时,另一卫氏女与皇孙永恪的母族林家联姻的消息,也在帝都流传开来。 局势,顿时多了三分莫测的味道。 就是闽靖公与鲁安公将拟好的折子,也暂时搁置了起来。 浙闽。 邵春晓虽被软禁,却并未被苛待,气色不错。 此人面目儒雅,虽年过六旬,身材保持的极好,举手投足带出三分风度,单自外貌看,邵春晓实不似大奸大恶大贪大鄙之人。 “一步错,步步错。”邵春晓负手望着窗外花红,轻声一叹。 他官至浙闽总督,权势赫赫,想扶持嫡亲的侄子一把,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而且,邵春晓选的时机很好,落井下石正是时候。 他唯一没算对的就是赵青怡的性子。 若是平常读书人,自榜眼一落到被削官职被夺功名被逐宗族的地步儿,还有什么脸活着呢。像赵青怡的老子赵如松,死的多么干脆。 偏偏赵青怡宁不要脸,也不肯死。 非但赵青怡不肯死,人家还借着福州城的卫城之战咸鱼翻了身。 若是自己的侄子赵如柏能当断则断,趁着赵青怡落难之时,要了赵青怡的性命,亦不会有此劫了。 邵春晓再叹一声,无巧不成书哪。 赵青怡偏偏活着,赵如柏偏偏手软。 不话,话又说出来,若是赵如柏当真有本事,邵春晓也不可能看他虚职赋闲在家这么些年。只是,邵春晓再也想不到,赵如柏无能到这等地步儿。 现在说这个又有何用? 邵春晓望向园中走来的青年,垂眸敛神,如今,并不是没有活路! 194. 薛少凉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谈判的才能。 偏偏太后就把这差使交给了他,薛少凉一张脸虽生的过分俊俏,缺乏说服力。好在从表情看格外的能唬人。薛少凉将御卫腰牌晾在邵春晓面前,待邵春晓仔细辨认过,方冷声道,“奉太后命,有几句话想问邵大人。” 邵春晓行一礼,“臣请陛下安,请太后安。” 薛少凉直奔主题,全无半句费话,“邵大人,你觉得依你所犯罪责,你会是个什么下场,邵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罪臣,万死。”自来因贪污下马的官员无数,邵春晓熟读经史,又是这般阅历,自不必人提醒他,邵家会是何结局。想到这几十年的家业儿女,饶是邵春晓早有所准备,心下仍难免再生出一分凄凉。 薛少凉淡淡道,“邵大人,你以为谁能保住你的家人吗?” “这世上,谁人能与国家相对抗?” “邵大人不思坦诚立功,反要为谁遮掩罪责不成?”薛少凉道,“斩草定要除根,邵大人这棵草都被人放弃了,邵家何去何从,相信邵大人心内自有分数。” “邵大人若是想好,与外面的侍卫说一声,本官自会过来。不打扰邵大人了。”不待邵春晓有何反应,薛少凉转身离开。 今日薛少凉再次来到邵春晓所囚小院儿。 邵春晓看上去与前日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鬓间银霜更盛。他依旧目光坚定,态度恭谦,若非邵春晓阶下之囚的身份,哪怕薛少凉也不能对他产生出恶感来。邵春晓先说了一通忏悔的话,薛少凉面无表情的听了,贪官都有这么多不得已,做一个清官有多难就可想而知了。 邵春晓是察颜观色的老手儿,见薛少凉无所动容之处,心底暗叹一声,正色道,“薛大人,我想知道,若是我全部交待,我的儿女们……” “朝廷不会株连。”薛少凉冷声道,“这是底限,若邵大人戴罪立功,你的儿女会平安。” 邵春晓轻叹,“事到如今,也无甚好隐瞒的了。” 刘影对薛少凉颇有几分刮目相看,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武夫,结果薛少凉去了两趟邵春晓的院子,邵春晓便将许多秘辛一一招了。 财产不过是小节。 这些东西,哪怕时间长些,寻根究底,都能查证明白。 最重要的就是这些秘辛,邵春晓若是不肯吐露,想找出突破口儿,定要费好一番功夫。 薛少凉、刘影、蒋文安三人联名的秘折递往帝都,卫太后看过之后,并没有下发,而是按在手里,锁在密匣之中。 闽靖公终于坐不住了。 “陛下久不露面儿,我实在为陛下的病情担心。”闽靖公连喝茶的心都淡了许多,虽是打着品茶的旗号,请了鲁安公来,茶却未动一口,倒是鲁安公喝的有滋有味儿。 鲁安公摇一摇手里的牙骨儿扇,“何尝不是如此呢。要我说,咱们很该去给陛下请安。”明湛病的日子久了,做皇帝的人,但凡能爬起来,都不会窝在寝宫不上朝的。多少大夫无功而返,他们也该去探一探虚实了。 “我与兄长想到一处去了。”闽靖公温声道,“说起来,先前陛下未病时,还提过太上皇要回帝都的事儿呢。如今朝中乱糟糟的,这事也无人提及了。” 如今朝廷的御史在济南,鲁安公因此事对卫太后意见极大,私下说话儿,便失了几分恭敬,不客气道,“太后娘娘当政,若是太上皇回来,朝中要怎么办呢?” 话头儿一开,闽靖公也不再装大尾巴狼了,问道,“依兄长看,若是请立皇孙,太后到底倾向哪一位呢?” 鲁安公低声道,“要我说,永端皇长孙是庶出,母族不显。若是自太后娘娘那里考虑,自然永端皇孙最为合适。成了萧何败了萧何,放着两位嫡出皇孙不立,而选庶出皇孙,内阁那里怕说不过去。两位嫡出的皇孙,永恪皇孙的年纪又大了一些。再说,毕竟太上皇还在呢。立皇孙一事,太上皇定要说话的。” “当初太上皇与镇南王陷于阮鸿飞之手,陛下以世子之身赶来帝都,与澜亲王多有摩擦。澜亲王的大舅子稀里糊涂的死了,我听人说,这里面儿怕与陛下脱不开干系。林家与卫家联姻,太后又把娘家侄女嫁给承恩公世子,这里头的事儿啊,哼,”鲁安公笑哼一声,看向闽靖公,“不知老弟是不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儿。” 闽靖公浅笑,谦道,“我怎及兄长见识长远。” 他们二人看好的都是年纪最小的皇孙永慊,首先,年纪小就好控制,如今永慊不过刚刚牙牙学语的年纪,他说一句话十个字,八个字是外星语。其次,永慊母族承恩公府,承恩公府虽瞧着显赫,实际上承恩公魏宁远去岛国,魏安纨绔一个,无甚出息,不足为虑;而且承恩公府没宗族来历,只这兄弟二人,有甚好怕?第三,若是陛下真有不幸之事发生,在迎回太上皇主政,还是择立皇孙之间,卫太后定会选择后者的。 事实上,到这个时候,宗室也并不希望太上皇回来了。 一个老谋深算打压宗室多年的太上皇,与一个天真明媚的小皇孙,二者孰更可爱,几乎不言可喻。 既然卫太后也倾向于凤玄慊,在这上面,宗室愿意尊重卫太后的选择。甚至,宗室不吝于向卫太后提供后援与帮助。 因为这两个选项中,内阁所选定是头一项。 闽靖公暗想,可惜天不假年,皇帝陛下天纵英才,登基一年就换了两部尚书,再给陛下一些时间,李平舟等人能不能继续留在内阁还是两说呢。 但是,如今看来,内阁中三分之二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朝中更不必提。 这些人,哪怕各有私心,不过,迎回太上皇是最利于天下稳定的选择了,李平舟更是与凤景乾君臣相得,太上皇回来,李平舟照样安稳的做他的首相,估计李平舟得双手欢呼迎回太上皇。 至于将来李平舟若是挡路怎么办? 闽靖公微笑,这就得看太后娘娘的手段了。 闽靖公与鲁安公联名上书,想到宣德殿的寝宫外给皇帝陛下请安,卫太后淡淡道,“皇帝如今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你们去了,倒扰了他的清净。要我说,待皇帝平安,日后见面儿的时候多了去,倒不必急于这一时一刻。” “你们的忠心,我知道,皇帝也知道。”卫太后端起茶,看二人一眼,“你们以为呢?” 鲁安公恳切道,“老臣想着,就是在院门口儿给陛下磕个头也是好的。” “是。”闽靖公道,“虽说陛下养病,不易见老臣等。只要老臣们的心到了,想来陛下也能知道的。” 卫太后唇角微勾道,“这话说的是,你们的心到了,皇帝已经知道了。今天看到你们的忠心,我也欣慰,正好我向佛前许愿,想抄一百部金刚经供于佛前,以祈皇帝平安。” “你们也知道,现在朝中事物繁杂,我竟一刻也不得闲。”卫太后温声道,“这事儿,若是交给宫女太监做,万万不妥的。今天见了你们,倒解了我一桩难事。” “你们对皇帝忠心无二,又是宗室叔伯,与皇帝最为亲近,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卫太后道,“我也不多派,在帝都宗室,每人一部,你们抄完了,进宫给我送来。什么时候集齐全了,再供到佛前,这也是你们的因缘哪。你们看,可好?” 二人没料到皇帝没见着,倒给卫太后派了任务,心里的憋闷就不必提了。不过,卫太后都铺派下来了,又是给陛下抄经,二人哪里敢辞,遂都应了。 闽靖公道,“太后娘娘,我等对陛下忠心自不必提,老臣想着,似内阁诸臣,哪个不是深受皇恩、无以为报呢。这经书,既是为陛下祈福用,分给内阁几部,也算祈天下福祉。”直接拉内阁下水。 卫太后温声道,“早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我在宫里,要照顾皇帝的身子,又要看折子理政。内阁更比我轻省多少,天下大事都在他们的肩上扛着呢。这些经书虽要紧,也要天下大事为先呢。唐,太宗皇帝曾道,君为舟,民为水。皇帝素来视百姓如子,若是叫皇帝知道内阁不理国事,而执着于抄经书,心里定是不好受的。我是皇帝的母亲,哪里舍得逆了他的意思呢。” “娘娘说的是。”闽靖公一计未成,可惜了去。 其实闽靖公有此提议,绝对没安好心。 李平舟当初因为仁宗的皇后方氏干政的原因被流放岭南,长达十数年的时间。李平舟对方家人是绝对没有半点儿好感的。卫太后与方家却颇具渊源,当初,卫太后自云贵到帝都,想进宫做太后,被李平舟牵头儿的几位重臣拦在宫外,拦了又拦,虽说最终李平舟等没能拦住卫太后进宫,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落了卫太后的面子。 以李平舟的倔脾气,若是卫太后叫他抄经,说不定就能给卫太后个难堪什么的。 闽靖公设了套儿,奈何卫太后功夫了得,竟未入套儿。 鲁安公闽靖公辞了太后,出得宣德殿,走了不多时就遇到了李平舟徐叁二人组儿。 四人互相见礼打招呼,尽管彼此恨不能将对方一口咬死,不过面儿上还是一团和气,见面儿先寒暄。 “李相徐相,这是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呢?” “有些要紧事,要与太后商议。” “两位老公爷这是出宫呢?” 鲁安公心下一动,笑道,“得知太后娘娘为陛下祈福,在佛前许下要抄百部金刚经供佛,为陛下祈祷。我与闽靖公想着,别的事,咱们也帮不上陛下,就跟太后娘娘讨了这差使,也算尽我等忠心。” 李平舟点头赞道,“两位老公爷的忠心,咱们都得佩服。”抄经也好,总比成天不懂装懂的插手内阁之事好。 闽靖公叹道,“是啊。两月没见到陛下龙面,这次进宫,本来想着给陛下请安,太后娘娘说陛下在昏睡,也不便打扰陛下养病。能为陛下抄经祈福,也是我等的福份了。” 两个月了。 李平舟也意识到,自明湛发病,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见李平舟终于默默,闽靖公一脸愁容的与李徐二人告别,与鲁安公回去抄经。 内阁一直防备宗室,不过皇帝陛下的病,内阁要比宗室更加关切吧。既然他们探不出虚实,索性让内阁去探! 知道了虚实,他们方好有所行动呢! 195. 柳蟠与杨濯也到了帝都。 因是给皇帝陛下看病,俩人的医术水准暂且不提,但是在态度儿上,是绝对不敢马虎的。甥舅二人是翻山越岭,千山万水,快马奔袭,累个半死,终于在整个朝廷都在对皇帝陛下的病起疑时,到了帝都城。 柳蟠的医术在云贵是鼎鼎大名的,杨濯更不必说,云贵地方有限,善仁堂是杨濯打头儿,又有政府支持,杨濯做为善仁堂的发起人,更是广有盛誉。 这次本来只是柳蟠奉镇南王之命前来帝都,因为杨濯与小舅子感情实在不错,得知皇帝小舅子病重难起,主动请缨要来帮忙的。 甥舅二人与卫太后见礼,卫太后道,“自皇帝这一病,我日日牵挂在心,坐卧难安。柳大夫的名声,我是知道的。杨濯,你们甥舅,师承一脉,一并为皇帝诊脉就医。再有淮扬张太医也一直在宫里为皇帝调养身子,若能使皇帝痊愈,你们就是大凤朝的功臣啊。” 柳蟠脾气虽有些不逊,如今到了宫中,却收敛许多。与皇帝看病,最是难做。有时候看的不仅是病,还是形势。一个眼拙,丢官去职都是轻的,多少人为此葬送了性命。 故此,柳蟠顾不得欣赏皇城峻伟、宫殿壮丽,只管将头微低十五度,眼睛低垂,视线落在卫太后天青色的凤尾裙上。极细腻柔滑的裙裳堆叠在地毯上,透出无限的奢华与雍容,殿中果木香融融,柳蟠恭声禀道,“能为陛下尽忠,是臣等的本份。” “是啊,母亲,明淇也记挂陛下的紧。”杨濯在云贵时就与卫太后相处过,丈母娘看女婿,何况杨濯的性情,卫太后也喜欢。故此,丈母娘与女婿相处的很不错,杨濯是个直率的人,惯以“母亲”呼之。 医者,望闻问切,原本杨濯还担心卫太后为明湛的病情操心太过,如今看来卫太后虽面露惆怅,不过面色却不错,可见其身体自安,并无大碍。杨濯的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倒是柳蟠听到杨濯开口就呼太后娘娘为母亲,把柳蟠给肉麻了一回,心道,这小子平日里木小呆一个,如今倒格外的灵光会来事儿了,看来真是宁国长公主调教有方啊。 卫太后慈和的看杨濯一眼,温声问道,“濯儿,明淇还好吗?我的外孙女还好吗?” 杨濯道,“明淇与孩子们都好,如今孩子还小,待她们日后大了,我带她们过来给母亲请安。” “那可是好。”卫太后对这个女婿是极满意的。 女孩儿嫁人,真不必看男人有多大的出息,只要性情好,也就够了。明淇本身出身尊贵,富贵无缺,杨濯不通官场,对明淇却是一派真心,多么难得。 闲话少说,还是要先为皇帝陛下诊脉为先。 卫太后陪他们进去,依旧是皇帝的寝宫,药香弥散,帐幔低垂。张太医带着段文倩在外面煎煮,柳蟠先去把脉,过一时,柳蟠起身,看卫太后一眼,低声道,“太后娘娘,咱们出去说吧。” 杨濯根本没来得及去行脉,就被柳蟠私下一握其腕,拽了出去。 卫太后坐在外殿隔间儿,温声问,“柳大夫,不知道皇帝的病可还要紧?” 柳蟠看一眼杨濯,再看向卫太后,示意是不是将杨濯打发出去。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杨濯并不是有心机的人。若是什么话进到杨濯耳朵里,杨濯并非有意,不过仍是很容易被有心人看出破绽来。 结果,卫太后形容无异。 柳蟠心里就有数了,他直接道,“娘娘,恕臣直言,陛下并非是病,而是中毒。” 杨濯一听这话,惊的嘴巴大张都合不上。 卫太后眼中露出一抹悲伤,轻轻叹了口气,“张太医行针用药这些日子,皇帝每日昏睡,我这心里,越发没个主心骨儿了。” 柳蟠艺高人胆大,再者说,他本就是来给皇帝陛下看病的,若连方都不敢开,实在有违他的名声。柳蟠沉声道,“娘娘,臣倒有一方,可试。” 卫太后命人铺纸备墨,过一时,柳蟠书写毕,杨濯双手亲捧,亲自奉于卫太后面前。卫太后跟前的女官紫苏取了再转呈卫太后,卫太后一目十行的阅过,叹道,“柳大夫不愧是与张太医齐名的神医,这方子倒也相似。”遂命人请张太医出来。 张太医与柳蟠讨论了些药材的增减量,定了方子。 卫太后似无心说话,只命柳蟠与杨濯在宫里住下,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李平舟十分记挂明湛的病情。 尤其听着鲁国公一咏三叹的念叨:皇帝陛下病了已有两月。 什么病?能病这么久。 病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半点儿别的起色? 没有起色也就罢了,怎么就连面儿都不露了? 李平舟并非多疑之人,不过,明湛这病病的邪性,不由得人不多想。 不但李平舟惦记,皇帝陛下实在是久不上朝露面。为皇帝陛下这病,满朝大臣都心里打鼓儿。 得知云贵的神医也来了,李平舟按捺着没动,直到打听了云贵的神医已为陛下诊断结束,李平舟此方叫上徐叁进宫,请求再为皇帝陛下请安。 卫太后听到李平舟的话,沉默了一时,问李平舟道,“李相觉得,为何皇帝久病至此?这病究竟是什么病?如今,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李相很关心吧?” 李平舟颜色镇定,心底无私,光明磊落,沉声道,“只要是对陛下忠心之人,皆会关心龙体安危。” 卫太后吩咐紫苏道,“传张太医与柳大夫过来。” 卫太后如此合作,李平舟心下大为吃惊。卫太后掌中握一块儿温润玉玦,眼睛望向前方殿门珠帘,已淡淡道,“李相徐相,你们一个是内阁首相,一个是皇帝帝师,都是皇帝倚重之人。皇帝先前清醒时曾对我说,若有难处,只管相问于你们。到如此,这件事,我不瞒你们。” 此话一出,李平舟徐叁之心顿时沉到谷底。莫非,陛下…… 待张柳二人一来,卫太后便道,“你们这些天都在皇帝身边侍奉,皇帝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与这两位相爷说一说吧?” 乍一听说明湛并非生病,而是中毒,李平舟徐叁的表情比杨濯初闻此事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李平舟,他简直不能置信,九重深宫,层层侍卫,天罗地网之下,陛下竟然被人下毒,而至病危! 这简直是离谱儿的近乎荒谬。 他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卫太后面色憔悴,似乎对两位宰相的惊愕视而不见,反道,“如今你们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不是小事,接下来要如何做,你们回去商议商议,替我拿个主意也好。”是啊,该怎么站队,你们是个什么盘算?还有,你们的忠心,倒是剖白开来叫我与皇帝看一看,是真是假? 故此,卫太后并未多留此二人说话儿,更没有其他什么指示。 李平舟被此消息炸的魂飞魄散,听到卫太后的话,竟忘了反应,还是徐叁道,“娘娘,陛下龙体,关乎国运,当下之计,此事断不可外传。” 卫太后点了点头,“我早就知晓此事了,如今也只说与你二人知道。”意思很明白,若是露出一丝半点儿,都是你俩说的。 徐叁沉声道,“太后英明。”这时候,他断不会挑卫太后话中带话儿的毛病。的确,先前他们谁都没想到明湛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虽然明湛这病的确是太久了,可徐叁也只认为是病去如抽丝,久一些,也正常。 结果,不料,真相竟是如此。 而且,明湛病了这许久,中毒的事,卫太后定早就知道的。可是,不论内阁还是宗室,俱是不闻半点儿风声,可见卫太后的保密工作到家。 若此事传入他人之耳,他们定有脱不开的嫌疑。 李平舟与徐叁告罪出宫。 陛下遇险,虽然与他们这些做内阁相臣的没有直接关系,不过,间接可以说他们宰相失德,治国不利,竟致使小人混入宫中,危及陛下。 李平舟与徐叁并没有再回内阁议事,反是李平舟带着徐叁回到了自家书房中的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仅有一桌两椅,两人隔桌对坐。 李平舟已经回魂,轻声问,“徐相,这可如何是好?” 徐叁一直很冷静,他思量了许多,譬如卫家与两个嫡出皇孙母族之间的联姻,到底卫太后是个什么倾向?还有陛下的病,究竟还有没有的治? 故此,李平舟有问,徐叁答道,“李相,我看陛下并非福薄之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徐叁帝师出身,总不能在皇帝未咽气的时候就直接打上皇孙的主意。这样做,太失格局与身份。徐叁何等精明圆滑,焉能做此傻事。 再者,明湛提拔徐家很多。 若是再换一任君王,谁知道你徐家是哪颗葱呢! 或者有知道徐家是哪棵葱的,愿不愿意继续用徐家这棵葱还两说呢。与皇帝培养感情,并不是容易的事。 徐叁还有一种不能付诸于嘴上的比较迷信的看法儿,先前明湛不过是镇南王世子,命却是极硬的,太上皇四个儿子的过逝,其实与明湛间接都有些关系。 徐叁通易经玄学,对卦象面相也略通一些。徐叁以为,明湛面相至尊至贵,当初四个正牌儿皇子都能克死光光,这次中毒,或者会有柳暗花明之时。 并且,明湛的生命中本身就有许多异象。 像,出生不会说话儿,哑巴一个,忽然开了金口。 像,不过皇侄,却承袭帝位。 还有明湛种种的天纵英才,徐叁认为,明湛转危为安的可能性很大。故此,徐叁仍是将宝押在了明湛身上。 徐叁想到的事,李平舟也能想的七七八八。 李平舟比徐叁想的更深,李平舟道,“徐相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偶然与鲁安公、闽靖公相遇,还是他们提醒你我,陛下已病了二月之久。想来,那边儿也起疑心了呢。” 徐叁当下一声冷哼,“李相想一想,陛下并非头一日登基,且待陛下登基后,一直龙体强健,陛下这毒,究竟是谁下了?哪一日下的?怎么就偏赶在宗室们都在帝都时就被下毒了呢?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下官颇是担心哪,李相?” 宣德殿。 卫太后将又一封奏章写下朱批,顺手搁在一畔。 夜色将至,紫苏悄声而至,柔声禀道,“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要不要现在传膳?” 紫苏是卫太后身边儿的心腹女官,这些天,卫太后一直忙于朝政。虽然卫太后非常有政治素养,不过涉及到一件件具体的事,也不是没犯过难。 不过,今日卫太后心情似是不错。她将笔搁下,尾光掠过笔端朱吵色,点一点头,“传吧。” 宗室的心思,卫太后一清二楚,想借助她对付内阁,那就得看谁计高一筹了! 卫太后虽然与李平舟不对付,不过,这种感情喜恶,无关政事。 一个成功的政客,必然要以利益为先。 若没有这种认知,卫太后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儿! 196. 帝都。 李平舟不是没想过迎太上皇回宫之事,徐叁却是道,“如今陛下中毒之事尚未查清,太上皇远在云贵,起码安全。只要太上皇在,帝都就是安稳的。李相,太上皇对我们皆有提拔重用之恩。不过,若是因我们急迎太上皇回帝都,而至太上皇不豫,则,你我就是大凤朝的罪臣啊,李相。” 徐叁此话,亦说中了李平舟的心事。 明湛因毒病重,毒因未明,那么宫廷就不安稳。之所以如今天下太平,帝都太平,一是卫太后能压住场子;二则内阁掌权者如李平舟徐叁等皆忠心耿耿之人;三则九门提督在永宁侯之手;四则,太上皇虽远在帝都,却威望犹存。 但是,如徐叁所言,把太上皇迎回帝都,在另一方面说,就是将太上皇放在危机之中,起码李平舟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李相,依下官之见,待日后陛下中毒之事水落石出,再迎太上皇回帝都不迟。”徐叁建议道。镇南王府自来权重,不过如今却是有利无弊,起码镇南王是太上皇的同胞兄弟,再者,云贵那一支兵马,于帝都不轨之人,也是不小的震慑。 听徐叁此话,李平舟另有思量,沉吟道,“太后娘娘……”这位位高权重的妇人,不仅是皇帝陛下的亲娘,也是镇南王殿下的发妻哪。若是卫太后有个万一,一样不好交待。李平舟不喜欢卫太后,从内阁朝臣的角度,却不能不为卫太后考虑一二。 宫里不安稳,太后与太皇太后却仍居宫中……哪怕李平舟不为卫太后着想,也得为太上皇的亲娘——太皇太后想一想了。 “不如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并陛下去行宫休养。”徐叁说着这话,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卫太后又不是傻的,若是卫太后早有暂避之心,也等不到这会儿了。 在这件事上,卫太后也称得上处变不惊了。想到此处,李平舟倒是对卫太后升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李平舟道,“咱们当尽臣子本份。”至于卫太后同不同意,那也就两说了。 淮扬。 明湛与阮鸿飞本来想接着去吴侬软语的苏州去住上一段时间,结果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来几天不歇,只得暂时留住在小周村。 因阮鸿飞一行人出手大方,礼数周全,很得村民的好感。连村里的大户儿周员外,亦派人送了帖子道访。 周员外算是小周村儿的体面人,家里三进的青砖红瓦的宅子,尤其是周员外的大儿子,那更是小周村儿的知名人物儿。在外面做着大生意,仅这两年,周员外就用儿子挣回的银钱把相邻几个村子的地买去了大半,成为名符其实的大地主。 如今自己村里来了这样的出脱的人物儿,周员外些许见识,自然要派人去拜访一二。 在这个村子,也只有周员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才会正式的下帖子拜访。而且,这帖子还是烫金的,可见其财力不俗,颇具自信。 接到周家的帖子,摇光自发向里长打听了回周员外家的境况。 “周员外家里也算薄有家资,有百十顷的田地,大儿子在外面做生意,叫周大全。听说周大全也回了小周村儿,这次先生与二爷过去,应该能见到这位周大爷。”摇光禀道,“先生,按您的吩咐,我备了些薄礼,到时一并带去,也省得这地主周老财挑咱们的眼。” 明湛道,“一个地主儿老财,摇光,你可别备的太贵重。财不外露么。” 摇光连忙将所备礼单递给明湛,明湛细细看过,才无话了。 倒不是明湛小气,虽然他的确抠门儿,不过明湛轻重还是分的清的。交友走礼,人之常情。只是明湛并非冤大头的脾气,出门在外,也要多几分谨慎,小心无大过。 阮鸿飞带了几位侍从,在一个雨天,与明湛一并拜访了周员外。 周员外是个微微发福的男子,五十上下,容色傲倨又带了三分亲热,亲自迎出中门,笑道,“吾听闻吾们小周村有雅客来,贸然下帖,唐突贵客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还“吾”啊,“吾们”的,这一听,明湛就知道这位周员外定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没啥学识修养,硬要装有学问的老粗儿。 明湛心下一乐,上前道,“吾与吾大兄二人,接到周先生的帖子,深感荣幸,叨扰周先生了。” 周员外一听明湛称他为“先生”,心里别提多舒坦。往日里村民大都喊他一声“员外”,就是客气恭敬了。他家里虽有百顷田地,平日里也有婆子丫头服侍,不过到底只是平民百姓,这年头儿,等级观念分明,就是“老爷”二字,也不是随便能称呼的。 非有功名之人,不能叫“老爷”,但是,这一句“先生”,就叫的周员外如同吃了人参果儿一般,浑身舒泰,妙不可言。 周员外咧嘴直笑,“不敢不敢,你们来,是俺荣幸。”头一句迎客的话,是周员外与教孙子念书的秀才学的,故此半文半白。第二句,就彻底的露了底。 周员外去过苏州城,会说官话。再者,他毕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听明湛开口是正经的官话,就猜到这行人定是自帝都而来,顿时将脸上的傲倨收起,更加热情,禁不住握住明湛的手,哈哈笑道,“老弟啊,俺跟你真是一见面就如故啊。” 明湛也跟着哈哈笑两声,摇一摇周员外的手,“老哥啊,我也是一样啊,哈哈哈,”扭头看一眼周员外身边留着短须的年青人,明湛笑问,“老哥,这是我老侄儿吧?” 那一畔,周大全与阮鸿飞已经相互认识,且行了礼数。此时,周大全听到“老侄儿”俩字儿,忍不住面上一窘。明湛那张脸嫩的跟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亏得他有脸对着周大全说出“老侄儿”的辈份来。 周员外也跟着面色一滞,不过此事也不能怪明湛,是他先叫明湛“老弟”,明湛既是他的“老弟”,周大全自然要喊一声叔的。 阮鸿飞这次装扮,完全看不出半点儿嫩相来,一样白面短须,斯文儒雅,微微笑道,“舍弟与我差了十几岁,性子跳脱,让二位见笑了。” 周大全笑道,“小宋公子活泼可爱,非常难得。” 周员外跟着笑了几声,请明湛与阮鸿飞入席。 周员外是小周村儿有名的人物儿,明湛与阮鸿飞礼数周全的带了礼单到访,周员外自然更不能失礼,故此这席面儿安排的非常不错。 其间还有明湛的拿手好菜,麻辣小龙虾。 周员外笑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就是些野味儿。你们是帝都来的贵人,就当尝个新鲜。” “我们小周村儿的人,没别的优点,唯好客而已。”周大全接过父亲的话茬儿,笑道,“这道小龙虾,尤其儿味儿美。这两年,也不知什么原因,稻田里开始长这些虫子,抓都难抓,开始也没这么些。还是近两年,渐渐多了,村里的乡亲多是抓来剁了喂鸡或是沤肥,如今看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尤其是小宋公子取的这名子,小龙虾,实在是好听,又好吃。”周大全赞了又赞。 虽然周大全也算小周村儿里的厉害人物儿,不过与明湛阮鸿飞这种人精比就差了天地去。明湛心道,他不过随口说了小龙虾的名子,这周大全倒是打听的清楚,还知道小龙虾的名儿是他取的,不是阮鸿飞也不是摇光天衡等人。 看来,这次宴请是有备而来啊。 明湛谦虚一笑道,“不值一提,我看寻常河中虾米,个头儿不小,只是不若这种虾威风凛凛。再者,这种虾寻常人不知道也正常。还是我与朋友远行时偶尔见过,因此虾多生于河沟里,壳厚而肉少,若是白灼,不若明虾白虾味儿美,只得用麻辣重味儿提香虾味儿,以此下酒下饭。” 周大全笑道,“小宋公子年纪不大,却是见多识广,周某佩服。” 明湛哈哈一笑,“过奖过奖。”虚应两声,余下周大全不论如何试探,明湛都不肯再多说一句,只肯赞美食谈风月。 待一时,明湛与阮鸿飞告辞而去。 周员外问儿子,“大全,我看他们兄弟为人处事都不错,挺讲究的。” 周大全道,“嗯,爹,我看也不错,尤其是小宋公子,瞧着就一脸的福气。” 回到里长家。 明湛与阮鸿飞开始嘀咕,“你说这姓周的是不是来路不正啊?” 阮鸿飞瞥明湛一眼,松了松腰带,鼻息间带了三分酒气,“此话怎讲?” 明湛推阮鸿飞一下,“你傻了啊?那个小龙虾根本不是咱们大凤朝的东西,那是海外的东西。你认识不为怪。” 顿一顿,明湛大言不惭,“我是神仙出身,自然也知道,你说,那个周大全是怎么认识的?他今天是想试试咱们。哼,我看哪,他在外头挣钱挣的来路儿不正啊。”话到最后,明湛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一双小眼睛,还鬼头鬼脸儿的直瞧着阮鸿飞打量。 阮鸿飞揉揉眉心道,“你看周老财白胖白胖的,周大全却是面色微棕,略显粗糙。海上日头大,海风也大,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就是这样的肤色。再者,我看周大全臂圆腰粗,手指粗大有力,与其相握时,掌心有厚茧,并非养尊处优的人。跑海上财路的大老板,绝不是他这样的。我寻思着,他哪怕是在海上讨生活儿,也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儿。” 明湛一面点头,一面心内颇是自豪:果然不愧是他老婆啊!这一句一句的,分析的多到位哪,格外的精辟入理。 阮鸿飞瞧着明湛因吃了些酒而脸色酡红、露出傻笑,一面嫌弃:这死胖子,越发傻气了。一面不知怎么就有些动了情,手指不由自主的摸向明湛的脸。 明湛与阮鸿飞厮混多年,这会儿瞧见阮鸿飞意动,心道,老子的魅力实在是与日俱增啊,没咋勾搭,他家飞飞就是一幅饭狼脸,做为老公,实在太有成就感了。明湛得意到了极点,忍不住叽叽咕咕一阵怪笑,不待阮鸿飞上前,就直扑了上去! 嘴里还叽呱怪叫着,“亲爱的,让老公满足你吧!喔喔喔喔喔!” 197. 自明湛与阮鸿飞辞别了周家父子,也不知这俩父子是如何算计的,几番登门拜访。 而且,让明湛惊诧的是,周大全竟然打听起他的婚配情况,明湛扫一眼装大尾巴狼的阮鸿飞,眼尾露出一抹自得,转而对着周大全嘻嘻笑道,“家里婆娘醋的很,我与兄长出来,竟一个丫头也不让带。唉,说起来,兄弟我真是满肚子的苦水哦。”虽然周大全不过是乡村里的财主,不过眼光倒是不错,这么些人一道出来,就瞧中他了。明湛在心底偷偷了得意了一回,忙正色回绝。 周大全心道可惜,实际上他最嘱意的人是阮鸿飞,不过是瞧阮鸿飞年纪略长,想来定已成亲。倒是明湛看着年纪小,虽偶尔说话不太着调,实际上心眼儿不少,周大全盘算着,若是明湛单身,他家里有适龄的妹妹,想与明湛说亲呢。 不过,明湛这话也现了漏洞,周大全一笑道,“这怕什么,我倒有两个伶俐的丫头,若是小宋兄弟不嫌弃,我送与小宋兄弟使唤。”说着,周大全坏笑道,“也给兄弟解乏么。”这些天的了解,周大全认为自己猜到了这两兄弟经营的产业,便有心套近乎。既然兄弟二人已经成亲,送不成妹妹,退而示其次,送两个体己的丫头也是好的。 哪知明湛大惊失色,食指压唇,瞟一眼窗外,悄声道,“可不敢这么说。叫家里内人知道,得打我个半死呢。” 这也忒惧内了。 周大全默默吐槽,自此不再提给明湛做媒送丫头的事儿。 待天晴,明湛与阮鸿飞直奔苏州城。 明湛对阮鸿飞道,“这个周大全倒是格外的有眼光啊。”把妹妹嫁给他,这是想当国舅呢。 阮鸿飞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我让人留意周家。” 明湛觉得阮鸿飞与自己格外的有默契,便把周家的事暂时放在一畔不提,反是喜滋滋的打趣,“飞飞,有人给我说媳妇儿,你怎么也不醋啊?” “蠢话。” 帝都。 卫太后坚持住在宫里。 李平舟与徐叁劝了一回,卫太后不听,也只得作罢。 当然,内阁将一部分精力放到了宗室那里。 李平舟与徐叁统一口径:皇帝陛下的身体正在好转,要恢复指日可待。 对于这种话,宗室里消息灵通的人士是不信的,尤其明湛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哪怕为天下太平计,皇帝只要身体好,总要露面的。如今皇帝不出来,只内阁放出风声,倒显得欲盖弥彰了。故此,一时间,宗室与后宫的走动,倒格外的频繁起来。 但是,因为有首相与副相的共同保证,原本蠢蠢欲动的朝廷还是安静了下来。 这种局面,对宗室并不十分有利。 宗室久不干预朝政,他们对朝政的渴望,超乎想像。 可是,如今朝中一直太平,依规矩,皇帝陛下曾亲笔手书赐予内阁封驳太后朱批权。哪怕卫太后都要给内阁三分面子,若是想让内阁将权力让出来,这是绝不可能的。 朝廷安稳,则内阁安稳;内阁安稳,宗室何在? 对眼下的局面,鲁安公与闽靖公实在有些犯愁了?内阁说陛下身体在好转;卫太后更不可能去诅咒自己嫡嫡亲的儿子,哪怕皇帝真的只剩下半口气,怕卫太后都得说皇帝陛下龙体强健云云;余下宗室,难道还敢平白无故的对皇帝陛下的安危做什么不好的猜测吗? 哪怕宗室现在心里有一定的分数,他们敢挑头儿说吗? 宗室一直想着渔翁得利,却不料卫太后与内阁统一战线,使得宗室一下子弱势如斯,这叫刚刚尝到涉政甜头儿的宗室如何愿意? 宗室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事实上,卫太后亦不喜欢这样的局势。在一些事情上,卫太后虽然与宗室立场不同,不过,认知是一样的:没有争斗,则无利可图。 这回,内阁明显要对宗室下手了。虽然卫太后不喜欢宗室对朝政指手划脚,但是,卫太后同样不想看到内阁一方独大。 内阁的动作已经够快,在这个时候,远赴山东的御史,竟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很明显,卫太后谕令山东巡抚纪怀盛戴罪立功配合调查,若是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懂,纪怀盛这巡抚就算白当了。 再者,出了这样的事,纪怀盛也得打听打听是谁在太后娘娘面前进此谣言。内阁自然不会替鲁安公遮掩,事实上他们巴不得山东巡抚纪怀盛与山东的地头蛇鲁安公一系翻脸。 宗室有宗室的盘算,内阁有内阁的利益团体。 权利就这么多,宗室想夺权,夺的便是政权。 如今看来,朝中政权多是集中于内阁之手,宗室与内阁相争,就是内阁的仇人。对宗室此举,李平舟与徐叁看法一致:那就是对于任何蠢蠢欲动的势力,绝不手软! 他们自认忠心,而且,他们认为,他们汲汲以保的并非内阁之权,而是朝中规矩正统,礼仪法度之所在! 卫太后接到山东巡抚与御史共同递上的折子,按例召内阁于宣德殿偏殿议事。同在的还有鲁安公、济安侯在一畔旁听。 诸人行礼之后,卫太后示意心腹女官紫苏将折子递给鲁安公。 鲁安公一目十行的阅过,立时大呼冤枉。 “此事是臣的孙子说与臣听,臣方禀予太后娘娘。如今竟有人污蔑流言自臣府中传出,实在是有心人设局陷害。请太后娘娘明见啊。” 卫太后看向李平舟,李平舟自是知晓卫太后的意思。 若李平舟性子圆滑如徐叁,必然心有灵犀,及时进言,以定鲁安公之罪。 但是,李平舟毕竟不是徐叁。 且李平舟脾气执拗是出了名的,即便他明了卫太后之意,不过,李平舟早便与卫太后有隙,也不知怎么回事,李平舟竟然没说话。 他没有为卫太后接下来的话铺就台阶,同时,也是自己放弃了一个异常难得的机会。 毕竟卫太后不是明湛,她的威望远不及明湛在位时,但是卫太后有卫太后的手段。见李平舟不识时务,卫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话音已变,“我看,鲁安公话也在理,你说呢,李相?”用宗室牵制内阁,对于卫太后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见卫太后张嘴欲赦鲁安公之过,徐叁连忙道,“纪巡抚正三品大员,朝中重臣。韩御史亦为国之忠臣,两人联名上折,若是此言不可信,臣实不知什么能是可信的了。” “鲁安公因为陛下贺寿,滞留帝都已达三月之久,家事交诸子孙。”徐叁定了基调,这事若是想牵涉鲁安公并非易事,但是,能让鲁安公折损子孙,也算打击了宗室的气焰。徐叁道,“古来便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何况此折中,人证物证俱在,臣以为,为公平计,三司会审还是要的。” 姓徐的,好狠的心哪! 听徐叁说要三司公审,鲁安公大恨徐叁,连忙道,“自来宗室即便有过,也是宗人府审理,断没有三司会审的规矩。太后娘娘,祖宗规矩不能乱,凤家人的脸面还需保存哪。” 济安侯亦道,“若是三司会审,怕是太祖皇帝都得从帝陵中爬出来了。” 此时,李平舟已完全警醒。李平舟知道现在不是与卫太后一较长短之时,按下与卫太后的前隙,李平舟道,“若是太祖皇帝知道子孙不肖至此,竟然诅咒后世之君,的确得从帝陵里爬出来,降下天谴呢。” 鲁安公怒,“李平舟,甭以为你是首相,就能胡言乱语!” “有理有证,我李平舟从不胡言乱语。若是心底无私,何不立案公审,怕什么三司,非要藏头露尾呢。”李平舟调整火力对准鲁安公,连激将法都用了。 鲁安公毕竟是老油条,完全不上当,“宗室有宗室的规矩,宗室皆是太祖皇帝之后,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刑不上大夫么。若是将宗室视为百姓平民一样入刑部住大狱跪官差,太祖皇帝脸面何在?” “李相身为大凤朝的臣子,身受四代皇恩,就是这样为大凤朝做首相么?难道李相就不亏心么?” 李平舟冷声道,“我李平舟对得起天地祖宗,对得起君上百姓,不比鲁安公子孙不肖,自然无所亏心之处!” “如今陛下小恙,鲁安公却任由子孙对外传播诅咒陛下之言语,到底其心何在?请太后娘娘明鉴!” 鲁安公也不是好惹的,“李平舟,尚未审过,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我必要在娘娘面前告你诽谤。” 李平舟当即抓住鲁安公的话把儿,“既然鲁安公都有意过堂问审,那就公审,以示公正。” 济安侯道,“李相身为一国首相,几番意欲颠覆太祖祖宗家法,李相置太祖皇帝于何地?” 李平舟冷冷道,“陛下多次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宗室犯法有宗人府受理,若有违家国法度之处,一样论罪,在这方面,太祖皇帝也未曾有特赦的旨意吧?何况此次不同以往,鲁安公府有意放出流言,惑乱人心,诅咒君上,意图何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李平舟看向卫太后,沉声道,“如今陛下微恙,太后代政。臣身为大凤朝首相,凡事,臣不得不多想,不得不多思啊。鲁安公身为皇家宗室,世受皇恩,却在陛下微恙时放出这等流言,其罪其心,可诛。” 鲁安公被李平舟气的不成,实在忍无可忍,当下一记耳光抽过去。 好在李平舟自来干瘦,身体灵活,平时又非常注意保养,干巴猴子一般,眼疾腿快的避开。且徐叁到底年轻,当下出一阴招儿,伸腿绊了鲁安公一下子,导致鲁安公跌个狗吃屎。 济安侯见徐叁伸腿助阵,也没客气,一脚踩在徐叁脚上,把徐叁跺的脸色惨白,一声痛呼的同时,一只老拳落在济安侯的右眼上。 饶是卫太后素来镇定,此时也目瞪口呆。 内阁相臣,宗室公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竟然在宣德殿皇帝亲妈——卫太后跟前儿表演了一番拳脚斗殴。 紫苏连忙唤侍卫进来,将相爷与公侯们分开来。 卫太后怒道,“一个个饱读诗书,礼义廉耻,自诩身份,都念到狗肚子去了吗?皇帝还病着,你们就在皇帝的宫里大打出手,你们眼里还有皇帝,还有我吗?” 198. 一个人有见识是一回事,有手段是另一回事。 有见识又有手段,但是,这种见识手段,适不适用于朝廷政治,则是另一码事。 饶是卫太后见多识广,手段超凡,也从未料到内阁与宗室会大打出手。 鲁安公与济安侯倒还好说,宗室出身,念书少,行事粗鲁些也有情可原。倒是李平舟徐叁,向来以端方君子自居,正气满身,礼义廉耻,装的圣人一样。 结果挽袖子干架出阴招儿下黑脚,半点儿不比宗室逊色。 李平舟跑的快,没伤着没碰着。徐叁却是被济安侯跺伤了脚,单腿儿斜立。鲁安侯跌得头破血流,济安侯挨了个乌眼青。 卫太后已是勃然大怒,侍卫进来,再打下去,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李平舟徐叁鲁安公济安侯都识时务的停手住脚,跪地认罪。 要如何处置,卫太后却犯难了。 鲁安公济安侯倒是无妨,李平舟徐叁却是朝中重臣,仅因太后面前失仪一事而问责大臣,到底有些小题大做的。但是,若不处置,太后威严何在? 卫太后冷声道,“你们一个是朝中宰相,一个是宗室公侯,有权有势,皇帝如今不能理政,朝中政事皆付诸诸公之手。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正常。这事,怪不得你们。” 话毕,卫太后直接起身回了宣德殿寝殿。 宣德殿是历代皇帝的起居室,实际上,明湛与凤景乾都喜欢在宣德殿办公。寝殿是明三暗九的结构,里面书房卧室客厅都是齐全的。 自从阮鸿飞把明湛带出宫去,卫太后为掩人耳目就住了进来,对外只说就近照顾皇帝陛下的身体。 紫苏瞧着午膳时辰将近,轻声问道,“娘娘,要传膳吗?” 卫太后点了点头。 一直到卫太后用罢午膳,方想好如何解决这次内阁与宗室争端。 既然几人乖乖称罪,卫太后便命他们一人写一封谢罪的折子呈上来,便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算是解决了。 李平舟亲自送徐叁回家。 李平舟身为内阁首辅,而徐叁自吏部尚书郑临重下台、刑部尚书重新换人后,徐叁顺利升为内阁次辅,按现在的情势,李平舟若是下台,论资排辈,必是徐叁上位。 原本,李平舟与徐叁关系并不算太好。不过,自徐叁此次眼明手快立场坚定的帮李平舟打击了宗室的气焰,李平舟对徐叁的看法大为改观。 瞧着太医为徐叁正骨,李平舟又细细问过徐叁的骨伤可还要紧? 其实济安侯又不是武将出身,哪怕心里发狠,恨不能一脚踩烂了徐叁,不过济安侯本身武力有限,徐叁只是伤了筋骨儿,如今太医开了方子与正骨膏儿,又亲为其按摩正骨。打了包票,十天之内必是无恙的。 李平舟这方回了府。 鲁安公与济安侯骂骂咧咧的回了鲁安公府,虽然各有各伤,不过卫太后仅是让他们在偏殿跪了一会儿,其余只命写封谢罪折子,并未重惩。 济安侯一面由小丫头伺候着给右眼上药,一面道,“平日里瞧着太后娘娘威风厉害,慎王叔也让她三分,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名有虚传哪。大兄,祈年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看,不会有什么。”宗人府毕竟是宗室的地盘儿,内阁是说不上话儿的。而卫太后不过女流之辈,现在皇帝是死是活都不好说,宗人府里她一个女人算什么呢? 鲁安公年长,说话也有几分客气,道,“只要太后娘娘公道,你我还不都是为了朝廷着想么。” “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咱们可不是内阁那群人,心里头到底打什么谋朝篡位的主意,什么时候,咱们还是得跟太后娘娘说一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内阁宗室在太后跟前儿混战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帝都上流社会,老永宁侯听的人们传的乱七八糟,说啥的都有。 老永宁侯在家坐不住,遂穿戴好了朝服进宫请安。 卫太后赐坐赐茶,“父亲身子可好?” 老永宁侯捧着茶碗,哪里还有喝茶的心呢,点头道,“老臣一向硬朗,娘娘只管放心。倒是娘娘,这些时日一直忙于朝政,又要照顾陛下的龙体,老臣抖胆瞧着,娘娘倒似消瘦了许多。”老永宁侯是真正关心卫太后,不过他即便是亲爹,也不好问卫太后,到底这事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什么娘家可帮忙的地方。 好在老永宁侯向来沉得住气,只是隐讳的提一句。 凭卫太后的聪慧,自然明白老永宁侯的意思,卫太后笑笑,“是节气的原因吧,我一向苦夏,都会消瘦一些。” “这就好。”老永宁侯稍稍放下心来,卫太后最铁杆儿的后台,无过于永宁侯府了。如今因这事儿,流言四起,结果卫太后还是一派沉静,凭着他对自己女儿的影响,想来卫太后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必有后招儿。 老永宁侯关切道,“只要娘娘凤体安康,就是天下人的福气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哪,似老永宁侯,就因为身子好,熬死了多少竞争对手。像明湛,平常挺英明的人,若不是身体不争气,也不会让卫太后遭这样的难处。 卫太后喝口茶,问道,“鲁安公的孙子凤祈年的事情,想来父亲也听说过了吧?” 若是别人问,老永宁侯必定要装糊涂的。卫太后特意问起,老永宁侯道,“是啊,老臣在府里,偶然也听到了一耳朵半耳朵的。只是,这些话,若不经宗人府审问,再当不得真的。” “唉,就为这事,内阁与宗室都拳脚相向了,实在不成个体统。”卫太后看向老永宁侯,“我琢磨着,若果真有人暗中诅咒皇帝,其所图必在不小处啊。” 诅咒! 听到这词,老永宁侯脑中似被什么炸开一般,撩起的眼皮闪过一抹寒光。卫太后已道,“因事关国本,内阁连番上折,定要三司会审凤祈年。可宗室又死咬着祖宗规矩、祖制承训,一定要宗人府内审。两边儿为这事争执不断,我想着,宗人府审理宗室原是正理,不过内阁的话,也是情理之中。事关皇帝,我是再也不能放心的,一时倒没了主意。” “内阁倒是想去宗人府旁听,不过若由内阁涉入宗人府案件,轻启此开端,日后怕是有一有二,宗室保不齐会对此多有疑议?”卫太后看向老永宁侯,宗人府一向是宗室的地盘儿,任由内阁势力渗入宗人府,且不论此案要紧与否,宗室为了本身的利益,定会集体抱团儿反对。若是因此令得野心勃勃各自为政的宗室团结起来,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娘娘所虑,正是此理。”卫太后所言,即是老永宁侯所想。 内阁打着忠国忠君旗号,若是将触角伸向宗人府,这朝廷,还有他们管不到的地方吗?怕是下一步儿,内阁就要管到寿安宫来了呢? 老永宁侯建议,“娘娘,既然此案要紧,不如选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在一畔旁听,以确保审问公正。” 卫太后温声和悦,目光转暖,“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在帝都时日短些,宗室多在外地,我也不大熟悉。” 老永宁侯可不信卫太后有什么熟与不熟的宗室,倒是现在内阁想着扩张地盘儿,难道宗室就个个儿都好了?尤其还出了鲁安公府凤祈年一档子事儿。老永宁侯是只德道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轻率的以为卫太后是要他保举可靠的宗室。 老永宁侯一时没明白卫太后的意思,就听卫太后淡淡道,“别人不清楚,来往的也少,倒是几个丫头,素来体贴心意。” 公主? 老永宁侯不能置信,“娘娘的意思是,让公主去旁听?” 卫太后道,“又不是叫她们去审案子,不过去听个是非曲直。明艳与明湛一道长大,对明湛向来关切,明湛这病着,明艳倒常进宫来帮我打理宫务,孝敬太皇太后,要不这么些事,我能不能扛下来,倒得两说了。” 老永宁侯对卫太后的打算,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朝中襄仪太长公主中风未好,但是还有三位大长公主辈份高贵,其次才能轮到长公主。如今越过大长公主,直接命长公主去旁听宗人府审案,怕是有不小的难度。 但是,若没有难度,怕卫太后也不会对他开口。 老永宁侯并没有多问,沉声应道,“娘娘的吩咐,老臣明白了。” 此事虽难,到底还在内阁与宗室可接受的范围之办。 公主也属于宗室,何况皇家对公主素来优容。而敬敏大长公主等虽是大长公主之尊,奈何与卫太后都略略的有些交情,在明湛病情未明的节骨眼儿上,大长公主一系也不是特别愿掺和朝政,以免站错队,什么时候引火烧身,犹不自知呢。 因此差使就落到了以明艳为首的长公主一系的肩上。如今比明艳年长的淑媛长公主在家关禁闭反醒,故而,这事,还就得明艳打头儿。 明艳旁听宗人府审案的事情刚刚定下,李平舟等人皆在关注凤祈年之案时,率先等到的却是卫太后老辣的一记回击! 199. 内阁宗室在太后跟前儿比武,这事儿说出去,的确不雅。 原本卫太后命他们上了谢罪的折子,之后并没多说,大家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自然,也有人暗中盘算:自皇帝陛下病重,太后的权威已一日不如一日,否则内阁与宗室也不敢在太后面前放肆无礼。 若是皇帝陛下依然当政,怎至于此呢? 这样想的,不在少数。 但是,新一期的《皇家报刊》出来,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于卫太后式微的看法儿。 《皇家报刊》头版头条儿就刊登着内阁首辅次辅与鲁安公济安侯的谢罪折子,卫太后评语道:昔日皇帝当朝,并无此举。今寿安宫代政,内阁宗室行止粗鲁放誔,空前绝后。其所言所行,究其原由,令人费解。 徐叁的脚原本已在好转,瞧见《皇帝报刊》上卫太后所言,当即吓的上了请假折子,连同请假折子一并上表的还有一封再次谢罪的折子。 李平舟生来从未这样丢脸过,再者以李平舟的地位,视脸面如性命。虽然在太后面前与宗室有所纷争,不过并不是李平舟率先动手,结果李平舟跟着一并丢人。 眼见徐叁告了病,李平舟也跟着上了请辞的折子。 明湛喜用沉香,卫太后却偏爱果木花香,宣德殿偏殿里青香淡淡,卫太后坐着榻椅,掌心中惯摸着块温润的玉玦道,“皇帝将朝廷交给李相,李相如今要请辞,莫非李相以为,皇帝的病,就不会痊愈了吗?” 前头正说着请辞的事儿,结果卫太后随便一句便将话题转到皇帝陛下的龙体之上。李平舟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个“不”字儿。何况,李平舟始终认为自己与明湛颇有些君臣相得呢。 这种感情,以往明湛执政时,李平舟感觉不到。如今换了卫太后当家作主,卫太后与明湛虽是亲母子,执政风格却是南辕北辙。 明湛聪明,却非常直接,他想要什么,会与你说的很清楚。 卫太后却擅长于云山雾绕的讲话,其本意需要你猜度良久,还不知道猜的对不对。甭看卫太后执政没两个月,李平舟的头发又开始大把的往下掉了。 故此,李平舟是真心实意打心底的希望明湛赶紧恢复健康,当即恳切道,“陛下宽心仁厚,恩加天下,自然承天庇佑,必然早日康复,龙驭万年。” “是啊,那李相如今要跟我辞官,将来,待皇帝好了,李相觉得要如何与皇帝交待呢?”卫太后不急不徐,温声道,“皇帝登基这些日子,屡次与我提起,李相四朝老臣,行事稳健,国事交予李相之手,皇帝是放心的。” “历朝历代,内阁从无朱批封驳权。皇帝对你的信任,李相以为,你这封请辞的奏章,对得住皇帝吗?” 李平舟这般年纪,这般阅历,这样的地位,脸皮自然不会薄。但是,李平舟却被卫太后问的脸上发热,心里发虚。 明湛对于内阁的信任的确是史无前例、无以复加的,以至于李平舟面对卫太后的质问,竟有几分难以应对。不过,李平舟到底是一国首相,沉声道,“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却在太后面前失仪,唐突太后娘娘凤威,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李平舟恭谨叩头,伏于地上,“臣羞愧已极,实在不配再继续担任首相之职。”卫太后这招儿,实在太狠了。大臣们写谢罪折子,实为常事。不过,把谢罪折子刊到《皇家报刊》,这不仅是丢人的事儿,丢的还有李平舟身为首相的威信。 卫太后之意,就在于此。内阁与宗室的势力虽要平衡,不过,双方势力都需要一定程度的削弱,这样才能此消彼长,突出卫太后的权威。卫太后道,“你既唐突于我,其实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些微小事私事,与国政无干。李相却一意要把国家大事置于私事之下,莫非这就是李相说的对皇帝恩重如山的报答吗?若是如此,恕我不能理解了。”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臣却失礼于太后娘娘,臣实在……” “失仪是小节,再者,我已罚过你等薪俸,也就罢了。”卫太后打断李平舟的话,“如今李相执意请辞,看来是对我罚俸的事不满了?” “臣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请辞的话也不要再提了。” 苏州。 明湛与阮鸿飞翻看着新一期的《皇家报刊》,不时咕咕叽叽笑两声,“撒娇李还以为母亲像我一样好性子呢,这回可丢了大人。” 阮鸿飞道,“若是卫姐姐轻轻放过,岂不是让人轻看?李平舟向来爱惜名声,怕是要请辞的。” “做态而已。”明湛根本没当回事儿,当初他将朱批封驳权赐给内阁,李平舟怎么着也不能轻易撂挑子的。 “徐叁怕是要借脚伤休息一段时间了。”明湛翻开第二版,“以前撒娇李没少生事,我本想着徐叁性子圆滑,又是帝师的身份,倒可以把他提起来用。不过,他是聪明的过了头,不比撒娇李,哪怕再艰难,也能迎头顶上,起码不失原则。” “这正是李平舟的可敬之处。”阮鸿飞与李平舟曾有共同的敌人——方皇后,故此,俩人虽无交情,不过阮鸿飞在朝多年,对李平舟印象不错。 “是啊。”余下皆是些吃穿用度的消谴读物,明湛没啥兴致,便将报刊撂下,“欧阳恪年纪老迈,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以后的事,还需年富力强的人强罗。” 明湛刚想与阮鸿飞讨论一下朝中事,就见摇光进来回禀:先生,付先生到了。 付先生? 明湛看向阮鸿飞,“谁啊?” “付宁。”阮鸿飞已道,“请付宁过来吧,难得这样巧,他也在苏州。” 明湛想着付宁的年纪,世间驻颜有术似他家飞飞这样的实在少数,不过,付宁进来时,明湛还是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付宁多年轻,不过,习武之人,精神完备绝对是有的。付宁双眸宁亮,望之便让人心生亲切之感,而且没有习武之人常有的锋睿之感。若非阮鸿飞早便提及过付宁,明湛绝认不出此人竟是不世出的绝世高手。 “杜兄什么时候回的苏州,我竟不知道。”付宁世族出身,礼数行止,温雅彬彬,说起话来却是一派爽气,没有世族的客套。 阮鸿飞与明湛正在院中乘凉,起身让了一回座,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得了信儿才过来的,原来是凑的巧儿。” 付宁瞧明湛一眼,“这位兄弟是?” “杜小胖。” 明湛哈哈笑了两声,与付宁打招呼,“付大哥好,我常听老杜提起你。” 付宁正经打量了明湛几眼,能让阮鸿飞亲自介绍,并且看模样还是与阮鸿飞对等相交的人,付宁也不敢小觑明湛,笑着抱拳回礼,“杜小弟。”一看明湛的年纪,付宁自怀里掏出块玉璧,双手送给明湛做见面礼,“小胖弟弟,初次见面,实在简薄了。” 明湛这财迷的,连忙双手接过,心里对付宁的好感简直是不得了了,弯着眼睛笑,“宁大哥实在太客气了。”这玉,一摸就是上等好玉,得值不少银子呢。故此,明湛对于付宁叫他小胖的事儿,也不怎么计较了。 “宁大哥,你与老杜是至交好友,既然来了苏州,一定要多住些时日才好呢。”明湛怀里揣着宝玉,热情的挽留付大侠。 付宁接过摇光送上的香茶,见明湛直接做阮鸿飞的主儿,心里便知晓明湛是阮鸿飞的至交,并不外道,“我原就是想来借房子的,不想正巧老杜你在,就不跟你客气了。” “咱们兄弟,不必那些虚客套。”阮鸿飞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付宁叹了口气,却并未再次开口。 明湛晚间与阮鸿飞道,“我以为做大侠的天天飞来飞去的,不定多潇洒自在呢,看来付大侠烦恼不少啊。” 阮鸿飞笑一笑,“付安是族长,因付宁素有名声,拿着付宁当奇货对待。不然,依付家的财势,付宁也不至于躲到我这里来。” 明湛显然是头一遭见到绝世高手,且以往明湛的种种想像力,大部分都在付宁身上得以实现。 付宁倒喜欢明湛聪慧中的三分傻气天真,与明湛说话,也颇能解颐。 “付大哥,你武功这么好,能不能教我三招两式的,临时制敌什么的。”明湛两眼希冀的望着付宁。正巧付宁正在煮茶,明湛极有眼力劲儿的给付宁倒了盏茶。 付宁接过茶道,“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招式,再说,小胖弟弟,一看你两腿虚浮,就知你无半点儿功力在身。学了也不过是花把式,到底无甚用处。我看,你平日里还是多带侍卫,倒比你学武功有用的多。” 明湛立码将眼一斜,“看来你这大凤朝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啊。”夺过付宁手里的茶,自己喝了。 付宁武功虽高,却非草莽出身,看明湛劈手夺茶,倒也不气,反是哈哈一笑,开怀道,“小胖弟弟,你这也忒现实了些。” “白给你倒了茶。”明湛道,“我看,跟你学,还不如去跟老杜学呢。” 付宁笑道,“杜兄的武功本就不错,只可惜他不能专心于武学一道。你跟杜兄相熟,却要来跟我学武功,想来是在他面前碰了壁的。” 明湛晃了晃脑袋,并不把付宁的话放在心上,又给自己斟了盏茶,打击付宁两句,“依我看,你武功虽好,却未到宗师境界。” 付宁眉毛一动,“这话又怎么说?” 明湛眼珠儿转一转,拿捏着架子,抿了口茶方道,“其实世上许多事都是相通的,有句话说,不疯魔不成活。你武功高,那是天资好,适合学武。不过,凡事要达到宗师境界,必然要钟于此,极于此。似你这样,杂念太多,牵挂太多,自然还差上一点儿。” 付宁嗅着茶香,笑望明湛一眼,“小胖弟弟虽不懂武功,见识却不错。” “那是。”明湛翘翘下巴,又是两盏茶灌下去,“我以前看书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圣人能将皇帝治国与厨下做饭联系起来。我就知道,天下事情,道理都差不多。” “道理虽差不多,真能得道的少之又少。” “又不成仙,得道做什么?”明湛再倒一盏茶滋溜滋溜喝着,“能无愧于心的就少之又少了,还要得道?野心未免太大了。” 对于明湛三番两次找付宁套热乎的事儿,阮鸿飞心里有数儿,打趣问道,“这会儿拼命与付宁套交情,莫不是有求于付宁?” 明湛一脸正气凛然,“我是看着付宁人不错,想着开导开导他。” “你别打着大贱的主意就好。”阮鸿飞道。 明湛扒着阮鸿飞的肩,“飞飞,付宁对付家挺看重的啊。” “自己家族,总有几分香火情。”阮鸿飞捏一把明湛的胖脸,“付宁一心向剑,剑是兵器,若无杀人之心,断难成就绝世剑术。” 200. 付大侠满怀心事的住在阮鸿飞的园子里,明湛与付大侠套套近乎儿,满肚皮的心眼儿还没开始往付大侠身上用呢,展眼就迎来了大日子,七夕节。 七夕在古代是正经的女儿节,男人关注的真不多,除了明湛,倒还有一人。 林永裳翻着月历本子,掐指盘算着日子。 徐盈玉刚刚沐浴过,连头发一并洗了,身上淡淡的木樨香。明菲做为穿越一族,并非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贡献,譬如牙刷,譬如沐浴喷头。 以往沐浴,多是用浴桶。 如今喷头渐渐流行开来,哪怕徐盈玉也喜欢这种简单的沐浴方式。 而且,先前女人喜用头油,虽洗澡勤,却并不喜欢常常洗头。后明菲至帝都,明菲在政治人情上的智慧让人恭维,不过,吃喝打扮一途,堪称佼佼。 她引领了帝都女人勤洗头的时尚,徐盈玉也很喜欢沐浴后头皮清爽舒畅的感觉。 徐盈玉沐浴后惯常将头发擦的半干,还未曾梳妆,乍见林永裳在她房里,先是微惊,掠一掠头发,看向林永裳,“林大人怎么来了?” 林永裳先施一礼,“唐突妹妹了,今天回来的早些,想着同妹妹一并用晚饭来的。” 徐盈玉嗔林永裳一眼,“你也忒不请自到了。” 林永裳被徐盈玉嗔怪的受用无比,笑道,“妹妹放心,府里并没有多嘴的人。”遂反客为主的请徐盈玉坐下。 林永裳屁股跟着就坐在软榻的另一侧,徐盈玉指了指下首的绣凳,林永裳知趣的退到绣凳上。徐盈玉的贴身大丫环荷花已悄然退下,林永裳细瞅徐盈玉,赞道,“妹妹不施脂粉,仿若清水出芙蓉一般,更见清雅之姿。” 徐盈玉不由笑道,“好了,别拍马屁了。”以往她最瞧不中男人的甜言蜜语,不过,这些话从林永裳的嘴里出来,似乎格外令徐盈玉开怀,便不再与林永裳多计较,“有事你就直说吧。刚才看你翻月历本子了,可是要说七夕的事儿。” “妹妹真是神算。”林永裳道,“也不单单是为了七夕。” “七夕是女儿节,正巧安悦公主也在扬州城,倒是可以邀请淮扬城官宦名门的女儿家比试一场,也取个乐子。”林永裳浅笑道,“这些时日,我思量的另有一事。淮扬以往之富,多是来自盐商盐课之富。如今陛下体恤百姓,盐课截留不比以往,又经卫城之战,淮扬大不比前,我是想着,得另寻出路了。” “淮扬除了盐课,织造府也是有名的。丝绸绣技,亦是一绝。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不过,若是不展示出来,怕许多人不能了解淮扬的实力。”林永裳道,“我盘算着,官府打头儿,再加上淮扬商会,择一个适当的日子做一场丝绸绣品的展示会,邀天下商家前来淮扬参加。妹妹觉得这主意如何?” 徐盈玉凝眉想了想,问道,“你可跟巡抚大人交待过了?” “想法尚未成形,先跟妹妹说。” 徐盈玉并不推辞,声音中带了三分柔软,“听说陛下在未登基前,云贵盐课改制与边藏贸易,都曾亲自接见商贾,这两件事,其实都事涉商贾为多,若是寻常人,直接谕令颁下,商贾能怎么样?哪怕他们有些银子,仕农工商,商者为末。不过,由此可见,陛下从未轻视商贾。且淮扬盐课改制时,在天津港一事上,陛下仍然给了淮扬盐商一部分优惠。” “陛下为人为事,与寻常人大不同。你说的这件事,我不大懂。但,自朝廷看,若陛下知道,应该不会反对的。”徐盈玉思量道,“只是现在朝中陛下不能理事,内阁与宗室相争,都拳脚相向了。李相与你有师生故旧之情,自然是站在你这边儿的。宗室怕是要有闲话说。” 林永裳赞道,“碍于家资有限,好一些的幕僚都请不起,如今有妹妹在家,凡事能帮我分析一二,倒叫我省了笔幕僚银两。” 徐盈玉打趣,“你若是多付我薪俸,我倒也不介意。” 林永裳一本正经,“那怎么成,现在我正省吃俭用的攒婆娘本儿呢。不然日后无家资,岂不叫岳父岳母挑剔。当然,最要紧的是,娶婆娘来是叫婆娘跟着享福,日后可不能叫婆娘吃苦受累——唉哟——”话音未落,林永裳被徐盈玉揪住耳朵,连连求饶,“妹妹妹妹,你可轻点儿,拧肿了叫人瞧出来,岂不令人多想呢。” “叫你胡说八道!”徐盈玉见林永裳已由着她的手脑袋凑到跟前儿,两只眼睛含笑望着她,不觉脸上微辣,将手松开道,“越发不正经了。” 林永裳脸皮厚度不缺,笑道,“这事儿,既然妹妹瞧着也可以,我就与杨巡抚提一提,张罗起来,到时妹妹在七夕会上倒可帮我说上一句,我就把事儿托给妹妹了。” 徐盈玉笑道,“你不是把事儿托我,是送我去做人情吧。” “哟,叫妹妹瞧出来了。”林永裳笑,“妹妹知我的情,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说来说去,林永裳公事上与徐盈玉探讨一番,私情更是不亏。徐盈玉气笑道,“里外都是你的理儿了,林大人年纪轻轻便官至一品总督,果然非等闲之辈啊。” 林永裳谦道,“妹妹过奖了。” 徐盈玉刚想讽刺林永裳几句,林永裳眼见荷花站在门外,笑道,“看来晚饭是好了,咱们去用晚饭吧。” 林永裳主动来蹭饭,徐盈玉也不好撵人。何况两人年纪不小,尤其林永裳,年过三旬,以往家中连个丫头都没有,与沈拙言两个光棍过日子。如今徐盈玉近在眼前,俩人郎有情妾有意,哪怕林永裳克制力极佳,也难免意动,遂有事无事的总来徐盈玉这里转悠。 再者,徐盈玉并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女人,既然徐盈玉有这样的本事,林永裳也愿意将事情拿出来与徐盈玉商议,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林永裳也并非没有憾事,若是能早日将徐盈玉娶回家中,如此两人名正言顺日夜相处,岂不两全?只是林永裳早在徐叁跟前儿许诺,他再能言善辩,也有自己的尊严所在。话说出去,便要做到。 不过,虽暂时不能成婚,但两人共处一府,若不出手行动,也不是林永裳的性情。 林永裳觉得,他固守君子之礼,与徐盈玉先将感情培养起来,成就两情相悦之美,介时成亲,老丈人那里也好过关。 帝都。 徐叁在家养病,既是避退请罪之意。 不过,这在当初也是徐叁与李平舟说好的,“太后因内阁宗室之争,已有不满。且此事正在风头浪尖,若内阁没有表示,岂不令天下生疑咱们趁陛下不能理政期间轻视太后威仪么?日后陛下龙体康复,介时如有人将此事拿出来生事,就怕陛下为小人所惑,近而多思多想呢。” “李相是内阁之首,您若暂退,则内阁群龙无首,更兼每日多少朝政要处理,但有万一耽搁,不说你我愧对陛下信任,亦是现成递给宗室的把柄。”徐叁道,“自太上皇登基,整整二十年方将宗室摒于朝政之外。自陛下承位,虽有自宗室择品学皆优者而用的意思。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现在既无圣谕,我们则需遵从朝廷规矩行事。” 李平舟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卫太后既然公布与众,内阁与宗室就得给寿安宫一个交待。徐叁暂时称病养伤,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徐叁是次辅,但是徐叁还有帝师的身份。再怎么着,徐叁干系到陛下的颜面,卫太后对内阁信之任之疑之敲打之。不过,再怎么着,卫太后总要给陛下留几分余地。故此,李平舟认为,徐叁暂退,内阁给卫太后铺就出台阶儿来,卫太后赶尽杀绝的可能性不大。 再者,若退的人是李平舟,徐叁身为次辅,必然要暂代首辅之位。且不说徐叁才干较之李平舟高下如何,徐叁若趁机代首辅之位。当下,朝中人皆知李平舟与卫太后关系平平,卫太后会不会因此直接扶徐叁上位,亦在两说。 李平舟性情耿直,却并非傻瓜,也非圣人。这首辅一职,李平舟干的挺带劲儿,他还不想让,不想退。若是由此引发首次辅之争,李平舟不得不防。 徐叁主动提起称病暂退,李平舟劝了几句,也就罢了。 这些日子,徐叁一直称病谢客,等闲人皆不见。 不过,徐秉忠在外,虽说徐秉忠品级实在不高,却胜在与吴婉沈拙言熟识。此次《皇家报刊》之事,沈拙言怎能不知呢? 当然,吴婉一直在打理帝都善仁堂的事,是卫太后手下的心腹女官。沈拙言虽是《皇家报刊》的主笔,忠心的是皇室,而不是内阁,这样的机密事件,沈拙言嘴风紧些,亦是人之常情。 徐叁在朝廷多年,断不会因此事记恨沈拙言夫妇,平日里除了内阁之事,亦有些许徐秉忠带来的市井之事、小道消息啥的,给徐叁参考解闷儿。 如今接到女儿的信件,里面徐盈玉将林永裳欲在淮扬开丝绣展示会的事儿提了一笔。徐叁忍不住皱眉,现在只求安稳已是福气,林永裳在这当口要开什么丝绣展示会,岂不太着眼了些么? 丝绣什么的,一听就是关乎商贾事。 商贾贱业,哪怕平日里明湛当政,也难免惹人口舌。 唉,当真闲了,修个桥建个坝的也算项政绩,日后且好议功。如今怎么要捣鼓商贾事,拍皇上马屁也不是这样做的? 徐叁眼睛忽而一亮。 明湛登基后时有新政,其实以徐叁的眼力自可看出,明湛对待商贾与太上皇的态度儿完全不同。如今国库里大笔的银钱,都是从商贾那里赚来的。 林永裳此举,事关商贾,不得不叫人多想。 不过,如今陛下正病着,林永裳这马屁拍出来,正主儿听不到响儿,岂不白费力气? 徐叁不由深思。 他从未小看过林永裳。 林永裳的本事,比之徐叁毫不逊色。当年徐叁在林永裳的年纪,可没有林永裳位高权重。 反之,林永裳能居淮扬总督之位,自然有其为官的独到之处。不说别的,揣摩帝心与预测情势,便是其中佼佼。不然,朝廷百官,再怎么也轮不到林永裳出头儿。 捏着女儿的信,徐叁暗道,看来林永裳亦是将宝押到了陛下身上。既如此,有些事,就得重新打算了。 宣德殿。 因明湛一直称病,卫太后也没有操办七夕的心思。 鲁安公济安侯受到掌宗人府的慎亲王的训斥,且各降一级爵位,老老实实的在家闭门思过,无谕再不得入宫。 这一日来给卫太后请安的,却是一位稀客。 魏安并不经常到卫太后跟前,不过,依魏安的出身。不论凤景乾,还是明湛,对于魏家都颇多照顾之处,魏安想来给卫太后请安,卫太后亦不驳他的面子。 “如今承恩公远去海外,太皇太后没少念叨你。”卫太后温声道,“你若闲了,多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她老人家定会开心的。” 魏安应了一声,斟酌开口道,“臣在外面,听了些闲言闲语,心下不安。若不能与太后娘娘回禀一声,臣就要被烦死了。” 卫太后看向魏安,魏安忙道,“太后也知道,魏家得太上皇恩典,瑞王妃方得以嫁入瑞王府。如今皇孙养在宫里,得太后娘娘与陛下恩典,王妃可以回家居住,得以慰籍之情。臣与王妃对太后与皇上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因着陛下病的久了,臣,臣说话直,还得请太后恕罪。” 卫太后眼中露出一抹温和,她与魏安接触的并不多,以往只听人说魏安行事纨绔荒唐,且与永宁侯牵扯不清。如今看来,传言颇多不实之处,只看这几句话,魏安也不是个笨人。“有话,你就直说吧。若你们七弯八绕的,我听不明白,说了岂不白说?” 魏安最不擅与女人打交道:笨的太笨,似他姑妈;厉害的太厉害,似卫太后;泼妇的太泼妇,如他的前妻杜如梅。 魏安心道,不论如何,他趁机会把事儿说了,先撇开嫌疑,若是卫太后有啥不满的,再叫卫颖嘉帮忙描补描补,也就得了。魏安道,“自陛下久病,臣那府里就不断的有人上门造访。臣在朝不过是五品闲职,这也是陛下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赏的,臣的本事,臣自知。” “先前,臣那府里,鲜有人去。现在,不怕太后娘娘笑话,虽不至车水马龙,倒也访客不断,如今臣都不敢回家了。”魏安一脸烦恼,“臣不回家,却苦了瑞王妃,那些人瞧臣不在家,都改为女眷到访。臣苦不堪言,瑞王妃称病谢客。唉,这里面的原由,太后娘娘必是明白的,若是不与太后娘娘说一声,臣实在于心难安。” 卫太后温声道,“我听不少人说你心性糊涂,如今看来是世人皆醉,魏大人独醒啊。” “臣不敢当太后娘娘赞赏。”魏安叹道,“皇家恩重如山,魏家身为外戚,许多事避嫌为好,也不负太上皇与陛下对魏家之恩。魏家原不过是寒门出身,无甚亲族,现在也仅家兄膝下一子。倒不是臣妄自菲薄,臣家实不能与世家豪门相比及。” “现在陛下病着,太后娘娘才干过人,也难免有人多思多想了。” 魏安在卫太后跟前儿啰嗦了一阵,方告辞离宫。 卫太后还在思量魏安的话,就听紫苏来报:永宁侯夫人与卫将军夫人前来请安。 “宣她们进来吧。”卫太后淡淡吩咐。 永宁侯夫人经常进宫,卫太后与这位年轻懂事的弟媳倒不陌生。其实,卫将军夫人,卫太后照样是认识了几十年的。 老永宁侯承袭祖上爵位,除了自身侯爵之位外,还有弟妹五人,这位卫将军夫人便是老永宁侯的二弟的发妻,论辈份该是卫太后的婶婶——出身湖南姜氏,姜夫人。 永宁侯夫人与姜夫人依礼见过卫太后,卫太后赐座赐茶后道,“这个时候进宫,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永宁侯夫人脸上露出丝愁容,姜夫人脸上亦有尴尬之意,卫太后说完这句话,并不再开口,姜夫人眼眶微红,扶着拐杖颤巍巍的起身跪在地上,“臣妾向太后娘娘请罪。” 卫太后顿时心生不祥之感。 201. 姜氏夫人虽是长辈,且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在卫太后面前却是不敢有半分不恭敬的。 这种恭谨并不仅仅是来自于卫太后的身份,实际上,在卫太后幼时抚于坤宁宫,姜氏夫人即便婶母的身份,对卫太后就不敢小觑。 如今卫太后生养了个不得了的儿子,姜氏夫人自然更添三分小心。 再者,今天这事儿,若是好张嘴,她也不能叫了永宁侯夫人一道儿来。姜氏夫人偷瞧一眼卫太后的脸色,究竟看不出什么好坏,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娘娘也知道,林家与咱家的亲事订了,因林家哥儿的年纪不小,林家便想早些娶宽姐儿过门。家里商议了一番,便也应了。谁晓得先前咱们竟不知,这位林家哥儿在府里竟有位同年般配的表姑。说来荒唐,林家哥儿死活要纳表姑为小,宽姐儿虽心有不悦,到底也应了。只是依着规矩要这位姨娘立了立妾室的规矩,谁晓得这位姨娘什么时候竟有了身孕,竟意外小产。” “这事竟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说是咱们卫氏女不贤,林哥儿帷簿不修,一笔一笔的,实在是令人恼怒。”姜氏看一眼卫太后的神色,不敢再说什么。 卫太后面无殊色,道,“既然问心无愧,倒不必担忧什么。我在这里,还卫家一个公道还是没问题的。林家,林业这支虽未承爵,那到底是澜王妃的母族,且他家长房亦袭有侯爵位。这事,若有人提,交予帝都府审理,既可清白。”看姜氏夫人一眼,卫太后淡定道,“谁也冤枉不了谁去,二婶但可放心了。即便有御史上本,只要自持身正,并无大碍。” 卫太后这样说,倒叫姜氏夫人一时为难了。 永宁侯夫人嗔道,“二婶,太后娘娘是咱们自家人,在娘娘面前,您还有什么遮着瞒着的,岂不外道?” 姜氏夫人这才将事从头到尾、完全仔细的说了一回。 如今因着卫太后的身份,卫家虽然没有谦辞了承恩公的爵位,不过,谁也不能小看卫太后的母族。哪怕永宁侯府再低调,卫家在帝都豪门中的风头也一时无两。 不然,林家也不能主动与卫家联姻。 联姻本是取两姓之好。 林家能与卫家联姻,自然有所图谋。这种事,两家心有默契。 结果,谁也没料到,卫太后又在卫氏族中择一女与承恩公世子赐婚。 这样一来,林家难免会多心。 卫诗宽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大家小姐,虽不是永宁侯府正支,不过,她祖父与老永宁侯是嫡亲的兄弟,曾官至一品将军,如今父兄皆有官职,卫诗宽乍一嫁到林家,丈夫林文采还算温柔俊俏,且林文采又是凤明澜老婆林王妃的亲弟弟。 这门亲事,不论从双方利益,还是门当户对,亦或郎才女貌,都挺般配。 林王妃论身份是一品亲王妃,论亲戚,那是卫诗宽正经的婆家姑妈。卫诗宽身为侄媳妇,自然对住在娘家的林王妃恭敬有加。 再说林氏妃住娘家这事儿,原本是凤明瑞的老婆魏氏王妃打的头儿。自丈夫过逝,儿子襁褓中抚于宫中,魏氏王妃将府里其他妾侍谴金打发掉,自己住在空荡荡的王府难免寂寞。 甭看魏安于外名声不咋地,他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对侄子侄女极好的。知道魏氏王妃的难处,魏安便去宫里请旨,接了魏氏王妃回府居住。 既然魏氏王妃有此恩典,其它如凤明澜的王妃林氏、凤明祥的王妃田氏,同样沾了魏氏王妃的光,得此恩典。 能正大光明的回娘家住,林王妃并不像魏氏王妃这般久住娘家,而是娘家王府两头儿跑。 王氏之事,就与林王妃有关。 林王妃时不时在娘家小住,林家的确是有位远房的表小姐,因父母早逝,投靠了来。既沾了亲,真不好将人撵出去。 这位王氏表小姐为人伶俐,相貌出众,早早投了林王妃的眼缘儿,就在林王妃身边儿养着,原本是林王妃想着过几年笼络丈夫用的。奈何凤明澜死的早,王氏表小姐没派上用场。 林王妃常回娘家,便把王氏表小姐带上。 林文采娶卫诗宽,九成九是为了卫诗宽的姓氏。 卫诗宽算是眉目清秀,要说貌美倾城,绝对比不上王氏表小姐的。 其实论辈份,林文采比这位王氏表小姐还矮了一辈,真正算起来,要叫一起表姑的。只是王氏表小姐年纪小,与卫诗宽同年,较林文采小了两岁。正当妙龄,貌美可人。 卫家既然敢拿卫诗宽联姻卫家,卫诗宽的品性本事就不算差。 新婚未过,丈夫就与王氏私通,虽然给卫诗宽恶心的够呛,不过,林家大家长雷霆手段把林文采捆到祠堂打个皮开肉绽,算是给卫诗宽一个交待。 再有瑶安郡主说情,既然生米成熟饭,卫诗宽便把王氏给认下了。 当时把事说的清楚,妻妾尊卑,身份分明。 王氏既为妾室,该立的规矩,卫诗宽半分不会给她免。饶是王氏生袅娜纤细、楚楚可怜,卫诗宽只管按规矩办事,哪怕林文采歇在王氏房里,只要到了卫诗宽起床的时辰,王氏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到正房伺候。林文采但有微辞,卫诗宽便去瑶安郡主与林文采的亲娘楚氏那里评理。 卫诗宽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姨娘侍妾,在正室身边儿伺候,立立规矩,甭说是咱们这等世宦豪门,就是寻常的地主老财,也得有此讲究。” “王氏既给大爷纳为妾室,再拿先前表小姐的款儿,我倒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卫诗宽温言中带了三分笑,“我也知道大爷喜欢她,妻以夫为天,大爷喜欢她,往日里偏着她些,我自不会计较。若是连立规矩都不能,我实不知还有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瑶安郡主与楚氏只得好声宽慰卫诗宽一番,因王氏是自林王妃身边儿出来的,纵使敲打,也要有度。 何况王氏生就纤细袅娜,以往都是别人伺候她。如今做了妾侍,在卫诗宽的屋子里端茶倒水、打帘子扇扇子,没几日就病倒。卫诗宽立时请太医,大碗的药汤子供应,且将王氏院子看牢封严,林文采想看一眼都难。 卫诗宽言辞振振,理由充分,“王氏病着,小心过了病气给大爷。” 林文采在娶卫诗宽前就有充足的心里准备,知道妻子出身高门,且王氏之事,虽情之所钟,好在卫氏自有心胸,林文采也好生安慰过卫诗宽。 不过,在纳了王氏之后,林文采觉着卫诗宽越发的不近人情。几次与卫诗宽争吵,卫诗宽只管找了婆家长辈评理,林文采苦不堪言。 但,谁也没料到王氏病好后,会在卫诗宽身边儿伺候时小产。 王氏哭孩子就哭得厥过去三五趟,眼瞅着命去了大半。 林文采心疼王氏,又心疼孩子,且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传到林王妃的耳朵里。王氏是林王妃一手调教出来的,再者,王氏与林王妃身边儿的侍女嬷嬷多熟。故此,王氏这事儿出来,林王妃对卫诗宽也有几分不满的意思。 这里面的不满也不仅仅是对卫诗宽的不满,自从卫太后赐婚卫氏女与承恩公世子后,林家与林王妃对于卫家这种两边下注的事儿,就是满腹的牢骚。 如今王氏小产,林王妃意有所指道,“可怜,还是个男胎,生下来,就是文采的长子。大哥早逝,我不放心的,就是文采他们兄弟。”说完,还黯然一叹。 卫诗宽起身道,“想来都是我的不是,妾室有孕,她不说,我竟然也不知道。如今至大爷子嗣受损,我自知无才无德,自愿下堂求去。”福一福身,卫诗宽没理会林王妃与瑶安郡主的脸色,转身就走了。 林王妃与瑶安郡主虽气个半死,好在两人脑袋没昏。在这个节骨眼儿,别说王氏只是小产,哪怕王氏叫卫诗宽直接掐死,林家也不能失了卫家这门姻亲。 林王妃不好拉下面子,瑶安郡主看一眼儿媳妇楚氏,楚氏连忙起身追上卫诗宽,赔笑说了一通好话。卫诗宽却是打定了主意,笑道,“我久不回娘家,前儿听说母亲身子不好,正想与太太说一声,回去瞧瞧母亲。如今我那院儿里闲屋子多,我回娘家不能照顾大爷,王氏又病着,还得求王妃娘娘多指几个眉目出挑儿、品性出众的姐妹来照顾大爷才好呢。” 卫诗宽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 俗话说,好事不出人,坏事传千里。 何况这样关键的时节,无数双眼睛就盯着林家与林王妃呢。 姜氏夫人进宫,无非也就是心里不忿林家所为,前来告状。 卫太后心道,还是急躁稚嫩了些啊。 这件事,并不是说卫诗宽有错,不过,卫诗宽也并没有处理的太出色就是。 姜氏夫人叹道,“这原本只是小事,听说不知怎么叫外头人知道,若是在朝中叫嚷出来,岂不伤脸么。” “老侯爷素来谨慎,家里老将军也是治家严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有愧太后娘娘的英明教导。”姜氏夫人再将此事与永宁侯府的名声一并联系起来,她就不信卫太后能置之不理。 “家事而已,二婶不必挂心。”卫太后道,“纵有御史参奏,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的罪过。” 卫太后对于家族的照顾其实并不明显,平常皇室给永宁侯府的赏赐亦在承恩公府魏家之下。 现在皇帝久病不能理事,即便卫太后暂时代政,若皇帝但有万一,卫太后如何自处都是问题,更何况卫太后手里这点儿权力。 不论是太上皇回朝,抑若皇孙登基。 卫家衰落已成定局。 这是帝都大部分人的普遍看法,不然林家也不能给卫诗宽难看。 可关键是,人家卫太后、卫家还在位呢,一直病着的皇帝还没咽气儿呢。林家这样做,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 这时候卫家若是忍下这口气,也就不必再做人了。 姜氏夫人进宫,就是找卫太后撑腰来着。 结果,卫太后这态度儿,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姜氏夫人也没品出个味儿来。倒是永宁侯夫人了解卫太后些,恭谨道,“是,娘娘这样一说,家里也有了主心骨儿。” 虽然都是姓卫的,到底隔房,永宁侯夫人的嫡长子一直在宫里伴读。且,在永宁侯夫人看来,如今卫家权势在手,纵使立皇孙,卫家也能说得上话儿。 现在林家不识趣,还有瑞亲王嫡出的小皇孙可立。 她之所以会陪着姜氏夫人进宫,无非是把这事清楚明白的告诉卫太后,以期在立皇孙一事上,能帮上卫太后的忙。 卫太后看林家如此行事,倒是真得感叹一声承恩公魏家。魏家虽然子嗣不兴,兄弟中唯承恩公魏宁精明强干,魏安虽纨绔些,也是个明白人。 魏家能在帝都城的权贵圈儿里立足,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林卫两家的糊涂官司,在御史一本林家帷簿不修、宠妾灭妻、卫家教女无方的奏本攻击下,迅速了结。 原本林文采头上荫官被夺,王氏还在小月子里就被卫宽诗寻了人家儿,搭了五百两银子,远远的发嫁出去。且林家许诺,除非卫诗宽的嫡子下生,否则绝不会给林文采纳妾。 看过这一场大戏,鲁安侯道,“林卫两家倒是识趣。”降爵之后,又有闭门思过的旨意。哪怕如今能出来了,顶着侯爵的脑袋,鲁安公也不大愿意见人。现在风水轮流转,看了一回卫家的笑话,鲁安侯方觉心胸舒畅。 闽靖公笑,“林家跟魏子尧一比,可是差远了。魏子尧是真人不露相,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占了先手。”妈的,魏子敏好不容易滚了,现在看来,魏子尧也非等闲哪。林家娶卫家的女儿,魏子尧早八百年前就把永宁侯给勾搭了。 甭管魏子尧名声如何,魏家还真是不动不摇的在皇孙立储一事中占了头筹。只要卫太后脑子没毛病,是选根深叶荗不受教的林家,还是子嗣单薄的魏家,几是不言而喻了。 当然,鲁安侯与闽靖公只是闲来说笑,在他们的立场上,也是倾向于魏氏王妃所出的小皇孙。 闽靖公看一眼鲁安侯,“趁着现在,阖该把立皇孙的事搁到朝堂上说一说呢。” 鲁安侯回视,“只怕卫太后不好相与。” “好不好相与,她一介女流,还是顺应天意才好!” 202. 《大凤·武帝本纪》中有着明确的记载:武皇帝承恩元年,帝龙体不预,时七月十五,中元节,天色皎洁,忽有雷声如吼,栖凤山塌,地现神铁,上有天文神迹,凡人莫解。 天意示警。 几乎所有人都作此想。 栖凤山不是啥名山,天祈寺旁的个小土包儿,起个雅名儿。这忽地一天,栖凤山成名了。 七月十五,栖凤山轰的一声就给塌了,往地上挖啊刨的,弄出块儿别人不认识的铁头,上头还有神秘未解的字迹。 古来,人常用山陵崩来形容帝王过逝。突然之间,一座山塌了,哪怕是座小山,联系到现在帝王卧病,人们总有不祥之感。 再者,还出了块儿神铁,上面还有天文。 帝都城发生这种事,自然要问一问钦天监的意思。 这里卫太后内阁宗室还等着钦天监的话儿呢,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一时,只有钦天监副监正急步跑来,跪言道,钦天监大人一早就没来上班,打听之后才知道,钦天监大人昨日上吊自尽了。 卫太后眼睛扫过宣德殿诸人,淡淡道,“这倒是巧了?” 诸人皆是老狐狸了,心里想什么,自然不可能带到面儿上来。沉默一时,慎亲王颤巍巍道,“莫不是钦天监监正得知什么要命的天机,怎么在这当口自尽呢?太后娘娘,此事蹊跷啊。” 李平舟亦道,“既如此,让刑部查一查,便可水落石出。倒是那些天文神迹,还得太后娘娘拿个主意?” 卫太后面色平静,道,“记得明湛初立太子时,前浙闽总督宋淮曾欲献祥瑞,当时明湛是怎么处理的,李相可还记得?” “是。” “有例按例。”卫太后掌中握一温润玉玦,温声道,“既然此物来自地下,就让它回归地下吧。天机天机,天机不可泄哪。” 这事在卫太后的嘴里,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 不过,内阁与宗室若是如此好压制,也就不必卫太后与明湛大费心思的钓鱼了。卫太后刚刚把天降神铁的事情压下去,朝中便有言官提出:陛下久病,不如立后冲喜。 这法子,俗是俗,却是个常用的法子。 接着,朝中又有人提出:帝王久病不愈,为国本计,当早立太子,以安国本。 立皇孙的事便被人光明正大的提到了朝堂上。 当然,朝中还有第三种声音:迎太上皇回帝都暂时摄政,亦可稳定政局。 淮扬。 明湛与阮鸿飞甜甜美美的过了七夕节,俩人正腻歪呢,摇光送来密信。 明湛一目十行的看过,转手递给阮鸿飞。 “我还以为得再等两天呢,他们这也太心急了。”明湛靠着竹椅椅背,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这种弄神弄鬼的事,肯定是文人的手笔。” 转了转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明湛道,“地现神铁,还震声极巨,估计是有人在地里埋了火药,制造这么大的动静。” “若没有军队参与,估计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色。”明湛瞧阮鸿飞,“现在九门提督的人都在永宁侯之手,不过还有帝都巡戍使,禁军统领,帝都府也有一部分官兵。倒不知道是哪个牵涉其中。” 阮鸿飞点了点头,“永宁侯没理由干这种事,帝都府尹田晚华是你一手提拔出来的,而且田家是凤明祥王妃的母族,田王妃不过育有一位公主,现在涉入立储事宜,对于田家没有益处。何况田晚华任帝都府尹不过一年,先前远放闽地为县令,现下屁股刚把帝都府尹的位子坐热,他若是急吼吼的干这事儿,瞒不过他人眼。” “至于帝都巡戍使陈三贤,禁军统领赵东风,都是大贱在位时提拔的。”阮鸿飞抚摸着手里的玉骨儿折扇,能在帝都领兵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可靠人。哪怕阮鸿飞曾在帝都多年,也说不出这两人的可疑来。 果不其然,明湛叹道,“萨扎兵临帝都城时,陈三贤与赵东风忠心耿耿,并无异动。” 阮鸿飞道,“你想到的,卫姐姐定然也能想得到。你在外头,倒不必操帝都的心。” “是啊,先去福州吧。”能逍遥这些日子已是福气,明湛也不可能真当是度蜜月出来的,端起凉茶喝一口,“刘影品级不高,头遭办差,不比山东巡抚纪怀盛机伶,还真要吊死在邵春晓这棵树上不成?这么久还没将闽靖公的消息递上去。” “就是慎亲王,也不比以前识时务了。”明湛看向阮鸿飞。 阮鸿飞眼中露出一抹笑,“这有什么奇怪,慎亲王是仁宗皇帝硕果仅存的兄弟。当初福亲王与慎亲王交好,福亲王死的冤枉。皇室对宗室又一直压制,慎亲王久居宗人令一职,权柄有限。现在拿捏一二,实属正常。” “又没个儿子,这把年纪,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慎亲王对于宗室的偏颇,令明湛大为不满。 阮鸿飞笑问,“你也没儿子,我看你做皇帝做的也挺来劲呢。” “我这不是有你么。”明湛拍阮鸿飞马屁,皱眉道,“宗室中,慎亲王辈份最高,如同先前对襄仪太长公主,不好处置。”按下慎亲王的事不提,明湛转而问,“对了,飞飞,咱们能不能请付大侠一并到福州去?付大侠是少凉的师傅,再者,付大侠既然不想露出形迹给人知道,与我们同行是最好的选择。他要是真想避开付家,出海也是不错的选择么。” “我问问付宁吧。” 付宁与阮鸿飞有交情,明湛生性活泼,虽然与付宁认识的时间短些,架不住明湛拼命的跟人家套近乎儿,俩人关系也不差。 对于阮明二人的提议,付宁欣然应允。 付宁还挺直爽的问,“我听说少凉如今为御前侍卫,杜兄知晓倒不为奇,小胖弟弟与少凉也认识?”杜若国主长驻皇城一事,并不是啥秘密。 “那是,薛少凉相貌极好,就是性子太冷,不爱说话。”明湛晃了晃手上闪闪亮的红宝石戒指,“他武功极是不错,且有付兄的大侠气概,付兄你后继有人哪。” 付宁哈哈一笑,“我算什么大侠,不过一武夫耳。” “诶,付兄,你还谦虚什么,我听老杜说起过,太上皇当政之初,鞑靼人兵临西北,付兄你一人手刃鞑靼皇族十数人,以一人之力阻止鞑靼人入侵中原,何等气概。”明湛亲热的捶了付宁肩上一拳,再三感叹,“可惜我晚生二十年,不然定亲往西北,为付兄你摇旗呐威啊。” 明湛拍马屁素来有一手儿,以往连阮鸿飞都能给明湛拍的晕了头,何况付大侠也不是啥矜持的人,叫明湛三言两语一说,亦难忍开怀,对阮鸿飞笑道,“小胖弟弟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小啊。” 阮鸿飞将茶递给明湛一盏,又给付宁一盏。 瞥明湛一眼,阮鸿飞笑,“那是,他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喜欢听人说古道今。付兄名声在外,小胖早就向往已久了。” 阮鸿飞与明湛默契十足,一唱一和,付宁性中自有豪气,开怀笑道,“难怪我与小胖弟弟一见如故。” “付大哥,你与我家老杜是怎么认识的?说实话,我觉着老杜的武功就极好了,一蹦就能蹦到房顶上去。可老杜说,他远不及付大哥。”明湛眼睛含笑道,“付大哥,你有这样的功夫,少凉功夫也极不错。你就只有少凉这一个徒弟么?若有别的,你跟老杜说,他跟皇帝陛下相熟,叫他跟皇帝推荐,又有付大哥你的面子,前程肯定不一样。” 付宁摇一摇头,“官场之中,全靠自己的造化。能做到什么位子,全凭自己的本事,并不是靠谁的面子。” 义正言辞的话没说几句,付宁又道,“我倒是有个弟子在福州城,小胖弟弟既喜欢结交朋友,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明湛笑应了,心想付宁的确热心。热心的人难免热血,更难免重情重义,难怪被家族所困。 明湛与阮鸿飞直奔福州城,在帝都城里,从地下出来的神铁亦被安放回地下。 神铁的事能被压下,不过,有些事情,压是压不住的,现下也只有面对一途。不论是立后冲喜、立皇孙、还是迎太上皇回朝,卫太后只管一样样的解决,她永远淡定自信,胸有成竹,“冲喜一事,我也只是听说过,到底灵不灵,李相,你见多识广,可清楚呢?” 李平舟又不是大仙儿,哪里知晓这个。卫太后这样问,不过是叫李平舟表态而已。李平舟道,“不知太后娘娘有意哪家淑女?” 卫太后真没料到李平舟竟然会对这种带着三分荒唐的民俗土法儿表示赞同,脸上露出一分和软,温声道,“闻李相家有一淑女,正当妙龄,尚未婚配。且李相的忠心,我与皇帝是尽知的。怎么样,李相?你可愿意与皇室结亲哪?” 李平舟竟被卫太后问的一愣,他再也未料到卫太后竟然起了这种心思! 李平舟是忠臣,但是,这种把闺女嫁给皇帝,然后自己当国丈的事……那是亲闺女啊,何况,皇帝陛下现在生死还两说呢? “李相放心,皇帝素来不是贪欢好色的。如今宫里只有一位青贵妃,待你家闺女进宫,我绝不会让她为妃为妾,直接封为正宫皇后。”卫太后追问,“李相以为如何?” 李平舟死的心都有了,中宫荣耀,饶是以李平舟的耿直,亦并非不动心。不过,眼下皇帝陛下吉凶难料,何况若是有国丈之荣,李家一跃为外戚之家,他这个内阁首辅还怎么当?再者,冲喜能把陛下冲好倒罢了,若是好不了,陛下过身,女儿空有尊荣,这一辈子要怎么过呢? “禀太后娘娘,臣听说自来民间成婚冲喜,也要合一下八字属相。”李平舟定一定心神,正色道,“臣女若是对陛下龙体康复有益,臣绝无二话。”这样的大事,一时间李平舟真没个准主意。但是,卫太后开口,事关龙体,他不能拒绝。不过,李平舟也不想把事情说死。 “李相对皇帝果然忠心不二。”卫太后笑赞一声,“这件事就先这样吧,待皇帝大安。李相,你就是皇家的恩人哪。” 卫太后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李平舟只得献上女儿八字,再由钦天监测算,若是大吉之选,女儿就得进宫。 “至于立皇孙一事,我想着,待皇帝大安,由皇帝做主,最合适不过了,李相以为呢?”卫太后问。 “是。”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李平舟自有分寸。以往李平舟就不赞成过早的册立皇孙,如今得再加上一个“更”字。李平舟另有用意,问道,“太后娘娘,先前,鲁安侯其孙对陛下大逆不道之事,臣等奉太后谕令凤祈年回帝都受审。如今其人已至帝都,关押至宗人府,何时开审,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既然人都到了,宜早不宜迟,责令宗人府快些开审就是。” “是。”李平舟恭声应下,卫太后道,“自明湛登基,慎亲王是宗室里辈份最长的人了。宗人府的事,还要他这个宗令打头儿呢。慎亲王是个明白人,李相你是四朝老臣,又是皇帝的首相,你去说一声,也显着内阁与宗室的和睦不是?” 李平舟沉声道,“太后娘娘虑事周全,臣深感敬佩。” 卫颖嘉傍晚才进宫,行过大礼后,卫太后问,“可有眉目了?” “是。”卫颖嘉道,“昨儿栖凤山动静儿不小,山塌地陷,臣去仔细查探过,那深坑里有炸药爆炸后的痕迹。山下有一深坑,坑最深处有九丈左右,宽九丈,定是强性炸药所为。民间烟花爆竹或有炼制丹药,多用火药。再者,兵部武备司,徐秉堂徐大人之前就在研究烈性炸药。臣找懂行的人看过,深坑里所留药痕,与徐大人新研制的炸药无异。” “臣又命人去内务府查过,徐大人那里炸药的出入一笔一笔都清楚,并无差池嫌疑处。就是兵部预留的火药,清点后,也对得上数目。”卫颖嘉正色道,“当然,火药还有别的来路,或者是私人挟带,或者兵部购入时有人起了私心,截留在手。火药来路,一时之间也不好查了。” 卫太后淡淡道,“火药来路虽难查,不过,徐秉堂研究出这种新型的火药配方不过数月。这是朝廷机密,所知者不过寥寥数人。” 卫颖嘉道,“臣命人查过,配制密方保存在陛下这里,兵部尚书顾岳山都不清楚,唯徐秉堂与陛下知晓。” 是了,明湛对于配方的保密性向来是做到极致的,这种火药的配方,根本就没往兵部走。 “徐秉堂不太可能把配方泄露出去。”徐家是自明湛登基后方才显赫起来,不论太上皇复政,还是再立皇孙,徐家所能得到的不会比现在更多。要说起不臣之心,再怎么也轮不到徐家。故此,卫太后立时将徐秉堂排除在外,反是吩咐道,“徐秉堂身边得用的人,当时协助他研究火药的那些人,你一个个去查。” “是。”卫颖嘉道,“还有一件事,顾岳山派了自己的幕僚刘易水去福州城。” 卫太后眉毛一动,“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大早。” “这倒是稀奇了。”皇帝陛下久病,顾岳山兵部尚书,内阁相辅,该避的嫌疑他自然比常人清楚。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派人到福州城去。而且派的不是寻常人,刘易水虽只是幕僚的身份,却是顾岳山的左膀右臂。且随着顾岳山的官儿越做越大,刘易水在帝都城也小有名声。 再者,若是私事密事,刘易水也该乔装打扮,秘密潜行,却又这样容易被人探知,岂不让人多思呢?何况,若非要事,自不必刘易水亲行的。 卫太后思量一时,沉吟道,“看来,顾家出事了。” “炸药之事,兵部本就有嫌疑。”卫颖嘉犹疑道,“只是现在看来,顾岳山又是一派光明磊落之相,倒叫人看不清楚了。” 卫太后微微一笑,“刘易水明晃晃的离开帝都,顾岳山摆明车马,行的是阳谋。原由是非,不日即知。” “娘娘,还需小心顾岳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卫颖嘉提醒道,这时侯,断不能有半分差错的。 卫太后看向卫颖嘉,温声道,“颖嘉,百官在帝都,宗室也在帝都,我与皇帝也在帝都。” 卫颖嘉顿时警醒,忙道,“太后娘娘说的是,现在,只要您与陛下安稳,帝都就是安稳的。” 卫太后眼神晦暗,所有人都认为明湛在帝都养病,这个时候,刘易水竟然南下,究竟是为什么? 203. 明湛一行人直奔福州城。 甭看明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时不时就抱怨工作累腰酸背痛啥的,真正赶起路来,啥都不讲究,遇店住店。没店就借宿,再悲催些,借宿都借不着,住山神庙,明湛也没意见。 就是夏天蚊子多,裹着毯子怕热。不裹毯子,明湛格外的招蚊子,被叮的满头满脑满身包。 阮鸿飞配了几幅中药材给明湛放在洗澡水里泡过,才稍稍解了明湛的苦恼。明湛回过头对着阮鸿飞得瑟,“瞧见没,这就是魅力。连蚊子都拜倒本大爷的魅力之下啊。” 阮鸿飞对明湛的厚脸皮不预置评,付宁嘴角抽了抽,他头一遭见到明湛这类型的人类,很有些不适应,问阮鸿飞,“小胖弟弟尚未婚配吧?” 阮鸿飞没说话,付宁安慰阮鸿飞道,“没成婚,难免带些孩子气。待成婚后,就稳重多了。”正常人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付宁又悄悄对阮鸿飞道,“不行先在小胖弟弟身边儿放两个侍女吧?” 明湛耳朵极灵,连忙道,“付大哥,我有心上人啦。” 付宁微惊,然后一脸不赞同道,“小胖弟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婚姻者,讲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杜兄既为你的兄长,起码得先跟杜兄商议过才好。断不能私相授受,误人误己。” 明湛以前受某某书籍影响,以为江湖儿女,定是不拘小节。不料,大名鼎鼎的付大侠还是个道德君子。故此,明湛觉着,若是日后付大侠得知他处阮鸿飞的关系,可千万不能刺激过大才好。 “付大哥,其实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自是极好,若是还能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岂不更好呢?”明湛笑道,“虽然世上,男人可三妻四妾。定有人想着,贤妻美妾,何等美妙。我却觉得,有贤妻美妾之人,日子过的纵使舒坦,也只是他一人舒坦。他这种舒坦,亦仅是肉体上的享受而已,断然难以到达与爱人心有灵犀的境界。” “要我说,成婚娶妻,倒不必三妻四妾的排场,这一世,能寻到一心有默契之人。同喜同忧同心同德,你看到他就心生欢喜,不见他则心生思念。与他在一起,每一个瞬间都觉着快活,纵使世间有再艰难之事,只要与他一处,便会生出万丈雄心来。”明湛唇角微翘,眼睛望向阮鸿飞,阮鸿飞不觉微微一笑,目光融融之处,明湛道,“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必多,有一个,就是天幸了。” 付宁毕竟不是初出毛庐的毛头小子,听明湛一席话,竟至心有戚戚,笑道,“小胖弟弟,你年纪虽轻,不想竟有这样的见识。只是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寻。似我等寻常人,能寻一体贴可心之人,就足矣了。” 明湛嘿嘿一笑,炫耀道,“不瞒付大哥,我与爱人就是如此啊。” 如今经明湛一通忽悠、偷换概念,付宁一时不察,竟不再拘泥于原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看法儿,不禁问道,“小胖弟弟不是还没成亲的吗?” 明湛唇角微翘,“我爱之人,并不能与我成亲。故此,我还未成亲。” 付宁未料到明湛身上有这等隐情,他并非像明湛那样喜欢刨根问底挖人隐私的性子。听明湛这样说,付宁觉着说了不该说的话,问了不该问的事,倒是先尴尬了。他名声在外,却是极温雅有礼的性情,何况明湛的身份,付宁并不大清楚,一直与明湛平辈相交,从未因明湛年轻就轻看于他,故而,付宁微微欠身道,“小胖弟弟,是我唐突了。” 明湛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既喜欢他,哪怕不能成亲,也并不觉得他就见不得人了。说一说,有什么要紧。” 付宁喜欢明湛身上的豪爽气概,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奇闻逸事没见过。见的多了,自有一番豁达,付宁道,“这婚姻之事说起来,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我福州有一朋友,少年时生的英俊倜傥,才高三斗,我们皆以为非淑女不能配之。多少人家去提亲,结果这位朋友娶了一位家世门第都极一般的夫人。当时诸人皆说不相配,不过,这许多年,我这位朋友虽然官职不高,他夫人的贤惠却是出了名的。官场之中起伏不定,他家夫人却是不离不弃、始终相随,人人皆道这位朋友有福气,娶对了夫人。” 明湛笑道,“是啊。我与家里爱人就是如此。付大哥,这也不是我自吹自擂,你看我这一表人才,寻常人见了我真觉得有压力,自觉般配不上呢。先前,我那口子还自卑呢,悄悄喜欢我十来年,后来被我发觉,他还跑了老远,死活不肯承认呢。” 阮鸿飞刚刚给明湛感动了一回,听到明湛说到先前之事,实在觉得惨不忍睹,难以入耳。甭说阮鸿飞,就是摇光这位熟知内情的,也深觉听不下去,忍不住道,“二爷,您今年才十九,十年前,难道九岁就开始春心萌动啊。” 明湛瞪摇光一眼,“什么叫春心萌动啊?那是说女人的。小光,不是我说你啊,老杜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跟他这些年,话都没学会听呢。我说十年,那是虚数。我十岁上,我们就认识了。”见摇光被打击的蔫蔫儿的,明湛也就大方的放他一码,转而与付宁解释了一回,“付大哥,你是大名鼎鼎的侠客,仰慕你的人排山倒海一样的多吧。你肯定有感触吧,人要有魅力,真是不分年纪性别的。我这相貌,我这身材,还有我那学识,真不是我吹啊,能及得上我的,真不多。关键是,我这人吧,心还特别好。” 明湛正想撸起袖子夸自个儿一顿,阮鸿飞递给明湛一条烤鱼,“尝尝咸淡,外头没啥讲究。” 明湛咬一口,立时与阮鸿飞付宁说起烤鱼来。 付宁松口气,发现了明湛又一优点:忒自信。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到了福州城,直接去阮鸿飞的别院里歇息。 明湛瞅着院中的花花草草、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晃着脑袋感叹道,“老杜啊,我觉得我房产就够多了,与你比,还是差一截啊。”大凤朝的皇帝,没多少喜欢旅行的,似凤景乾,做二十年皇帝才去了一趟江南,还为人所乘,出了差子,忒不安全。所以,行宫建的也少。 像人家阮鸿飞,手里有银子,产业置办无数。虽然别院规模无法与行宫相比,胜在方便。不过,明湛认为,阮鸿飞的产业,也就是他的产业。看着自家的别院,明湛这心里又是一番滋味儿了,不禁嘿嘿偷笑几声。 阮鸿飞似是猜到明湛心中所想,笑道,“你还欠我一屁股债呢,有银子先还债,盖房子的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 “真扫兴,说啥银子啊,多伤感情。”明湛“切”了一声,盖啥房子啊,这房子就是他的。晃一晃手里的才子扇,明湛吩咐摇光道,“小光,赶紧收拾一下,我跟飞飞洗鸳鸯浴。” 摇光私下与天衡道,“咱家先生催催银子就伤感情,合着日后为了感情着想,银子的事儿还不能提啦?”皇帝陛下不会又想赖了吧? 天衡默默。 明湛与阮鸿飞到了福州城。 尽管其间颇多波折,刘影查邵春晓的案子也查到了福州城。 刘影头一遭见到闽靖公家的四公子,凤海超出身公府,内里如何不好说,起码大面儿上的礼仪教养完全没的挑儿。刘影是自帝都而来,凤海超并不因宗室出身就傲气起来,接人待物彬彬有礼。 “听闻刘大人要来,事关邵巡抚,宗室不好涉入其中,我所知道的都写在了这些卷宗里。如今已命人整理出来,刘大人若有不解之处,尽管派人来问询,我定知无不言。”凤海超话中含笑,多看了刘影一眼,身边一个着酱色长衫的文士奉上一只木匣。 薛少凉接过,刘影脸色淡淡,“有劳四公子了。” “应当的。”凤海超谦道。 刘影的话极少,完全没有在淮扬时对林永裳的客气里淡淡的热络与亲近。 薛少凉陪着刘影回到驿馆,连饭都没吃。 倒不是说凤海超不好客,实在是刘影颜色冷淡,没有半分热乎气儿。薛少凉对于刘影的心情并不关心,他是想着早些将官司查办清楚,好早日回帝都。故而,薛少凉忍不住问,“这位四公子不可靠么?” 刘影眉宇微动,“此话怎讲?” “我就一猜。” “你猜的挺准。”刘影翻看着凤海超交与他的卷宗道,“闽靖公能将邵春晓扳倒,就不是个简单的。他放了凤海超看家,凤海超这么急着将邵春晓定罪。若是满面带笑与他应酬,怕是要被他牵着鼻子往下走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摆出个不好相与的脸孔来。” 薛少凉见刘影还算明白,便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现在邵春晓待罪,巡抚不过正三品,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与闽靖公府相较量?”刘影一面思量,一面道,“福州城里更不用说了,杨知府正四品,单将军从四品。还有福安侯府,福安侯府较闽靖公府就低了一等,再者,福安侯也去了帝都。”话到此处,刘影眼睛微亮,“我听说先前福安侯长子身子不好,未能随福安侯去帝都为陛下贺寿,如今仍在福州城。” 刘影转眸看向薛少凉,“不过,他们都是宗室……”想用福安侯府对付靖闽侯府,明显不太现实。人家同是宗室出身,相煎何太急呢。 见这人又偏到了十万八千里外,薛少凉冷声道,“宗室无干政事,既然巡抚都不过是正三品,你也是正三品官身。再者,同样品级,帝都官员比地方官员高半级,你比浙闽巡抚品级都高,不然,你以为为何陛下派你到浙闽?”就是让你来做浙闽的主儿来了!真是白长一脸聪明相,若非看刘影磨磨蹭蹭的明白一半、糊涂一半的不开窍儿,薛少凉也懒得多话提醒他。 刘影眼中带上三分惊诧。哪怕刘影历事颇多,不过,他年纪阅历摆在这儿,一时间不能相信皇帝陛下竟将这样大的事交给到他的手里。 薛少凉自取一盏凉茶,慢悠悠的喝了半盏,刘影方回过味来。 不,陛下让他到浙闽,一是查邵春晓的案子;二则,闽靖公之事,陛下与太后既然未下明旨,他就不能明着处置闽靖公府。 不说刘影有没有这本事,他本身的品级资质,就不够! 可是,这事又不能不办! 刘影慧至心灵,“我们先上折子?!” 薛少凉叹一声,眼中带了三分怜悯,把刘影气的够呛,这叫啥眼神,你啥意思啊?接着薛少凉又道了一声,“总算明白了,笨蛋。”敲一敲刘影的大头,转身去旁的榻上看书了。 刘影气煞! 204. 刘影给薛少凉气个半死。 原本薛少凉寡言鲜语,俩人彼此客气,相处的不错。 如今也不知道薛少凉哪根筋搭错,好事不直接干,非讽刺打击不能直接告诉他。哪怕薛少凉帮了他,刘影也不打算知薛少凉的人情。 刘影找对了方向,辗转反侧大半宿,第二日迎来一位半生不熟的客人——赵青怡。 赵青怡突然上门,刘影微惊,仍是接待了赵青怡。 上次,赵青怡登门造访,刘影能将赵青怡的来意猜到七八分。这回,刘影倒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倒是赵青怡一身素服,温言笑道,“守孝之人,本不该唐突上门。只是有些事,若是不能与刘大人辩白一二,草民实在于心难安。” 刘影并非喜寒喧之人,赵青怡主动上门,也不是为了卖官司,他顿一顿道,“其实,上次我冒昧来求见大人。大人亦能猜得到,若没有闽靖公府帮忙,我一介书生怎能拿到邵总督转移财产的证据呢。刘大人怕也听闻了赵家之事,我因故被庶出大伯逐出宗族。如今赵氏族长正是邵总督的外甥,我的庶出大伯。若不是因为邵总督对我庶出大伯的支持,我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在对付邵总督一事上,我与闽靖公府立场一致。闽靖公府利用我出头儿,我势不比闽靖公府,自然要识时务。”赵青怡温声道,“刘大人,我虽一介布衣,以前也是在翰林院做过官的。刘大人是廉政司的人,今天来我就是想跟刘大人说一声,除了邵总督转移财产之事,其他的,我与闽靖公府并无来往。” 赵青怡过来说了几句话,撇清与闽靖公府的关系,就告辞走了。 刘影皱眉思索片刻,忍不住与薛少凉道,“这位赵公子,是不是猜到什么了?”不然,闽靖公府可是福州城的大树,赵青怡主动与这棵大树划清界限,其中原由,实在惹人生疑。 薛少凉漫不经心,“管他呢。” 刘影噎死。 刘影既下定决心,就要有所作为。 自陛下称病,朝中内阁与宗室多有不睦,这在官场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帝都的暗涌波涛,右都御史蒋文安比刘影更加清楚。故此,在刘影表现出对闽靖公府四公子凤海超的冷淡,并且准备将邵春晓所言的闽靖公与海匪相勾结之事,以及一些旁观佐证送至帝都时,蒋文安委婉的表示,“邵春晓所言,终究只是他一家之言。且先前邵春晓就是因闽靖公御前进谏而受审。如今邵春晓又有参劾闽靖公的意图,这些东西递上去,咱们不过平白做了邵春晓的枪,刘大人三思而行啊。” 蒋文安其实挺憋屈,他年纪阅历皆在刘影之上。结果,刘影是正经的廉政司司长,而蒋文安却是左都御史王叡安的副手儿,至今为从三品之身。 而这次奉御命南下调查邵春晓一案,在此时,又牵扯出闽靖公家的案子。 这里头,究竟是邵春晓与闽靖公之争,不忿污蔑?还是真有此事?蒋文安一时也没个答案,官场中人,到了邵春晓与闽靖公这个地位,那要说句谎话,定是前因后果皆要编排好的,等闲不能给人瞧出破绽来? 邵春晓已是阶下之囚,陛下深恨贪鄙之人,蒋文安可以确定,邵春晓的未来绝不会太光明的。 邵春晓落到今日境地,与闽靖公密不可分。邵春晓不要命的要拉闽靖公下水儿,人之常情,至于邵春晓所言可信与否? 蒋文安实在是心里没底。 以往,纵使心里没底也没啥?反正一切有皇上做主。 可关键是,现在不比往日。 若非皇帝陛下病着,朝廷也不能这样乌烟障气。就是蒋文安自己也挺心烦,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明湛跟前儿虽不是那一等一得用之人。 但,较其他的小鱼小虾也强上许多。只要熬上几年,自有一番青云之路。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安危难测,蒋文安纵使忠心,也得为自己、为家族打算一番了。 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对于世族,他们向来高傲的认为:铁打的世族,流水的王朝。 如山西蒋家,前朝时他们就是有名的世族,待大凤朝太祖皇帝起兵,他们又为大凤朝的皇帝所用,照样得享富贵权势。在他们看来,皇帝死不死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得站对了队才好。 现在形势未明,蒋文安又是蒋氏家族培养的嫡系子弟,自然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要蒋文安说,如今他与刘影在浙闽查案,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查案的时间无限期的延长,最好待到内阁宗室之争结束,甚至在皇帝的宝座确定之后,再回帝都。 如此片叶不沾身,起码得个平安。 日后再图其他,亦不为迟。 蒋文安所想,不能不说是极妥当了。 谁知刘影道,“蒋大人,我们自帝都出发,到如今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查邵春晓一案是你我职责之内,但如今既然事关闽靖公,我们也不能装聋做哑,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信任?” 刘影义正严辞,蒋文安真想刺他一句“皇帝陛下怕要换人做”啥啥的,不过,身为臣子,怎能说这样的话呢?何况明湛先前做皇帝做的不错,颇有人望。 蒋文安轻叹,“如今陛下久病,听闻已月数未曾上朝。” “陛下不能理政,朝中也有太后代政,我等奉命来此,有嫌疑,只管往上报,此乃你我份内之责。”刘影并不是个暖和的性子,不过,蒋文安右都御史,俩人合作这许久,还真没出现什么分歧纠割。现下蒋文安欲压下闽靖公之事,刘影按捺着性子道,“若依蒋大人所言,不提闽靖公之事。不过,邵春晓之案已近尾声,若不提闽靖公府之事,估计朝中马上就有旨意宣你我回帝都的。” 蒋文安绝不愿意现在回帝都的,顿时脸露难色。刘影约摸猜到了蒋文安所想,道,“邵大人所言之事,多半缺少佐证,还需细查。只要我们将此事上奏,朝中定不会再派钦差,这事,还得落到我们手上。” 蒋文安琢磨一阵,终于同意,“刘大人思虑周详,既然闽靖公府有嫌疑在身,我们总不能辜负君父之望。” “就听蒋大人的。”刘影很给蒋文安留脸面。 蒋文安笑,“在朝廷旨意未到之前,咱们还是低调行事。” “这是自然。” 明湛对于邵春晓与闽靖公之争,谁是谁非,尚无定论。 只叹道,“狗咬狗,一嘴毛。” 闽靖公是地头蛇,邵春晓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亏得他先前还认为闽靖公说话实诚可信,如今看来,是闽靖公演技一流啊。 若非阮鸿飞、明湛、卫太后来这出钓鱼计,怕是非上了闽靖公的鬼当不可。 明湛一直心有不安。 凤景乾一走,即有鞑靼人兵临城下之事。 若非明湛强势惯了,吉凶难测。 明湛心机城府并不逊色,阴谋阳谋的,他生来就浸淫其中。就这样,他这个皇位还坐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位之艰难,比明湛想像中的,更厉害。 明湛是位有理想的有志青年,既然他做了这个位子,他就得做些什么? 他一直期待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他可以接受人们对于他的改革提出异议,甚至,在许多问题上,古人对于事情的看法会更符合这个时代百姓的习惯与世情。 不这,明湛实在怕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会在何在发生一场令他措手不及的兵变,抑若什么?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君主集权多么可怕。 但在这个年代,君主立宪,就意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接着就是诸侯取而代之的战争。然后就是新的王朝,新的君主,新的一轮君君臣臣。 不会有任何的差别与不同。 明湛倚卧在凉椅中,曲指扣着凉椅的竹质扶手。虽是竹骨所制,却发出清脆的声音,可见其材质不凡。 阮鸿飞坐于另一张凉榻中,微声道,“兵部尚书顾岳山的心腹幕僚李易水来福州城了,他直接去了福安侯的府上,像是有什么事,一时半会儿的倒打听不出来。” 明湛淡淡的眉毛抬起,看一眼阮鸿飞道,“只要付宁在手,我们就是安全的。” 一路上,明湛与付宁相谈甚欢。明湛还真不怕付宁有什么异心,甚至,明湛愿意将付宁与付家分别对待。 付宁是个有情谊的人,这样的人,怎能甘心为家族傀儡?当初付宁有刺杀鞑靼王族之义举,方在弱冠之年被视为天下第一高手。 这种荣誉,更多的是来自于付宁对于国家所做出的贡献。 若是今日付宁有刺王之举,那么,先前付宁所做所为,岂不成了大笑话? 再者,甭管是天下第一高手,还是什么人,在如今的情势下,谁要是真敢刺杀他,不论能不能得手,不论是功还是过,这人,都甭想再活着? 明湛极其详细的分析过,甚至在他与阮鸿飞刚刚落脚苏州城时,付宁不请自到,明湛也并非没有怀疑。故此,明湛力邀付宁到了福州城。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任由天下第一高手到处乱晃的好。 “付宁武功虽好,能敌十人百人,却难敌千人万人。”对于明湛这种自信过头的行为,阮鸿飞总是忍不住打击明湛几句。 明湛笑道,“顾岳山不是个蠢人,刘易水来福州城,另有目的,非是为了试探咱们的行踪。再者,先前福州卫城之战,我看福州城的官兵还有几分血性的。” 阮鸿飞剥开一粒葡萄道,“借你吉言吧。接下来,你就在这里乘凉啦?” 明湛在竹椅中蹭了几下,将大头伸过去,对阮鸿飞张大嘴。阮鸿飞伺候明湛吃了回葡萄,明湛嚼巴了几下道,“唉,我在想,究竟顾岳山有何难处,要让他冒这样的危险派人南下。这回,顾岳山官职难保啊。” 阮鸿飞倒没反驳明湛此语。 卫太后的执政方式与明湛并不相同,明湛有一种冒险家的性格。 古人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明湛却是傻大胆儿,他啥都敢干,哪儿都敢去。像这次来福州城,阮鸿飞私下的建议是在扬州城停留,别人信不过,林永裳是可信的。 扬州城几经梳理,绝对于福州城安全许多。 结果,明湛执意到福州城来瞧瞧。 若别的事,阮鸿飞做主即可。 事关朝政,明湛老有主意的了。 帝都城。 卫太后接到顾岳山的辞呈。 205. 许多事,做的时候,可能觉得没什么。 甚至,在我们保持着绝对的强势的情形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狼吃羊,并非残忍,而是天性。 殊不知,一念之间,埋下的因,在许多年以后,必然要结出果来。 如顾岳山,这枚意料之外的苦果,比他想的更加苦涩难咽。 卫太后仔细的看过顾岳山的奏章。 六部尚书,顾岳山不比李平舟资格老道,不比欧阳恪年高德韶,更没有徐叁的八面玲珑。不过,顾岳山的尚书之位一直很稳固。 从天津港布防到永定侯下淮扬、重组淮扬军,再至鞑靼人入关,顾岳山但凡有半分不妥之处,他也干不到现在。 顾岳山在内阁不显山不露水,明湛对他却极是倚重。 甚至,私下里,明湛对顾岳山说过,“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却是不信的。朕觉得顾卿襄助于朕,如臂指使,默契天成。只要你我君臣同心,顾卿,朕希望你能跟朕再干二十年。” 当然,这话里不乏有收买人心的成分在。 但是,对顾岳山的能力,亦是间接中的一种肯定。 欧阳恪年老,李平舟亦不年轻,刑部吏部早换了新人。在徐家张狂的时节,明湛甚至想过要换下徐叁,只是碍于徐叁帝师之尊罢了。明湛唯一没有动过换人心思的,就是顾岳山。 按了按手中的奏章,卫太后宣见顾岳山。 这位正当壮年的尚书大人衣饰齐整,却面容憔悴,漆黑的发间竟出现点点霜白。往日龙行虎步的沉稳睿智,如今满身都透出浓浓的疲惫来。 不必卫太后说什么斥责的话,顾岳山二十岁入仕,至今三十年,一朝壮志成空,半条命已去,悔不当初四字竟不能形容顾岳山内心之一二。 “顾大人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与我直接说。”卫太后温声道,“你为朝廷效力多年,皇帝与我说过,顾大人栋梁之材。皇帝亦盼着,能与顾大人君臣相得,善始善终。” 顾岳山眼睛微辣,继而一涩,险些落下泪来。 为人臣子的,能得遇名君,真得看运气了。 先前凤景乾当政,朝廷日子紧巴,兵部亦无大的动作。如今赶上明湛登基,明湛是无风能起三尺浪的人,这方一年,变动极大。 文官喜安逸。 但是,对于武将而言,无战则无功。 顾岳山不惜气力的协助明湛军事改革,一是尽人臣之责;二是,他也盼着能做出一二功绩,近的说能封妻荫子,远的说亦可流芳千古呢。 谁晓得,人算不如天算,如今…… 顾岳山听卫太后有问,恭恭敬敬的叩头道,“臣私德有亏,不配居尚书位,请太后娘娘允臣辞官,也算全了臣的脸面。” 私德有亏。 这句话就值得思量了,大臣视脸面为性命。其实,在脸面与性命之间,被舍弃的往往是前者。 毕竟,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一部尚书承认私德有亏,看来,这亏的定不是小事小节。 不必卫太后追问,顾岳山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倒也不是顾岳山想说,只是他干巴一句“私德有亏”就想辞官,卫太后是绝不能允的。哪怕卫太后允,内阁相辅中,如今徐叁已告病在家。若他再辞官而去,刑部吏部皆是新提拔的尚书,新人,总有几分底气不足。先前老臣中,便只余李平舟与欧阳恪,一个工部一个礼部,在这个帝王久病、太后代政的时刻,再去一兵部尚书,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臣二十岁中进士,被朝廷选为翰林庶吉士。”乍提及往事,顾岳山面上一片愧悔,“翰林院三年后,臣被分到御史台为巡街御史,御史没做两个月,老家送来丧信,家母病故。于是,臣辞官回乡,为母发丧守孝。” “这一守就是三年。”顾岳山眉心微皱,挤出细碎的纹络来,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臣身为人子,本身洁身节欲,一心为母守孝。奈何,臣修身不谨,在守孝期间,臣与家中侍女有了苟且之事。” 卫太后虽身份高贵,说到底也是女人。 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这种事,饶是顾岳山脸皮不薄,亦不禁老脸一红。卫太后却表示理解,不是人人都是圣人,说一套做一套的多了去,在她看来,顾大人实在不必因着守孝期间与侍女行房而羞愧到辞官的地步儿。 看来,还有下文。卫太后看向顾岳山,果然,顾岳山道,“臣未料到,侍女竟然有了身孕。那时,臣权其轻重,便让人煮了堕胎的汤药给侍女服下。” “臣实在枉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顾岳山悔恨不已,竟至虎目落泪。卫太后静静的看着,她非常清楚,顾岳山哭的绝不是他孝期行房的荒唐不谨,亦非侍女腹中堕掉的骨肉,而是今日今时,他顾岳山不得不夭折的前程。 顾岳山只是将事大致一说,也并非句句属实。 譬如,那位小侍女聪颖灵慧,那时他早就有几分意动,原是打算收房的。不料母亲突然病逝,顾岳山一时未顾得上,为母亲守孝时,山居生活多有寂寞,妻子虽贤良端庄,到底少了几分娇俏美丽。 而小侍女有孕后,第一个知道的绝不是顾岳山,而是他的妻子钱氏。 一个被堕胎的小侍女,当然不能威胁到一部尚书的地位。 顾岳山接下来的话,就是卫太后也得感叹一声,因果报应了。 事实上,小侍女的孩子并没有被堕掉。甚至于,那个孩子平安长大,如今学得文武全才。而那个小侍女,几番辗转后,竟至福安侯府,为福安侯纳为侍妾,深得宠爱,继而为福安侯诞下两子一女。 数年后,福安侯元配过逝,甚至元配的孩子也早早的夭折了去。福安侯将小侍女扶正请封,就是如今的福安侯夫人。 造化弄人。 如今的福安侯夫人给顾岳山下了帖子,道一句,“我为大人育有一子,如今就养在侯府。” 顾岳山还有何脸面继续再做这个兵部尚书。 福州城。 明湛在付宁的引茬下见到了付宁的大弟子——付辛慈。 付辛慈并非一人前来,而是与福安侯府的世子凤念恩一并来的。待付辛慈与付宁行过大礼,付宁笑道,“大公子也来了?” 福安侯早为凤念恩请封了长子,凤念恩在付宁面前却没有半分侯府世子的傲气,反对付宁行了半礼,笑道,“我听大哥说舅舅到了,就迫不及待的来看望舅舅。舅舅别怪我不请自到啊。” 付宁又将付辛慈、凤念恩二人介绍给明湛与阮鸿飞认识。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是陌生人,不过是客气寒暄罢了。过一时,付宁便带着付辛慈与凤念恩二人去了小校场指点武功。 明湛皱眉,“我记得福安侯的填房是姓付来着,原来还是付宁的姐妹。那个付辛慈,是付家人吧?” 阮鸿飞摇头,“听闻福安侯的这位填房出身不高,付宁与这位付夫人有恩。付夫人在被扶正前,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认了付宁为义兄,就此改了姓氏。付辛慈是付夫人与前夫所生,凤念恩与凤念德是付夫人与福安侯所生,福安侯府还有位姑娘,年方十五,已至待嫁之年。” 刚刚,明湛还道付家交际太广。乍一听如此劲爆八卦,明湛当即将付家抛在脑后,只遗憾未能亲眼见一见这位福安侯夫人付氏。 这年头儿,人们对于女子贞洁要求之严,只看那一座座的贞洁牌坊就知道了。 福安侯夫人虽是填房,不过,能以失贞之身侍奉于福安侯左右,近而为福安侯诞下子女,再谋得正室之位。啧啧,这几乎是一出精彩的小妾奋斗史了。 关键是,人家前夫的孩子还能正正经经、大大方方的住在福安侯府,与同母异父的福安侯世子兄弟相称。 不对。 明湛脑筋飞快,虽然刚刚为福安侯夫人波澜壮阔的奋斗生涯所吸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兴致勃勃的问道,“付辛慈姓付,难道福安侯夫人前夫是付家人?” 阮鸿飞摇一摇扇子,给明湛送去几缕凉风,“我也不大清楚付辛慈的生父是谁。付辛慈虽姓付,其生父却不一定是付家人。” 见明湛瞪着两只眼睛,阮鸿飞解释道,“付辛慈幼时曾在付家住过几年,直至付氏被扶正后,方将付辛慈接回福安侯府。因付宁对福安侯夫人母子有恩,付辛慈就姓了付。” “是啊,付氏经世大族,最看重脸面,若真是他家孩子,也没什么不好认的。”关键是付夫人这种能随便改姓的,怕出身不是一般的低哪。 在此时,明湛非同一般的直觉发生了作用,他忽然慧至心灵,看向阮鸿飞问,“飞飞,你有没有觉得付辛慈面善哪?”简直太像了,越想越像,眉毛眼睛脸型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阮鸿飞道,“世上容貌相像的人多了去,你……” 阮鸿飞刚想说叫明湛不要疑神疑鬼,不过,他亦是极聪明的人,瞬时想到什么,问明湛,“你觉得付辛慈像谁?” “兵部尚书顾岳山。”明湛道。 阮鸿飞于朝中多年,脑中飞快的计算一番,曲指叩一叩桌案,叹道,“这就是了。我记得顾岳山是仁宗十二年的进士,若是我推算的不错,付辛慈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那时顾岳山应该是在老家为母守孝,若真没猜错,付辛慈是顾岳山孝期所生。”私德有亏,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顾岳山焉能有脸再继续尚书一职呢。 顾岳山是兵部尚书,他的履历,明湛是极熟的,拧眉道,“我记得顾岳山的正室姓钱来着。” 看阮鸿飞一眼,明湛道,“这么说来,福安侯夫人先前定非顾岳山的正室。” 顾岳山算得上是能臣,可,在这桩前情孽缘之下,若是福安侯夫人发作起来,付辛慈就是现摆的如山铁证。顾岳山没吓疯,就是心理素质过硬了。那么,刘易水定是奉顾岳山之命前来见付辛慈的。 明湛与阮鸿飞道,“得保住顾岳山。” 话说的容易,若是明湛在帝都,想在舆论面前保住顾岳山尚得需费一番力气。何况,如今福州距帝都千里之遥,明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及,只盼卫太后下手不要太快。 明湛连忙让阮鸿飞代修书信,命人急送帝都。 晚上,待付辛慈与凤念恩走后,明湛又跟付宁打听,“付大哥,你先前说的弟子就是付辛慈吧?” “是啊,辛慈自幼与我一道习武,他于武道上的资质不比少凉,不过,尚算勤奋。”付宁公允的说一句,又笑道,“这次多亏了杜兄与小胖弟弟,我们师徒三人重聚福州城。” 明湛顿时想到一个可以规劝付辛慈的人,哈哈一笑,“付大哥不必客气,你是我家老杜的知己,我一见付大哥,就深恨自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兄长呢。” 其实做明湛的兄长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与他血缘最近的堂兄弟们都死光了,如今拢共只剩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都在战战兢兢的看着明湛的眼色过日子。 明湛眼中含笑,“付大哥师徒团聚,这是难得的大喜事。要我说,找个日子,请他们过来吃酒。老杜这宅子宽敞的很,付大哥只管随便用,不用顾忌我们。不瞒付大哥,我家老杜与少凉还沾了几分亲戚。” 这事,付宁还是头一遭听说。 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微微笑道,“家母姓宋。” 付宁出身世族,对这些关系的反应再迅速不过,既惊且喜道,“原来杜兄是少凉的表亲。” 阮鸿飞笑一笑,并未否认。 付宁与阮鸿飞相交,其实对阮鸿飞的底细并不清楚。细细问过,方知道阮鸿飞竟是自家弟子的表叔,付宁随即道,“少凉约摸不知道杜兄来了福州城呢。” 阮鸿飞笑道,“原本太后托我回国为陛下网罗神医,少凉是御前侍卫,若得知我行踪,是上报还是不报呢?倒叫他为难了。” 付宁笑,“也是。” 不过,他亦有几分不解,遂问道,“杜兄,我听闻皇帝陛下与杜兄交好,平日里居同寝,食同席。如今陛下病重,杜兄并不是冷情之人哪。”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在外头乱晃呢。 付宁早年成名,其性豁达,并不似世家之人,否则也说不出“冷情”二字来。政治上,哪里奢侈的讲得起情分呢。 阮鸿飞做戏是做惯了的,当下面露微愁,蹙眉浅浅一叹,“付兄有所不知,皇帝陛下的病另有隐情,我侥幸得知一二,为避嫌疑,方躲出宫来。” 付宁听到这话,便不再多问,只是拈起桌上酒盏咂摸了一口美酒,叹道,“我并不懂这些事,不过,我觉得皇帝陛下治理天下很不错。” 明湛听到一代大侠夸赞自己,当下喜上眉梢,咧嘴笑道,“皇帝陛下非但治理天下不错,为人也是极好的。” “哦?”付宁豁达,却并不傻,顿时心下生疑,问道,“看来小胖弟弟与皇帝陛下挺熟啊。”听小胖子这口气,莫不是小胖子来历不凡? “这都是托我家老杜的福了。”明湛嘻笑。 付宁一愣,随即笑道,“也是了。”遂将对明湛的疑心去了七七八八。 明湛温声道,“不知为何,我看辛慈,总觉得面善,倒让人不由心生出好感来。” “这是小胖弟弟与辛慈的缘份了。” “是啊。”明湛笑,“少凉曾帮过我的大忙,接着我又先后与付大哥和辛慈相识,咱们这岂不是前世注定的缘份么?为了咱们这了不得的缘份,今晚不醉不休。” 见到明湛时,薛少凉总觉得眼熟。 不过,阮鸿飞技术高妙,薛少凉仔细打量,也未从明湛脸上看出破绽来。 付宁热络的与薛少凉介绍阮鸿飞,“杜兄母家姓宋,少凉,算起来,你还得叫杜兄一声表叔呢。” 薛少凉貌美话少,寡言冷漠,一副不大好相处的模样。其实啥事心底都明白,他从没听说家里有姓杜的表叔。薛少凉试探的问,“可是江西杜表叔。” 阮鸿飞看薛少凉一眼,未说话。倒是明湛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熟稔的道一声,“少凉,坐。” 听到这句话,这个声音,饶是薛少凉素来镇定、面无表情惯了的,此刻也禁不住面露惊容,一时不能置信。明湛笑了笑,“我与老杜到了福州,想着顺道,就来瞧瞧你。”原本阮鸿飞拒绝与薛少凉相见,明湛倒无此顾虑,与付宁安排好了这认亲一节。 此时,薛少凉算是明白这位杜表叔是谁了。 薛少凉对着阮鸿飞行一礼,唤了声,“表叔。”便坐下了。不管怎么说,杜若国主想做他表叔,是他占了便宜。 阮鸿飞命摇光捧上见面礼。 薛少凉谢领,付宁笑道,“如今既认了亲,少凉,以后你要多来给杜兄请安。” 薛少凉一时还没弄白原该躺在帝都生死不知的皇帝陛下,怎么神通广大、活蹦乱跳的到了福州城?当下还要应对自己的粗线条儿师傅,应道,“是,师傅的话,我记得了。”很明显付宁并不晓得明湛的身份。 明湛表露身份一见薛少凉,自然是有事吩咐。 206. 薛少凉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 与满身八卦细胞的明湛相比,薛少凉的性情沉闷而冷漠。 若是别人提此要求,薛少凉睬都不会睬他一眼。不过,让人郁闷的是,偏偏提此要求的人使得薛少凉拒绝不得。 薛少凉身为御前侍卫,已入官场。 他还是皇帝的心腹。 心腹这个词很特别。 尽管明湛从未对薛少凉干过啥收买人心的事,可是,薛少凉明白,帝王不惜装病,南下福州,这已是朝廷不得了的机密。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陛下向他显示出身份,吩咐他去做某件事。本身,对薛少凉,皇帝陛下已给予了超出常态的信任。 故此,薛少凉不能拒绝。 薛少凉与付辛慈比试了一场,刀光剑影,拳脚相搏,足足大半个时辰,薛少凉小胜。师兄弟二人于凉亭中把臂相谈。 甭看付辛慈父不详,他本身却并没有半分因私生子而滋生出的阴暗自鄙的心思。相反,付辛慈明朗豁达,朋友极多。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的母亲付缨络。 当年付缨络很不是时候的有了身孕,顾夫人钱氏原就忌惮家中美貌侍女,而付缨络算是其中翘楚,生就美貌伶俐,男人自然喜欢。不过,这幅相貌落在钱氏的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讨嫌了。 付缨络的聪明并不只表现在她对男人的吸引力上,在钱氏夫人要她堕胎时,她瞒天过海的保下孩子,逃出山居。然后,她运气不错的遇到了付大侠。 更神奇的是,付大侠竟然愿意为她抚养付辛慈。 付大侠并不是那种想像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搭人搭力并免费赠送人家真金白银的白痴男人。 不过,遇到付缨络,付大侠还真就当了回白痴。其间,就可见付缨络的手腕儿了。 如果让明湛对这个女人做一个总结的话,那就是:这女人的本事,足以能让狐狸精自卑到死。 于是,付辛慈跟着付大侠,完全没有父不详的阴影,从而成长为一个正直开阔的男人。 由此可知,母亲在我们的生命中往往扮演着比父亲更为重要的角色。 薛少凉倒了盏茶递给付辛慈,付辛慈慢慢饮了,抬头见薛少凉薄唇紧抿,不禁一笑,问道,“少凉,你有心事。”这年头儿,师兄弟就是极亲近的关系了。付辛慈少年时出去游历,曾到薛家到访,后来还带着少年时的薛少凉一并出游。故此,师兄弟感情极是不错。 薛少凉一个动作,付辛慈就能猜到他有心事。这故然有两人相熟的原因,不过,付辛慈心思细密,可见一斑。 “有人托我,向你说情。”薛少凉为人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 付辛慈微微一笑,向后靠在椅中,俊拔的身姿透出慵懒的意味,“是顾岳山的事?” “对。” “你见过刘易水了?”付辛慈挑眉问。据他所知,小师弟与刘易水啥的,根本不认识么。再者,依薛少凉的性情,刘易水竟能请动薛少凉来说项,付辛慈真有几分佩服刘师爷了。 薛少凉没回答付辛慈的问题,只管说道,“顾岳山是一部尚书,你要是想以私德有亏的名头儿把他弄下台,也得考虑一下自己母亲的处境吧。付夫人有诰命在身,她现在姓付,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庭。若是先前的事情暴出来,顾岳山丢了官位,付夫人莫非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那时,全帝都的人都将知道付夫人的出身是何等的卑微。哪怕如今付夫人已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这种卑微依旧是别人嘲笑打击福安侯府的最好的把柄。”薛少凉面无表情道,“还有你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要议亲的年纪了。此事若事发,那么略挑剔的家庭都不会让女儿嫁过来伺候出身低微的婆婆。娶妻还好说,男人怎么着都能过。念雨是要嫁人的,你是他的兄长,总不会希望她因为你的原因嫁不到如意郎君吧?” 付辛慈笑容变淡,直至消失,声音中带了一丝惆怅,“少凉,这是别人托你对我说的话吗?” 薛少凉看向付辛慈,付辛慈遥望园中繁茂的花木,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夕阳已是如血,映的付辛慈半边脸微红。付辛慈道,“若是一味畏惧别人的眼光与议论,我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薛少凉道,“师兄,如你出身的人,世上有多少。我们大多数人,都要依从于世俗度过一生。” 这话并不好听,付辛慈微讶,并不恼怒,反勾唇笑道,“弱小的人,只能依从于世俗。强大的人,终将改变世俗。” 薛少凉再道,“那师兄觉得你强大到可以改变世俗了吗?” 听到这句话,付辛慈明朗自信的五官顿时垮了下来,摊开手,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态,“当然没有。所以,我听从你的劝告。” 薛少凉松口气,付辛慈道,“我想见见托你来说项的人。” “你不是已经见过刘易水了吗?”薛少凉道。他并不希望暴露明湛与阮鸿飞的身份。 付辛慈哈哈一笑,“少凉,你要对我说谎么?”他怎么都不信刘易水有请动薛少凉的本事,不然,刘易水早就该用了步儿棋了,而不是踟蹰到现在。 “随你怎么想。”薛少凉起身告辞。 付辛慈握住薛少凉的手,道,“别人九假一真,你是九真一假,我都分不出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我给你面子,你陪我喝两杯赔罪。” “我不过是传话儿,听不听全在你,哪里有罪?” 付辛慈硬将人留下,随口道,“你冒犯了我高傲的自尊心。” 薛少凉懒得与付师兄较量口舌,只得留下喝酒。 什么叫柳暗花明,什么叫峰回路转。 刘易水算是明白了,原本付辛慈的态度多么的强硬啊。 甭看顾岳山与付辛慈是血亲,刘易水拿出极大的诚意,希望能对付辛慈补偿一二,付辛慈只管叫刘易水去死。 这忽然之间,刘易水接到消息,付辛慈决定暂时不追究了。 简直是天上掉下馅饼来! 这等好事,刘易水想都不敢想。付辛慈道,“我每天要去当差,不能离开福州城。就请刘先生带上我的信件回去吧,你放心,顾大人可以继续做他的高官。替我代话给他,希望他官运亨通。” 刘易水是善于交际的人,听到付辛慈这话,怎么都觉得付辛慈是在讽刺。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刘易水维持着风度,“我记得了,公子若有别的交待,一并吩咐。大人自从得知公子的事情,一直极为愧疚。” 付辛慈的眉眼间流转着一抹笑意,“多谢,如果顾大人想补偿于我,不论是房产土地还是金银古董,都多多益善。如果其他的口头上的表示,那就算了。”好话谁不会说,付辛慈并不会轻易被糊弄。 刘易水连忙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付辛慈,“回去后,我会向大人转达公子的意思。” 付辛慈起身离开。 吓一吓顾岳山,也就够了。他当然不会指望着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来搞臭顾岳山,何况,有人能驱使薛少凉前来说情。 尽管付辛慈并不清楚,薛少凉背后是谁。 不过,依他对薛少凉的了解,这人的身份背景就很值得推敲了。 毕竟,恐怕顾岳山亲自出马,薛少凉都不一定能给他面子。 付辛慈半眯明眸,天气闷热,他拨了拨额前的发丝,指肚间留下几许汗渍,骑着马蹓蹓哒哒的往回走。这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 付辛慈只带了四个家仆,眼瞅着暴雨瞬息而至,素来光鲜亮丽要脸面的付师兄躲避不及,被豆大的雨点子打成落汤鸡。 其实,付辛慈在乌云突至前,本就已眼明手快驱马至一家府门前,想着叫门避雨。结果这家门房谱儿大,足待付师兄被淋个精光方来开门。见是付辛慈,倒是认得,连忙抱拳行礼,“唉哟,原来是付公子,您这是遇着雨了吧。公子赶紧进来。”门房上前为付辛慈牵马。 “有劳了,待雨过去我们就走。”付辛慈并非那种天真的贵公子,阖该以为全世界都捧着自己。这本就不是自家,又是雨天,门房懒怠,也是主人家的事。人家给开了门,又给避了雨,已是幸事。 付辛慈这样客气,门房倒格外高看一眼,致歉道,“付公子是付大侠的高徒,付大侠与我家主人情同兄弟。付公子是主人的贵客,若是主人知道小的没请付公子进去喝口热茶,定会怪小的办事不利。如今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不能停的,公子身体金贵,这都湿了。若是公子不肯进来歇息片刻,小的难逃罪责,公子就当体恤小的了。” “如此,叨扰了。”付辛慈微微一笑,家仆塞给门房一锭银子打赏。 连忙有门房撑伞,亲自将付辛慈送了进去。 阮鸿飞身边的人自非等闲,付辛慈很快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柔软的衣物,顺当舒服的像在自己家一般,一切恰到好处。将头发擦的半干,付辛慈就想着起身去拜见主人。 恰好就有仆从端来姜丝红枣汤道,“主人说了,外头大雨,付公子受了凉,喝碗姜汤去去寒。主人又说,知道付公子礼数周全,定要前去拜见的,不过,主人与二爷正在园中赏雨。一路过去,风雨交加,公子头发未干,若吹了风,怕引起病痛。公子的心意,主人明白。公子只管安心歇着,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待晚上再见亦不迟。” 付辛慈起身听了,心道,这位杜叔叔只见过一面,为人却极是细致的。听了这话,付辛慈忙道,“是,杜叔叔何恤之心,辛慈明白。” 明湛自然知晓事情的进展与付辛慈的选择。 在明湛看来,付辛慈算得上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基因好,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且从现在看,付辛慈也没有心灵扭曲啥的,的确是位不错的青年。尤其这位青年生的明朗俊挺,明湛笑着招呼道,“小慈啊,过来,给小叔瞧瞧。听说你淋雨了,没冻着吧?” 付辛慈给阮鸿飞叫叔叔,觉着挺正常。他视付宁为父,阮鸿飞与付宁交好,兄弟一般。至于明湛,瞧着年纪比他不大,还嘻嘻哈哈的不稳重,挺爱占人便宜。就因为明湛与阮鸿飞平辈,付辛慈只得称明湛为杜小叔。 如今明湛还摆起长辈的架子了,实在叫付辛慈狠狠的抽了两抽。 在人家做客,总不能失礼,何况明湛自称的也没错。付辛慈笑道,“叫杜叔叔与小叔担心了,我身子壮实的很,并无大碍。” “这就好。”阮鸿飞道,“这雨到明早才会停,你就留一夜吧,跟你师傅一个院子。” 还是稳重的杜大叔叫人安心。 帝都。 顾岳山既然上了辞呈,不过,顾岳山与福安侯夫人的事既然没有暴光,卫太后意思,还是叫顾岳山继续担任兵部尚书一职。 顾岳山提前打了报告,大老板并没有不原谅他的意思,这也令顾岳山心下稍安。毕竟,谁也不想身败名裂。哪怕福安侯夫人,若是真想搞死他,偏又在这个时候发作,顾岳山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想法子保住兵部尚书的宝座啊。 卫太后打发了顾岳山,紫苏递上密报,卫太后一阅之后,眉毛紧皱,整个脸色顿时深沉了三分。 凤景乾竟然决定在这个时候回帝都,卫太后眉间微拧,狠狠的握紧拳头,一言未发,挥手打发紫苏等下去。 先前善棋侯父子因何而死,凤景乾应该明白的。 以凤景干的心胸,既然禅位于明湛,那就不是做假的。 这次,柳蟠与杨濯来帝都后,卫太后就没让他们回去,只管将人留在宫里为宣德殿里的那位调理身体。不过,卫太后并没有禁止他二人往云贵传送消息。 故此,凤家兄弟只以为明湛是中了毒,一时难解而已。 如今凤景乾要回帝都,而凤景南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放心不下明湛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由,就是凤家兄弟放心不下代政的卫太后! 早年方皇后涉政时,将凤家兄弟打压的太狠,以至于这兄弟二人生出心病来,他们简直不想看到卫太后于政治上有任何的作为! 所以,不论如何,凤景乾得回帝都做镇,他们绝不允许卫太后就此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密报已至,相信真正的太上皇的旨意已是不远! 卫太后控制住心中的隐怒,缓缓的闭上眼睛,轻轻的呼出胸中浊气:她得让那自高自大的兄弟二人明白,如今是谁主天下! 不出卫太后所料,凤景干的旨意来的很快。 整个蠢蠢欲动的帝都因为太上皇欲归来的消息恢复了先前的安宁祥和,百官其乐融融,宗室相亲相爱,其诡异程度,冷静如卫太后只想到一句话:反常即为妖。 更奇特的是,与此同时,卫太后的心中竟不由的升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焦灼感。不是那种往日间浅浅的喜悦或者平淡的情绪,而是一种可以控制、甚至改变全局的强大的信心带来的陌生感充斥着整个胸间。 或者,这就是那种万万人之上的,手握天赋神权的,无所畏惧的强势吧。 在这个时候,在有了决断之后,卫太后竟然对于凤景乾将要归来的消息竟然没有了任何受到威胁的感觉了。她并不焦灼,因为她已经掌控了帝都。 现在,掌控天下的是她的儿子。 抚摸着榻上的飞凤扶手,这是上好的花梨木,是以前方皇后所用过的旧物。方皇后结局不佳,她用过的东西,被世人视为不祥,故此,一直弃于库中封存。 卫太后并不在意这些,其实这张榻实在是宫中旧物了,初时是内务府为太宗皇帝的母亲敬文太后所献。之后一直辗转在皇后、抑或太后之手,以至于这扶手被人抚摸多年,变得油润颇具有光泽。 当年,方皇后很喜欢这张榻。少时的卫太后养在方皇后膝下,坐过许多次,其实并不比别的榻格外的舒适。后来,卫太后渐渐明白,方皇后喜欢的并非这张榻,亦非这张榻上繁复华丽的飞凤浮雕,方皇后真正所爱的是这张榻所代表的权利。 “有权利,才有尊严。”方皇后曾这样说过。 宫殿里没有别人,卫太后的眼神穿过朱帘锦绣,悠远的似能望到九重天上的重重层云。握紧油润光滑的飞凤扶手,卫太后喃喃低语,“姨母的话,都是对的。” 207. 镇南王府。 在开始,凤家兄弟的确以为明湛的病是装的。 的确,那时明湛还来了封信,满肚子坏水儿的要郑开浚带着太上皇的仪驾回帝都吓唬人呢。结果,没过几日,卫太后代政,而明湛,再无音讯。 直到柳蟠亲去帝都。 其实,凤景南派柳蟠去帝都,一是试一试明湛病情的真假。虽说他有八成的把握明湛是装的,不过,明湛的位子至关重要,哪怕有两成的疑虑,凤景南也希望能由柳蟠确认一下。是装的自然好,凤景南不咋戴见明湛,到底还是亲爹,他也是盼着明湛好呢。 二则,凤景南打着警示卫太后的目的呢。意思是,纵使代政,也要明白自己的本分。 凤家兄弟的如意算盘,在柳蟠与杨濯的信送回镇南王府时就彻底的算崩了。他们着实没料到,明湛会真的中毒不起。 若明湛身子完好,只是作戏。纵使卫太后代政能有啥,那不过是个傀儡。如今倒好,事情反过来了。卫太后代政代的水起风声,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明湛成了傀儡。 凤景乾自不必说,那是纵使到了云贵,亦将半颗心放在帝都的人。现今,帝都里还有他老娘跟孙子呢,就,就是都攥在卫太后手里,凤景乾那叫一个不放心哪。 对于凤景南而言,明湛做皇位,他嘴上不能露出喜悦来,那是怕刺激他哥,心里可是一百个的得意。但是,若卫太后主政,则是另当别论了。 支持自己儿子做皇帝,与支持自己老婆做武则天,完全是两码事! 何况自武则天本身而言,人家与唐高宗李治还有过真心相爱的岁月呢。凤景南与卫太后完全是利益联姻,从感情论,面儿上相敬如宾,私下互相瞧不上。 让凤景南坐视卫太后掌天下权柄,那是笑话! 凤家兄弟并非没有耐心的人,再怎么担心明湛,明湛也是中了毒的。说句不好听的,啥时明湛一蹬腿儿去了西天,兄弟俩该伤心的伤心。待伤心过后,还是得先琢磨帝都形势,后继之君啥的。 所以,在明湛已经中毒的前提下,兄弟俩也没急吼吼的再往帝都派人,他们非常有耐心的静待帝都的消息。 直到,内阁与宗室干仗,鲁安公闽靖公被降爵,李平舟罚俸,徐叁告病…… 兄弟二人方意识到,这姓卫的女人也太高竿了吧。明湛还没死呢,这就思量着夺权啊怎么的。 凤景乾回帝都稳定局势,算是凤家兄弟几十年来的默契了。 此时,不是计较凤景乾复政的时候。关键是,不论明湛是安是危,大凤朝的政权一定要掌握在凤家人的手里。 仁宗皇帝时,方皇后干政之事,凤家兄弟犹心有余悸。他们绝不能容忍在他们掌权时,大凤朝有第二个方皇后出现。 凤景乾要回帝都的事,并没有明淇置喙之地。 不过,明淇并不赞同这件事。 眼瞅着凤景乾起程的日子即近,明淇思量一番,去了凤景乾所住行宫。凤景干笑道,“淇儿,你怎么有空来了。”明淇是凤景南的左膀右臂,一直极忙的。不过,这个时候明淇过来,要说什么,凤景乾倒能猜到一二。 明湛行过礼,俊美冷漠的脸庞露出一丝柔和,微笑道,“皇伯父就要回帝都,我过来瞧瞧,看皇伯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收拾准备的。”凤景干笑道,“若是帝都安稳,过不了几日,朕就回来的。” “如果明湛平安,皇伯父会回来。若是明湛有所不测,皇伯父留在帝都主政,亦是正理。”明淇温声表明立场。 凤景乾看一眼明淇长眉凤目,完全是遗传了家人的模样,说出的话亦愈发见水准了,不禁笑问,“那淇儿认为我该回去吗?” 明淇没直接回答凤景干的问题,反是道,“皇伯父此次回去,与母亲难免有一番龙争虎斗。” 凤景乾没说话。 明淇只管端了茶喝。 过一时,凤景乾似笑非笑道,“你也这么看?” “皇伯父想听一听,我的看法吗?”明淇将香茶放在手边儿几上,看向凤景乾。 凤景干笑叹,“你是个有心的孩子。”非但有心,更有手段。这件事,明礼除了附和,并没有多余的话。当然,凤景乾回帝都,于明礼没有半分坏处。明淇主动出来发表意见,可见明淇在镇南王府的地位,已经可以令她在某种程度上干预此事了。 明淇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如果我是母亲,不论明湛生与死,我都不会放弃寿安宫的地位。皇伯父或许以为母亲贪恋权栈,不过,我得替母亲说一句公道话。我想,当初,皇伯父与父皇年轻时,也不是一开始就想谋取皇位的。” “母亲要保住的不是寿安宫的位子,而是寿安宫的尊严,以及所有依附于寿安宫利益的无数的属下、奴才、亲人、官员。”明淇道,“皇伯父于帝都威望极高,如今朝中百官,多是皇伯父使出来的旧臣,那些人对皇伯父忠心耿耿。皇伯父只要一回帝都,母亲是没有与您相对抗的力量的。所以,母亲与皇伯父胜负的较量在帝都之外。” “皇伯父若不回帝都,待明湛平安,母亲依旧是太后;哪怕明湛有个好歹,随便立哪个皇孙,母亲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仍可摄政。”明淇这话,正是凤景乾执意要回帝都的原因。 凤景干笑一笑,明淇一字一句道,“若我处在母亲的位子,不论用任何手段,都不会让皇伯父回到帝都的。” “如果皇伯父一意孤行,我倒有一个建议。” 明淇眼神郑重,“记得以往明湛曾来信,想着令皇伯父的仪驾回帝都走一遭。现在倒不妨用此招,皇伯父,用一幅空仪驾,试一试吧。” 若是明淇说出别的计策,凤景乾首先得怀疑她的用心。明淇偏偏用一招先前明湛提议的引蛇出洞,只是如今这蛇倒是换成了她的母亲——卫太后。且,这个计量,对于凤景乾本身的安危没有半分威胁,凤景乾微讶,“我没料到,你会说出这些话。”毕竟卫太后是明淇的生母,论血亲远近,甩他这个做伯父的三条街去。 明淇悠悠一叹道,“明湛大概是不想您与母亲兵戎相见的。”现在,镇南王府与皇室能保持平衡,其实都是明湛小心经营的结果。如今,明湛病危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包括太上皇。 凤景乾心下一动,“淇儿,你有明湛的消息吗?” 明淇摇一摇头,“我只是觉得,明湛没这么容易死。而母亲她,是永远不会对明湛下手的。” 做为龙凤胎,明淇自认为智商不低,她做事看人的本事,都是凤景南手把手的教着,自己吃了多少亏,碰了多少壁,学来的。今日今时之地位,亦可说明明淇的资质与手腕儿。 不过,明淇总觉得她看不懂明湛。她唯一的弟弟。 当年凤家兄弟千辛万苦杀红了眼方夺得皇位,而明湛好像没做几件事,就轻轻松松的克死四位皇子,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样的人,会轻易就死吗? 福州城。 明湛也知道了凤景乾要回帝都的消息。 倒不是卫太后特意给明湛送的密信,实则是此消息就刊登在《皇家报刊》之上,天底下没几个不知道的。明湛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也看到了。 头翻着《皇家报刊》,明湛嘀咕道,“先前的事儿早作罢了,如今父皇怎么又要去帝都了?这不是跟着添乱么。要不,我去封信给他,叫他别担心。” 阮鸿飞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饶是人皮面具在脸,眉宇间亦流转出三分风流,引得明湛偷瞧了好几回,阮鸿飞瞅明湛一眼,凉凉道,“太上皇回帝都的事传了有八百回了,这次大贱先传旨回帝都,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看个究竟的。你写信过去,路远耽搁能不能赶得上不说。就是送到了,天子一诺,焉有反悔的?” 明湛毫不在意道,“反悔就反悔吧,我还常反悔呢。” “似你这样的,能有几个?”在阮鸿飞看来,明湛完全把脸当屁股使,怎么得实惠怎么来,毫无帝王的矜持与尊贵。 明湛一撇嘴,斜阮鸿飞一眼,啐道,“你知道个屁,我那是朴实。朴实,知道不?朴实无华。大智若愚。” 俩人一句对一句的,明湛就把往云贵去信的心思给去了,只管将心思放在了逗付辛慈上。 明湛发觉付辛慈挺有趣的,他在福州城没事,就掇撺着付宁把付辛慈叫来,然后明湛就开始调戏人家青少年。 从这辈子算,明湛的年纪都没付辛慈大。不过,明湛觉得自己心里年龄比较德高望众,故此,他也就安心的以付辛慈的长辈自居。 按理说,付辛慈能与薛少凉这等冷面将交好,脾气自是不差。 纵如此,付辛慈觉得自己没给明湛搞疯,已是祖宗庇佑。 付辛慈对付宁一片孺慕之心,今付宁来了福州城,付辛慈一意邀付宁去自己府上住,付宁都未应允。付辛慈为一尽孝心,只得日日前来请安。 明湛抓住时机就会逗一逗付辛慈,譬如今日明湛忽地在脸上贴了几缕长须,还是飘飘欲仙的那种,付辛慈一眼望去,只恨不能戳瞎双眼。 明湛哈哈大笑两声,对付宁道,“付大哥,我瞧着慈贤侄真是怎么看怎么精神哪。” 付宁笑道,“昨晚你才见过辛慈,今又赞他。看来,你俩倒是投缘。” “那是那是。”明湛摸一摸自己的假胡须,笑道,“我知道慈贤侄喜欢稳重的人,故此粘上胡须,好多与贤侄说上几句。省得贤侄见了我就跑呢,那腿脚俐落的,真不愧是付大哥的高徒啊。” 付辛慈实在受不了明湛的作派,那叫一个庸俗无知啊。也真是怪了,瞧杜大爷温雅稳重的模样,这位杜二爷就是跳脱暴发至极,不说别的,就明湛手上那日日换新的大宝石戒指,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似的。 而事实上,付辛慈听院中仆从多称呼阮鸿飞为主人,另呼明湛为二爷。 甭看只是一句话,这里面的学问大了。 付辛慈甚至私心认为明湛可能是投靠阮鸿飞的穷亲戚,乍富贵后,心里烧的慌,不出来炫炫富,晚上睡不着觉。 心里这一番念叨,付辛慈算是阿Q的出口恶气,笑着应付明湛的刁话,道,“杜小叔冤枉侄儿了,实在是昨日天晚了,我在这里,怕是扰了小叔休息。” 明湛叹口气,捏着胡须,一脸老成,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不知道长辈的心哪。我听付兄对你百般夸赞,方起了爱才之心。只是若不知你有啥本事,我还真不好往上推荐你呢。你正当雄心壮志的好年纪,唉,可惜还欠几分稳重哪。” 付辛慈简直受不了明湛这一本正经的作态,心道,你这小胖子毛儿还没长全的,就到爷跟前儿摆谱儿。牛皮吹的天大,口气不小呐,付辛慈被明湛精神折磨的无甚耐心,笑着打听道,“哦,听小叔的意思,是在官场颇有门道儿了。” 付宁眉心一皱,已是看不惯付辛慈如此势利,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明湛却摇一把当年诸葛亮用过的羽扇,一脸自得,而嘴上谦道,“不敢不敢,不过是颇得太上皇老人家的青眼而已。” 付辛慈好悬没一口茶呛死,明湛又道,“皇上太后,我也是熟的。就是朝廷里,六部九卿,尚要给杜某一二薄面呢。” 付辛慈眼珠一转,试探的问,“莫非小叔是宫廷出身。” 明湛哈哈笑两声,不再说话。 付辛慈忍不住瞟明湛下面一眼,再细观量明湛嘴巴上的假胡子,心道,这位付小叔既没啥文采,口气又能吹破天去,且一副暴发嘴脸,身材微丰,听闻太监没了命根子,都难免虚胖呢。 只是,这胖太监来福州城,到底是何来意呢? 付宁也觉得明湛这口气大的没了边儿,原本想斥责付辛慈的话没说出口,反是劝明湛,“小胖弟弟,这些话,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说,以免外头人误会。”还以为你真手眼通天呢,还不是仗着杜兄的势力么?若是付辛慈如明湛这样满嘴跑火车,付宁定要教训于他的。只是明湛除了爱吹牛,性子爽快,不乏可爱之处。故此,付宁基于对付家兄弟的好感,提点了明湛一句。 明湛不以为意,笑着唤住付辛慈,“慈贤侄,听付兄说你兵法也十分出众,来,跟我说说孙子兵法吧。” 付辛慈再如何老练,年纪在那儿摆着呢。再怎么也不想奉承一位来路不明的内官,只是如今在杜家宅子里,便道,“兵法贵在活学活用,当年赵括纸上弹兵,何等厉害,结局如何,不必多说了。若是小叔有兴致,赶明儿我请小叔去军营中观摹观摹。” 明湛眉开眼笑,“那可好。” “小叔这样的身份,介时,我提前知会将军大人一声。”付辛慈试探道。 明湛哈哈一笑,忽扇两下子,“这倒不必了。唉,你们小孩子不知道,做人哪,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哪低调。没听你师傅说么,自家人知根底也就罢了,万不能出去瞎显摆,以免叫人小瞧哦。你这孩子,这般大了,还要人提醒,真叫人不放心哪。” 付辛慈给明湛气的险些差了气儿。接下来,付辛慈听了明湛满嘴仁义礼智信加为人处事的教导,并将观看付辛慈练兵的时间定了下来,这才算放过了付辛慈。 至晚间,明湛对阮鸿飞道,“付辛慈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又很识趣。福安侯夫人这时发难顾岳山,不知有何图谋呢?” 明湛对于付辛慈的评价,在阮鸿飞看来倒是公允。比起明湛少时就知道装傻充愣十来年,把凤景南都糊弄过去,付辛慈不过被明湛充大辈儿的啰嗦了几回,就不耐烦起来,的确不像什么城府深厚之人。 至于福安侯夫人么?阮鸿飞笑笑,“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在乎名声,何况此事并没有闹将出来。至于顾岳山,哼,我看他也不只是因为与福安侯夫人的前事惶恐不安?” “那是为啥?”明湛追问。 “这谁知道。”阮鸿飞伸个懒腰,解开颈间的扣子,“我又不是神仙。” 明湛上前帮把手儿,一个劲儿的嘀咕,“大夏天的,还这么长袍大褂的穿着,也不知道装哪门子骚包儿呢。”打发付辛慈走后,明湛就干脆俐落的只着短衫与大裤头儿,凉爽的很。 而且让明湛得意的是,阮鸿飞这伪君子捏他屁股捏了十几回,都快捏肿了。明湛都琢磨着什么时候弄两件性感的内衣叫阮鸿飞穿给他看,搞点儿情趣生活啥的。 “飞飞,我觉得顾岳山这事,还没完呢。”明湛一面YY,一面又道,“或许福安侯夫人只是开个头儿而已,后面的事与福安侯府并不相干。” 这也是官场中惯用的手段了,虽说是连环计,这一环与一环之间并非出自一家之手,偏又配合的默契十足、天衣无缝,像商量好似的。不知内情者,断然看出形迹来的。 阮鸿飞就着明湛的手去了外衫,心里舒坦的紧,搂住明湛的腰道,“这事并不急,只要顾岳山的尚书位保住片刻,也就够了。” 明湛叹道,“顾岳山用着实在顺手。” 阮鸿飞将人抱到腿上拥着,带略凉意的指尖儿摩挲着明湛的腰,笑道,“顾岳山如今不肯下台,也只是为了保命而已。你当他还真奢望能保住尚书之位?” 墙倒众人推。 顾岳山这堵墙还没倒,只是坏了名声,恐怕觊觎尚书之位的人就得来试试,能不能取而代之呢。 都说帝王无情。 事实上,人们把帝王放在一个天平的位子。 凡事,希冀一个公允。 哪怕用着再顺手的人,若是帝王自己都有失偏颇,天下间哪里再有公正可言。想到顾岳山,明湛叹道,“我去的信,也不知母亲会怎么处置。” 阮鸿飞抱着明湛,就有几分意动,“卫姐姐在帝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早点儿安歇吧。” “今天该轮到我了。”明湛双手不老实的拽阮鸿飞的腰带,两只小眼睛里闪烁着色眯眯的光芒,先扑过去咬了阮鸿飞脖子一口。 阮鸿飞揉捏着明湛的屁股,皱眉,“你轻点儿。” “小飞飞,小乖乖,你不就喜欢爷在床上的狂野么……哦呵呵呵……” 结果明湛被人狂野了一夜,第二天险些爬不起来,撅着屁股唉哟了半个时辰,埋怨阮鸿飞不知体贴节制。阮鸿飞一脸无辜,眼睛里透出融融的笑,给明湛揉着腰,“没控制住,狂野了些。” 明湛喜欢看阮鸿飞这样的微笑,不禁凑上去赏了阮鸿飞一记轻吻,大模大样道,“昨日爱卿侍寝,实在辛苦了。” 阮鸿飞哈哈大笑,“陛下圣明。” 付辛慈给明湛烦去半条命,哪怕他再思念师傅,也减少了去杜府的次数。只是如今,付辛慈又添了一桩愁事,他想到凤念恩的提议就头大。 付辛慈与凤念恩差了三岁,兄弟两个感情不错,故此,有啥打算,凤念恩也就不瞒着付辛慈,何况这事儿还得付辛慈帮忙呢。 乍一听凤念恩的话,付辛慈惊个半死,半晌才回神问,“你是说念雨相中了杜小叔?” 百人百脾性。 在付辛慈看来,凤念恩凤念德挺正常,唯独付念雨,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简直被宠坏了。平日里与兄长们撒娇也就罢了,现在越发胆大,竟敢议论起自己的终身来。 凤念恩叹口气,无奈道,“唉,小雨原来也不是这样,都怪吕家小子。”话到最后,凤念恩犹有几分恨恨。福安侯的母家姓吕,吕家就是福州本地人,在福州城也排得上名号,吕家的老太爷曾官至正三品,已经致仕休养。如今他家大老爷在济南任知府,吕家虽不算显赫,却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 福安侯这人脾气不错,与舅家一向亲近,时时来往。 吕家长孙养在老太太膝下,就在福州城里,福安侯仅凤念雨一个女儿,就动了几分心思。谁晓得这吕家小子蔫儿坏的很,因着凤念雨身材微丰,死活不肯答应,还到处念叨凤念雨是小胖妞儿。 其实凤念雨说胖也没多胖,不过,较之风吹吹就倒的灯笼美人儿,的确有几分丰润,但也没有太离谱。叫明湛说,他就喜欢这种圆圆嫩嫩的小萝莉。 付宁与福安侯府算是通家之好,凤念雨在家呆的无聊,就央求着哥哥带她一道来杜府作客。明湛瞧着凤念雨可爱,对她特别照顾。 就是阮鸿飞,爱乌及屋,瞧着凤念雨生的跟明湛有几分相似,大手笔的给了见面礼。 一来二去的,也不知凤念雨怎么就春心萌动的瞧中明湛了。 自从被吕家拒婚,凤念雨嘴里不说,心下是自卑的。她出身当然没的挑,不过,这年代,对女人,也不仅仅是看出身的。 因正妻相貌一般,丈夫纳妾的有的是。 凤念雨与二哥凤念德是龙凤胎,出生时,凤念德白白胖胖,凤念雨小小瘦瘦。福安侯夫人心疼个半死,养了多少年,才把凤念雨养的白白嫩嫩。平日里,就是凤念雨少用半碗饭,福安侯夫人都得问个究竟,再者,自家女儿自家疼,在福安侯夫人看来,女儿圆润可爱,正是福相,也没啥不好。 凤念雨倒也没直说相中了明湛,她这些天,一个劲儿的做女红,绣个荷包弄条帕子的。技术好赖不论,正是人家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呢。 所以,这些天,明湛没少收小姑娘的礼物。 要说明湛对女人,向来是心肠柔软、怜香惜玉。非但给了凤念雨不少首饰啥的,知道凤念雨一直没啥自信,还特别宽慰了凤念雨一番。 七七八八的,凤念雨一颗心就挂在了明湛身上。 福安侯与夫人去了帝都,府里自然是凤念恩当家。妹妹的反常,凤念恩不可能不知道。对这唯一的妹妹,凤念恩也极是挂心,眼看妹妹年纪大了,议亲的事,凤念恩也时常听父母念叨。 因吕家小子那话,世人多有听信谣言,以至于凤念雨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儿,竟是难上加难了。 如今凤念雨情窦初开,不说别的,气色较往日就好了许多,爱说又爱笑,也不觉得自己胖了。就是有一样,巴不得天天去杜家,瞅明湛一眼就能傻乐半天。 凤念恩倒没急着训斥妹妹,他琢磨了一回,杜家的底细他还不大清楚。不过,杜家的在福州城的宅院是正经的五进大宅,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样不缺。装潢精细,且杜家兄弟都出手大家,想来家底不错的。 凤念恩左右思量了一回,瞧着明湛对自己妹妹也不像无意的,不然,也不能给念雨那么些贵重的首饰。于是,凤念恩就计划着打听打听杜家的根底,只要明湛对妹妹好,那就没啥挑的。 凤念德随父母去了帝都,家里无人可商议,凤念恩就找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付辛慈。 付辛慈听到这话,直觉反对道,“念雨和杜小叔?这怎么成?” “哥,你先别急。”凤念恩慢调斯理,温声道,“杜二公子尚未至弱冠之年,我打听过了,还未婚娶。我看杜二公子一脸的福气,只是咱们到底不知杜家营生几何,且父亲母亲尚在帝都,这话,亦不该咱们开口。不过是慢慢的打听着罢了。” “念恩,你不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付辛慈便把怀疑明湛是太监的事儿说了。 凤念恩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全不能信,“大哥,你别乱说。杜二公子虽有些爱吹牛的毛病,也不会是……” “明天他要去我营里开眼界,你干脆一道去瞧瞧,看他是真是假。” “这怎么看?难道还能扒了二公子的裤子不成?”凤念思只觉不可思议。付辛慈曲指敲他大头一记,“我自有办法。” 付辛慈的办法很简单,这么儿天热,大营都设在城外,一路跑马过去,人定是大汗淋漓的。出了汗,就难免要喝水,喝水就得撒尿。 鉴别太监的办法很简单:没见哪个太监是站着撒尿的。 付辛慈想出这损招儿,打的如意算盘,不过,明湛撒不撒尿,啥时撒尿,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明湛出城,自己倒是骑马的。只是马后面跟了三辆车,二十几名随从,连喝的水、漱口的茶、擦汗的帕子、爱吃的果子、点心、小菜、消暑的冰块儿等等装了满车,浩浩荡荡的一路跟来。 饶是凤念恩侯府公子出身,等闲一人出门,也没有这等排场。 先前,付辛慈只以为明湛爱吹牛,如今看来,竟还是个奢侈纨绔。 付辛慈更是后悔应了明湛带他来军营开眼界,明湛还非常丢脸的带了一车的礼物,约摸是打听了付辛慈的职位,明湛拉来一车时令水果,前来送礼。 付辛慈手下的几个小官儿,每人一箱子。明湛还笑呵呵地说,“小慈是我侄子,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往日里,他多亏了你们帮衬。都不是外人,我就不说谢了。呐,这是家里庄子上产的,夏天解暑是极好的了。” 一面说,明湛摇着折扇,连风都是热的。他抬袖子抹一把额间的汗,露出手间三只明晃晃的大宝石戒指,其暴发之气恨不能令付辛慈干脆撞墙死了算了。 没的丢脸。 这死暴发,有事也不提前通气。付辛慈心里痛骂明湛,面上还不得不做出微笑的模样,吩咐属下人道,“既然是小叔的意思,你们就收下吧。” 诸人向付辛慈与明湛道了谢。 明湛呵呵笑着。 接着明湛瞧了瞧付辛慈手下的兵,挑了满嘴的毛病,喝了几壶凉茶后,不负所望的要去方便。 凤念恩就等着这个呢,亦跟着起身道,“我也要去,正好与小叔同路。” 摇光带着两人随即跟在明湛身后,凤念恩多看了摇光一眼,摇光笑道,“大公子,我家二爷自来娇贵,身边少不得小的服侍的。” 凤念恩笑了笑,赞道,“家有忠仆。”太监去势后,总有几分自卑感,最不喜别人看他下面的。哪个去茅厕还要人服侍呢,看来是大哥多想了。 明湛老狐狸一个,见凤念恩一脸盘算着什么的模样,又要跟他一快儿尿尿,思量着是不是自己魅力太大,以至于凤念恩情根深重,借此机会要向自己表白呢。 唉,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飞飞啊。 瞅一眼凤念恩眉清目秀的小脸儿,明湛咂巴咂巴嘴儿,跟他家飞飞完全没的比啊。 “念恩,听说你还没成亲呢?”明湛想着,哪怕自己对阮鸿飞忠贞不二,但是,也要顾忌一下追求者的心情。 提起亲事,凤念恩倒是落落大方,笑道,“这个自有父母做主,我只管遵命就是。” “嗯,若有好的女孩儿,什么时候,我给你做个大媒。” 凤念恩并不以为然,只当是明湛有意拉近两家的距离,笑道,“那就有劳杜小叔为我操心了。” 俩人各怀鬼胎的去方便,凤念恩却觉得路不对,便道,“杜小叔,我们约摸是走差了路的。” 明湛甩着袖子,模仿着往日阮鸿飞的潇洒身姿,摇摇晃晃道,“没错。念恩哪,我辈份略长,就托个大了。咱们是金贵人,哪能去那些粗汉们去的茅坑呢。” 摇光在一畔搭言儿奉承道,“是啊,我家二公子非檀香木马桶不用的。等闲粗糙的马桶,哪里配盛放二少爷的尿屎呢。” “多嘴。”明湛轻斥。 摇光连忙赔罪。 当他看到下人从车里捧出一只镶金嵌宝亮闪闪的檀香木马桶,恭恭敬敬的请明湛方便时,凤念恩简直无语了,心说,妹妹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哪,怎么会看上杜小胖的! 明湛傍晚方回家,他仍是一脸的兴致勃勃,倒是付辛慈与凤念恩的脸色,真真是打心头散发出来的疲倦。甭管明湛如何真诚相邀,都不肯再去杜府吃酒。 明湛衣裳未换就去了偏厅,见阮鸿飞懒懒的倚在榻上看书,过去偷个吻。阮鸿飞皱眉,“一身的汗臭酒气,洗个澡再过来。” “你晓得什么,这叫男人味儿。”明湛坐在阮鸿飞身畔,推阮鸿飞一把,“有大问题哪。凤念恩对军中的事,挺熟的。” 阮鸿飞眼皮都没撩一下,提醒道,“你最好别磨唧,夜长梦多。” 帝都。 自皇帝陛下病重,卫太后时不时的宣娘家兄弟进宫,也不算啥稀奇事儿了。 如今百官宗室都敬卫太后三分,未尝没有卫家大权在握的原因。 卫太后正在煮茶。 卫颖嘉天天公务忙到焦头烂额,如今又有太上皇重回帝都的事,见太后姐姐还能如此风雅悠闲,卫颖嘉心道,果然是做太后的人哪,只这份沉稳,卫颖嘉就得佩服。 卫颖嘉行过礼,卫太后道,“自家人,不必客气,颖嘉,坐吧。” 谢座后,卫颖嘉便在一畔坐了。 老永宁侯先前生了七个女儿,人人道永宁侯府得绝户,另立嗣子。不料,后来老永宁侯六十上得此一子。 卫颖嘉与姐姐们的年纪差的太多,也涉及不到嫡庶争宠分夺家产啥的。相对的,几个姐姐还得庆幸家里有个弟弟撑得门户,不至于使得她们无娘家可倚,故此都挺照顾他。 卫颖嘉与姐姐们的关系也都不差。 卫太后尚未出嫁时,卫颖嘉出生。一直待到卫颖嘉十来岁,卫太后方同凤景南去了云贵。 哪怕卫太后远至云贵多年,每每亦有信件来往,对卫颖嘉关怀备至。 当然,卫太后还有个好儿子。 可以说,若无明湛,便没有卫家的今天。 卫太后与明湛对卫家一意提拔,信之任之,恩重如山。卫颖嘉自然要献上不二忠心,以为报答。 “颖嘉,太上皇要回帝都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卫颖嘉总不能看着一国太后煮茶给他吃,便帮着添水煽火。卫太后有问,卫颖嘉道,“是,臣弟听说了。” “那你怎么看呢?” 卫颖嘉一时愣住了。此时此刻,卫太后有此一问,自然不是想听什么“臣闻太上皇归来,欢欣鼓舞”之类的废话。良久,卫颖嘉低声道,“臣非常担心。” 顿一顿,望向卫太后的眼睛,卫颖嘉再次道,“臣非常担心,太后娘娘与陛下的处境。” 名不正,则言不顺。 当初,明湛登基,并非过继给凤景乾,而是直接立皇侄的意思。因下面还有小皇孙,明湛承诺不留后嗣,后继之君在皇孙中选立。 有了这样的承诺,清流大臣们才认下了明湛的身份。 卫太后的身份就更特殊了,明湛登基,卫太后身为皇帝的亲娘,自然是圣母皇太后。 明湛做皇帝,朝臣还能接受。 不过,明湛登基后,想封母亲为太后,真是费了牛劲。 如今,明湛威望尚浅,一朝病倒,国事全赖内阁处置。卫太后的太后宝座,原本就是因儿子得来的。幸得卫太后能干,帝都方安稳至现在。 但是,卫太后的威望如何能与根深蒂固的凤景乾相比。 自凤景乾传旨欲从帝都之日起,卫颖嘉这心里就没有一时的安稳。 听了卫颖嘉的话,卫太后看泉水已滚,便沏了茶来。卫颖嘉恭敬的取了一盏奉于卫太后,卫太后接过,慢慢饮了一口,淡淡道,“有一事,你按我的吩咐去做。” 搁下茶盏,卫太后自袖中取出一封暗黄信件。 卫颖嘉接过,见卫太后并不明说,就知此事不好诉诸于口。卫太后的脸色宁静淡定,卫颖嘉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悦过,脸色逐渐凝重。 卫颖嘉一入官场便是武官的行当,胆子自然不小。可卫太后所吩咐之事,硬是令卫颖嘉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太后也不急,只管慢慢的喝茶。 过一时,卫颖嘉方起身行礼道,“臣遵旨。” 卫太后点了点头,“坐下喝茶,你的脸色很不好。” “是。”卫颖嘉觉得他没晕过去,就已经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人了。 208. 沈拙言对太上皇陛下其实并不大了解,不过,短短半月,太上皇老人家在沈拙言心目中已经上升到了天神一样的地位。 连着三期,卫太后都要求《皇家报刊》报道太上皇在位时的英明神武的形象与事迹。沈拙言就是吃这碗饭的,故此,在沈拙言的生花妙笔下,太上皇成功的由人类进化到天神等级。 卫太后此举,朝中清流无不称赞。 就是李平舟等人对于卫太后的偏见也有所好转,起码这女人的是非观还是不错的。 这几日,李平舟的脸色不大好,有些憔悴。倒不是被政务累的,完全是家暴的问题。 自从朝臣提议给皇上立后冲喜,青鸾公主身份不行,那是外族人,一个贵妃的位子就是抬举了。然后,卫太后就选了李平舟的女儿,其实为避嫌疑,卫太后还挑了几家女孩儿。 结果也奇了怪了,给高僧一算,还就李家女的八字与帝王八字最相合。 唉哟,李平舟多忠心的人哪,甭说皇上还吊了一口气,哪怕皇上咽了气,想结个阴婚啥的,皇家相中了他家女儿,他也得嫁。 不料,李平舟回家一提,当下给老婆骂个狗血淋头。 一般的女人,哪有这胆量。在妻以夫为天的世道,敢骂丈夫,活够了吧? 可人家李夫人不是一般的妇人,当初李平舟不识天高地厚的得罪了方皇后,被朝廷远远发配至岭南。一路千里,都是李夫人风雨相随。李平舟一个弱质书生,在岭南几番生死,都是李夫人将他从阎王爷的手里拉了回来,方有了李平舟如今的显贵腾达。 故此,李夫人不仅是李平舟的结发夫妻,更是患难夫妻。 李平舟念及妻子的恩义,多年下来,身边儿连一侍妾都无,子女皆是嫡出。 卫太后相中的就是李平舟的幼女——李柘。 就因为是老生女儿,李夫人尤其多疼三分,打算将女儿多留几年,故此尚未许配人家。 哪晓得祸从天降。 李平舟刚一提将女儿嫁入宫中为后的事,李夫人断然拒绝,“都知道皇上久病多日,不是我说话难听,若是龙体不预,你叫女儿下半辈子怎么办?她今年才十六啊!” “闭嘴!”李平舟猛一掌落在桌案上,拍得杯盘一阵乱跳。这话若传出去,一家老小就不必活了。 李夫人心气难平,怒道,“你也该为女儿考虑一二!” “这是什么话,难道女儿不是我亲生的。”李平舟心里也不是多痛快,只是,事已成定局,交出女儿,一切安好。若是不交,万一皇帝陛下咽气儿,李家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介时,恐怕一家老小性命不保。何况,若是女儿有福气,日后陛下平安,也不枉李家数代忠心。 “我舍不得。”李夫人追随李平舟大半生,并非啥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宫里太后都开了口,八字也合了,此事,事关龙体安危,哪怕是一线机会,太后亦会试一试。哪个人,会真正为她的女儿着想呢。李夫人不由心酸,哽咽道,“我舍不得,我从未想过柘儿做什么皇后,去享什么尊荣。” 这会儿也不是叫他女儿做皇后享尊荣去的,人家明显就为了把人弄去冲喜。 再者,若是皇帝陛下平安还好,哪怕卫太后继续代政,对她名义上的儿媳,也应有几分怜惜。但是,如果太上皇回帝都复政,或是另立皇孙,冲喜的李氏女算什么。 但,多年来,他李平舟得太上皇信任重用,君臣情分令李平舟每有此思虑便心下愧疚难安。 只是,人谁无私心哪。 叹口气,李平舟没说话。 李夫人心情不好,哪里会给李平舟好脸色看。 冷暴力,那也是暴力哪。李平舟的脸色又怎能好起来。 虽是冲喜,也是皇帝正式迎娶皇后,一切该准备的,都不能少。当务之急,内务府先去了李府,量制尺寸,好预备皇后大礼服,以及皇后所用的金印宝册等重要物件儿。 毕竟是皇室大婚,婚期再如何加紧,也是一个月后的事儿了。 福州。 明湛再从《皇家报刊》中看到自己将要大婚娶皇后的消息,他第一反应是,急急的与阮鸿飞解释,“我可是半点儿不知道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唉哟唉哟,以往陈敬忠要把鞑靼公主嫁我,你醋个半死。瞧瞧,现在要娶撒娇李的闺女,天哪,天要亡我啊。” 阮鸿飞听明湛越说越不着调,忍不住给了他后脑一巴掌,斥道,“说什么呢。” 明湛将《皇家报刊》中有关他要迎娶新皇后的消息塞给阮鸿飞看,伸出根萝卜手指指着头版头条儿道,“你想想撒娇李那副猪不嚼狗不啃的干巴模样,他家闺女,他家闺女能好看到哪儿去啊。要命的是,她爹还是撒娇李,唉哟,万一这脾气长相都像撒娇李,啧啧,到时咱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儿了。不行不行,母亲也是,打击李平舟也不要这样吧。难道我立李家女为后,李平舟就会站到母亲那头儿去不成?” 阮鸿飞忽然笑出声来,那一笑,倒不是如何颠倒众生,畅快阴险是真的。 笑无好笑。 明湛心生不祥之感,盯着阮鸿飞的笑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朝中事,都是你自己在处置,我有什么好瞒你的。”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敛一敛脸上的笑,笑吟吟道,“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大贱出事了。” 明湛心下一沉,脱口问道,“父皇怎么了?” 考虑到明湛的心情,阮鸿飞还收着几分畅快,可是,言语间仍有掩都掩不住的痛快。他薄唇轻启,低声道,“他一意回帝都,却不想如今的帝都哪里还是以前的帝都呢。他回了帝都,卫姐姐算什么。我再小人之人的想像一下,若大贱回帝都,然后撤换九门提督,你还敢回帝都吗?反正我不敢回。” “以往他多识时务的人哪,多明白的人哪,现在大贱忽然犯了傻,追根究底都是你的过错。”阮鸿飞闲闲道,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明湛担心凤景干的安危,见阮鸿飞幸灾乐祸的嘴脸,甭提多堵心了,恨不能将阮鸿飞暴打一顿。只是,明湛武功肉脚,阮鸿飞又不知让他,若真动起手来,怕是打不着阮鸿飞,自己反得挨顿揍。再者,明湛还记挂着凤景乾,忍怒问道,“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我句痛快话!” 阮鸿飞倒也没吊明湛的胃口,笑道,“大贱在还没出贵州的地方,因道路难走,雨患频发,山洪泥流,不幸遇难。” 明湛根本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在帝都遇险,你也不必担心。倒是二贱,得想个法子来解释一二了。”阮鸿飞笑望明湛,“一箭双雕,陛下,你可无忧了。” 明湛阴着张脸,“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可忧心的,都是你们庸人自扰,没事儿找事儿。” 阮鸿飞拍了拍明湛的手,“你先前不也是忌惮着大贱,不想他回帝都么。” “那是我称帝的条件。”明湛正色道,“我登基可不是为了做傀儡,短时间内不想父皇回帝都,是人之常情。”再怎么着,他也不能去搞谋杀。 阮鸿飞勾起一抹轻笑,“如今大贱不守契约,有此报应,也是自作自受。” “若父皇执意回帝都,大不了我再回云贵就是了。” “你回云贵,永宁侯府怎么办?范维冯秩黎冰,这些你带出来的人,难道再带回去?宋遥薛少凉赵令严等等所有你提拔起来的人呢?他们怎么办?还有你打击过的世族宗室,得住机会,他们能不报复?报复不了你,但那些忠于你的人呢?他们可就不安全了。”阮鸿飞冷淡中噙着一抹讽刺,打量着明湛的臭脸,说出的话简直恨不能将明湛噎死,“你甭做白日梦了,陛下。坐了皇位,就是走上不归路,还想回头,你天真的过了头吧。” 明湛憋着没说话,良久道,“那日,我说要送信去云贵,你拦下我,是早料到母亲要对父皇下手了吧。” “你不也想到了才要送信吗?”阮鸿飞推的一干二净,无耻说道,“我那是试探你呢,结果你倒顺着我的话没理会大贱,我以为这是咱俩之间的默契呢。” 明湛给阮鸿飞气的三魂出窍,头晕脑胀,终于憋不住满肚子大火,怒吼道,“默契个屁!你个王八蛋,你成心算计我!” 望着明湛怒吼吼离开的身影消失不见,阮鸿飞将眼别开,捡起一卷书,慢悠悠的看了起来。 摇光倒是比阮鸿飞还急,道一句,“属下去瞧瞧二公子。”急忙追着明湛跑了去,生怕明湛想不开跳了井啥的。 跳井什么的绝对是摇光脑补多想了。 明湛瞪摇光,没好气道,“狗腿子过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摇光摆摆手,“是先生担心您,叫属下来瞧瞧,听从您吩咐。” 明湛哼哼两声,现在说这个还有屁用。 摇光不解道,“二爷,看你刚刚急赤白脸的,不想回帝都吗?” “现在回去有个屁用。”明湛横了摇光一眼,“叫你那王八蛋主子出来,我有事问他!”经风一吹,明湛的脑袋也冷静了许多。他还真不信,凤景乾能这么容易就死啦! 摇光回去叫了,明湛等了许久,摇光竟然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明湛是个聪明人,他当即明白了阮鸿飞的意思。妈的,王八蛋,还摆起谱儿来了。 明湛只得再折返回去。 阮鸿飞听到明湛腾腾的脚步声,就知道明湛心头的火有多旺,懒懒看他一眼,还摆出一幅惊诧的模样,特气人的问,“咦?陛下怎么又回来了?” “阮鸿飞,你别欺人太甚!”明湛真恨没带些自己的侍卫出来,以至于在武力上吃了亏!手指尖儿颤啊颤的指了指阮鸿飞,扭身恨恨的在阮鸿飞的榻上坐下来,正事要紧,账以后慢慢算也不急。 阮鸿飞难得实诚的点了点头,“我就欺负你了,想怎么着?”漫不经心的抬眼皮撩明湛一眼,阮鸿飞不客气道,“你是打算跟我打一架,还是骂一场。” 明湛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被阮鸿飞如此欺负,竟没法子一泄气愤。明湛心里憋的难受,毫无征兆,忽地一声嚎啕,满腔子闷气都顺着嚎啕嚎丧了出去。他素来嗓门亮嘡,这一嚎,真是惊天动地,摇光觉着自己再呆下去,怕会受了内伤,急忙退下。 阮鸿飞不理,明湛就一直嚎。饶是阮鸿飞定力非凡,也受不了明湛的大嗓门儿,无奈道,“有事儿说事儿,你这是做什么?” 明湛直嚎了一盏茶的时光,眼泪也跟着哗哗的流,阮鸿飞难免心疼,拽过明湛拿帕子给他擦眼泪,忍受着噪音劝道,“唉哟,我就逗逗你,看你急的。别嚎了,成不成啊?” 明湛嚎的嗓子冒烟儿,伸手要摸茶喝。阮鸿飞生怕明湛补足水分接着嚎,连忙握住明湛的手,不给他喝。明湛更加悲从中来,破锣嗓子嚎道,“把我骗出来,现在连茶水都不给我喝!阮鸿飞,你跟着我时,我是怎么对你的!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的供奉着你!现在呢,我才跟你过几天,就水都没的喝了!苍天哪,赶紧降个神雷下来劈死这死没良心的家伙吧!呜——” 猛的一口茶灌进来,明湛条件反射咕咚咽了,嗓子里舒服许多。接着竟有一条湿湿滑滑的舌头滑了进来搅活,明湛正恶狠狠的恨不能咬死阮鸿飞,结果这王八蛋在这个时候还敢占他便宜,明湛当即恶狠狠的咬下去,就听轻轻的一声脆响,明湛一声痛吟,整个牙根子都震酸了。 阮鸿飞笑噙噙地,“没咬到吧?早防着你呢。”再落井下石的鄙视明湛一回,“我就知道你也就会这些下三烂的手段了。” 没咬到阮鸿飞的口条儿,自己上牙撞下牙,险些撞松了。明湛揉着嘴,瞪阮鸿飞,含糊道,“再给我倒盏茶去。” 阮鸿飞笑笑,“你还真是谱儿大。” 明湛张嘴就要再嚎,阮鸿飞急忙捂住他的嘴,认输道,“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也长点儿志气。”明湛一嚎,简直能把好人嚎疯。 “你懂什么,那叫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湛讽刺阮鸿飞,“天生不实在的东西。”见阮鸿飞傻站着,明湛一拍榻板,瞪眼,“跟你说去倒茶,傻坐着干嘛?” 阮鸿飞伸手倒了盏凉茶,见明湛露出无赖嘴脸,恨不能一壶茶砸到明湛的大脑袋上。还没等他行动呢,就给明湛劈手夺了去,仰头喝了。明湛一解干渴,斜眼问阮鸿飞,“你说老实话,父皇真死了?” “仪驾都埋进了泥水石块儿里,一行人埋进去了大半,你说呢?” 明湛松了口气,牵过阮鸿飞的手拧了一把,闷声道,“我觉着父皇兴许没事儿,你别再去添乱,知道不?” “哦,说来听听?” “你想啊,父皇先前可在你手里吃了大亏。回帝都的事儿,他能不多思量?要我的话,我绝不能这样大大方方的坐着仪驾回去。”明湛低声道,“不怕别的,就怕有人算计,半道儿动手啥的?” 明湛眯着犹带了三分水气的微红微肿的眼,“换我,绝对有防备。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提醒你一声,你别去添乱,若是叫父皇抓住你的人,不活剐了他们!” 阮鸿飞瞟明湛一眼,没说话。 “你到底听到我的话没?”明湛胳膊肘撞了阮鸿飞一记。 “怎么,你觉着我弄不死他?” 明湛哼哼两声,“你有本事,你干脆弄死我算了。” “他们已经到云贵去了,你这是干啥,啊?你非得弄死两口子,不把咱们纯洁无暇的感情上弄两条裂缝,你就不能罢休,是不是?”明湛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啊?” 阮鸿飞面无表情,“你别乱说,大贱的事,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啦?你跟母亲合伙儿干的,以为我不知道呢!”明湛向来是闻一知二,提头知尾的。凤景乾回去,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卫太后;第二个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就是阮鸿飞。 这俩人联手,云贵境内就能借着天气弄出泥石流来。凤景乾明明被算计,其责却要落在凤景南头上,不论凤景乾死没死,凤景南都得骂娘了。 阮鸿飞轻叹,“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哪。”在没有看到大贱尸首之前,他也不能相信大贱真就死了。这贱人向来命大的很。 明湛一笑,放下心来,推搡阮鸿飞一把,刁钻道,“以后你可别再算计我了。飞飞,你拍着胸脯想想,我对你如何?有啥事儿,我不是掏心掏肺的跟你说。你呢?你还时不时的算计我,你对得起我的情分的?” “你这不也明白过来了?”阮鸿飞可没有半分负罪感。 “还不是给你吓一跳。”明湛深恨阮鸿飞这样戏弄他,带着一点点儿的薄怒道,“你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叨叨父皇他们怎么着了,多伤和气。” “怎么,连说都不让说了。” 明湛道,“那你也别说的跟真的似的,倒吓我一跳。我这人可实在,容易较真儿。亏得我还不算笨,后来回过闷儿来,不然多伤感情。是吧,飞飞?” 阮鸿飞诚心感叹,“唉,真希望这次大贱能俐落的死了。” 明湛鼓了鼓嘴,嘀咕,“那你也别作弄我啊。” “我这是让你提前适应一下大贱死时的心情,省得你悲伤过度啥的。看来也没啥事儿,那我就放心了,让他痛快的死去吧。” 明湛终于无语了。 太上皇仪驾于云贵境内遭遇不测,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朝廷百官中流传开来! 209. 卫太后听到太上皇遇难的消息,当下惊的茶盏落地,面露惊容。 李平舟是痛苦失声,哽咽难言,那模样,知道的是太上皇出了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亲爹死了呢。李平舟泣道,“太上皇恩威齐天,心系万民,怎知路遇山险……”话至此处,李平舟哽咽难言,抽了一抽道,“臣乍闻此讯,六神无主,还得请太后娘娘拿个主意。” 原本卫太后想说的话,竟然叫李平舟抢先一步说了。暗叹一声,卫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儿,“如今皇帝病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国事全赖内阁拿主意。我看,还是先请慎王叔等宗室长辈过来,大家一道商议为好。另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消息暂不可给老人家知道,否则老人家可怎么受得了呢。” “是,臣遵旨。” 过一时,内阁诸臣都到了,连同在家休假的徐叁也腿脚俐落的进宫来。更有以慎亲王为首的宗室公侯等人,黑压压的站了满屋子。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太上皇出了这档子事儿,帝都首先得派刑部过去查一查,原因是啥?天灾?还是人祸? 尽管可能查不出什么,但是,总得查个原由出来向天下人交待。总不能凭白无故的,太上皇咕咚就死了吧。这话若说出来,纯粹讨骂呢。 其次,就太上皇之事,要不要向镇南王府问罪,这也是讨论的重点。 镇南王府向来地位超然,现在的镇南王又是太上皇的亲弟弟,兄弟俩关系不错。再退一万步说,哪怕镇南王真有啥歹心,人家也不至于在云贵境内动手,这不是一瓢赃水泼自己嘛。瞧着凤景南的智商,真不像这种人。 当然,也会有人想,凤景南就是反其道而为,故意出其不意,做下此案。 卫太后道,“王爷与太上皇手足情深,太上皇出了这样的事,又是在云贵地界儿,王爷已是伤心欲绝,朝廷若再下旨训斥,让王爷情何以堪。” 再怎么着,卫太后也脱不去凤景南嫡妻的身份。凤景南名誉受损,于卫太后是没有半分好处的。有关下旨训斥镇南王之事,卫太后焉能同意。 不过,也有反对的。闽靖侯自被降爵后,对卫太后暗恨不已。若是明湛降他的爵位,没的说,人家是皇帝,名正言顺。可卫太后不过是代政,当时就是在宣德殿偏殿里与内阁发生冲突而已,区区小事,卫太后就敢降官降爵的处置,简直完全没有将宗室放在眼中。 闽靖侯道,“太上皇在云贵遇袭,朝廷自当问询一二。再者,镇南王为云贵藩王,云贵一应事宜皆由镇南王做主,朝廷不干云贵政事。如今太上皇在云贵出事,安危难测,镇南王府难辞罪责,朝廷自当下旨训斥,命镇南王上折自辩。” “再者,朝廷亦该派出刑部大理寺,速去云贵详查此案,并严命镇南王府无条件配合,以勘探究竟。”闽靖侯瞅卫太后一眼,见这女人喜怒无辩,心道,难怪听说这女人在镇南王府不受宠,天天对着这样高深莫测的一张脸,恐怕镇南王睡觉都不得安稳。闽靖侯闲闲道,“臣启太后,万不可因您与镇南王的私情,而有失偏颇。” 卫太后淡淡道,“闽靖侯既有此话,为避嫌疑,我倒不便多说了。李相,你们的意思呢。” 李平舟已有成竹在胸,正色道,“臣以为,朝廷当下旨问训镇南王,不过,用词要慎重,毕竟如今太上皇安危尚未有定论。”问,是要问。但是在事实没有搞清楚前,在这个皇帝久病、太上皇生死不知、小皇孙尚在稚龄的时刻,不易与镇南王府交恶。 卫太后并未再坚持,点头道,“既如此,你们先去拟好圣旨,去云贵调查的事,你们推荐几个人选。” 李平舟领旨。 闽靖侯与鲁安侯心情格外的好,当然,现在这个时候,断不能把心情好坏露到外头去。故此,两人只是表现出超一流的亲善来。 死的太是时候了。 若是太上皇真的顺利到了帝都,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啊。 现在多好,太上皇遭遇不测,多半儿是活不成了。就等着皇上一咽气儿,卫太后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登基为帝啊,小皇孙一立,卫太后代政生涯就此结束。 以后,就看各家本事了。 镇南王府。 凤景乾坐在榻上。 凤景南乌黑着一张脸,“看来明湛真的出事了。”不然,依明湛的脾气,绝不会让人对凤景乾下手的。 “阮鸿飞或许已经与卫太后联手。”凤景干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个心狠手辣的婆娘就够叫人头疼的,再加上阮鸿飞那贱人,俩人联手,再有九门兵马在手,运作得当,颠覆大凤江山都不是没可能。 凤景南犹豫,“难道明湛是被他们给害了?”否则,明湛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说中毒就中毒呢。 “不大可能,卫氏毕竟是明湛的生母。”这种可能性虽然也有,却并不大。 “当初,武则天为登基为帝,连废三个儿子的帝位。” 凤景乾摇摇头,“明湛与卫氏一向关系极好,自他登基,就有意无意的提高女人的地位,对卫氏没有半分不好。再者,哪怕卫氏有此野心,现在的时机也太早了些。再等几年,她的把握会更大。” “再过几年,哪里还有贱人的什么事儿。”凤景南一想到他儿子可能给老婆与阮鸿飞给害死了,顿时一阵难受。明湛身上毛病多,又是天生反骨,与凤景南不对盘。不过,后来明湛渐渐长大,与凤景南的关系反倒是缓和了许多。这会儿,明湛落个不死不活的下场,凤景南恶狠狠道,“若明湛有个好歹,我定要卫氏与阮鸿飞偿命!” “别急,再等等看。”哪怕卫家已掌九门兵马,自己老娘与孙子都在卫太后之手,但是,西北雄兵,除了宋遥是明湛提拔起来的,其余陕某平阳侯、辽东方渐东、宣府刘易山,甚至在淮扬的永定侯,都是他在位时的重臣。卫太后哪怕想夺权,也得掂量掂量。 凤景乾温声道,“倒是明淇,心思越发缜密了。”虽然他也有所准备,不过亦未料到会有人用这种手段。 凤景南没说话。明礼温文儒雅,翩翩佳公子,但比起明淇的心机城府,不是差了一点儿半点儿。 女儿这样的能干,想到寿安公的卫太后,凤景南不由头疼。 其实凤家兄弟没担心多久,很快,他们收到了阮鸿飞与明湛差人送来的信。 阮鸿飞的信先到,其内容如下: 亲爱的贱人兄长们: 见信安。 当然,我安,不一定你们安。 听闻大贱兄长想回帝都,结果命丧泥石流,至今连尸身都没下落。我由衷希望能刨出个胳膊腿儿的啥的,否则一代贱人帝王,其生死也是贱人界里的大事,若是长埋泥石之中,岂不叫人笑话。 以往我来云贵时,听小贱兄长提起过泥石流的利害,恐怕靠人手挖很难挖到大贱兄长的龙体了。我给你们想个法子吧,训练一只听话的狗,拿两件大贱兄长的贴身衣物给狗闻上一闻。贱人自有贱味儿,再让这只狗为你们引领正确的方向吧。 看到此处,凤景南已经给阮鸿飞气的脸色铁青,恨不能将信撕成碎片。倒是凤景乾道,“看来贱人知道我没事。”开篇就是写给他们二人的。 凤景南只得接着看: 现在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也猜到了。 凭二位贱人的胆略,自然不会让大贱明晃晃的坐在仪仗里,那里面多半是空的,抑或是假的。不过,还得请大贱牢记自己的身份,既然已退位,帝都的事就不牢你操心了。 你若是厚着脸皮再来,我当然不会宰了你。 但是,你家老娘以及那三个小王八蛋就危险了。 当然,我的威胁或许没什么效力,你连四个儿子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其他人的性命又怎能威胁到你呢? 若不是看在明湛的面子上,我更加期待能与你再次博弈的机会。 像你这样的贱人,还能悠悠哉的躲到云贵享清福,老天果然厚待贱人么。 落款:知名不具。 凤景南咬牙切齿,大骂阮鸿飞。 第二日,他们又收到了明湛的信。 凤景南裁纸刀都没用,直接撕开,明湛的信如下: 亲爱的父皇、父王: 见信安。(想到那贱人写的信,以及有恃无恐、幸灾乐祸的贱人口气,如今凤景南见到这三个字就堵心。) 你们别担心,更不要想歪,我没事。 现在也好的很。 这是我使的计策,在装病呢。你们怎么就信以为真了啊。不过,我相信以父皇的天纵英明,仪仗什么的,肯定是假的吧。 哈哈哈,这正说明了咱们父子心有灵犀间的默契啊。 歪打正着的,父皇帮了我的大忙。 如今既然仪仗出了问题,父皇你就继续装一下失踪吧。父皇你在云贵地盘儿上失踪,朝廷必定会下旨训斥镇南王府的。 父王,你就暂且低一回头,等我回了帝都,再给您平反。 凤景南眉毛一跳,“明湛不在帝都?” 凤景乾道,“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姓阮的就这么可靠?”眼见明湛无事,也就省的与卫氏、阮鸿飞发生冲突,老娘孙子都保住了,凤景乾松了口气。 “管他呢,随他去死。”凤景南没好气道,“我干嘛平白无故的遭人训斥,什么都要照着他的安排,美不死他。” 凤景干笑劝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明湛先前不露风声,也有他的考量。明湛素来实在,如今与那贱人在一处儿,哼,他哪里有贱人心思深密。这件事,明湛先前定是不知道的,听闻风声方来的信。”已自发为明湛辩解起来。 “你就委屈一下吧。”凤景乾道。 凤景南明显不乐意,挨骂的事儿就找上他了。 凤景乾示意,“接着看信。” 明湛果然为自己辩解: 我本来早就想跟父皇你们说一声,结果误中我家飞飞的奸计,就忘了说了。但是,我估计以父皇的智慧,应该不会以身涉险的。 (凤景乾微笑,明湛一向会说话,如今嘴巴越发的甜了。说出的话,令人格外的喜欢。) 十月之前,我会回帝都。 父皇、父王勿需挂念。 落款:永远爱你们的明湛。 本来这信也就到此了,结果明湛想起什么,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不知为什么,每次给你们来信,写下“父皇、父王”四字时,我都觉得你们之间好像有一种未竞的情愫啥的。真的没奸情吗? 其实如果有的话,我已经成年,并不介意。你们完全不必顾忌我的心情,都这把年纪了,放心大胆的恋爱吧! “这个混帐!”若是明湛在跟前儿,凤景南得一巴掌把人抽飞,啥话都敢说,就是欠揍! 凤景乾倒不以为杵,反没心没肺的呵呵笑,“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啊。” “皇兄,你——” 210. 去云贵调查取证的队伍刚刚离开帝都城,宗室朝臣就以“皇帝久病、太上皇遇险,以国体计”的理由,要求卫太后择立太子。 而且话说的漂亮,“太上皇安危难测,陛下近期不易立后冲喜。不过,若能择立储君,不但稳固国本,且陛下对皇侄爱之如子,若陛下得知,定能欣慰。” 卫太后淡淡道,“先将太上皇的事弄清楚,至于立皇储之事,你们先议着,拿个方案出来,给我瞧瞧,再提不迟。再者,此国之大事,我一个人也不能乾坤独断。但凡有万一之可能,还是要太上皇来指定为好。” 卫太后碍于群臣压力,终于露出口风,帝都人的眼睛顿时从太上皇遇险一事,转而落在立储之事上。一时间,群臣如同活吞了春药,日日亢奋。 林魏两家门槛险被踩烂不说,就连魏安这个断袖,在这风云变幻的地帝都,忽而走出无数桃花运来。千百个有闺女的人家都在打听,要不要续娶啥的,哪怕你魏家是断袖,仍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嫁给小皇侄的亲舅公。 魏安给烦的脑仁儿疼,与卫颖嘉念叨,“立储的事到底有没有谱儿,我看宗亲大臣们都疯了。” 自从为卫太后办了件大事,卫颖嘉对外愈发冷漠如冰。不过,面对魏安时,还是有几分人气儿的。闻言面色稍缓,温声道,“这谁知道。” “切,太后娘娘没跟你透个信儿啥的。” “你觉得这种事,太后娘娘一个人能做得了主?”卫颖嘉反问。除了小皇侄的母家车水马龙,如今永宁侯府亦极是热闹。连魏安都难免要跟卫颖嘉打听点儿内蒙消息啥的。 魏安叹了口气,“起码太后能做一半的主吧。”看卫颖嘉一眼,“原本太上皇回帝都是最安稳不过的,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天灾人祸,都赶一处儿去了。” 卫颖嘉搂住魏安的肩,目光深沉,俊逸的五官冰冷淡漠,并没有说什么。 “颖嘉,你也别太操劳。”魏安道。 “嗯。” 帝都接二连三的出事,以至于林永裳手上的什么丝绸绣品展览招商会,根本没入内阁诸人的眼,考虑着林永裳正一品淮扬总督,封疆大吏,面子总要给的,就让他通过了。 其实,太上皇遇险以及册立储君之事,朝臣关心,宗室关心,当然,内务府皇商也是关心的。不过,一般的商贾,纵使关心,他们也只能是干看热闹罢了。 凭他们的身份,寻常收买个父母官就觉得是手眼通天了,断然参与不到这样高级别的政治活动中动。 所以,对他们而言,自然是这次由政府出面儿,商会牵头儿的招商会更重要。这次招商会并没有放在扬州城,而是搁在了苏州城。 林永裳此举,令苏州知府郑尔实感激涕零。 林永裳道,“苏绣举世闻名,不过,希望借此机会使苏州绣品丝绸的名气能更上一层楼,让天下人都能认识到苏绣的精美绝伦。以前,我曾听陛下说过‘无商不富’。郑大人,仕农工商,商贾为末,但是,百姓也只有富了,有了银子吃饱饭,这天下,才会安宁。” 此刻,郑尔实对林永裳只有满心的感激。哪怕林永裳放个屁,怕他都会觉得是香的,连忙附和道,“是,听大人一句话,下官茅塞顿开。下官听说,先前淮扬盐商交出盐场后,朝廷都给了补偿,尚未断了他们的生路。陛下爱民如子,亦未轻视商贾,下官定会好好当差,不负大人期望。” 苏州知府这样的肥差,能坐上这个位子的,非但要有后台,更要有本事。林永裳轻点一句,郑尔实已是闻弦歌知雅意,说出的话,自然格外的合林永裳的心思。 林永裳笑,点了点头。 郑尔实再道,“陛下一直卧病不起,下官连上了几封请安折子,只盼着陛下能平安万年。” 帝都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象,帝都的变幻,关系到官场中每个人的未来。郑尔实自有消息来源,却在此时仍忍不住向林永裳打听一二。 对于明湛的病,初时,林永裳还挺有把握,觉得这病有蹊跷。如今太上皇要回帝都,半路上就遇了险,再往回寻思,林永裳对明湛亦多了几分担忧。 不过,在下属面前,林永裳并不会露出形迹来,笑道,“听说真命天子百灵护体,而且,宫里有太后娘娘在,你我只管尽忠,淮扬安稳富足,咱们也就没白当这几年的父母官,亦未辜负陛下的期许。待日后陛下大安,见我淮扬胜景,没有不龙心大悦的。” 不论明湛是死是活,林永裳都不会掺和立储之事。当年范家何等气象,就因为参予皇位之争,最后落得个抄家流放,家破人亡。 埋头做事,方是中正之理。 这样,无论谁登基,起码总要有干活的人。 当然,林永裳更希望明湛能平安。尽管太上皇对他亦极是器重,屡番破格提拔,但,冥冥之中,林永裳有一种预感。 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一个臣子,能遇到一个肯信他肯用他的帝王,亦如同千里马遇到伯乐一般。 林永裳觉着,自己只有在明湛手里,方有名留千古的那一日。 虽然挠心抓肺的担心帝王安危,林永裳硬是忍着没跟范维打听点儿内情啥的。 自来,打听帝王龙体,就是忌讳,尤其是在帝王病危之时。 虽然范维也不一定知道,不过,范维跟在明湛身边儿的日子最长,起码范维的推测更靠谱儿些。这事儿,不能问,不能猜。 林永裳就是靠观察的。 同样是曾经跟在明湛身边儿的近臣,冯秩面色憔悴,倒是范维仍是那事温和淡定的模样。如此,林永裳才能稍稍安心。 让林永裳安心的不只是范维的淡定,还有来自徐盈玉的关怀。 徐盈玉已经说过,“若是陛下有个万一,新皇登基,我们马上结婚。” 倒不是徐盈玉恨嫁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林永裳仇人不少,且林永裳是正经的范家人。明湛在位时,尚有人拿此说事儿,多亏明湛肯周全林永裳。 万一明湛龙御归天,林永裳占着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肥差,多么的惹人眼红。 一朝天子一朝臣,下一任天子不一定肯用林永裳。徐盈玉有此提议,为的是林永裳的安全。不管怎么说,徐叁在朝为次辅,若是林永裳做了徐叁的女婿,哪怕有人想收拾林永裳,也得先掂量掂量。 徐盈玉此心此情,说话的时间与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如今林永裳除了对徐盈玉的倾心爱慕,心内不是不感激。 福州城。 明湛也得知了淮扬丝绸绣品招商会的消息,拿着烫金的帖子好一番掂量,笑道,“林永裳如今三十五岁,就做了封疆大吏,朝中多少人不服。因这个,我听了几缸的酸话” 花瓣一样饱满的唇勾起一抹亮丽的微笑,明湛眼神流转,“单论这份伶俐,林永裳算是其中翘楚了。更难得提,他也不掺各帝都那些烂事儿,一心扑在淮扬上。这样既会做官、又会做人,也难怪能步步高升了。” 阮鸿飞道,“林永裳心地纯正,难得不迂腐,比范林希要强。不过,他血海深仇未报,将来认祖归宗时,怕是难上加难。”阮鸿飞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林永裳如今的功绩越大,将来报仇认祖的可能性越高,他不得不提前给明湛打个预防针啥的。 “其实,现在姓林,又有何妨碍。当年范家的官司,已经过去二十年,再想翻案,谈何容易。”明湛笑道,“我从不在乎他是姓范还是姓林,只要他有才干,只要他心正,我就会用他,正所谓英雄不论出处。” 明湛的心胸比凤景乾要更加宽阔,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卫太后,他从未如何厌恶忌讳过当年戾太子一系的人。 而当年那些死去的人,不一定就罪不可恕。 有许多,是站错了地方。 他们死,并非是因为罪责,而是因为情势,不得不死。 如今明湛为帝,命越侯府平级袭爵,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其实,这也是卫太后如今的处境。 除了那些明湛亲自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还有当时因支持戾太子而缩头做了几十年乌龟的家族。他们将自己家族的兴起,寄托在明湛的执政上。 这些家族,首先就以卫太后的母族永宁侯府为代表。 帝都这样热闹,老永宁侯却闭门称病已久。 实际上,老头儿结实硬朗的很。 仁宗皇帝末年的夺嫡之争,以及凤景乾执政的二十年风雨,老永宁侯都挺过来了。如今自己的女儿代政,老永宁侯自然更是没将帝都这场风云放在眼中。 倒是卫颖嘉脸色一日憔悴似一日,老永宁侯叫了卫颖嘉来,并没有多问卫颖嘉憔悴如斯的原因,只是道,“当年,德宗皇帝时,仁宗皇帝还没登基,只是太子,方皇后也仅是太子妃。那会儿,永宁侯府与靖国公府为通家之好。德宗皇帝宠爱权妃,权妃的儿子顺王殿下亦得德宗皇帝的心意。后来,顺王殿下在马场骑马时不慎落马,就此伤了腿,落下跛疾,无缘帝位。” “你也许会说,顺王殿下原就非东宫太子,怎会与帝位有干系?”老永宁侯苍老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神色,“事实上,仁宗皇帝脾气温和又心软,文武都不及小他数年的顺王殿下。仁宗皇帝的优势在于,他是嫡出皇子,又有一个能干的太子妃,在靖国公府与先镇国公府的鼎力支持下,以仁宗皇帝的嫡长出身,就此正位东宫。” “不过,后宫里,皇后早逝,权妃代理六宫,德宗皇帝宠爱幼子,东宫的日子极是艰难。”老永宁侯轻声道,“顺王殿下去骑马并非偶然,且马上早被动了手脚,连同后来会诊的御医都被买通,所以,顺王殿下落下残疾,再不能威胁东宫地位。接着,仁宗皇帝的奶嬷嬷顺慈夫人,拼了性命,自己服毒来抹黑权妃,自此,权妃失六宫之权。” “顺王是德宗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此事,在当时若是走漏万一,就是倾族之祸。”老永宁侯道,“我那时也很年轻,尽管做了,仍是害怕,日日恶梦缠身,不得安宁。” “颖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纯臣。若没有顺王此事,我就无法取得仁宗皇帝的信任,自然没有后来永宁侯府二十年的兴盛。”老永宁侯叹道,“我们与靖国公府的关系太密切,再怎么也挣脱不开与戾太子的关系。太后娘娘幼时,刚满周岁就被送到坤宁宫抚育。当年,我何尝不知太上皇与镇南王忌讳方皇后,但是联姻势在必行。你觉得这些年太后娘娘在云贵过的好吗?” “我们永宁侯府与镇南王府的联姻,是纯粹的利益联姻。我为了了将永宁侯府从戾太子的泥潭里拽出来,太后娘娘就必需做出牺牲,那个时候,永宁侯府可以用来联姻的嫡女,只有太后娘娘。”老永宁侯静静说道,“联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二十年的韬光养晦,方有今日。” “我们永宁侯府的今天,是先祖沙场浴血,是历代永宁侯汲汲经营,也是所有永宁侯府子孙做出无数的牺牲得来的。”老永宁侯声音镇定,“在这个位子,你会做无数个决定。但是,最重要的决定,只有那么一两个。有些决定,做了,就不要后悔。否则,你的犹豫,会害死无数人。” “我明白,父亲。”卫颖嘉并非不通世事与权术,他明白无数次的站队,其实就是对皇权的一种投资。现在卫太后虽是女流之辈,但是,卫太后牢牢把控着后宫三位小皇侄,就是内阁宗室,先前也不敢在卫太后跟前儿放肆。 老永宁侯道,“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效忠陛下,就是效忠太后。” 人并非没有悲悯是非之心,但是,当一个人的生存都受到威胁时,亲儿子都能切巴切巴生吃了,什么道德伦理都是狗屁。何况在皇室,父子兄弟相残更是常态。 他们卫家,不过是做了皇家的一把刀。 何需愧疚? 无需愧疚! 还是太嫩啊,老永宁侯看儿子一眼,打发了卫颖嘉下去,自己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事实上,连凤家兄弟都给明湛闹的云山雾罩,老永宁侯的处境比凤家兄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好歹凤家兄弟还有明湛去信通风,老永宁侯是两眼一摸黑,完全靠猜的。稳住儿子,他得先去女儿跟前讨个主意。 多年来,卫太后历经风雨,早已修练的宠辱不惊,心如止水。 老永宁侯来时,正好碰到安国公一行人出去。都在帝都讨生活,彼此打个招呼,老永宁侯就随着领路的内侍去了宣德殿偏殿。 卫太后温声道,“父亲免礼。” 老永宁侯坚持将礼行完,方由内侍搀扶着起身,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凳上,笑道,“老臣许久没来宫里请安,尽管知道娘娘一切安好,仍是忍不住惦记娘娘的安康。如今,宫内外事务都压在娘娘身上,娘娘一定要保重啊。” 卫太后笑了笑,“宫里,太皇太后是老祖宗,德高望众。其余皇帝并没有多少妃嫔,余下的皆是太上皇的妃妾,太妃、太嫔什么的,她们多是吃斋念佛,故此,事务不多。国事有内阁处置,萧规曹随,倒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这就好这就好。”虽然卫太后代政不显山不露水,无功无过的模样,但是,对于一介女流,初次代政,能将事情处理的上平八稳,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本事。老永宁侯笑拈胡须,接过宫女捧上的温茶,谢赏后呷了两口道,“刚刚臣进宫时,正好碰到安国公几人出去。现今,老臣也不怎么在外走动,乍一见,他们也都是一把胡子的人了。” 卫太后露出一个微笑,“八月十五快到了,今年事情多,我想着,就不大办了。他们都是老亲贵,记得以往还在坤宁宫见过他们,许多年不见,果然是老了。”不仅人老了,胆子也变得小了。 仁宗末年戾太子的失败导致这几家二十年的郁郁不得志,安国公几人是宁死都不愿再掺和什么立储之事了。 不论是卫太后继续当政,还是择立皇侄为储,几个老东西只管装糊涂。 老永宁侯道,“是啊,人都有老的那一天,老就老了吧。就是老臣,如今也欲发懒怠的见人。老臣倒是听了一件稀罕事。”不待卫太后相问,老永宁侯便道,“先前栖凤山不是塌了一小处儿,露出一块儿神铁,上有天文莫识么。” “当时,朝廷上下莫不将此认为是天降神谕。不过,也不知怎么传的,老臣又听说,那东西,是有人造假的。”老永宁侯原就不信,说句老实话,这种神仙祥瑞,造假的事儿数不胜数。当年德宗皇帝就好这口儿,仁宗皇帝亦钟情于此,老永宁侯没少干,时不时的弄只仙鹤白鹿的当祥瑞献给皇帝,以讨皇帝欢心。现在的山崩神铁现,与老永宁侯的祥瑞是同一个路数,实不足为奇。 此事刚发时,卫颖嘉就奉命在查,到底也没查出什么。 只是如今帝都流言纷纷,惹人心疑,老永宁侯自然猜到这里面有事儿。但是,仍要跟卫太后提上一句,免得卫太后到时抓瞎。 老永宁侯温声道,“外头有人说,那山之所以会塌,是因为底下埋了炸药。就是那块儿看不出名堂的神铁,以及上面的天文,都是有心人造的假。为的就是蛊惑人心哪。” 卫太后早就怀疑此事,现在有人传出这种话来,其意并不在卫太后,而是在…… 叹口气,卫太后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哪。” “疾风知劲草,坦荡识能臣。”老永宁侯笑笑。先前卫太后入主寿安宫,如安国公等人多少也有些小心思,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越侯府都能有恩典。他们这些当年为方皇后所用之人,翻身指日可待,在朝中跃跃欲试。如今不过是天子一病,他们就摆出一副脸小懦弱的脸孔来,生怕掺和进去,倒省得日后再拿出先时情面来讨情面了。 “父亲说的是。”卫太后道,她本未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不过是借此机会试上一试罢了。 卫太后的贴身女官紫苏忽而自殿外走来,行一礼,低声禀道,“回太后娘娘,刚刚惠太妃娘娘带着侍女去了锦安宫看望二皇侄。奴婢瞧着那侍女眼生,并不似惠太妃娘娘身边儿所用,就拦了下来。惠太妃娘娘因此恼了奴婢,就要去太皇太后那里评理。奴婢想着,太后娘娘一直吩咐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等闲事情不必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就做主拦下了惠太妃娘娘,并将惠太妃娘娘送回了福喜宫。如今还请太后娘娘示下。” 卫太后淡淡道,“先禁了惠太妃的足,去查一查那个眼生侍女的来历,再来回我。” “是。”紫苏领命退下。 立储之事刚有个影子,连常年礼佛的太妃都坐不住了,可知人心浮躁到了何等地步! 211. 惠太妃窥视皇孙一事,很低调的解决了。 卫太后直接贩慧太妃为太嫔,褫夺封号,命其搬出福喜宫,挪至冷香阁禁足,时间不定。至于那个脸儿生的侍女,杖毙后归还林家。 林王妃直接吓的魂魄出窍。 话还要从皇帝陛下的病说起,虽然明湛没啥事儿,不过宣德殿的寝宫里躺着一个,卫太后为了把戏做全。各方面考虑,都要替明湛立后冲喜了。 还有一个法子,宫女有年长者,以天和人伦计,卫太后想着早日放她们归家,以此为子祈福。 然后,各宫各殿年纪到了的,不想留下来做姑姑的,报了名,到日子就可以回家了。这走了一批老的,自然还要再选一批嫩的。 那位面儿生的侍女就由此而来。 经过内务府小选,放到了慧太妃林氏身边儿服侍。 慧太妃林氏原就出身林家旁支,如今皇侄们都在宫里住着,林王妃不放心儿子,就使的这个巧宗,调教好两个丫头送到内务府待选。身份文书什么的都准备好,再走走关系,分到慧太妃身边儿,慧太妃得了心腹不说,再时不时的能去瞧一眼林王妃所生的小皇侄。 与小皇侄打好关系,这对于无子的慧太妃百利无一害哪。 尤其如今朝中立储之声迭起,慧太妃想着要多关心小皇侄一些。 这算盘,打的如意。 处置了眼大心空的慧太妃,卫太后召来张太医的关门弟子加得力助手段文倩道,“文倩,这些天,你也辛苦了。眼瞅着就是八月十五,你的祖父段汝玉段大人上本说,你母亲思女成疾,想着八月十五接你回府,一家人团聚。” “我听张太医说,皇帝的病情已经稳定住了。”卫太后语气温和,“法理无外乎人情,文倩,你就回家几日,待过了八月十五,再回宫不迟。” 段文倩猛然听到这消息,一时间不能置信。 当初,她拒绝继续守寡,离开钱家时,父母何等样的绝情。再者,以段家的规矩,她身为女子,如今抛头露面的学医诊病,已是犯了大忌。没来由的,又怎么要接她回家团聚呢? 段文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几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寡妇,她经生死之事,更经声名丧败,世人指点的艰辛。以往种种,段文倩都挺过来了,自然今非昔比。 惊讶过后,段文倩心中已有主意,遂低头禀道,“太后娘娘,在淮扬时,下官一意孤行,离开钱家。家祖家父母对下官多有不满。再者,下官此次随着师傅至帝都,家里亦不与下官来往,现在……” 事实上,早在段文倩坚持离开钱家时,段汝玉等回帝都时,将钱家归还的嫁妆悉数带回了帝都段家,与段文倩早已恩断义绝。在段文倩看来,她给张太医打打下手儿。因是女子,至晚间,方便留宿禁宫,时时关注皇帝陛下的病情。 这个时候,段家要她回家,段文倩并不是没脑子的人。她给帝王看病,晓得这里头的忌讳。 哪怕恩断义绝,在仔细琢磨段家的意图后,段文倩都难免心酸,这世上,有谁真正为她考虑过呢?利用过后,她哪里还有生路可寻。 段文倩低声道,“回太后娘娘,陛下的身体在逐渐好转,如今正是关键时候,片刻离不得人。中秋年年有,这个时候离开,下官实在不放心陛下的病情。下官父祖皆在朝为官,忠于君父,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就是家母,早有贤名,哪怕下官真的因此归家,父母定会责怪下官不知轻重。” 段文倩不过二十出头儿的年纪,放在现代,绝对的青春少女,搁古代,已是大龄女青年。且段文倩发间带了几星霜色,她并不刻意遮掩,这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更加成熟稳定。 几经风雨后,段文倩身上带了一种宁和淡然的气质,再加上段文倩先前话中之意,卫太后难免多看了眼前这女医官几眼。 卫太后知晓段文倩的经历,同样是女人,卫太后并不欲令段文倩为难,温声道,“段家的忠心,我知道。你对皇帝的忠心,我亦知晓。既如此,八月十五那日,你归家半日也就罢了。” “是。”半天的时间,总能忍受。太后娘娘把事说到这个地步儿,她识得好歹。段文倩行礼退下。 时明艳进宫给卫太后请安,母女二人说了几句闲话,卫太后问,“鲁安侯之孙凤祈年的案子还没审清吗,明艳?” 明艳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对政事实在不大在行。旁听宗人府审案,已是费了老劲,明艳道,“这几日还在审着,女儿日日去听,觉着都是些车辘轳话,翻来覆去的说个没完,一时也没个究竟。” “让他们快点儿结案。” “是,女儿知道了。” 中秋节展眼就到了。 宫里领宴毕。凤凝雪出来时,儿子方继荣已在宫门口等侯,接母亲回家。 宫宴礼数繁琐,真正就是一个累字。凤凝雪换了家常的衣裳,满头珠翠只余一只白润的羊脂玉钗,方继荣扶母亲坐在榻上,自侍女手中接过暖茶奉上,细心的问,“母亲,要不要再传些点心小菜,小厨房一直备着呢。”宫宴并不是吃饭的地方。 凤凝雪摇摇头,“不必了。继荣,给你父亲去封信吧,别叫他惦记着家里。” “母亲,您的脸色有些……”方继荣担忧的问,“母亲,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凤凝雪嫁给辽东大将军方渐东二十余年,先前还随丈夫在辽东住过不短的日子。这些贵女贵妇,对朝廷政治多少都有所了解。明湛登基后,给方渐东的嫡长子方继荣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位子,命他留在了帝都。凤凝雪守着儿子,也就回来了。 自从明湛一病不起,帝都大事小情,一出接一出的劲暴,方继荣少不得休上几封家书,帮助父亲掌控帝都情势。儿子做的事,凤凝雪很少插手,如今主动提起,方继荣心细如尘,便知事出有因。 凤凝雪至今犹心有余悸,看儿子一眼,便将事情与儿子说了。 这个中秋,朝廷并未大办。 皇帝陛下病着,总不好敲锣打鼓的折腾。太皇太后亲自去瞧了回躺在床上神鬼不知的皇帝陛下,对卫太后叹了半晌的气,连中秋晚宴都未参加。 如今卫太后代政,朝中宫里唯一最大的主事人。故此,内阁百官,朝廷宗室,公主诰命,都要向卫太后请安祝贺。 凤凝雪出身侯府嫁入将军府,在帝都城里,算是中上流人物儿。给卫太后请安时,凤凝雪站在中间,并不突出。 谁也未料到宗室会突然发难,以闽靖侯鲁安侯为首,联合将将二十名宗室公侯,上书卫太后,认为朝廷给镇南王府的中秋赏赐过丰。 卫太后看一眼礼部尚书欧阳恪道,“我记得,欧阳尚书是比拟着往年的份例上的折子?” 欧阳恪回道,“是,太后娘娘英明,往年皆是按此例行赏,老臣亦不知何处有错。” 鲁安侯冷声道,“太后娘娘,往年是往年。如今太上皇在云贵遇险,朝廷刚刚训斥了镇南王,犹不见镇南王有半点儿悔过之心,朝廷岂可再按往年之例行赏云贵?” 卫太后看鲁安侯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那依鲁安侯高见,当如何行赏镇南王府?” “在镇南王未上折请罪前,臣以为,朝廷应再次下旨训斥,直到镇南王认识到自己的罪责,再说行赏之事不迟。”鲁安侯道。 “鲁安侯,太上皇之事,尚未查明原由。若就此将责任安在镇南王头上,未免有失公允了。”卫太后淡淡道,“再者,给镇南王府的赏赐早已颁下,如今鲁安侯再说这个,也晚了。” 鲁安侯的神态陡然间激动起来,振声道,“是啊,先前臣闷在家中,竟不知朝廷行此糊涂之事。好在,东西虽颁下,不过小节。太上皇之事,至今仍未有头绪,想来皆是镇南王府怠慢之过。臣恳请太后娘娘再次下旨训斥,严令镇南王配合朝廷调查。” “既如此,鲁安侯就去云贵,亲自帮着调查太上皇遇险之事吧。”卫太后道。 “臣不敢。”鲁安侯笑笑,“臣不瞒太后娘娘,当初善棋侯与其子去云贵给太上皇请安,结果父子俱亡。如今,连太上皇都身陷云贵,生死不知。臣,实在怕了。” 卫太后的声音陡然一寒,“鲁安侯,你逾越了。善棋侯父子之死不过是意外。” “太后娘娘,善棋侯父子是意外,太上皇也是意外,这云贵的意外未免太多了!”鲁安侯脸上的神色有说不出的讽刺,“臣不敢去云贵,就是怕发生意外。” 卫太后冷冷道,“皇帝对你们宗室叔伯长辈,一向礼遇照顾,我想着,都是一家子,人前人后的给你们留体面!如今看来,这体面是留的太多了!鲁安侯既然有这样的推理能力,就跟大家说说,凤祈年因何在济南大肆宣扬皇帝病危的消息!诅咒皇帝生死,你们鲁安侯府意欲何往!” “太后娘娘,这都是污蔑!”鲁安侯笔挺的身体有些僵硬,仍是直着脖子道,“慎王叔亲审,足以证明臣孙是被人冤枉的。” 卫太后冷冷的一勾唇角,“可不是么?山东巡抚送到三个人证,在宗人府的大牢中全都意外的不治而亡。鲁安侯素来有本事,依鲁安侯的话,这证人的意外是不是也太多了!” 一滴冷汗忽地自鲁安侯的额角落下,凭白无故的,鲁安侯觉得殿中一阵冷风吹过脊背汗湿的衣襟,带起一了寒颤。鲁安侯仍嘴硬道,“臣并不知宗人府事。” “镇南王府距帝都千里之遥,鲁安侯都神通广大的知道镇南王府的事,何况区区宗人府?”卫太后面无表情,直接下谕,“宗人府管理证人不善,慎亲王罚俸三月,凤祈年之事转交三司会审。李平舟,你拟旨,严令山东巡抚纪怀盛重查凤祈年之案!” 卫太后脸色不善是一方面,再者,内阁早就与宗室不睦,李平舟自然不会放过打击宗室的机会,沉声领旨。 鲁安侯既惊且怒,高声道,“太后娘娘,鲁安侯府乃宗亲出身,太祖皇帝的子孙。太祖皇帝在《太祖训》中明言,宗亲身份不同,有案有冤皆由宗人府处置,以全皇室宗亲之体面。太后娘娘因皇帝陛下而享有尊荣,换言之,太后娘娘您享受的是凤家人的尊荣。今,臣不过是就事论事,太后娘娘一意偏袒镇南王府,无视太祖皇帝之严训。恕臣直言,太后娘娘,昔日唐朝武则天,是否如同太后娘娘这般,先置李唐规矩如无物,后取而代之。太后娘娘,皇帝陛下是您的亲生子,陛下……呜……” 卫颖嘉一个手势,鲁安侯被侍卫堵了嘴,拧着胳膊,押至殿下。 慎亲王脸色微白,扶着身边的侍从,颤颤巍巍起身,躬身道,“太后娘娘,鲁安侯不年轻了,看在同一个老祖宗的面子吧。” 卫太后脸若玄冰,说出的话一字一句的落在百官宗室的心头,“昔日肃宗皇帝意欲削藩镇南王府,那也是一个老祖宗。今凤祈年出不敬之语,鲁安侯蛊惑人心,照样是一个老祖宗。” 一句话堵了慎亲王的嘴,卫太后望向殿中宗室百官,说话的话连侍立偏殿的公主诰命都听的一清二楚,“能来这里请安领宫宴的,相信没有傻子。鲁安侯的话,你们可以细思量,我是不是偏袒镇南王府?”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卫太后正色道,“在我这里,只有母子以贵。至于凤祈年重审之事,宗人府人手有限,连证人都不能保全,且此案干系皇帝安危、国体安宁,不可不慎重。我记得,当年戾太子谋反一案,仁宗皇帝亦是交于三司会审,而非宗人府独审,不是么?” 这场中秋宴会,以一种诡异安宁的方式结束。 各人自宫中谢恩出来,哪怕最亲近的人家,也未有半分喜笑交谈,不过略一点头,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凤凝雪与方继荣说完,皱眉道,“你先把信写好,明天陪我去一趟你舅舅家。” 方继荣点头称是。 宗室的反应有些出乎卫太后的意料之外,不过,卫太后并未因此就方寸大乱。当然,不痛快也是真的。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如同卫太后一样不痛快的,大有人在。 如同段文倩。 212. 事隔多年再回到家里。 其实段府并没有太大的变动,父母兄弟仍如旧日。不知是父母兄弟看她的眼神,还是什么,段文倩无端觉得陌生。 吃过阖家团圆的酒饭,段太太到了段文倩的房里,段文倩起身相迎,段太太笑着握住段文倩的手,母女俩相携坐到榻上,段太太温声问,“方才我看你吃的不多,就命小厨房备了些点心。是不是饭菜不合脾胃?” 段文倩道,“母亲多虑了,我用的还好。” “那就好。”丫环捧来一只青瓷炖盅,段太太笑道,“瞧着你愈发的瘦弱单薄,我的儿,吃一盅燕窝,好生调补调补。” 段文倩道了谢,便接了过来。接着又有两个丫环捧来茶点,支起桌几,巴掌大的碟子满当当的摆了十来样,恍眼一瞧,皆是段文倩做女儿时爱吃的。 其实段家的情况,段文倩很清楚。祖父虽素有渊博名声,段家却非大富大贵之家,当年她待嫁闺中时,断无如此排场的。 “如今既然回了帝都,这屋子,我还给你留着。”段太太叹了口气,“文倩,当初的事,你莫怪家里。你少时,我是如何教导你的,还有咱们段家的家风:家无不法之男,族无再嫁之女。我这辈子就生养了你跟你大哥两个,你是女儿,我疼你的心比疼你大哥更盛。只是你祖父、你父亲,咱们这支是族长,凡事都要做出表率来呢。” 见段文倩捧着青瓷盅,半低着头,未说话。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段太太料想女儿是臊了,缓了缓语气,柔声道,“好在菩萨保佑,你是个有造化的,赶上了好时候。我在外听说,现在帝都城里,女人也可以做官了。徐相家的千金又去了江南,为太后娘娘打理善仁堂的事。文倩,你大小在太医院儿挂了个名儿,虽说品级不高,也是正经的女医官。我求了你父亲,想着给你在帝都寻户儿可靠的人家儿,你还年轻,别辜负了下半辈子的时光呢。” 段文倩抬眸,望入段太太的眼中,神色淡然,轻声道,“劳母亲费心,我已经嫁过了。出了钱家,那是因为我恶心钱家。我与先夫感情深厚,并没有再嫁的意思。” 段太太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钱家必定曾是你的夫家,万不可口出恶言。” 段文倩没说话。段太太又道,“唉,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看你吧。我跟你父亲商量过,再嫁你也不必担心,原本你的嫁妆,悉数再由你带走,不会少了你傍身的东西。” “多谢母亲,不必了,我并没有再嫁人的意思。” 见段文倩语气生硬,面色冷淡,段太太心里不大痛快,觑着女儿道,“家里也是为你着想,唉,如今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这一片心,你也不肯听了。” 段文倩闭口无言,段太太瞧她这般不识好歹,有心抬脚离去,又想到丈夫的叮咛,不得不忍气,换了苦口婆心的口吻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快吃了这燕窝吧,不然就冷了。” 段文倩实在无甚胃口,只浅浅的用了几调羹,便抬手搁在了一畔,便说饱了。 段太太顺势打发丫环收拾了去,遣退屋内侍女,段太太方自怀里掏出个朴素无华的天青色绣袋,掂了掂放到段文倩的手里,满心的关怀,“你在宫里照顾皇上的龙体,等闲不得出来。穷家富路么,这里头有几张银票,还有些许散碎银子,你带着吧。万一有什么用处,省得抓瞎。” “谢母亲。”段文倩只觉满心疲倦,将银钱收下,只望段太太早些离开,她也能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进宫,断不能晚了的。 段太太这个年纪,察颜观色的事儿并不陌生,段文倩面儿上的倦色,段太太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几番提及宫廷,段文倩并不搭话儿,搞的段太太好不心焦。 “在宫里,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段太太叮嘱一句,“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段文倩失笑,母亲已两次提及她的脸色,其实现在比她在钱家时,好的岂是一星儿半点儿。母亲却总说她的脸色不好身子单薄,段文倩道,“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哦。”段太太似没料到段文倩说出撵人的话来,脸色微僵,尴尬的起身,“那你早些洗漱歇了吧。” “我送母亲。” “不必,你歇着吧。”磨了一大晚上,什么都没打探出来,段太太难免恼火。勉强的对段文倩笑了笑,便起身走了。 段文倩回到宫里,与卫太后报备了一番,连家里各人说了什么话,都学的一分不差,再将段太太交给她的锦袋银两取了出来。 卫太后赏了段文倩一回,温声道,“你是个仔细的,有你照看皇帝,我就放心了。” 段文倩谢赏退下。 打发了段文倩,一个上午,卫太后接见了许多前来请安的宗亲。 宗室中,像鲁安侯这样上赶着寻死的,实在不多见。大多数人进宫请安,并非是为了给鲁安侯求情,而是澄清一下自己,他们跟鲁安侯可没啥关联,一门心思忠于朝廷忠于太后啥啥的。 甚至有许多人认为鲁安侯行事鲁莽,遭此下场,实在自找。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冤枉了鲁安侯。 好好的侯爷不做,谁想死来着? 但是,卫太后一直敦促宗人府详审凤祈年之案,且派了淑仪长公主旁听,那姿态那倾向,明摆着是要就事论事,法不容情了。凤祈年之罪若是坐实,在卫太后这个毒妇手里,鲁安侯府照样保不住,与其如此,干脆拼上一拼! 鲁安侯一直与闽靖侯走的很近,这俩人刚来帝都时都是公爵,结果,一道儿犯事儿,一道儿被削,由公降侯。 其实在大家的印象中,鲁安侯是个稳重的人。倒是闽靖侯,天生的大嗓门儿,有啥事不会好好说,都用嚷的,出名儿的暴脾气。 可谁也没料到,鲁安侯这样沉不住气,竟率先发难卫太后。 倒是闽靖侯,一言未发。 福州城。 阮鸿飞一身冰绡雪丝的衣衫,檀冠玉容,不动声色,落下一子。 明湛哗啦哗啦的抓着墨玉的棋子,望了棋盘一会儿,凝眉思量片刻,又抬头瞟阮鸿飞一眼,摸摸小肉下巴,色眯眯的笑,“飞飞,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行了,赶紧着。”阮鸿飞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明湛发神经一样,非要他这样穿,弄得个一身白,好像在给谁穿孝。 “催什么催。”明湛凝神瞅着阮鸿飞,一颗小心肝儿就开始不争气的“扑通扑通”乱跳,嘴里又在念叨国家大事,“人家说乱世用重典,飞飞,你说鲁安侯这不要命的找死,是自己活够了,还是想着玉石俱焚呢。” 阮鸿飞一推棋枰,收起黑白玉子,明湛忙拦着,“还没下完呢?” “这种折寿的勾当,以后找摇光陪你吧。”与明湛下棋,真是一种折磨。 “切,以前你可总夸我聪明又有天分的。”明湛不满,“把我弄到手,就不珍惜了,这可不好。若哪一日我变了心,包管你哭都没的地方。” 阮鸿飞笑笑,“我们往回走吧,福州距帝都千里之遥,如今天热,慢慢走,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帝都,正好赶上热闹。” “飞飞,我特意给父皇他们去的信,你说,难道就没人怀疑我还活着吗?这消息就没泄露出去?”不然,怎么也没个刺客来行凶啥的。明湛盼了好几宿,晚上早早的熄了烛火,不睡觉的瞪大眼珠子等着来个刺客夜半惊魂啥的,结果没半点儿动静。 阮鸿飞道,“纵使有人怀疑,也猜不到你的身份。” “也是,我戴着人皮面具呢。”明湛神经兮兮的问,“飞飞,你说有没有人感受到我的王霸之气啥的。” 阮鸿飞没听明白,皱眉反问,“就算想长长久久的活着,也不必将自己比作龟鳖吧,你真是越发的不讲究了。” 明湛给阮鸿飞噎了一下,连忙与阮鸿飞解释了一通,什么叫“王霸之气”。复又摇头感叹道,“与你们这些凡人说话,简直太费神了。” 关于明湛自封为神仙一事,阮鸿飞无比唾弃,不就是上辈子在神仙界做了几年不开眼的落魄小仙,也值得得瑟?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在阮鸿飞看来,做神仙亦是如此。从明湛自吹自擂的只言片语中,阮鸿飞就能知道,明湛在神仙界的日子,绝对是过得猪狗不如,哪里有做皇帝逍遥自在? 刺客的事,绝对是明湛多想了。 他虽然给凤家兄弟送了信儿,那两人正对明湛白龙微服,以身犯险,而倍加挂心,焉能将此事泄给外人知道? 以往俩人也并不是说不关心明湛,但是自从凤景乾要回帝都,仪驾遇险一事后。俩人对于明湛的重要性有了重新的认识,明湛只是离开这么几天,帝都已是风云暗涌。若明湛真的出点儿啥事,帝都只怕得翻覆了天地。 没有什么比太平安宁更加重要,这是凤家兄弟共同的看法儿。 所以,有关明湛在福州之事,凤家兄弟非常默契谨慎的瞒了下来,没给任何人知道。 至于是不是有什么人猜得到,那就不是凤家兄弟能控制的了。 不受凤家兄弟控制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兵部尚书顾岳山下台一事。 卫太后处置了鲁安侯,再命三司重审凤祈年大逆不道诅咒帝君一案,眼瞅着鲁安侯这一系算是完了。当然,此案的影响不止于此。 凤祈年是大凤朝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由宗人府转到三司大堂受审的宗室。且,在此,宗室与内阁相对峙的情形下,凤祈年落到三司的手里,这简直是内阁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这件事标志着:内阁与宗室之争,内阁再一次占了上风。 但是,李平舟没料到,宗室还击的一刀来的这样快,又这样狠。 传的沸沸扬扬的“栖凤山崩天降神铁”造假一案,有了新的眉目,内阁相辅之一——兵部尚书顾岳山身陷其中。 内阁拿出明确的证据表明:那些足以将山丘炸塌的炸药,就是从兵部弄过来的。连同每次兵部购买炸药,下属如何私带夹藏,一笔笔的记录,极其清晰。 能把小山丘炸平,所用的炸药量绝对不是个小数目。甚至还有顾岳山收买徐秉堂的助手,如何套出最新的炸药配方,而后弄了这一出“栖凤山崩天降神铁”的闹剧,其意就在愚弄太后娘娘与百官,进而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云云。 反正是真真假假,一时说不清楚顾岳山到底是清白还是冤枉。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证物证俱在,纵使顾岳山真的无辜,他也得暂停工作,接受审讯。何况,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哪怕顾岳山对于神迹造假一事一无所知,但,只要炸药真的与兵部有瓜葛,顾岳山就有逃不开的罪责。 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换掉兵部尚书,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李平舟一时犯了难。 卫太后微微一笑,如果不是明湛的安排,她也要为兵部尚书的人选犯愁了。而今,眼下却是有一个最好不过的人选。 213. “平阳侯?” 饶是李平舟,亦对卫太后的提议难免惊诧。 卫太后微微一笑,“兵部尚书之位,乃重中之重。顾岳山一去,朝中百官若想挑出一个如他这样熟悉兵部的,倒是不难,左右侍郎皆是老臣了。只是,兵部尚书之责并非仅限于这些庶物,难得的是德望能够使兵部慑服,省得再无端生出是非来。这样一想,人选就不多了。” “我记得先时皇帝就说过,平阳侯于西北多年,如今年纪大了,皇帝早就有召平阳侯回帝都荣养的意思。平阳侯德望自不必提,这是仁宗皇帝与太上皇亲自使出来的人,对朝廷,对皇帝,都是忠心不二。”卫太后道,“再者,平阳侯战功赫赫,召其回帝都,定要有地方安置。如今看来,兵部尚书一职岂不正合适么?” 平阳侯能回帝都,坐镇的不仅是一个兵部,哪怕帝都兵马都会慑于宿将,帝都亦可以安静一段时日了。李平舟道,“只是平阳侯若回帝都,那陕甘的十万兵马……” 卫太后一笑,“令平阳侯世子接掌即可。” 平阳侯父子在西北经营的时间太久了,大同府的宋遥赵令严不必提,这俩人能坐稳大同将军的宝座就不错了。其余辽东方渐同、宣府刘易山,或多或少都与平阳侯府有些交情。西北防线,没有哪个比得上平阳侯的威望。 西北大军,自然以平阳侯为首。 卫太后倒不是忌讳平阳侯府,只是,不论为君之道,还是为臣之道,都要懂得“进退”二字,方能长久。 平阳侯回帝都,能享尚书之位。 介时,平阳侯府父子二人,一个权掌兵部,一个权掌西北,这样的荣宠,谁也不能说朝廷薄待了他们。 连李平舟亦不免道,“太后娘娘,平阳侯府虽对朝廷有功,这样的恩宠,也太过了。” 卫太后道,“我想既是皇帝早有此意,定是有皇帝自己的道理。再者,平阳侯府世代忠贞,仅自平阳侯论,就有两子一孙血染沙场。这荣宠,平阳侯府担得起。” 其实文人原不必说什么“偌个书生万户侯”的酸话,武将拿着身家性命去拼,原就不是文人动动笔杆子就能比拟的。 再者,真有安邦定国之能臣,皇家也从未就亏待了他们去。 李平舟领谕。 卫太后乾坤独断,但是,这个决定,不论百官,抑或宗室,全都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以平阳侯之功高,自然担得起兵部尚书之位。 当然,也有许多人担心平阳侯府功高盖主,生出不臣之心。 这件事,卫太后是不怕的,她淡淡道,“镇南王府并非摆设。”依明湛的心软,定早把他的行踪通在了镇南王府,否则,凤景南不能这么默默的接了朝廷的圣旨。 凤景南不必在意她的地位,但是,必然会维护明湛的统治。 福州城。 明湛昨儿还说不急,今儿已立逼着摇光等人收拾行礼,马上回帝都。 付宁颇多不解,“杜兄与小胖弟弟怎这么急着回去?”先前半点风声都未听到呢。 明湛将宽敞的袖子往上一撸,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胳膊,斯文全无,咬牙切齿道,“原是家丑,不过,付大哥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你了。付大哥有所不知,我与老杜折腾了这些年,颇有些家产。这回,我们原是打算出来散散心的。结果上个月的账簿子送来,我虚虚一查,竟比上上个月少赚了十几万的银子。谁要说这里头没鬼,我把脑袋拧下来送他当球踢。奶奶个熊的,趁着老子出门,就算计起老子的家业,我再不回去,什么时候给人卖了还帮人家称银子呢。” “哦,这可是大事。”其实,付宁觉得自己不该多这个嘴,人家的家事,实在不该听。只是没料到明湛嘴巴这样快,付宁刚一问,他噼哩啪啦的一通念叨,末了还叹口气,“不瞒付大哥,我还有事想请付大哥帮忙呢。” 付宁在杜家别院住了这些日子,明湛开口,他自然不好拒绝,一笑道,“小胖弟弟不必客气,尽管说。” 明湛端正颜色,轻声一叹,“此次,我想回去查账,自然不能给家下人先得知了消息,否则断不能抓住他们的首尾。所以,我与老杜是悄悄的回去。这里不能没人,我想着,留付大哥在别院多住一个月,这里我还会留下一些人,做出我与老杜还在此地的模样。只是得需要付大哥配合,付大哥意下如何?” 不待付宁开口,明湛笑道,“我知付大哥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若是付大哥另有安排,亦无妨碍。”体贴的将付宁拒绝的退路堵死。 “区区小事而已,小胖弟弟尽可放心。杜兄的宅院漂亮舒适,我本就想与杜兄说要多住几日呢。”又不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只不过请他在大宅子多住些时日罢了,付宁一笑应诺。 明湛连忙道谢,“有劳付大哥了。” “小胖弟弟准备何时动身,到时摆桌酒,我为你与杜兄饯行。” “明天。” 为稳妥起见,明湛与阮鸿飞只带了摇光随行,其余人一部分留驻在别院,另一部分则大摆排场,分道而行。 帝都城。 如今天下虽太平,帝都城里的氛围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首先,生死未卜的太上皇;其次,屡屡被提及,但始终没一个准信儿的立储大事;第三,被迫中断的立后之喜。 对了,还有马上就要易主的兵部尚书之位。 有这四件事压着,帝都城里能消停得下来才有鬼呢。 但是,帝都城再不安宁,有件大事,却是不得不办——卫太后的千秋就在眼前了。 甭看卫太后初来帝都时还被一帮子大臣给晾在宫外大半个月,种种冷淡挑剔,不堪回首。而今卫太后代政已有两个来月的时间了,大臣堆儿里纵有不服者,也不敢在这当口给卫太后添堵。 前些天,趁着中秋节给卫太后添堵的鲁安侯已经为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敲响了警钟,想造反,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才行。 卫太后大权在握,且又是她的好日子,即便如今皇帝陛下还躺在宣德殿的寝宫里生死不知,也挡不住溜须拍马想讨卫太后欢喜的众人的奉迎。哪怕卫太后以皇帝久病的名义托辞,奈何群臣宗室屡屡上本,纵使减些排场,也要为卫太后庆祝千秋。 饶是卫太后也得感叹一番,在权势面前,骨气气节,就是狗屁啊。 内务府为此事操持。 百官宗室都忙着为卫太后备寿礼,眼下这女人可不仅仅是皇帝的亲娘,这女人还掌握着国之权柄。她一个不悦,你全家遭秧。 谁敢不老老实实的备礼呢。 执拗如李平舟面对帝都的形势都有几分疲惫,他的确不支持女人主政,但,眼下看的话,实在没有比卫太后更合适的人选了。 太上皇生死不知,总不能请镇南王来帝都吧。且不说太上皇遇险一事与镇南王府有脱不开的干系,就说镇南王府的地位,朝廷防他还防不过来呢。 立太子的话,瞧一瞧诸皇侄的母家吧。大皇侄不必说,澜亲王庶出,其母不过是前澜亲王府的婢女,生了庶长子抬成庶妃,听说这位李庶妃九族皆无,是逃难逃到帝都,在人伢子手里几经辗转,后进了澜亲王府。大皇侄能从她肚皮里出来,绝对是她的造化。这女人大字不识一个,若立大皇侄……那么,在李平舟看来,李庶妃做太后的情形,很可能比当年太皇太后掌后宫时更加糟糕,其他的就更不必提了。 二皇侄倒是澜亲王嫡出,其母族亦是帝都城里有名的世族,林家。林家有历史有名望,当年太上皇从他家挑个闺女给儿子做正妻,可见这家人还不错。 但是,林家谋夺储位之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二皇侄尚小,一旦立储,或是皇帝不预,皇侄登基的话,林家必定外戚坐大。更有甚者,主少国疑,子少母壮。这位林王妃身为二皇侄的生母,若是效仿卫太后干政,关键是,瞧林家做的这些事,很可能这位林王妃空有卫太后的雄心,而无卫太后的本事。 三皇侄母族承恩公魏家,魏家倒是人丁稀少,想坐大或者外戚干政啥的,人手有限。但,魏安的名声实在够呛。 反复思量比较过,李平舟认为,在太上皇未有下落之前,哪怕卫太后稍稍强势的些,还是维持现状的比较好。 所以,李平舟亦未阻止卫太后千秋节的举行。 殊不知,围绕着千秋节的一场阴谋就此展开。 闽靖侯坐在原鲁安侯府的花园中,秋风徐来,带着些许寒凉之意,闽靖侯不由打了个寒颤,冷然的目光望入这满无枯枝败叶。 鲁安侯最喜花木,来帝都不过小半年,这园子给打理的四时花开不败,一时传为美谈。 如今,鲁安侯夺职,凤祈年赐死,这园子,已经抄落,收归宗人府。闽靖侯想到囚于宗人府的鲁安侯那满头白发的颓委之色,不禁一叹,心下生出多少兔死狐悲的凄凉。 “闽靖啊,我长你几岁,事到如今,我不必瞒你。”鲁安侯的话犹在耳边,“陛下自病了再未露面。太后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是母以子贵。没有陛下,她做不成太后。不说什么母子情深,太后与陛下之间利益攸关。我不知道陛下得的什么病,太医那里也打听不出有用的东西来。只是,太后以就近照顾陛下身体为名,搬到宣德殿偏殿居住,但是,我知道,太后极少去寝殿看望陛下。” “闽靖,你说,这是为什么?” 是啊,这是为什么? 卫太后是皇帝陛下的生身之母,为什么对陛下的病这样冷淡?偏偏还要装出一幅心焦关切的模样来? 214.番外 大凤朝: 明湛是个让人很难形容的人。 用阮鸿飞的话说,那就是“脑子不正常”;用凤景南的话说,“神经有问题”;用朝臣的话说“龙心难测”。 总结一句,明湛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在许多事情上,明湛都极具个性。 譬如,从大凤朝的开国皇帝,明湛的祖宗,太祖皇帝说起。 太祖皇帝是个典型的工作狂,据说,除了早朝,太祖皇帝能一天批阅十六个小时的奏章,余下八小时用来吃饭睡觉。 且,人家不是一天如此,而是,年年如此。 太祖皇帝的工作狂属性,导致太祖皇帝对于节假日的种种看不惯。故此,除了清明、上元与春节,大凤朝再没有别的假期。 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没人敢改,哪怕最贪欢好色的德宗皇帝,顶多是懒怠上朝装装小病,他也不敢说“朕累了,咱们放假吧”啥啥的。 到明湛这儿,随着明湛这帝位越坐越稳,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朝廷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大臣们发现,帝王变了。 倒不是说明湛就安于享乐、大兴宫室啥的,明湛一如既往的节俭,但是,诸大臣认为,皇帝明显变懒了。 如果说太祖皇帝年间的假期最少,那么武皇帝年间的假期就是最多的。 当然,还得提一句,武皇帝年间的薪俸是最高的。 工资高,假期多,这意味着啥?福利好呗。 明湛一派好心,且明湛以为,他的提议,大家受益啊。工作累了,谁不想歇歇呢,这叫劳逸结合。 却不料,明湛刚提出增设假期,满朝文武要死要活。欧阳恪更是老当益壮的,自太祖皇帝一直讲到现今,小两百年的事儿,直唠叨的口干舌燥,明湛耳鸣。总归就是一个主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明湛只得道,“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五天一休也就罢了,改七天一休吧。”现在是十天一沐,明湛觉着这简直是在催残他这刚成年的小花骨朵儿好不好。 帝王退了一步,大臣们吭吭哧哧的,只好应了。 以退为进的法子,明湛屡试不爽。 其实大臣们也不是铁人,哪个会不想歇着的。只是这些人想的多,如欧阳恪道,“十日一沐觉着累,改七日一沐。待后日,七日一沐觉着累,岂不要改三日一沐。长此以往,生出懒惰之心,更会疏忽国事,有负国体。” 现在被明湛惯的,这些老臣说话,是一日比一日难听。 明湛刚把七日一沐的事儿定下来,过几天,他又连中秋、重阳、元宵,三节的假期一并说了。 欧阳恪觉着自己一语中的,险些在金殿上撞墙进谏。幸而明湛有准备,早命一二侍卫埋伏好,欧阳恪一撞墙,就有人扑过去把老大人抱住。 明湛没脸没皮的,“唉哟唉哟,赶紧的,给欧阳搬张椅子来。”又一脸苦恼道,“朕哪,都要给你们吓死了。” 欧阳恪被抬放到了张椅子上,明湛又赏了他碗参茶,语重心长道,“你们都误会朕了,难道朕是为了自己贪图享乐不成。朕哪,一颗心都在你们和百姓身上挂着呢。” “朕难道是为自己放假过节?你们想一想,有了假期,人们才会出去玩儿。出去玩儿就会赶个大集逛个庙会啥的,多少花上些银子。百姓去买东西,商家有钱可赚,自然会进更多的货。商家一进货,作坊里的工人就有活儿干。作坊的工人有活儿干,也就能挣着银子,挣着银子了,百姓的日子也就好了。百姓日子好了,恰逢节气假日,就会出去赶个大集逛个庙会啥的。这一逛庙会……”明湛啰哩叭嗦的说了一通,“呐,现在明白了吧。商家生意好,交的税就多。朝廷有了银子,甭管是修堤筑坝,还是贴补百姓,咱们大凤朝岂有不好的。” “所以朕说,你们误会朕了吧。”明湛肉麻兮兮的来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满朝文武,奈何竟没有朕的知音哪?” 李平舟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欧阳恪只想吐血,倒是新进内阁的林永裳林大人道,“陛下之深思远虑,实非臣等所及。不过,臣以为每个节日七天的假期,还是有些过长了。臣以为,不如改为三天。” 明湛喜欢林永裳的机伶,勉勉强强的叹一声,“就依你们吧。” 这事儿就定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明湛总会找到各种名头儿,增加各种节假日。 以往明湛没啥人商量,现在不同了,林永裳知情识趣,明湛就乐意找他拿主意。介时,上殿后,君臣两个唱双簧。 因这个,李平舟都私下提醒过林永裳几回,啥“做臣子要做直臣做忠臣做诤臣,万不能做佞臣啊”,还有譬如“不可凡事都顺着陛下”,反正诸如此类的话,李平舟没少说。 徐叁倒无所谓,不顺着陛下说,难道去拧着陛下说,这不是找死吗? 虽说皇帝陛下脾气好,不过,是龙就有逆鳞,他可不愿自家女婿涉险。 凡是做臣子的,帝王对谁亲近,那是恩宠。只要脑子没问题的,断不会把这恩宠往外推。 林永裳少年取得功名,官场上步步高升。要说林永裳的脑袋,绝对好使。不过,即便如此,林永裳对于帝王的敬畏之心,却是一日重似一日。 明湛书念的不怎么样,平日里说话也不甚斯文,但是,这与明湛英明与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明湛的本事在于,凡是他想干的事儿,一定能干成。那些想篡权夺位的,早八百年前就给明湛收拾干净了。而且,他理智克制,优容臣子,体恤百姓。 除了偶尔不着调,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私生活外,林永裳认为,明湛绝对是不错的明君。 但是,林永裳再怎么也没料到明湛找他来,会设这么一个节日! “妇,妇,妇女节?”林永裳嗑巴了一下,才找回相辅的翩翩风度。 明湛点点头,掰着手指与林永裳算,“是啊,除了传统的节日,咱们不能忽视广大的妇女同胞啊,还有孩子,父亲、母亲,所以,这次,朕准备再设四个节日,分别是妇女节、儿童节、父亲节、母亲节。永裳,觉着怎么样?” 林永裳劝道,“陛下,别的节日还好说,哪里有单单为女人设节的?” “这有什么,朕可是早问过徐女官了,徐女官半点儿意见都没有。”明湛白眼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没个女人心胸开阔。” 林永裳摸一摸鼻梁,笑道,“陛下既有妙法,臣就等陛下的好消息了。” 明湛嘿嘿一笑,捶林永裳一记,也不知是赞还是讽,“还是你小子奸诈,我都没想到。” 要说明湛在广大妇女同胞中的地位,绝对不会辱没他“妇女之友”的名声。 卫太后每每举办什么茶话会、或是请人听戏啥的,明湛时不时就跟过去掺一脚,而且越是年老的,他越喜欢,且又是个碎嘴子,叽叽咕咕的总会说上许多话。 时间久了,这帝都城里的老夫人,明湛认得一大半。 这些老太太皆是富贵尊荣之人,但是,什么样的尊荣也比不得皇帝陛下的关心来的更体面不是? 明湛提出,“以往父皇教导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想着,什么话,说出来,只是落到嘴头儿上。若是不能亲自动手去做,也是空话。” 以圣人的话开头儿,明湛先摆出大道理,后面才引出设立节日的话。 依明湛的口才,忽悠大臣们都一忽悠一个准儿,何况这些老太太们,纵使精明些,也断没有与朝臣相比拟的可能。 于是,在所有朝臣没闻到风声的时候,只皇帝陛下开了个茶话会。各家老太太回去,皆是一脸欣喜,先是炫耀皇帝陛下赏了什么,最后再添一句,“东西倒寻常,只是难得陛下这份儿慈心。” 接着是子孙的恭维奉承。 人嘛,都是把最得意最爆炸性的消息放到最后说,故此,当诸大臣听到皇帝陛下一口气又添了四个节日的时候,清一水儿的目瞪口呆。 各家老太太还念叨,“唉,亏得陛下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婆子们。这妇女节,就是单单为我们立的。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圣明贤德的人了,你如今在朝中当差,还需……”好一通忠君报国的教导。 于是,妇女节就这么以一种离奇诡异的方式在大凤朝诞生了。 在许多年后,国人总结历史。 然后,他们有一个习惯,尤其青睐于“最”字开头的历史。 譬如,坐皇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是XXX。 再譬如,做皇位时间最短的是XX。 到了凤武帝这里,人们更总结也N多个最字。 其中有一条就是:史上设立最多节日的皇帝,凤武帝。 现代版: 明湛在穿之前当然不姓凤,更不叫明湛。 那时明湛还只是个平凡无奇的路人甲,任谁也瞧不出这小子日后有庄周梦蝶、一穿为帝的造化。 那时,他姓何,大名儿——何富贵。 之所以会有这么又土又俗的一个名字,是因为,何富贵家里太穷了。因为穷,何富贵的爹,何满仓对于财富的渴望到了一种红眼儿病的疯魔状态。自己又不成,就对儿子寄予了无限期望。 何富贵少时之事暂不必提。 因为有个喜欢钱的老子,待何富贵渐渐长大,耳濡目染的,何富贵在某些方面也继续了他爹的这种喜欢钱的品质。 何富贵觉得自己这样也没什么错,结果,落到同学同事眼里,就是抠门儿小气。 可能是因为名声坏了,何富贵也一直交不到女朋友。 终于,好不容易交到一个,结果因为何富贵坚持AA的原则,小女友赌气另找了个比何富贵大方一千倍的男朋友。 为此,何富贵深觉女人目光短浅。 就那人,何富贵也认识。挣钱绝对没他多,就一穷大方。那女人就因为男人肯给她买花买首饰,就情愿抛弃了他何富贵这样的绩优家用好男人,而转投他人怀抱。 简直就是个瞎眼的! 何富贵愤愤的同时决定,自己犯不着为这种没眼光的女人生气。每每挽镜自我欣赏时,何富贵觉着自己眉清目秀小美男一个,还怕找不到女人么!电视上都说,现在剩女剩菜剩饭的一大堆呢。 当然,因受其父的言传身教,何富贵早就养成了死不吃亏的性子。 分手可以。 何富贵决定把自己以前送前女友的东西要回来,结果找那女人一说,那女人当即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五分钟之内从银行卡上转了一千块给何富贵,冷冷奚落道,“估计你送我的东西也不值一千块,剩下的当小费,不必找了。” 何富贵慢吞吞道,“那就谢了。”何富贵这人生的小气又精明,举凡给女朋友买根冰淇淋都会入账,他早算过了,恋爱三个月,拢共只在人家身上投资六百七十八块。如今倒赚三百二十二块,何富贵一面想,幸亏没成,这女人大手大脚,好不会过日子。但是,一方面,何富贵觉得,自己非但没亏,还小赚三百块,心下喜滋滋的,就把失恋的事扔脑勺儿后头去了。 但是,何富贵没料到的是。 他向前女人索要礼品费一事,第二日就在公司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就是办公室恋爱的坏处了。 要是好面子的,估计得给公司流言逼的离职或是跳楼。 何富贵不是,面子是啥,又不能当饭吃。 有几人幸灾乐祸的来问他,何富贵只管慢吞吞道,“我挣钱也很难的。”他才不会离职,这家公司是世界五百强,非但福利好,而且待遇佳,他就指着在公司干到退休呢。 何富贵这样的表现,使得全公司的女人对他退避三尺,再提起何富贵,绝不直呼其名,而是叫“那个讨礼品费的”啥啥。 在何富贵看来,全公司只有一人有眼光。 与他关系最好的,莫过于公司食堂卖饭的大娘。 他们公司提供午餐,而且相当不错。何富贵刚来公司面试时,因面试的人多,从上午一直面到下午,午饭就是公司用的。那时,何富贵觉着,比他家过年吃的都好。遂下定决心,一定要来该公司上班。这样非但可以挣到钱,吃的好,就当天天过年了。 如今,他也算心想事成了。 却不想何富贵刚工作半年,就坏了名声。 他本来是个活泼的人,因这事儿,女人瞧不上他,男人笑话他。倒是食堂大娘对他格外的好。 何富贵极其会过日子,午饭在公司吃到十二分饱不算,他还要多打一份儿,放到饭盒里,带回家去做晚饭。 全公司,有此待遇的,唯何富贵一人而矣。 因为食堂大娘肯照顾他,何富贵的饭盒就搁食堂大娘那里,每次都会把好吃的给他塞满,让他带回家。食堂大娘对何富贵的种种照顾,让许多人暗地里猜忖,这何富贵是不是食堂大娘的私生子啥的。 其实,世态炎凉,人心浮躁。 何富贵满身的优点,却极少有人发现。 首先,何富贵是个很勤快的人。 整个部门,何富贵每天第一个到,有什么事,别人不乐意做的,他都满脸开心的去干,而且毫无怨言。所以,纵使何富贵抠门些,部门主管也不讨厌他。 其次,何富贵心灵手巧,还知恩图报。 食堂大娘对他好,何富贵全都记在心里。北方的冬天格外冷,何富贵织了一条围巾一双手套一副护膝送过去。把个食堂大娘给惊得,再三感叹,“唉哟,小何,这都是你自己织的?” “嗯,小时候跟我妈学的。”何富贵道,“现在外头的东西,又贵又不实诚。这是我买的毛线,绝对是羊毛的,自己织的还厚实。走在路上的时候戴,挡风。” 历经世情的人,更知好歹,食堂大娘笑,“小何,手艺真好。” 自此,何富贵在食堂的地位更加的非凡了。 何富贵在公司日久,日久见人心。 大家也渐渐的知道,何富贵名子有点儿土,人有些抠儿,其实为人不差。倒是何富贵的前女友,早已跳槽离开了公司,不知去向。 但是,何富贵的女朋友仍是一大难。 终于在食堂大娘的牵线搭桥下,何富贵又要相亲了。 那是在三八节的一个中午。 说起这个节日,何富贵就满心的不服,三八节,只有公司里的女人才有东西发,男人连根毛都没有。好在,食堂大娘给他介绍了女朋友,还未到午餐的时间,何富贵摸鱼上来。心说,这女孩儿倒是挺好,不要求什么花前月下公园咖啡馆的见面,相亲在公司食堂也没意见,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食堂大娘指了指平日里只有公司经理才能用的包厢,何富贵笑笑,整理下表情,又照了下镜子,觉得这样一身平板的制服西装,穿在他何富贵身上,硬是显得小玉树临春风的气质来。 果然,人的气质很重要。 脚拐个弯儿,何富贵也没敲门,就进去了,举目一望,顿时双目圆瞪。 靠! 虽说他何富贵生性淳朴,非以貌取人者,不过,这次食堂大娘给他介绍的实在太……太够格了。大美女啊,这眉、这眼,这皮肤,以及这冷艳高贵的气质,我的乖乖。 何富贵咕唧一声,吞了口口水。纵使何富贵想表现的端正些,可不知怎地,五官好像不听使唤一般,两眼放光,唇角上翘,笑嘻嘻的问,“你早来啦?” 大美女没说话,只是往他胸牌上扫了一眼。 何富贵想着女孩子害羞,也是常有的。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着也得主动些才是,于是,拉把椅子就近坐了,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那个,我首付已经存够了,买了房。贷款我也能自己还,房子的事,不用操心。” 现在女人嫁人,一看房子二看车,最后才看男人。 何富贵抠门儿抠的有名,不过,他既非官二代也非富二代,这个年纪能在这个城市自己把首付的钱攒齐,已是极为难得。 听到何富贵的话,大美女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何富贵觉得有门儿,连忙道,“我的情况,李大娘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你要是觉着我还可以,咱们就试着交往看看。” 眼见大美女长眉微皱,何富贵瞅一眼人家漂亮的眉眼,有些不舍,又道,“我家里条件一般,啥都得靠我自己奋斗。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玩儿游戏,而且,我还会做菜织围巾打毛衣。”瞅一眼大美女身上的咖色毛衣,何富贵道,“以后,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跟我说了,我看一眼就能给你织出来。家务什么的,我完全自己做。你觉着,我怎么样?” 说完,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漂亮的眉眼看,何富贵心道,不看白不看,真好看,越看越好看…… 何富贵正在犯花痴,就听到门一响,扭头一瞧,外面进来一堆经理,各部门儿的全有。 何富贵惊讶的站起来,见到自己部门的经理,刚要开口,倒是他的部门经理徐经理先问,“何富贵,你不在下面干活儿,跑食堂来做什么?” “啊?这个,那个……”饶是何富贵口舌伶俐,也找不出个摸鱼的理由给徐经理搪塞,连忙一抓大美人儿的手,把人拽起来道,“我们走错了,徐经理,这就下去。” “徐经理,这是你们部门的?”美人乍一开口,把何富贵听的一皱眉,这声音实在有些低沉啊。 “是啊,杜总,这是何富贵,程序开发员。”徐经理还算良心不错,替何富贵说了句话,“平日里很不错,就是偶尔有点儿脑抽。” 何富贵觉着好像有什么事情,他弄错了。 这个,大美人儿坐着不显,站起来,似乎身高也太高了吧,比他高大半头。 还有,这腕骨也有些粗吧。 其三,好像,那个,何富贵的目光落在那件咖色毛衣的领子上,白嫩的脖颈上那一处突起是什么?何富贵瞪圆双眼,不禁摸摸自己的喉结。 然后,何富贵想起了,公司的大老板好像姓杜。 好像,早在一个月前,就有大老板的公子要来公司任职的消息。 眼见何富贵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杜荣上前一步,手压在何富贵的肩上,头微微低下,一双漂亮的狐狸桃花眼望入何富贵肉眼凡胎的单眼皮里,声音低沉性感,“嗯,何富贵,我记住你了。” 215. 闽靖侯一直在琢磨鲁安侯的话。 陛下久病,卫太后为祈皇帝平安,什么法子都用了,连民间愚妇愚夫想的蠢招儿——大婚冲喜都信了。 卫太后是多理智多有手段的人哪,这一点,闽靖侯身有体会。 卫太后也只有皇帝陛下这唯一的儿子,因皇帝陛下的尊位,而成全其太后尊位。甚至,皇帝陛下没有子嗣,若是皇帝真有个好歹,哪怕卫太后仍能保全其尊位,但是,她这个太后就已名存实亡了。 不论是感情,还是地位,卫太后哪怕不天天守着儿子哭泣,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外头焦灼,内里冷漠。 莫非…… 不,不是。 若是陛下有个万一,这么热的天,就算卫太后秘不发丧,臭味儿也掩饰不住。总不能学当年的秦始皇,弄一屋子咸鱼进去啊。再者,他也没听说,宫里大肆进咸鱼的消息。 可,若是陛下安好,怎会这么久的不露面儿? 再者,就算陛下装病试探,更不至于连自己的母亲也瞒下?何况如今的情形,卫太后都搬到了宣德殿去住…… 想到这里,闽靖侯的心跳一阵加快,他那样的惶恐,却又那样的兴奋。 难道…… 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卫太后母子也太胆大妄为了。 天赐不予,反受其咎啊。 闽靖侯兴奋的搓了搓手,渐渐的冷静下来,不,这件事不急,且,这件事,只他一个人是做不成的。 闽靖侯唤了心腹奴才进来,右脚尖儿轻轻辗着地面儿,面上故作冷淡道,“去,拿我的帖子,送到慎王叔府上,说我明儿去给慎王府请安。” 奴才领命去办。 闽靖侯的脸上不禁再次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来。 宣德殿。 卫太后正在与原忠义侯夫人、自己的姐姐卫氏说话。 自从儿子袭爵,哪怕是降袭,卫氏的脸色心情都早非往昔,如今的安宁恬淡,以及种种舒心能从眼角眉梢流溢出来。卫氏道,“立哥儿性喜安静,又沉迷书本,现在他跟着一帮子书生们修书修的都要入迷了。咱们自幼都在帝都长大的,现在我老了,也想着落叶归根。立哥儿说了,过几日也把他媳妇小子的接过来。” “姐姐若在帝都长住,咱们姐妹也能多来往,省得我宫里寂寥了。”卫太后笑道。 卫氏笑,“我也是这样想。大姐远在湖北,三妹四妹都是川蜀,我就说她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运气,现在倒是一个巡抚夫人,一个同知夫人,凑到一处儿,多么难得。” 说到姐妹,自一嫁相别后,数十年不得一见,先时闺中时的些许小摩擦早已渐消云散,卫太后笑道,“是啊,我们姐妹,也就她俩挨的近。听说五姐身子不大好,豫肃公倒是带了他家大小子来,我看眉宇间与五姐年轻时的神韵有几分相似。倒是六姐,一如既往的执拗,纵使来了帝都,我这寿安宫,她也只单独来过一回,平常都是随大溜儿。” 家里七姐妹,大的与小的不存在摩擦,往往年纪相近的,则容易各种计较。 尤其女人,心细。 卫太后说的六姐,还真不是外人,正是卫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反倒是不如卫氏与卫太后这同父异母的走的亲近。 老永宁侯七女一子,嫡出的并不算多,忠义侯夫人乃元配所出,卫六娘与卫太后为继室所出,卫颖嘉为丫头扶正所出。 卫六娘生性好强,且少时便生的容貌姣好,说句老实话,相貌的确比卫太后要出众。 且,卫六娘行事,生就带着三分聪明伶俐的模样。 她自认比妹妹强千百倍,结果,运气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卫太后。 她们的生母方氏在怀着卫太后时,方皇后在宫里久病不起,眼瞅着要咽气儿,遗嘱都交待好了,就等着死呢。结果,一方士入宫,神神叨叨的在坤宁中转悠了一圈儿后,指着入宫陪伴方皇后的妹妹——永宁侯夫人方氏道,“这位夫人人品端贵,其腹中更将有贵女下降。只要这位夫人久伴于皇后身畔,皇后娘娘之病,则不药而愈。” 鬼神之事,向来莫测。 反正方皇后是没死成,倒是方氏在生卫太后时难产,不日而亡。 方皇后出于种种考虑,将襁褓中的卫太后接近宫里,爱若亲生。 卫六娘比卫太后大了三岁,永宁侯府再如何的富丽堂皇,与皇家气派完全无法比拟。何况卫太后生就抚于方皇后身畔,与皇家公主待遇无二,容貌虽比不得卫六娘,气度上却甩卫六娘三条街。 真是叫人不恨也难。 姐妹俩的不睦,的确是从少时开始。 至如今,卫六娘已是做祖母的人了,来了帝都,也不愿多进宫请安。 卫氏听卫太后说起卫六娘之事,笑叹道,“六妹是属牛的,真就是牛脾气。什么时候我去瞧瞧她,年纪大了,也不能总这样窝在家里。” 卫太后笑了笑,没说话。 卫氏道,“还有件事要与娘娘说呢,前天,家里的小姑子回去了一趟,我瞧她的意思,倒是有意回去的。拉着我说了半晌的话,多是表述忠心,倒也没别的什么。” “凝雪向来是个聪明人。”卫太后道。 卫氏无奈笑,“是啊,姐妹两个,一个眼明心明,一个自作聪明。” 想到卫氏的婆婆方老夫人,卫太后无奈一叹。 其实卫氏进宫,亦是为了表述忠心,她叹道,“朝廷的事,我不大知道,只是现在外头乱糟糟的。咱们是亲姐妹,有什么事,立哥儿虽说不大历练过,出膀子力气还是没问题的。” “我知道,二姐姐。” 听到这一声旧时称呼,卫氏笑了笑,又陪卫太后说了好半天的话,才起身告辞。 卫氏走后。 直至晚间,卫太后一页页的翻看送上来的密报。当卫太后翻到闽靖侯府那一页时,指尖儿轻轻的按在上面,暗暗一叹。 看来,明湛的事,有人发觉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能瞒这么久,已是侥天之幸。现在算算时日,估计明湛也快回来了。 卫太后眼睛轻眯,随他们怎么怀疑,她就不信,还有人敢强闯宣德殿一探究竟不成! 卫太后正在惦念的宝贝儿子,此时,正唉唉哟哟趴床上,让阮鸿飞给他按摩。 这次为了回帝都,明湛极其谨慎,甭看出来时好出,回去时就不一定好回了。依着明湛的心机,自然要做一番乔装打扮,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明湛想了个馊主意,他要求阮鸿飞扮成女人,给他装老婆,摇光是小厮,一家人赶往帝都探亲。而且,他们不是自己走,是雇了镖局,送他们回帝都。 这年头儿,走远路时间长,路上也不大安全,雇镖局倒是常用的法子。而且,镖局保的不只是他们主仆三人,还有几拨儿男女老少。 明湛打的好主意,结果实际动起手来,才发现现实与理想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就拿阮鸿飞的身高来说,一八零的身段儿,肩宽臀窄,即便阮鸿飞再如何俊俏,也不像女人。倒是明湛,个子不高,圆圆润润,喉结也不大明显,稍稍修饰,就是一富态贵妇。 起初,明湛死活不乐意,掐着自己的柳树老腰道,“哪个女人有我这么粗的腰来着?” 阮鸿飞偷笑,“有,有身子的女人,哪个腰不粗的。” 反正,阮鸿飞总有办法叫明湛点头。 明湛非但要装女人,还要装孕妇,一路下来,心气儿不顺,时不时就要使唤阮鸿飞。阮鸿飞乐了一道儿,其实明湛扮女人倒不说多丑。 就明湛本身来说,虽然没能遗传到父母相貌上的优点,不过凤景南与卫太后都不是丑人,明湛也只是生的一般。鹅蛋脸,淡眉毛,单眼皮,细长眼,白皮肤,尤其明湛长的不咋地,皮肤超级好,摸一把水嫩水嫩的。 只是,明湛时不时不痛快的小模样,阮鸿飞瞧见就乐,尤其明湛当着外头人捏着嗓子,尖声细声的唤他“相公”时,阮鸿飞真心觉得,受些差遣倒也甘之如饴。 慎亲王府。 慎亲王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俐落。因他也无后人,府中略显寂寥。哪怕在百花盛开的花房,仿佛都更衬托出慎亲王的老迈与衰败。 但是,闽靖侯却不敢有半分不敬。 甚至,闽靖侯根本没卖官司,直接将自己的怀疑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此举倒不是闽靖侯实诚,如今鲁安侯就在慎亲王手里。他能知道的事,慎亲王只有比他知道的更早的。既如此,索性直接说了。 慎亲王坐在摇椅中,发须皓如霜雪,听闽靖侯说完,慎亲王仍是闭着眼睛,没丝毫动静,以至于闽靖侯以为老爷子打了个盹儿,直接睡过去了呢。禁不住唤了两声“慎王叔”。 慎亲王睁开眼,淡淡地瞟闽靖侯一眼,“你既然怀疑陛下之病有假,敢去宫里一看真假吗?” “王叔,没有太后娘娘的话,谁能见到陛下龙体呢?”言下之意,是不敢了。 慎亲王不置可否,冷声道,“是啊,一个女人,把你们的胆子都吓破了。” 闽靖侯没说话。只是心下不服,暗道,你老爷子不也被罚俸三个月么,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嘛。这还是仗着你老爷子的辈份呢,如今何五十步笑百步了。 慎亲王似乎没有考虑闽靖侯在想什么,依旧阖了眼睛,轻声道,“真假又如何?只要太后娘娘一直摄政,有永宁侯府掌兵权,帝都就在太后之手。退一万步说,哪怕太后迫于压力,立了储君。再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们支持储君登基。储君也自有母族可倚重,你我宗室末流算什么呢?” 慎亲王嘘声一叹,“不过是为他人作嫁罢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重重的敲在闽靖侯的心头,闽靖侯脸色微变,低声道,“侄儿谋略有限,就是没了主意,想着请王叔指点一二呢。王叔放心,您是宗室中最年高德韶者,您有吩咐,无人不服。” 慎亲王摇头笑道,“我一无后之人,又是这把年纪,还求什么,还图什么呢。” 慎亲王是仁宗皇帝的兄弟,那代老人,活到如今的,除了慎亲王,就是中风在家的襄仪太长公主了。慎亲王年轻时也是一潇洒俊气之人,如今,满头白发一把长须,依旧是风度翩翩。哪怕偶尔身子不大好,哆哩哆嗦时,明湛亦认为,慎亲王哆嗦的比其他老头儿好看。 其实,闽靖侯也不知道慎亲王图什么? 慎亲王无子,当时仁宗皇帝就想给慎亲王过继个后嗣,慎亲王死活没应。后来,太上皇凤景乾登基,旧事重提,慎亲王依旧没应。 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要有理由的。 就像皇宫里的太监,那也是无后的。但是,太监却生性爱权贪财。有人也想不通,你一太监,弄那么多银两做什么,留给谁啊? 拿宗室亲王与太监相比,这种想法实在有些大不敬,闽靖侯胡思乱想着,就听慎亲王不紧不慢道,“如今太上皇生死未卜,皇帝陛下久病不起,正是迎立新帝的好时机。诸皇侄虽年幼,若有周公辅佐,则天下无忧。” “只是,自大局看,西北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东南军在陛下未登基时就开始整合,鞑靼人进关都打不破的九门兵马。所以,若打着靠蛮力取胜的主意,最终只会被当成乱臣贼子诛杀。” “而今若想在太后、陛下与皇侄外家中,脱颖而中,赢得这一局,唯有火中取栗!闽靖,你可想好了?” 敢造反的人,一般都有些胆量,闽靖侯正色道,“我不过是不想落个鲁安兄的下场。”复皱眉道,“王叔,若是陛下忽地回来呢?” 慎亲王微笑,“只要天下人都认为陛下薨逝,哪怕他能回来,也不过是个死人了。再者,我自然有叫他进不了帝都城的法子。” “当然,更得有逼迫卫太后与内阁,不得不选立太子的手段!” 216. 卫太后的千秋节办的并不盛大,却极是热闹。 只要是有资格在太后娘娘跟前露脸儿的,全都上赶着去行个礼,问个安,祝其千岁吉祥。 卫太后收到寿礼,光礼单就记满了三箱子。 本来挺乐呵的日子,却出了意外。 这意外并非出在寿宴上,听到禁军统领赵东风的回禀,内务府总管先松了口气。自陛下登基,内务府任上已折了三任总管,到这一任,尽管内务府是众所周知的肥差,不过,这任总管是只求平安,不图富贵啊。 赵东风的话说完,卫太后已面罩寒霜,晚宴当场就解散了。卫太后召集内阁议事,“哈木尔一直住在静心院,今儿也怪,静心院说起火就起火,哈木尔说没就没了,这事儿也稀奇。” 李平舟沉声道,“请太后谕令,马上封锁九门,帝都城里,严查出入。并着令九门提督,细细查访,刑部描形画影,发缉补文书。” 卫太后眉尖儿微蹙,却又在一瞬间舒展开来,一只手握住榻椅精致的扶手,温声道,“严命九门细细查访就是,若十日内无结果,就跟鞑靼人说,哈木尔王子水土不服,暴毙而亡。” 欧阳恪道,“太后娘娘,哈木尔毕竟是……” “是啊,哈木尔是鞑靼王子。”卫太后的眼睛望向欧阳恪,微微笑道,“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王子罢了,当年,哈木尔在手,也没能阻止鞑靼人入关哪。别说如今做鞑靼可汗的是他的叔叔,就是他的亲爹,一个人的份量终究是微不足道的。”至于远在鞑靼的晋国公父子,管他们死活呢。卫太后从未把这俩人放在心上,内阁与宗室不睦,也未多嘴问一句,若是晋国公父子有个好歹要如何? “这件事,就这样处置,李相,你看如何?”卫太后问。 李平舟总感觉卫太后对待哈木尔的态度太粗率了,委婉道,“先前陛下一直待哈木尔礼遇有加,鞑靼人临城,都没杀了他祭旗,老臣觉着陛下留着哈木尔,怕有其深意所在。” “是啊,皇帝原打算着将来靖平西北,放哈木尔回去做个傀儡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李平舟心里当真有些不好过。一是,皇帝陛下纵使志向高远,如今生死不知,李相担心又着急;其二,这种有关国家宏观建设的话,皇帝陛下不与他这首相说,倒与个深宫老娘们儿叨叨,实在是本末倒置。 卫太后一叹,“皇帝向来心慈面软的,我看这哈木尔留不留倒罢了,每日山珍海味的供奉着,将来也不一定好用。” 给卫太后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其实哈木尔倒也不怎么重要,大惊小怪,小题大作的,实在有些过了。徐叁躬身问道,“娘娘,不知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卫太后的唇角绽开一抹浅笑,种种愉悦自眉目中弥散开来,温声道,“实在是祖宗庇佑,张太医说,顶多再有一个月,皇帝就能醒过来了。” 听到这消息,尤其在太上皇生死没信儿时,这实在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若是皇帝陛下再不清醒,他们就得防着外戚掌权之事了。 李平舟这样刻板的人,脸上都不禁露出笑容,连声道,“陛下福泽深厚,实乃我大凤朝的吉兆啊。”甭管以往明湛再如何的不靠谱儿,过了几个月没有皇帝的日子,李平舟多么怀念明湛当朝的岁月啊。 徐叁等人纷纷附和,马屁如潮。 在清流看来,皇帝陛下的病情有了起色,这实在是比太后娘娘的千秋节更值得庆祝的消息了。 倒是此大好事,竟是从徐叁的嘴里问出来的,使得这老小子在太后娘娘跟前儿拔了头筹,实在让人不嫉妒也难哪。偶有人嘴酸谈及此事,徐帝师便言辞恳切的解释道,“太后娘娘是陛下生母,素有慈悲之心。”且不论卫太后为人到底咋样,对明湛是没的说。顿一顿,徐帝师继续道,“陛下贤孝,对太后娘娘满心孺慕之情。我想着,若非陛下病情好转,太后娘娘断没有过千秋节的心情的。为臣子的,心里又实在惦记着陛下龙体,故此多嘴一问。” 纵有不服,也得佩服徐帝师。能给皇帝为师,果然俱非凡品哪。 其实徐叁心下对林永裳的懂事极为熨帖,也不知林永裳哪里来的把握,直接来信给他送的“大礼”,否则,皇帝陛下病了这么久,徐叁还真不敢开口问。若是如现在这般陛下病情将好,则皆大欢喜;若是相反,难免给卫太后添堵。 林永裳这小子,实在太会做事了……徐叁咂摸着,日后林永裳来求亲,还真不好太为难他呢。 至于林永裳从哪儿得的消息,这件事,打死林永裳,他都不敢透露一个字的。 话说也是赶得巧了,林永裳这人,没事就喜欢乱逛。当然,他最喜欢的是与他的盈玉妹妹一道游山看水互诉衷情啥的,偏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差一道手续,林永裳为徐盈玉的名节考虑,只得一个人出来。 世上人有明湛这种喜欢白龙微服的帝王,也难免有喜欢微服私行的总督大人。 林永裳便是一例。 话说,早上林永裳起床,梳洗后打了趟拳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林永裳骑着头小毛驴一路慢悠悠的走着,就走到了扬州府的城门前。 扬州城繁华,晨曦初起时,城门处就已是人来人往,商族频行。 林永裳会来,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听说现在城门官会勒索进城的百姓、加收入城费啥的,这才来顺便暗访。林永裳正坐在城门根儿的早点摊子上吃油条,就看到一行人进城。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镖行。 这倒是常见,镖行保的东西,也包括人口在内。领头儿的给了守门官银钱,原就该放行,结果那守城小官儿,不知是想讹一笔,还是见里头有女眷,想揩油,硬是指着城门口贴的缉补文书,一个个的要检查。 哪个州府没有流窜在外的凶徒呢,所以,这城门口缉捕文书几乎未断绝过。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守城门的非要查,镖行好说歹说不行,也只得给他们查验一番。 结果查到个蓝锻子胖婆娘时,那没见过世面的守门小官儿就趁机摸了一把。若是别的羞羞怯怯的小媳妇,给人暗地里占了便宜,估计忍忍也就过去了。谁知这回城门小官儿遇到滚刀肉,那胖婆娘可是不依不挠了,在城门口撒泼打滚儿,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尖着嗓子嚎啕大哭,“不活了,我可不活了!有人占老娘的便宜啊!没天理啦!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啦!官员欺负妇女啦!淫魔恶棍!为祸人间啊!不活啦!让我去死吧!” 是人就喜欢看热闹,且,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啊! 胖婆娘一闹,周围迅速的围拢了上百号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不得不说,在林永裳的治理下,扬州城的官场还勉强凑合,起码大小官员非常注意风评名声。 一见事儿闹大,守门小官儿忙道,“大婶子,您真是误会啦,误会误会哪。我这不过是按例查验而已。” “是啊,娘子,你就起来吧,别为难这位军爷了。”边儿上一文文弱弱的中年男人俯身劝道。其实说句老实话,这胖婆娘并不老,约摸二十上下,也不算胖,只是与江南袅娜纤巧的女子一比,就显得有些丰润了。不过,这婆娘生的五官清秀,很有些韵味儿,也难怪有不开眼的想揩油呢。 谁知这书生话音一落,瘦削的脸上当即挨了一大嘴巴,胖婆娘不依不挠的又啐了一口,一指尖儿戳到男人额头,恶狠狠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家婆娘给人占了便宜,你屁都不敢放一下!啊!我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养条狗呢!养条狗还知道护主呢!” 此话一出,人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年头儿,悍妇倒也见过,不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敢抽自家男人嘴巴子、再骂男人猪狗不如的倒是头一遭。 那书生男倒也不气,继续道,“我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伸出一只秀气的手,好脾气道,“起来吧。” 胖婆娘这才哼了两声,瞪守门小官儿一眼,问,“你查完了没?甭以为老娘不识字,就敢糊弄老娘,你出去打听打听,三乡五里的,还有人敢欺负到我胡秀兰的头上来!”胖手遥指那几份缉捕文书,“上面哪个是女的?啊?你还敢偷摸老娘的肚皮?想干什么?” 有一镖行的伙计与守门小官儿道,“唉,这位大嫂是出了名的厉害,每天晚上都要男人服侍他洗脚呢。他家男人是半点儿主都做不得,稍有不服,非打即骂啊。大哥,您真是好胆量,敢去占她的便宜。” 守门小官儿讨个没趣,一挥手,“赶紧的,别挡了后头人的道儿,多少人等着进城了。”深恨自己手贱,摸一泼妇。 此事不大,林永裳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命范维将城门官处置,又好好的肃清了一番,重申规矩。但是偶尔,林永裳总会回想起那在城门撒泼儿的胖婆娘,怎么都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样反复思量,直到一天夜里,林永裳往帝都递折子时,忽然慧自心生,当下惊掉了下巴。我的神哪,这是怎样的天地哪! 他们扬州城的守门官,竟然占了皇帝陛下的便宜! 不过,皇帝陛下,您老是怎样的癖好啊,微服私行不说,您还要扮女装,一想及此处,林永裳真想一口老血喷出来,死了算了! 林永裳是个机敏无比的人,虽然一想到皇帝陛下的扮相以及表情,他都恨不能自插双目。不过,他去查过镖局的路引,却是去帝都的。 现在,林永裳已经确定皇帝陛下安危无恙。不过,皇帝陛下要这样回帝都,可见一路艰险。 林永裳皱眉,一时间,也没什么护驾的好法子。只得叹一声,盼先生神通广大,别让陛下出了意外才好。同时给徐叁写了封信,提及皇帝陛下福泽深厚,当平安云云。 后,才有了徐叁在卫太后跟前的卖好儿。 而卫太后借徐叁的嘴将明湛即将大安的消息传出去,自然有其用意所在。 闽靖侯开始担心,皇帝陛下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只是故意不露面而已。 若是别人可能做不出这种事来,不过,哪个做皇帝的会找个替身装死,然后自己出去乱逛呢。闽靖侯以为,啥不可能的事都有可能在明湛身上发生。 慎亲王望着闽靖侯,内心深处沉沉的叹了口气:何谓竖子不足与谋,他算是看明白了。 即便这样,慎亲王依旧不得不先安抚陷入妄想症的闽靖侯,他淡淡道,“如果陛下真的回了帝都,太后是断不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的。” “闽靖,你还不明白吗?那对母子是玩弄人心的高手,陛下不在帝都,卫太后都可以轻松的掩饰过去。”慎亲王道,“卫太后的聪明利害,你应该已经领会过了。” 闽靖侯没吭气儿。 慎亲王继续道,“帝都的形势,我们都明白。而我们明白的东西,没理由太后不明白。若是陛下当真回来,依这对母子的性情,也只会继续蛰伏,以待我们这些野心勃勃的,想谋反的人自动跳出去,他们好一网打尽。” 闽靖侯终于明白一些了,犹疑的问,“王叔,那么说陛下是还没回来吗?” “现在还没有。” 闽靖侯眼中暗光一闪,已明白慎亲王话中之意,“那我们必需赶在陛下回来之前了。” 慎亲王浅笑,“闽靖,陛下从未出过帝都城,说什么回不回来的话呢?” 闽靖侯默契一笑,“是,王叔说的对。只是,听说内阁建议闭九门搜索哈木尔的事,太后娘娘并未应允,这可如何是好呢。” “再添一把火就是。” 217. 当理藩院呈上鞑靼国书时,卫太后瞧了瞧,命内阁传阅。 李平舟道,“哈木尔之事,臣以为,还是早些与鞑靼人知道为好。” 卫太后淡淡地,“若是鞑靼人不知哈木尔之事,这国书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太后之意……” “命西北备战。”卫太后道,“国事上,说一千道一万,也没什么大道理好讲,不过弱肉强食罢了。如今,皇帝病着,太上皇的下落还不清楚。想来,鞑靼人得了信儿,准备着混水摸鱼呢。” “太后娘娘。”欧阳恪忧心忡忡道,“如今陛下龙体尚未康复,平阳侯调离西北,老臣以为,此时不易轻启战端。” 内阁其他人纷纷附和。 卫太后眉目平静,相貌端然,沉声道,“平阳侯虽调回帝都,甘肃犹有平阳侯世子接掌。世子自幼随在平阳侯身边征战沙场,亦是一员猛将,有何惧之。皇帝病着,还有内阁与边将,只要粮草充足,将士勇猛,有何可惧?” “再者,先前鞑靼人入关,他们究竟也没讨得什么便宜,还折了不少人马,不然当初陈敬忠不会有下嫁公主之意。”明湛敢离开帝都数月,自然有所准备。卫太后条理分明、鞭辟入里道,“再者,鞑靼人国书来的正是时候,他们于大凤朝之内政,怕是略知一二。若是他们起了兴兵之心,不论有没有哈木尔这回事,仗,怎么着都能打起来。” “其三,这道国书,焉知不是陈敬忠的试探之意。若是咱们怯了、退了,鞑靼人更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卫太后冷声道,“话说回来,去年皇帝刚刚登基,鞑靼人整饬兵马,里应外和,破关而入,兵临帝都,犹大败而归。现在国库充裕,将士们都是百战余生的精兵悍将,更没什么好怕的。这国书,只管问罪陈敬忠,哈木尔偷离宫闱,若是回到鞑靼,让陈敬忠再把人送回来。” 输人不输阵。 卫太后一介女流,打仗的事她真不大懂。不过,政治上的见识,卫太后并不逊于他人。尤其国与国相交,万不能露出怯相来,何况是大凤朝这样的泱泱大国。 去年,鞑靼人大败出关,如今若再兴兵,心里忐忑难安的应该是刚刚登上汗位的陈敬忠,而不是朝廷。 卫太后的强势令人刮目相看。 傍晚,欧阳恪与李平舟一道出宫。 李平舟见欧阳恪浓眉双锁、满腹心事的模样,遂邀请欧阳恪去家中小酌,欧阳恪果然应了。到了李家,摆好酒菜,欧阳恪叹道,“如今边靖不宁,朝廷事务繁杂,不瞒李相,我这颗心,没一日不吊着哪。” “待陛下清醒,龙体康复,你我也算不负陛下所托。”李平舟为欧阳恪斟了一盏酒递过去,欧阳恪连连道谢。 明湛有城府,亦有心胸,往日里对朝廷诸人当真不错。欧阳恪双手接过酒盏,道,“我只盼着陛下早日转醒,主持大局。”今日卫太后对鞑靼一番话,倒是令欧阳恪想到明湛执政时的景象。此念一动,欧阳恪跟着心头一动。 欧阳恪与李平舟皆是多年老臣,历经世情,现今明湛这病,说是中毒,其内情定有诡谲之处。何况自明湛一病不起,宗室愈发咄咄逼人。今又有鞑靼人递至国书,其言语不善,野心勃勃,虽国库充裕,内阁也实不愿再经一战。 李平舟叹,“唯此愿也。” 卫太后代政称得上四平八稳,无过亦无功。在这种情况下,内阁无疑更期待明湛执政,倒不是说明湛就做的比卫太后更好,只是明湛的地位身份,再加上他以往的政绩,哪怕啥都不干,就单在龙椅上坐着,内阁就觉着:这天下是稳的。 有这个前提,他们干起活儿来就格外的安心。 欧阳恪李平舟小酒后一番感怀,欧阳恪微醺回府,殊不知,今夜一桩纵火惨案,彻底的拉开了武帝生涯中最为惊心魂魄的一次权柄之争。 先前已说,卫太后代政,无功亦无过,公允的评论一句,“安稳”二字是配得上的。 但,谁也没料到,这样安稳太平的帝都城,朗朗乾坤之下,靖西伯府被人纵火灭门,连主带仆,一家百余口,俱葬身火海。若非靖西伯霍远山这些时日公务繁忙,不在家里。其子霍中亭在国子监住宿念书,侥幸逃得一命,靖西伯府结果如何,真不好说。 卫太后早上得知此事,早膳未用,直接宣永宁侯与帝都府尹田晚华、帝都巡戍使陈四贤进宫质询。 “皇帝将帝都城的安危交予你们!我亦信尔等至深!却不料先有静心院一把大火,跑失了哈木尔,如今又有靖西伯府一场大火,我实不知,汝等握帝都兵权,掌全城安危,到底有何用处!”卫太后是个极为冷静的人,鲜有怒容。 实际上,卫太后多年掌控镇南王府的内宅,女人之间的争斗对她而言完全小菜一碟,一目了然。再者,即便卫太后较其她女人多有接触政治的机会,但是,她的角色,更多的是处于幕后的谋士之位,鲜少这样真正的独肩担大任。 这种出离掌控的玄机,让卫太后大为不悦。 三人叩头请罪,卫颖嘉道,“臣夜半听闻此事,与田大人、陈大人赶赴霍家,待浇灭大火,连夜调查此事,发现颇多蹊跷之处。” 靖西伯府之事发生在夜半,那会儿宫门早关,没人能惊动得了卫太后。如同卫太后所言,卫颖嘉等人掌握帝都安危,此事,他们几人难辞其咎。 若说这几人,甭看文武有别,不过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很年轻。 卫颖嘉是因家族荫蔽,年纪轻轻而居高位。陈四贤亦是帝都有名的杰出子弟,当初凤景乾有意为明淇在帝都选婿,比武招亲时陈四贤还参加过大比。田晚华是明湛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苦主靖西伯霍远山还是卫颖嘉麾下将领,当初在鞑靼人兵临帝都时立下大功,方被赐爵。 靖西伯府出了事,不说陈四贤田晚华所作何想,就是卫颖嘉,卫太后的亲弟弟,都吓出一身的冷汗。不必卫太后吩咐,连夜取证调查。 此时,卫太后问责,卫颖嘉爵位官职最高,与卫太后的关系最为亲近,自然是卫颖嘉先顶上去。卫颖嘉禀道,“霍家遭此横祸,显然是有心人所为。经忤作分析,霍家人体内有不少的迷药的成份,迷药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下在了霍家人的饭食中,另外纵火之时,亦有人随火洒了迷药。故此,大火起时,竟鲜有人出逃呼救,以至于死伤极重。” “还有,霍家的宅子在城东烧饼胡同。”卫颖嘉道,“那里住户多为商贾,靖西伯刚刚封伯,一时并未找到合适的宅子。” 不论在何种年代,所住地段所住宅院,均是身份的象征。 霍远山因功赐爵,一跃为帝都城新贵。按理,早该搬出旧宅,住到权贵区才是。只是,权贵区向来住宅紧张,想淘换宅子还真不是易事。霍家就一直住在原宅。 再者,霍家有了爵位。不过,有些排场,实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建起来的。譬如永宁侯府吧,世代豪门,家里护院数百,至夜里,每个更次皆有人巡视,哪怕有太多人想永宁侯府出点儿事,永宁侯府都活的好好儿的。 “臣去霍府调查时,有人说,霍府起火时曾看到相貌奇特之人出没霍府,臣已令画师根据知情人所述描形画影,请太后娘娘亲观。”要保住官职,仅靠外戚这一层关系是不够的,卫颖嘉一夜未眠,眼底青影浓重,双后呈上画师所绘影像。时间太短,他也只能做到如斯地步了。 方青接了转呈卫太后,卫太后随手翻了几张,命令道,“着令刑部发缉捕公文,自今日起,九门严查出入之人。此案,转交刑部细审!” 看一眼地上跪着请罪的三人,卫太后冷声道,“靖西伯府之事,九门提督、帝都府尹、帝都巡戍使,职司有亏,难辞其咎。永宁侯去一品侯爵位,降为永宁伯,罚俸三年,降三级留任,以观后效。田晚华,罚俸两年,降三级留任。陈四贤,我听说是你先发现的靖西伯府起火?” “是,臣无能,赶到的时候,靖西伯府火势太大,并未能救下靖西伯府家眷。”陈四贤恭身禀道。 “赏陈四贤纹银千两。” 不论是赏是罚,三人皆乖乖谢恩,退出宣德殿。 卫太后未经内阁,直接处理了靖西伯府案,其速度之快,下手之狠,出乎诸人意料之外。原本还想发表意见的内阁百官,听到永宁侯被降爵的消息,全都识时务的闭了嘴。 卫颖嘉在宫里遭了训斥,回家亦没得了老永宁侯的好脸色。 这种降爵之事,不可能卫太后一个口谕就解决了。肯定要内阁正式行旨,永宁侯府全家接旨,方能奏效。听到这个消息,老永宁侯直接老当益壮的抽了卫颖嘉一顿,自己气个半死。 卫颖嘉倒是硬骨头,何况在这个时候,永宁侯府没有多余的儿子,老永宁侯再气,也不可能打死他,索性忍上一忍,让老永宁侯出了这口恶气,省得再憋出病来。 老永宁侯坐在椅中直喘气,卫颖嘉生怕老爹气出个好歹,忙上前帮老爹揉胸口顺气,却被气在头上的老永宁侯一巴掌拍开,怒道,“先时,太上皇何等猜忌永宁侯府,咱们都熬过来了。现今,太后娘娘代政,你却如此不知争气,非但太后娘娘脸上无光,还丢了祖上的爵位,你对得起列祖列宗?” 卫颖嘉本不是个话多的人,他虽掌九门兵马,也不能每家每户的安危都算到他头上。何况靖西伯府之事,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卫颖嘉只得说是倒霉,赶了个寸劲儿。 老永宁侯见卫颖嘉一声不吭,更是火上添火,指着卫颖嘉道,“你自己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但不思量着周全行事,在差使上多用心,还与魏子尧搅扯不清。太后为何行赏陈四贤,我告诉你,九门兵马发现靖西伯府起火之时早于帝都巡戍使下头的兵马,他们半夜找上门儿来。可是你在哪儿?你在承恩公府!” “若是你能早于陈四贤到靖西伯府救火,今日就不会有降爵之事!”老永宁侯想到自家祖传的爵位降了一个等级,顿时怒上心头,抄起鸡毛掸子又给了卫颖嘉一顿。 卫颖嘉并非铜筯铁骨,哪怕老永宁侯未动家法,手劲儿也绝对不轻,身上火辣辣的疼,觑着老永宁侯的脸色,卫颖嘉道,“爹,待日后,我会再把爵位挣回来的。” 老永宁侯六十上方得此一子,虽教子严苛,心头却是爱若珍宝。闻此言,不由一声轻叹,没再说话,挥挥手让卫颖嘉出去了。 卫颖嘉走到门口,老永宁侯方道,“你把心放明白,这次降爵,是为了保住你九门提督的位子。” 慎亲王温声道,“太后下手真是稳准狠,永宁侯府爵位一降,九门提督之位,仍是牢牢掌握在卫家人的手里。” 这把火放下来,闽靖侯觉得身心俱是熨贴,尤其是听到永宁侯府降爵之事,闽靖侯微笑道,“对自己娘家都下得了手,可见太后心狠。” “爵位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罢了,闽靖,莫不是你至今尚看不清楚?” 若闽靖侯看得开,绝不会有今日的兴灾乐祸之感。只是当着慎亲王的面儿,闽靖侯还是得收着些,遂道,“王叔说的是,只是我想,这对母子向来以大公无私的脸孔示人。永宁侯府忠心耿耿,不过一件小事,就被削爵,难免令人心寒哪。” “永宁侯府不过小节,太后终于发谕,严查出入帝都之人,也不枉这一把火放的及时。闽靖,把这件事做好,将皇上拦在帝都外面。”窗外,秋高云淡,慎亲王淡淡道,“这帝都的天哪,很快就要变了。” 218. 平阳侯终于回到帝都。 对于平阳侯的归来,卫太后表示出了适当的欢喜,当日便授平阳侯兵部尚书之位。 闽靖侯酸溜溜的道,“装的跟真的似的。”哼,平阳侯的份量非同一般,这是正经的三朝老臣,于西北经营几十年,名符其实的沙场老将。 当初,太上皇与镇南王身陷于逆臣阮鸿飞之手,明湛为稳定帝都局势,便将远在西北的平阳侯调归帝都。如今,卫太后故伎重施,却是惹得闽靖侯一声讥诮。 现在的形势同那时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说别的,太上皇对平阳侯恩重如山,若是叫平阳侯知晓太上皇遇难云贵之事出自卫太后之手,他就不信平阳侯还能继续对着卫太后忠心下去。 当然,太上皇之事,闽靖侯没证据。 不过,世上没证据的事多了。有许多事,并不需要证据,只要有动机就足够了。 晨间议事时,闽靖侯道,“太后娘娘,臣想着,永宁伯年轻,难免经验不足,如今缉拿靖西伯府要犯之事,不如请平阳侯协助,相信必能早日抓到要犯,还靖西伯一个公道。” 卫颖嘉冷冷淡淡的模样,即便听了闽靖侯之言,脸上也没啥反应。卫太后还未说话,平阳侯先道,“臣刚回帝都,兵部之事尚没弄得明白,怎么又扯上断案子抓罪犯了。”看闽靖侯一眼,平阳侯道,“臣乃粗人,断无这等本事。这位大人,实在抬举老臣了。” 李平舟趁机悄声与平阳侯介绍,“刚刚举荐老大人的是闽靖侯。”说是悄声,李平舟的话长耳朵的都能听到,闽靖侯当下脸色一僵,淡淡道,“数年不见平阳侯,平阳侯竟不认得我了。” 平阳侯久在西北,面上多风霜之色。乍听李平舟之言,平阳侯面露惊容,一派诚恳,“实不知是闽靖侯,失礼失礼。” 闽靖侯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找回了面子,闽靖侯还得继续说自己该说的话,“臣提议平阳侯,自然是有臣的用意所在。太后娘娘,臣听说当初太上皇与镇南王之所以陷于阮鸿飞之手,皆是因为阮鸿飞会一门儿奇功——易容术。” “而这门奇功,据臣所知,阮鸿飞是习自平阳侯。”话到此处,闽靖侯顿了一顿,看平阳侯一眼。 平阳侯冷冷道,“仁宗皇帝时,老臣在西北为将,碍于北威侯的面子,阮鸿飞的确是跟着臣学了些拳脚,至于什么易容术,老臣倒是耳闻听过,具体如何,并无所知。老臣都不懂的东西,如何能教授于他人。即便阮贼会易容术,也并非是传自于老臣这里。” 缩骨功,阮鸿飞是跟着马维学的。至于易容术,那是个细致活儿,到平阳侯这辈儿就失了传,实在是那孽障照着他家的秘籍,无师自通。 再者,以往平阳侯挺同情阮鸿飞遭遇,觉着天妒英才、天道不公啥的。不过,自从阮鸿飞截了凤家兄弟,平阳侯早恨不能与阮鸿飞今生永不相见。 阮鸿飞在大凤朝是什么名声! 闽靖侯倒把先前阮鸿飞与平阳侯府的交情又抖出来说,平阳侯怎会给他好脸色看。且于心中大骂阮鸿飞不省心,现在还要连累他,坏他名声。 闽靖侯在平阳侯跟前讨了个没趣儿,脸色也不大好看,略含深意的一笑道,“臣是这样想的,当初既有人用这种手段大逆不道,如今是不是有人用同样的手段进出帝都呢?故此,臣启太后娘娘,找几个精通易容术之人在城门口加强检查,以免漏掉要犯。” 卫太后淡淡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点儿小事儿,倒不必攀扯平阳侯什么的,既然是闽靖侯提议,想来闽靖侯定认识这等能人,直接将人交给永宁伯就是。”卫太后瞧永宁侯一眼,“永宁伯,这事你来办,不要走漏了要犯。” 卫颖嘉领旨。 闽靖侯颜面无光的去了慎亲王府。 “这个时候依旧咄咄逼人,我看宫里那女人定有防范!”闽靖侯在晨议时吃了一肚子的火气,到了慎亲王跟前脸色也未能好转,反而忧心忡忡。 慎亲王正在湖边垂钓,老僧入定般闭目敛眉不见动静。 秋风袭过,小湖里碧波荡漾。闽靖侯嗨叹一声,在慎亲王身畔的一张空着的竹椅中坐了下来,慎亲王道,“过了今日,江山易主,咄咄逼人又怎么了。” 闽靖侯不禁咽了口唾液,慎亲王收了鱼竿,折身回房。 在慎亲王看来,大家都有一个误区。 人们普遍将谋反看成一件很难的事儿,事实上,这件事比人们想像中要容易的多。 慎亲王是德宗皇帝的儿子,仁宗皇帝的兄弟。人活的久的,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千奇百怪,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道理。 谋反很难吗? 实际上,谋反夺权与朝廷百官闲杂人等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把当权者干掉,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会有新的君王产生。 如此简单。 慎亲王差人送帖子去了平阳侯府。 傍晚落衙,平阳侯没回家,直接去了慎亲王府。 慎亲王是宗室最年长者,身份非同一般,平阳侯不给闽靖侯面子无妨。如慎亲王这样差人送了帖子去的,于情于理,平阳侯都得去走一遭。 何况,平阳侯不得不去。 慎亲王命人置备了小菜,亲自劝酒劝菜,“这是我今日在小湖里钓的鱼,你尝尝可还对味儿。” 平阳侯笑道,“在西北,牛羊是应有尽有,鱼可是很久没吃过了。” “是你太狷介了。别人要在你的身份地位上,一口吃的,要什么没有。”慎亲王举杯,笑道,“不过,这也是你难得的地方。先时,太上皇与陛下几经赞你。” 平阳侯与慎亲王碰了一杯,仰头饮尽。慎亲王身份摆着,许多年只领闲差,总得有点儿癖好打发时日,慎亲王酿的酒为帝都一绝,平阳侯赞不绝口。 慎亲王脸上的笑更深几分,“太上皇与皇上也颇是喜欢我酿的酒。” 其实平阳侯认为这可能是慎亲王的误会,据他儿子马维说,皇帝陛下根本不善饮酒,三杯就倒。相对于酒,皇帝陛下可能更喜欢蜜水啥的。 不过,慎亲王面露自得之意,平阳侯自然不会扫慎亲王的兴致,反是顺势道,“听说陛下的病转好,想来不日就可痊愈。” 慎亲王笑笑,“这是大凤朝的福气。”话音一转,慎亲王道,“陛下有太后娘娘的看护,鸿福齐天,自不必言。我担心的是太上皇哪。”到此时,慎亲王已面带忧色,看向平阳侯,轻轻的叹口气。 平阳侯在仁宗皇帝年间出仕,不过,他是在太上皇在任期间得以重用,权掌西北。慎亲王一提太上皇,平阳侯搁了酒盏,浓眉微拧,并未说话。 慎亲王叹道,“镇南王与太上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往日最是亲近不过,太上皇在云贵遇险,镇南王颇是自责。只是找了这些日子,听说埋在泥地里的仪仗已经挖出来了……” 平阳侯眉心一动,“这个,我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太后娘娘毕竟出身镇南王府,如今太后主政,怎会愿意将此事宣扬出来呢。”慎亲王忧心道,“这些话,我也只有与你念叨念叨了。” “内阁李大人等都是太上皇使出的老臣了,若此事属实,又事关太上皇,就是太后也不得隐瞒。”平阳侯道。 慎亲王苦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太后娘娘要为陛下迎娶李氏女为后,李相眼瞅着就是做国丈的人了。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已命人将此事私下告知李相,结果李相并没说什么。” “凭心而论,太上皇已避去西南,这次纵使回帝都,亦是因陛下久病,帝都动荡之故。唉,再怎么……”慎亲王半含半露的话到一半,却不再说了,反倒让人联想翩翩。 平阳侯眸光一闪,并未接茬。 慎亲王知平阳侯性情谨慎,不喜多言。索性也不再提此事,只是一味劝酒劝菜,与平阳侯说起帝都情势来。 慎亲王盛情难却,一顿酒直吃到入夜,平阳侯起身告辞,慎亲王扶住平阳侯,“天色已晚,我看你有几分醉意,外头风凉,不如就歇在我府上吧。” 平阳侯摇头道谢,拍了拍慎亲王的手,“我还是回吧,不然,家里老婆子该担心了。”走了两步,却又实在支撑不住,慎亲王索性吩咐身畔小仆,“去跟平阳侯府的家人说一声,平阳侯醉了,就在我府里歇下了。” “那就打扰王爷了。”平阳侯道。 “与我无需客气。” 慎亲王亲带平阳侯前去安置,平阳侯有几分醉了,身上淡淡的酒香,说话也就没了最初的谨慎,絮絮叨叨地,“不知为什么,我常想起以前的事来,王爷。” “都想起什么。”慎亲王自侍女手中取了一盏醒酒汤递给平阳侯。 平阳侯靠着软榻,道谢接过,仰头饮了,叹道,“想起我少时,平阳侯府爵位被夺,家父早逝,族人避之不及,满目皆是荒荑,是王爷常接济于我家。” 慎亲王温声道,“我的母亲与你的母亲同族,若在寻常人家,你当叫我一声表舅。” “那时,托王爷的福,我方能去西北靖国公麾下效力,积攒资历。”平阳侯双目微阖,似是呓语,“后来,我立下战功,能复祖上爵位,都是承王爷之恩。” 慎亲王微叹一声,吩咐侍女道,“好生服侍平阳侯。”苍老的手一撑榻桌儿,起身离去。 ****** 明湛上辈子好歹是名牌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读过一些书,犹记得史书上记载明朝嘉靖皇帝当政时曾发生著名的“壬寅宫变”。 这宫变说起来简单,就是一帮子宫女想要嘉靖皇帝的命。 当初,明湛读到这段史实时颇觉不可思议,觉着宫女都能刺君,这皇宫也太不安全了些。 明湛没料到的是,他也有此殊荣。 卫太后问陈盛,“得手了?” 陈盛点头,明湛道,“母亲,太皇太后那边儿安排好了吧?” “不必担心。”明湛能平安归来,卫太后胜算在手,眼中露出一抹微笑,“这才是刚刚开始,好戏在后头。” 慈宁宫。 人上了年纪,睡觉就轻,外面哭喊厮杀之声,将太皇太后从梦中惊醒。太皇太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着可疑,遂唤了贴身的嬷嬷进来问道,“我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可是有事?” 周嬷嬷面如土色,惊惶失措的跪在太皇太后床前,凄然道,“太皇太后,不好了,外面似有火光刀剑之声。”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脑子转的不是很快,良久方诧异的问,“有,有人谋反?” 周嬷嬷腰身一软,瘫在地上。倒是太皇太后更镇定些,拍了拍床榻道,“服侍我更衣起身。” 待太皇太后收拾好,一个宫女轻步上前道,“太皇太后,您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刚刚奴婢隔着慈宁宫的大门听了一会儿,外头虽乱,却无人敢强闯慈宁宫。娘娘只要安坐于此,无人敢对娘娘不敬的。” 周嬷嬷回过神,忙跟着劝了太皇太后一番。 大道理她虽不懂,但只要太皇太后平安,她们这些身边儿人十有八九也能平安。 太皇太后踱了几步,叹道,“不行,我得去瞧瞧皇帝。” “娘娘,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在一处儿,陛下洪福齐天,定然无事的。”宫人劝道。 “那,那永恪他们呢?”太皇太后眼角流出泪来,“若是有那一伙子逆贼,伤了他们要如何是好?不行,你们别拦我,我得过去瞧瞧。” 宫人上前跪劝道,“太皇太后,恕奴婢直言,如今慈宁宫里俱是妇孺,提不得剑拿不得刀,手无缚鸡之力。咱们一出去,若遇叛军,定无活路。依奴婢看,太皇太后保存己身,方可图将来。太皇太后细想,太后娘娘执掌宫闱,且小殿下们所住昭阳宫与宣德殿极近。如今宫中有变,太后娘娘定会早一步救下小殿下们。太皇太后放心就是。” 忽遇宫变这等大事,太皇太后还真没什么实在主意,被这小宫人一劝,也就心惊肉跳的坐下枯等了。 宣德殿。 闲坐无聊,卫太后与阮鸿飞摆开棋枰,明湛在一旁观战,时不时要指点阮鸿飞一回,阮鸿飞不爱搭理明湛这臭棋篓子,明湛只得没话找话儿,“唉,弄这么几个女人就想造反,脑袋不知道怎么长的。” 阮鸿飞落下一子道,“只不过是把你脑袋割下来,别说女人了,运作得当,一个孩子也能干了这点儿事儿。” 明湛嬉笑贫嘴,“飞飞,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艳鬼,日日夜夜来纠缠你呐。” 阮鸿飞瞟一眼明湛圆润的下巴,唇角一勾,也笑了。 慎亲王府。 闽靖侯抱着个匣子,兴冲冲的跑到中厅,双手将匣子放到几上,双眼激动而又兴奋的带上了些许血丝,声音直颤,“王,王,王叔,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闽靖侯打开匣盖,血污之气扑面而来。慎亲王皱眉,“只有皇帝的吗?卫太后呢?” “有,有这一个就够了,王叔。”闽靖侯两眼冒光,“我看,这分明就是陛下的脑袋啊。” 慎亲王也不嫌腌臜,仔细瞧过,心底亦开始生疑,与印象中的明湛的确有几分神似。闽靖侯道,“王叔,卫太后不比皇上,皇上一直病着,神识全无,咱们易得手。太后娘娘身边儿的宫女极多,咱们的人一直未能近身服侍。不过,能拿到皇帝的脑袋,明日我们只要求给陛下请安,卫太后就得交个人出来。若是交不出,她这个太后还能继续做吗?” 闽靖侯道,“王叔,现在宫里正乱着,最好能把那几个小崽子……”闽靖侯将手一竖,手刀斜劈而下,眼中带出三分狠戾,冷声道,“何不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慎亲王冷笑,“斩草除根后,难道就能轮到你吗?你别忘了,凤景南还有一子尚在云贵,凤明礼年过弱冠,正值壮年!我看,你是嫌日子太轻快了!” 闽靖侯被慎亲王骂的心惊肉跳,急忙道,“王叔,是我想差了。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你先回府安歇,待明日晨议记得给陛下请安就是了。你先回府吧。” 闽靖侯尚未走出慎亲王府的大门,全城戒严的号角声已响彻帝都城的夜空。 帝都城戒严。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宫变,待诸臣反应过来想进宫瞧个究竟时发现,整个帝都城都戒严了。饶是李平舟等想出府门都不能,李平舟几番想冲出去,谁知九门兵马分毫不容情,李相前脚迈出门,他们后脚就客客气气的将李相抬回李府,然后直接派俩大头兵守着。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平舟急的直想吐血。 不过半天,九门提督奉皇帝陛下旨意抄十三家爵府人家,另外有数人被从家中揪出来,押至刑部。到晌午时分,朝中百官奉谕参加帝王久病后的第一个大朝会。 明湛坐于九重宝座,目光带了一点儿冷,他并没有看百官或惊或喜的神色,他在想慎亲王的话。 “陛下才干天纵,当知如今西北不宁,东南生乱,其间多少有宗室叛臣的影子。陛下装病多日,冒险离开帝都,所为者何,你我心知肚明。” “陛下之惑,我可以全都告诉陛下。我的王妃很早就过逝了,仁宗皇帝是个好色又软弱的人,那时我们的关系还不错。他命方皇后为我择妃再娶,方皇后选中了宋氏女。我也以为,我会娶她。不过,谁也没想到,宋氏女随母进宫时遇到了仁宗皇帝,接着,仁宗皇帝下旨选秀,宋氏女亦在入选之列。” “皇帝看中的人,谁敢与之相争?仁宗皇帝急急的赏了我另外的女人为王妃,可笑的是,最终仁宗皇帝也没能纳宋氏女入后宫,反之,宋氏直接被方皇后赐婚给北威侯做继室。” “陛下钟情于阮鸿飞,当年宋氏之美貌比阮鸿飞更甚。一个女人,拥有美貌就够要人命的了。更要命的是,她还非常聪明。仁宗皇帝并不是个有本事的人,宫内受制于方氏,他偏偏还对宋氏念念不忘。” “昭和公主是你的女儿?”这种狗血的关系,明湛拜服的同时,还是倾向于直问主题。 “陛下的智慧,一向令人敬服。”这种提头知尾的灵慧,并非人人都有的,慎亲王赞一句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不是阮鸿飞,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嘉睿。” 明湛不解,“我始终不明白慎叔公为何要谋反?恕我直言,您已经这把年纪,又没有儿子,哪怕您成功,难道还能让嘉睿做女皇吗?” “陛下,太医院里有我的医案,您应该知道,我已病入膏荒,所剩寿命不过半年。其实活到我这个年纪,所有,我爱的人,我恨的人,大都已魂归厚土。”慎亲王叹息道,“对于一个像我一样软弱的男人而言,让时光来帮我报仇,虽懦弱,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眼瞅着我的时间就到了,仍有一桩心事未了,难免令我不能瞑目。”慎亲王道,“当年,我为昭和选的丈夫是魏国公,后来敬敏公主相中了魏国公。方氏为了如敬敏公主所愿,便使出了昭和公主和亲之计,一箭双雕。若是不能看着敬敏公主断子绝孙,我实不甘心。” 明湛眸光一闪,“原来,小郡主是死在你的手里。” 慎亲王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其实凤家人的基因都不错,慎亲王这把年纪,在老头儿当中绝对是上品俊老头儿。甚至明湛认为,慎亲王老奸巨滑的一笑比起先前总是颤颤巍巍的装半死要有气质的多。 明湛起身要走,慎亲王忽然问,“我仍旧不明白,九门之处,我安排了妥当的人,陛下是如何回到帝都城的?” “平阳侯。” 慎亲王恍然大悟,信手笑斟一盏酒,“原来陛下召平阳侯回帝都意在于此,我还以为陛下当真要授他兵部尚书之位。” 原来,平阳侯是有意赴他的约。 原来,平阳侯那些话是在劝他。 原来如此。 “陛下,所有与我来往人的书信都放在我书房的老红木匣子里,那匣子上面用红宝石镶了一幅梅花图。” “你放心,慎亲王府的东西,朕都赐给嘉睿,朕不会亏待于她。” 慎亲王举杯,“陛下之心胸手段,胜于太上皇,更胜仁宗皇帝,远胜德宗皇帝。老臣盼陛下能开创国之盛世,成就一代圣君英名。” 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声音让明湛微微回神。 他们当中许多熟悉的人都缺失了自己的位子,不过,倒没人提出置疑,反是后面一人自动递补上去。故此,朝臣的队伍依旧整齐。 只是,相对于以往,他们的头似乎垂的更加恭谨。 明湛坐的端正,一只手抚摸着龙椅的飞龙扶手,其实这张椅子坐起来并不舒服,整个椅背都是飞龙浮雕,靠上去咯人的很,屁股底下的垫子不够软,坐久了屁股酸。 有许多事,与人们想像中有大不同。 就像这把龙椅的滋味儿,无数的人想得到它。只是,它真正的滋味儿,也只有坐上的人知道罢了。或者,坐这把椅子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滋味儿罢。 明湛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愁善感,西北鞑靼犯边的奏章与东南八百里加急很快就到了。李平舟又开始掉头发,明湛调侃,“李相不必担忧,西北那里早有备战的旨意给他们。至于东南,付宁付大侠在福州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付大侠曾有一剑逼退鞑靼大军的美名,怎会置东南于不顾。” “陛下算无遗策。” 明湛微微一笑,不客气的收下李平舟的赞美,“当然,朕是皇帝么。” 做皇帝的人,自然要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本事。所有人都觉着他装病意在清除宗室叛臣,实际上,他等的却是这两封战报。 被人兵临城下的屈辱,他没有一刻的忘记。现在,是战还是和,轮到他操控全局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