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二日早朝结束时,明湛唤住徐叁道,“赶明儿把朕的盘子还回来,给你吃杨梅就算了,连朕的盘子都一并吃啦?” 徐叁笑,“陛下的玉盘实在精巧可爱。” “那也不给你。” 徐叁很会顺竿儿上爬,不但把明湛的盘子还回来,还送了明湛两小坛腌菜,据说是徐叁的母亲亲手腌的,算是回礼孝敬。 明湛常在早上用来拌白粥喝,尝起来,的确是味道极好。 明湛有明湛的智慧,他与阮鸿飞念叨着,“一个官员贪,可以砍头;两个贪,也可以砍头;若是再多了,满朝以此为惯例,全都砍了头,谁来干活儿呢。” 阮鸿飞握着明湛的一只手捏着玩儿,“这要是发愁,可得愁死你了。怕是从三皇五帝开始,就都为这个愁呢。”明小胖手也生的好看,肥嘟嘟儿的好捏的不行。 “飞飞,你是怎么干的?像天枢摇光他们,不贪你银子么?”明湛问。 “我啊,我提前先立了规矩,给的银子自然不是这些官员可比。每月拿的多了,谁要是再敢伸手——”阮鸿飞顿了一顿,做了一个倾泄的动作,“海上的规矩,谁偷拿了多少,这些银子全都化成银水,如数灌进谁的肚子里去。” “你算是开国之君了,一般开国之时没多少贪官。” 阮鸿飞道,“你与我不同,我是海匪头子起家,若无一二酷厉手段,怎压得住下面的人?你是继承了大贱的位子,大贱总是迟迟不肯死,你这皇帝就做得憋屈。” “别这样说,我一点儿不憋屈。”要不说红颜祸水儿呢,飞飞时时不忘挑拨一下父子关系。唉,明湛忧郁的说,“飞飞,亏得你不喜欢锋火戏诸侯啊?”要不明湛觉着自己得落个周幽王的下场。 阮鸿飞听明湛将他比喻成褒姒,顿时火了,抽袖子骂,“操!我喜欢锋火戏你爹!”当即把明湛揍的哭爹喊娘。 明湛求饶了几句,才不用继续遭受皮肉之苦,哭丧着脸道,“说着玩儿的,你也可以说我嘛。你说我是苏妲己投胎行了吧?哪里有玩笑也恼的!” 阮鸿飞给明湛气的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胖狐狸精?”抹去明湛脸上的泪,问,“疼啊?没下重手。” 明湛嘿嘿一笑,搂住阮鸿飞咬一口,反正他向来哭跟玩儿似的。 徐叁认为自己已得到了帝王的信任,并且,他很为这份信任感到喜悦。 明湛还召见了徐叁的小儿子徐秉堂。 这次徐秉堂春闱,倒是榜上有名。不过在徐叁看来,还不若名落孙山的好。想他堂堂大凤朝史上连中三元的人,竟然生了个同进士的儿子,一想到此事,徐叁就恨不能把徐秉堂踹死。 简直,丢人现眼。 要徐叁说,这人哪,有没有本事才能的在第二位,关键是得看你有没有运气。 像徐秉堂吧,别看是小儿子,徐叁从来就瞧他不大顺眼。 成日间书也不好生念,天天除了捣鼓些歪门儿邪道,不干一点儿正事儿。徐叁心性不顺时,常把徐秉堂出气。 这次,也不知道明湛打哪儿得知了徐秉堂的名声,点名要见徐秉堂。这界春闱,就是状元榜眼都没这样点明道姓的被帝王独自审召,可见必有原由。 徐叁正在为徐秉堂的前程着急,如今真是嗑睡了有人送枕头,天赐良机。 徐叁回家后把儿子从木匠房里拎出来好生收拾了一番,足足唾沫横飞的教导了徐秉堂近两个时辰,最后总结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召见谁,这次,定是有缘由的。不论皇上问什么,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回答。还有,把你身上的木匠味儿洗干净了!” 徐秉堂其实生的不错,相貌堂堂。 而且,最令徐叁痛恨的是,苍天无眼,他三个儿子,其实资质最好的就是徐秉堂。大儿子是近三十岁才中的进士,倒有上进之心,只是有时候许多事实在是需要一点儿天份的,如今外放为官,并不算出众。二儿子不必提,被他撵回老家学规矩;徐秉堂是老生儿子,今年不过十七,因素来有个古怪名声,门当户对人家儿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可是若要儿子迁就,徐叁这里就接受不了。 徐叁是个精明人,他是打算让儿子先考个进士出来,把“才子”的名声坐稳了,这样不论仕途还是婚娶,就容易的多。 徐叁的设想很好,可是他也明白,进士的难考程度与举人可是大不相同的。鉴于徐秉堂临阵磨枪蒙了个举人出来,又正赶上皇上登基,开了恩科,机会难得,徐叁立逼着徐秉堂去报名考春闱,而且有言在先:中不了进士,就把徐秉堂那半院子破烂儿烧了! 结果,徐秉堂中了二百二十三名,贡士第三榜。 徐叁知道儿子的名单在三榜贡士名单的时候,倒也并不生气,毕竟儿子年纪还小,能有这个成绩已强过许多人。他打算着不让儿子参加殿试,自愿放弃进士的身份,以期下科再考,若得上三鼎甲之类的,岂不让他老人家脸上有光?谁晓得徐秉堂答应的好好儿的,转脸就偷着去考殿试,果然,稳坐同进士的名头儿。 把徐叁气个半死! 徐秉堂却认为,不管同不同进士的,总之,他这也算中了进士,也算可以给家族给父亲一个交待了。 考中同进士后,他也不去选官,就窝家里搞发明,拖着个大风筝又跑弘明寺的九层塔上跳了一回。徐秉堂跳的多了,倒无性命之忧,只是给帝都城又添了一笑料,给他们相爷爹脸上抹黑而已。使得徐叁每每看一眼徐秉堂就是一肚子的暗火儿,不抽打两下简直要郁出病来! 偏这样欠抽的小子就极有时运,给皇上瞧中了。 徐叁生怕儿子错失这样的好机缘,心情紧张的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膳全带着儿子去行宫面圣。 今日明湛休息,天热了,他不乐意到处乱跑。而且,阮鸿飞又一次抛弃他,跑到帝都城里处理人自己家的事了。 明湛死活要跟,阮鸿飞直接说,“再不讲理,我就得回岛上处理事务了。” “难道你还不信我?”明湛顿时委屈,“我理事可从没背过你。” 阮鸿飞根本不理会,“什么时候等你不做皇帝,再带着你。”他虽然喜欢明小胖,不过也得承认,在政治问题上,明小胖没有任何节操可言。阮鸿飞借给明湛的银子,提了几回要明湛付利息,结果明湛别说利息,银子给他完全就是肉包子打狗,害阮鸿飞亏了一笔。 当然,阮鸿飞身家丰厚,明小胖死活不还,他也不能怎么着。更让阮鸿飞来火的是,明小胖仗着跟他关系亲近,知道他家船造的好,还想免费从他这儿得到大船的制造工艺以及远涉重洋的海图。 阮鸿飞真觉得明小胖别的本事不大,这没脸没皮的本事实乃天下无二,这样的话,换第二个人绝对开不了口。哪怕能开口,在阮鸿飞鄙视的目光下,也应该羞愧的去覆面自杀,结果阮鸿飞不可思议的瞧了明湛半晌,明湛还是喋喋不休的跟他嘀咕:现在国家有多困难,多么需要飞飞你的帮助…… 总之就是一连串的狗屁话。 反正,按阮鸿飞的眼光看,明小胖说的那些狗屁话,完全跟江湖骗子一个套路儿。 先诉苦,说自个儿多么困难多么可怜,引得人们同情;接着,再夸你一通,咱俩感情似海深,马屁拍得你熨帖;最后,说出你这么好,不如帮帮我吧?我没钱,就先欠着,等以后有了钱在还? 明小胖人模人样的,竟然不肯说句人话? 先前阮鸿飞在他身上亏了上百万,哪里再肯脑残的给明湛“帮忙”,还是这种忙? 就是现在,他的属下也常背地里嘀咕,“瞧着皇帝陛下人生的一般,竟把咱们国主给迷的晕头转向?” “是啊,亏得国主这样的品貌人才,可见皇帝陛下不知有多少手腕儿呢?” “这回国主百万银子要不回来,下回可别把咱们都赔上?皇帝陛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难怪不长个子,光长肉,干占便宜不吃亏,一门心思的捞好处,他不胖谁胖呢。” 阮鸿飞又不是个傻的,他公私分明的很,自此,只要明小胖一提银钱,阮鸿飞便把他当个活贼防着。 故此,阮鸿飞是绝不能同意明小胖参与他国的政治活动的。 明湛再怎么撒娇打滚儿使出手段,阮鸿飞依旧不肯带他,他也只有自己在行宫消暑。 徐秉堂并不善谈,跟他那八面玲珑的老子有天壤之别。而且,或许因为长期在室内,徐秉堂的肤色也要较一般的少年细白,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年纪比实际还要小。 家宦子弟,穿着打扮自然不差,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徐秉堂的眼睛,充满灵性与专注。 “你的风筝做成功了吗?” 徐秉堂摇头,遗憾道,“不算成功,要从很高的山上往外跳,而且飞不了多远。不过如今已能平安着陆,可惜帝都没有高山。” 听到儿子这话,徐叁唇角抽了又抽,只恨御前不能失仪,干忍着满腔暗火儿。早跟这不孝子说了一千遍,不要跟陛下提这些破烂儿事儿。虽然陛下有问,不得不答。不过,你也可以简单略过吧!更可以委婉的拐个弯儿,说些正经啊! “朕还有个东西,想着给你瞧瞧,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徐叁惶恐道,“陛下有事只管吩咐这个孽障。”您老说话真是太客气了。又琢磨着,皇帝陛下有什么事要这小子帮忙呢?这小子也没啥大本事啊? 明湛将一叠子图纸递给徐秉堂,指了指座椅,徐秉堂接过后就坐着看图。 明湛闲着跟徐叁逗趣,“老徐啊,你说你,好好的儿子,生的这样一表人才,聪明有才干,怎么要叫孽障呢?” “朕更不明白的是,现在国人还喜欢称呼儿子为‘畜牲,混帐’,唉,‘犬子’就已经是客气的叫法儿了。”明湛不耻下问,“这究竟有没有什么原由啊?” 徐叁三元出身,学识渊博,虽然明湛这话问的刁钻,也并不能将徐叁刁难住,徐叁道,“陛下,人都说‘溺子如杀子’,做父亲的对儿子严厉些,无不是盼了他们有出息。且,如臣等,在家的时候就少,这些小子们成日长于内宅妇人之手,本就无甚出息。若一味娇惯,更不成体统之极。” 明湛微笑,与徐叁分吃果子,“朕看老徐你就教子有方,你家老大外放山西汾阳,听说几年考评都是优等。如今秉堂更有出息,朕看许多人春闱都紧张的不行,恨不能头悬梁锥刺骨的刻苦,秉堂时常玩儿一把跳塔跳山的,轻轻松松就中了三甲,若是他肯用心,朕看颇有老徐你当年的风范才气。” 徐叁瞪了入神研究的儿子一眼,惋叹道,“陛下过奖了,这个孽障就是不走正道儿,成日间捣鼓些机巧匠工的东西,实在是不务正业,不成大器。为这儿,臣没少跟他生气。” 不论明湛与徐叁聊了多久,徐秉堂完全坐在一畔,一声不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对任何动静都没有半分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对图纸的研究里。 至中午,明湛见徐秉堂仍旧是一副入神思量的模样,便唤了徐叁去吃饭,留了内侍守在外面伺候。 44. 徐秉堂直接住在行宫,他有许多问题要与明湛请教,一时半会儿俩人说不完。 徐叁只得自己回家。 说句心里话,徐叁相当失望,他以为明湛是瞧上了自己儿子,想着授官来着,或者即便不授官,也能是在别的方面对徐秉堂的器重,没想到,竟然还是些机工之事。 这能有什么出息。 徐叁苦中作乐,想着,儿子能在帝王跟前儿搏个面儿熟也是好的,毕竟谁能一口吃个胖子。只要帝王慢慢发现自己儿子的优点,不怕儿子没有出头之日。 那个,话说回来,知子莫若父,徐叁还真没发觉儿子身上有啥特别的优点,除了痴迷做木匠活儿这一样。 摇摇头,徐叁还是将心放在吏部的事务上,懒得再想徐秉堂。或者,听说二儿子徐秉忠在老家改造的不错,要不要再把二儿子叫回来,总是在老家,他也不放心。 徐夫人见只有丈夫一人回来,难免多问一句。 徐叁道,“陛下留那孽障在行宫了,有什么东西要他做。”哼了一个鼻音,带了三分怒气,“他这手木匠活儿可是出了名儿,连陛下都听到风声,不找别人,只找他。” 徐叁虽高居相位,却只一个结发老妻,半个妾室也没有,更另提什么通房丫头,子女皆是嫡出。徐夫人生的并不算漂亮,难得气韵爽朗,亲手伺候着丈夫换了常衫,笑道,“那鲁班祖师说破了也就是个木匠呢。” 每每看到徐秉堂为木匠活儿沉迷,徐叁就免不得埋怨老丈人,对妻子道,“你说岳父大人也真是的,大小舅子加起来三个,孙子辈更不必提,偏要把手艺传给徐秉堂。” “这不是秉堂像他外公么?”徐夫人笑着递了盏茶给丈夫,道,“爹就跟秉堂投缘,若不是大哥拦着,非来咱们家跟秉堂弄那大风筝不可?” 徐叁险些喷了,连连道,“岳父来,咱们只管伺候着。可有一样,他老人家年纪可不轻了,秉堂跳惯了的无妨,岳父可不成。” “大哥把爹劝住了。”徐夫人抿嘴一笑。 “还是大舅子高明。”如今越发有用了。 徐夫人忍不住咯咯乐两声,忍不住对丈夫说,“爹非要来,大哥就挡在门口,拿刀抵着喉咙,说了,爹要敢来跳塔,大哥说与其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得个不孝的名儿,他还不跟现在就死呢。把爹唬住了。” 徐叁内心十分同情大舅子,笑道,“如今秉堂在家又无事,待他做完陛下的差事,就命他去给岳父请安。我听大舅子说,秉忠在乡下挺安份,赶明儿我派人把他接回帝都。他如今也不小,唉,功名课业上无所建树,等时机适当,给他谋个差便罢了。我写信给薛兄,他虽在外为官,明年是官员考评之年,他三年任满,必要回帝都的。他家闺女也到了花嫁之期,投个好日子,给秉忠将婚事办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秉忠这个性子,就是活络的太过了。”徐夫人笑,“要说脾性,不是我自夸,咱家孩子都不差。” 徐叁对于妻子这种“老王卖瓜”的行为,简直无话可说。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家事,便一道去了徐叁生母的院子里,伺候老太太说话。 李氏原是徐叁父亲的妾室,徐父一夜风流后再没挨过她的身子,可见此妇人实在是魅力不足。哪知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 徐叁为官后便把生母接出徐家大宅,日后一路高升,官居一品后为生母请封诰命,虽有美中不足,那就是:嫡母为一品诰命,生母因是妾室,只能封三品诰命。 李氏倒是乐天知命,且为人贤惠,与儿媳的关系亦是极为融洽,极少挑剔,只管安享富贵。 见儿子媳妇过来请安,李氏笑,“算着你们就该来了,堂哥儿呢?不是去见万岁爷了么?” “母亲,万岁爷留他在行宫住下了,有事要交给他做。”徐叁说道。 李氏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别总嫌堂哥儿玩儿心大,他还小呢。他要没本事,万岁爷也不能单就给他事做。唉,人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堂哥儿,是个明白人。” 徐叁自然不与母亲分辩,夫妻二人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徐夫人说起接二儿子回帝都成婚的消息,李氏顿时高兴起来,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徐叁有时想一想,自己这一生,虽说少时艰难,幸在母慈子孝妻和,老天待他也不薄了。与至交好友通信后,两家商议了大概的婚期,徐家就逐渐开始筹备婚礼的事了,首先,给新人装修屋子就是头等大事。 徐秉堂自行宫出来后回了趟家,偏赶得徐叁没在,与母亲说了一声后,徐秉堂就命家仆收拾铺盖住到了内务府的器物作坊。 徐叁如今也没精力理会他,派人去大舅子家接二儿子徐秉忠回帝都。 哪知人才去了三日,就快马折回,还带回了大舅子朱国康的车骑,朱国康自然比徐叁年长,两鬓斑白,面目憔悴,没敢直接到徐家去见妹妹,在吏部衙门等着妹夫——徐叁。事关重大,他怕妇人家知道了受不住。 听说大舅子来帝都在衙门外求见,徐叁就留了心,他本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大舅子不家去,直接来衙门就透着稀奇,也未命人出去想请,自己迎了出去。果然朱国康一见着徐叁,又是愧又是悔,拉过徐叁低声道,“妹夫,大事不好,忠哥儿遭了官司。” 徐叁大惊失色。 不过,他到底见多识广,面儿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是先命仆从去衙门里说了一声,挽着大舅子的手,直接回家再谈。 朱国康是个极可靠的人,不然,徐叁也不能把儿子交给他。 徐秉忠当年在帝都调戏良家妇女,被杜如方逮住,打了二十板子。徐叁颜面全无,气个半死,把人送到乡下给大舅子管教,也是让儿子出去躲羞的意思。 徐秉忠在帝都住的久了,哪里愿意去鸟不拉屎的乡下,虽说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在年轻人看来,实在是太枯燥太憋屈了。 一回家,郞舅二人直奔书房,徐叁先扶朱国康坐下,道,“大哥,这一路也累了你,弟实在惭愧。” 朱国康苦笑,“妹夫说这样的话,想必是怨我了。” “我怎会有此心。”徐叁叹道,“那孽障定是闯了不小的祸来,大哥比我还年长几年,这样千里迢迢,快马加鞭的。我都恨不能立时勒死那个孽障。” 朱国康瘫坐在太师椅中,觉得混身二百零六块儿骨头,从骨头缝儿里泛出酸乏来。不过,他此时且顾不得这个,急道,“妹夫,现在说这个有何用,你还是想个法子把孩子救出来再说。” “这也怨我。” 朱国康颇是自责。 话说自从徐秉忠被强制性的送往乡下“劳改”,这也是徐叁定下的规矩。 徐叁认为吃穿不愁富贵无忧的家伙们若还要时不时的弄点儿事儿出来,绝对是好日子过的烧得慌、吃饱撑的。徐叁定的家规,谁要是不想好儿,立码送到乡下庄子劳改。 去了只管跟着佃户们吃住干活,三年下来,包治百病。 徐秉忠去了一个月,死的心都有了。 徐叁自然安排了看守徐秉忠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大舅子朱国康。 朱国康与徐叁识于微末,别看脾性大不相同,却是至交好友,后有郎舅之缘。 朱国康自然是最可靠不过,偏朱国康这人有个缺点,他十分心软。 徐秉忠向来嘴巴好使,几句话儿连哭带求的把朱国康感动的不行,一声连一声的“舅舅”,真真是铁石人儿也得融化成春水不可。 徐秉忠先从繁重的劳教中解脱出来,乖乖巧巧的守着舅舅外公的过了一个月。 是人就有优点,徐秉忠念书不比徐秉堂灵光,刻苦更与自己的大哥徐秉安差的远,不过,他却是继承了父亲徐叁活络圆滑的性子,自幼热衷人际往来、货物贩卖。所以说,虽然徐秉忠是兄弟三人中学历最低的一位,他连秀才都是靠捐银子买的。不过,他也是兄弟三人中私房银子最丰厚的。 徐秉忠要是成心想讨好谁,没有他想不到的法子。他嘴乖脾气好,兜里揣足了私房银子,手面儿大方,不过几月,朱家奴仆见了他比见了自个儿亲爹都要亲近恭敬。再有舅舅家里几个表兄弟姐妹,也与朱秉忠玩儿的好。 朱国康对于孩子们的亲近也很是欣慰愉快,若不是徐秉忠早有婚约,朱国康的妻子刘氏恨不能亲自给徐秉忠做个大媒。 徐秉忠是个聪明人,在帝都,老爹眼皮子底下,他反倒是敢仗势横行。如今,出门在外,很是收敛了几分。 出门带着一帮走狗,他不欺负人就是了。 赶上今年风调雨顺,江南稻米大丰收,徐秉忠对于做官没兴趣,他却天生有着极敏锐的经济触觉,他准备:屯粮。 而且,此人是个豪放脾性,他住在舅舅家里,自然算了表兄表弟一份儿。不过,徐秉忠私房虽丰,可是若想屯粮,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在外头另找了人合伙儿。 按徐秉忠的意思,如今盐课改制,开海禁的风声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可是江南的海面儿并不太平,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徐秉忠生于官宦人家儿,虽不喜政治,到底耳濡目染多时,自有消息来源。他是打算着,把这批粮搁粮仓里,日后江南若有战事,粮草身份必定翻倍上涨,这岂不是现成的银子么? 按道理,官宦子弟,想赚个零用钱,倒腾些粮草,不偷不抢的,不算什么大事。 朱国康耳闻了些风声,他实在想不出屯粮能屯出什么事来? 结果就是出事了。 徐秉忠银钱不够,自然要找合伙儿人。 这合伙人,最重要的一条儿就是:得足够可靠。 徐秉忠找的也不算外人,是他大伯家的堂兄弟,徐秉生。 事情也就是自徐秉生身上而来,原本徐秉忠盘算好了,买了粮食只管放着等它升值。 后,徐秉生不知从哪儿找的路子,有人愿意高五成的价钱来买他们手里的粮。 徐秉忠当即大喜,虽然放个三五年,这粮食可能不止赚这些。不过,徐秉忠算的更精明,他先转手赚了这五成银子,更可以拿了大把的银子往湖广去收粮,照样屯了,以待军用,赚的岂不更多。 徐秉忠原只认为自个儿卖粮食而已,又是堂兄牵线儿。他在江南住的少,地头儿不熟。不过徐家是江南地头蛇,断不会有问题,不成想,他与堂兄正在跟买粮的人在别院吃酒,就被官兵围了宅院,当下绑个结实,下了扬州将 45. 徐秉忠毕竟有个为相辅、做尚书的老子,徐家也是几代官宦之家,非比寻常。 故此,当朱国康与徐家人去扬州交军府问询案情官司时,永定侯倒很给了徐家一个薄面,给了他们句明白话:勾结海匪,为海匪提供粮草,罪无可赦。 别说徐家不过是出了个徐叁徐相爷,就是徐家人做了皇帝,徐秉忠徐秉安的行为也属于吃里爬外,要被杀鸡儆猴儿的一类! 朱国康当即吓个半死,与徐家人商议半天也商议不出个头绪,徐家人无奈下,也都是想指着徐叁救命呢。 祸不单行,这事儿还给老爹朱飙知道了,朱飙指着大儿子的脑袋打骂了一阵,命他赶紧到帝都找女婿商议对策。 毕竟,通敌可不是小事。好不好儿的,怕要连累女婿的官声地位。 朱国康在家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带了家仆快马启程,也亏得他身子素来健壮,才能八日内快马至帝都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交待给徐叁,也让徐叁早做准备。 徐叁再也想不到儿子捅出这样的蒌子,眼前一黑,若不是朱国康扶一把,非摔到地上不可。 “祸家的畜牲!”徐叁怒喝一句,又极力的控制住情绪,对朱国康道,“大哥一路也乏了,先去洗个澡休息一日,这事我心中有数。只是暂且别告诉圆娘,她妇道人家,并不知外面的事,不过是凭白添了担忧罢了。” 这个时候妹夫还惦念着自己的妹妹,朱国康点头,“诶。我睡一觉,明天就回返,你别跟圆娘说我来的事儿。” “大哥不必急,且好生歇几日。大哥年纪也不轻了。”徐叁温声劝道,“有我的面子在,他们不会轻易动那畜牲的。让他在牢里好生反省反省,并非坏事。” 妹夫这样说,朱国康自然深信不疑,便随着仆从下去休息,不过并不打算在帝都久留,毕竟外甥陷于牢内,里头还需各种打点。 徐叁疲惫的靠在椅中,揉捏着酸痛的眉心。 虽然很难堪,徐叁仍是坐了轿子先去行宫面圣。 明湛正在游泳,徐叁是一品大员,真不好不见,与阮鸿飞说了一声,穿上衣裳,头发擦的半干,趿着鞋宣召徐叁。 徐叁先是一通自醒,说自己“教子无方”“无才无能”啥啥的,明湛心里还挂念着他家飞美人儿,虽然徐叁也相貌不赖,可断然无法与他家飞飞相比的,一口打断徐叁的话,直接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事?嗯,教子无方?” “你就三个儿子,徐秉堂在内务府,不会出事。你家老大听说也是个老实人。倒是你家老二,曾被杜如方赏过一顿板子。”明湛的指尖儿轻叩矮几,清亮的眸子浅浅的瞟过徐叁,漫不经心道,“把话在明处说。你来这儿,无非是怕朕得了什么消息,或者事情泄露,御史上奏参你本子,先来跟朕打声招呼。看来,不是小事。” 徐叁心一凉,他先来见驾,本就是硬头皮的无奈之举,希图在最坏的结果中求得一个稍微不是太坏的结果。如今给明湛道破心思,自然更添一分惶恐。此时此刻,徐叁对明湛冷静缜密的思维从心底实打实的滋生出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不过,他亦是无比聪明之人。他对聪明人的想法最了解不过,他明白聪明人是最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的。 当即,徐叁伏下身子,沉声请罪,“陛下,臣实在也不大清楚,今日还是臣的大舅兄快马自扬州赶来与臣说了臣二子的罪孽。”遂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说完后,也不敢为儿子分辨一二,只管等着明湛裁决。 “投机倒把。”明湛似笑非笑,“你家老二倒是挺有眼光。” “小子无知。”徐叁到底忍不住说一句,“陛下,臣这个小子虽然有些不着调的毛病。不过,臣相信,他绝不会无知到吃里爬外的与海匪交易卖粮。臣此来,一是想为犬子求一个公道;二则,听闻陛下有开海禁之意,若不是这孽障出事,臣亦不晓得江南匪类猖獗至此。臣多言,朝廷还需早做准备,平叛匪事。”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以后再说。” 徐叁恭敬告退。 叹口气,一切只待天命吧。 做政治的人,能爬到高位,一定得有一样本事:你得能狠得下心来。 徐叁在帝王跟前备了案,便只当没这个儿子一样,一心只管埋首于公务上。若不是徐夫人偶然听心腹婆子念了一句,“听说舅爷好像来了,又忽然走了。” 事关娘家兄长,徐夫人自然关心,追问了丈夫几句。徐叁也没隐瞒,便把儿子的事与妻子一五一十的说了。 徐夫人脸上大失颜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老二,怎么敢去跟海匪做买卖哪?他这是不要命了!老爷,我们是否派人过去……” “不要有任何动作。”徐叁扶着妻子坐在榻上,镇定道,“我已经与皇上把事情交待了。如今老二落在永定侯手里,永定侯向来忠于皇上,何况老家那里,若是能与永定侯攀上关系,现在老二他们早出来了。如今看来,永定侯没打算给徐家这个面子,何况海匪之事非同小可。” 徐叁越说越怒,又极力压抑着怒火道,“皇上要开海禁,与海匪之间必有一战。往大里说,这就是通敌!他这是作死呢。” 徐夫人忍不住流泪道,“我不信。老二自幼与咱们住在帝都,在江南没去过几回,就这么几日,大部分时候还是住在舅家,怎么会神通广大的与海匪有了联系?再说,老二又不是傻子,就是在帝都时,知道谁跟老爷不对头,他也是从不来往的。”最后,徐夫人下了一个慈母的结论,“秉忠定是被冤枉的。” “此案急不来,没夫人你想的那样简单。”徐叁拧眉道,“一个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这可如何是好?”徐夫人心凉半截,“难道要看着儿子送了小命儿。” “夫人,秉忠也是我的亲子。”徐叁声音喑哑,落日微光下,鬓角已见丝丝银色。 徐夫人见丈夫憔悴若斯,怎么好再嗔怪,心中酸痛的不行,握住丈夫的手,反安慰道,“我知道,老爷,你也别太过忧心。大哥他们都在江南,咱们徐家也算薄有声名,怎么着秉忠也不会在牢里吃苦。” “老爷,纵使是秉忠与大房秉生一道屯粮,他在江南到底时日少,断不会认得海盗的。”徐夫人咬牙望着自己的丈夫,“秉生就不一样,是不是?” “秉生才是地头蛇!”徐夫人眼泪一串串滚珠儿般落在徐叁的手背,一片温暖潮湿,“是秉生连累了秉忠,是不是?” 虽然徐叁一向与本家关系并不亲热,不然,也不会将儿子送岳父家,而不是送回自己本家。 可是,他心里亦极清楚,若将此事推给大房徐秉生,虽能救得儿子,那必是要与长房为敌,反目到底的。 徐叁仍是微微点头。 这场官司,超乎徐家想像之外。 一个小小的扬州府,实乃藏龙卧虎之地。不但出了沈东舒这位位高权重的湖广总督,更有徐叁这等官居一品尚书之位的相辅大臣。 徐家自然非沈家可比,沈家不过是盐贩子出身。徐家虽不比沈家富贵,却是几代官宦之家,端的名门。 徐家说句话,就是淮扬总督薛春泓尚都会给三分脸面。 这次徐秉安徐秉忠被抓,徐家原以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谁料,真有人敢不给他徐家脸面。 这人也不是别人,永定侯,何千山。 徐家虽是官宦世家,但比起世袭罔替、深得帝心的永定侯府,自然还是差了档次。 何千山的铁面无私,明湛做世子时都没有任何办法,何况一个徐家。哪怕淮扬总督亲自上门说情,何千山直接道,“这不是几百几千斤粮食,数十万斤。薛大人,若是这些粮食被偷运给海匪,待他们吃饱喝足,上案抢掠,我们就是帮凶。” “侯爷侯爷。”薛春泓恨不能给何千山跪下,“这不是没被运走吗?” “若有那日,就太迟了。”何千山道,“如今盐课已经开始改制,皇上开海禁之前与海匪定有一战。薛大人,我麾下官兵战力有限,如今虽然日日操练,到底需要时日。只得用个笨法子,来遏制海匪了。” 薛春泓不自觉的追问,“什么法子?” “坚壁清野。” 薛春泓长声一叹,“侯爷,下官也是久宦之人,恕我直言,这世上,最可怕并不是吃饱了的海匪。” “久经饥饿的百姓,易子而食都是有的。若是匪类,亲老子娘炖了都不足为奇。”薛春泓疲惫道,“侯爷还是三思。” “战争不可避免。”何千山冷声道,“恕下官直言,薛大人这种想法,若是被陛下知道,陛下是绝不会感到愉快的。” 薛春泓笑容发苦,何千山一来即掌控淮扬军权,林永裳直接主持淮扬盐课改制,陛下心意,不问自明。 罢罢,能保平安,已是幸事。 薛春泓孱孱回府,已是中夜。 一少年正持刀于薛春泓房前孤立,锦衣玉带,露立中宵。 薛春泓吓一跳,眯眼望去,原来是自己儿子,沉重的心绪浮起几分慈爱笑意,问道,“凉儿,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有事情也去屋里等,缘何站在外头?虽说六月天,晚上风露也凉呢。”说着已到儿子身前,摸了摸儿子的衣衫,果然入手冰凉,又要嗔怪。 薛少凉已径自问,“爹爹又去给那些没脸皮的家伙说情了?” “这是怎么说话的?” “实话。”薛少凉眉目冷厉,高声道,“爹爹好生糊涂,如今爹爹明显已被陛下厌弃,却仍为这些人去游说陛下心腹,岂不是更惹陛下心疑!” “当务之急,爹爹无需考虑太多,只管将淮扬实情说与钦差大人与永定侯。淮扬既然已被这二人接手,爹爹尽应尽之力,再行袖手,则有功无过。”薛少凉道,“似爹爹总想左右逢源,殊不知是左右不讨好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成,我只你一根独苗儿,怎么着也要先把你安顿好。”薛春泓叹息,拉着儿子进屋。 薛少凉一脚踏进门槛儿,一面道,“我知爹爹不肯说,今日已与钦差林大人说了。如今淮扬之祸,不在于盐课改制,而是世族匪类勾结,谋取暴利!祸不在于外,而生于内!” 薛春泓嘎一声,张大嘴望着儿子,一时忘了反应。 46. 百人百脾性。 似薛少凉这等背着父亲拿这样事关生死的大主意,亏得他爹是薛春泓,不然换了谁都得先揍他个半死。 薛春泓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完全是靠着运气兼裙带关系,做了淮扬总督。 话说,他有一族兄名唤薛春衣,原是凤明澜身边儿的长史官,就是有事没事给凤明澜出出主意,一门心思帮凤明澜夺皇位的差使。这位薛春衣薛大人,认真挺得凤明澜器重。 也是由于凤明澜的关系,薛春泓得以自淮扬巡抚任上升迁至淮扬总督。 此人本事不大,脾性上佳,难得的老好人。淮扬各方似乎也格外珍惜这样好脾气的总督,所以,在薛春泓任期内,淮扬表面上看来,相当太平。 薛春泓想到儿子干的“好事”,唏嘘喟叹不已,对儿子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回老家去。” 薛少凉没说话,那模样是摆明不会走的。 薛春泓气的只想赏他俩耳光,不过,他这人做惯了慈父,有只此一子,平常薛少凉习武时掉块儿油皮,薛春泓都能心疼的半夜睡不着觉,非爬起来看上两回才能放心睡觉。要他抽薛少凉耳光,实在是超过他的心理承受力。 薛春泓再叹一声,“你实在太鲁莽了,这事岂是能急办的。” 薛少凉闷不吭气,反正他干都干了,现在说这个也无用。 “真是把你惯坏了,啥事都敢干。”薛春泓叹了又叹。 薛少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爹爹不必怕,有我呢。” 就是有你我才怕。薛春泓没说出来,拍拍儿子的肩,“你先去休息吧。” “我与爹爹同室休息。”薛少凉将刀放到枕边,他是打算枕戈待旦了。 薛春泓想再说什么,薛少凉道,“听说那些人有财有势,买个把杀手当玩儿一样,爹爹你放心我回去睡?” 薛春泓顿时改口,笑道,“咱们父子许久没有同榻而眠了。” 薛少凉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人生的容貌……嗯……怎么说呢,用以后明湛的话来说是“难以形容的美貌”,或许正是此原因,薛少凉极少笑,这偶尔展颜,遂令整间屋子都“蓬筚生辉”起来。 薛少凉一天十二个时辰啥都不干,就守着自己的爹。他还特意跑去对林永裳与何千山道,“家父虽偶尔有些糊涂,大事上向来拎得清,对朝廷也是忠心的。如今我们父子得罪了江南世族,性命怕难保全。家父已写好遗折,若有个好歹,全都仰仗两位大人为我们父子申冤了。” 林永裳与何千山对于薛少凉还是挺有好感,起码这种敢予翻脸抽桌的胆量,一般人是没有的。 何况薛少凉生的玉人儿一般,若非他身量俊挺,肩膀宽阔,十之八九得以为这是哪家姑娘女扮男装吧。 薛家投了诚,再看着人家去死,实在有些不厚道。林永裳与何千山好生安慰了薛少凉一阵,派了侍卫给薛家父子,再三保证他们父子的安全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薛少凉这才放心回家。 薛春泓的死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不过是睡了个中觉,就一睡未起。 薛少凉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老仆来报丧。 薛少凉眼前一黑,浑身冰凉,身子一歪,便从马上摔了下去,失了知觉。 薛春泓的丧事办的很热闹,虽然他的暴毙,不过死因很好查。薛春泓喜香,他的房间都要有薰香,院中丫环将毒下在了薰香中,薛春泓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至于那下毒的丫环,自然是畏罪自杀。不仅丫环一人畏罪自杀,她全家都畏罪自杀了。 薛少凉并未再追查,直接为父发丧,大办丧事。扬莩怯型酚辛车娜硕祭戳恕 对于薛春泓的事,林永裳与何千山最是脸上无光,暗生怒火。林永裳是坚持要再查下去的,薛少凉道,“查不查,都一样。如果林大人能查到凶手,能通知小子一声,小子感激不尽。” 林永裳眉梢微动,“少凉你要远行么?” “薛家本家并不在扬州,我需送父亲棺椁回老家与母亲同葬。”薛少凉声音冷冷,面上无甚表情。他本就是在长个子的年纪,原就瘦削,如今更添无数憔悴,一袭粗麻孝衣披在身上,形销骨立,看上去颇有几分冷薄。 林永裳愧道,“这都是本官失察。” “林大人不必自责。”薛少凉道,“林大人才到淮扬几日,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家父在淮扬日久尚且如此,是我想当然,方为家父引此祸端。” “那也不必急着回老家。”林永裳温声道,“薛大人于任上过逝,我已上奏朝廷,这几日必有圣谕。少凉,你父亲的事,我十分自责。你年纪尚轻,这么一路孤单的回乡,我也实在不放心。” 薛少凉道,“大人不必忧心于我。他们能在不声不响中毒杀家父,若是想对我下手,早就下手了。留我一命,方是震慑。既然大人有言,我自当先待圣谕,再行回乡。” 林永裳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丧父之痛,也不是平白几句话可以相劝的。 明湛的圣谕来的很快,赏了薛春泓谥号,治丧银子,命林永裳暂代淮扬总督之职,下令林永裳继续追查薛春泓的死因:他绝不接受侍女毒杀主人,然后一家子畏罪自尽的解释! 而且毒药的种类,毒药的来源完全不清楚就敢结案,明湛险些没叫林永裳自己去死一死。 最后,明湛命薛少凉送父归乡后直接到帝都,吩咐林永裳派人护送。 薛少凉唯有遵旨而已。 明湛气个半死,“瞧瞧,薛春泓早不死晚不死,刚刚跟朝廷投诚,立时就死了!这些王八崽子们,半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 阮鸿飞见明湛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转圈儿,拉他到榻上坐上,劝道,“生气能有什么用?” “飞飞,你知不知道江南哪几家在私下与海匪交易!” “这我如何得知。”阮鸿飞道,“这是各家的机密。再者,他们是绝不会轻易出面的,不过是坐在幕后,指挥着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去做这要命的买卖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是哪几个商人?”顺藤摸瓜也能摸得出来吧! 阮鸿飞摇头,“海上也是分地盘儿的,我活动的地盘儿主要在浙闽。当初宋淮的事,我是一清二楚。淮扬的事,我实在不大清楚。” 明湛握住拳头,垂眸道,“只要是嘴,没有撬不开的!” 徐渊对着那人,怒不可遏的问,“焉何对总督大人出手?你们会把陛下惹火的?” 那人对着廊下一串串的浅紫藤萝花,捧着一盏香茗,静静的出了一会儿神,方道,“就是皇帝陛下,也要屈从于大势的。” “大势?”徐渊冷笑,“皇帝陛下才是天下大势!” “一个月之内,平阳侯世子就会从淮扬撤兵的。”那人不急不徐,声音淡雅动听,“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皇帝陛下就是聪明太过了。过一段时间,皇帝陛下就会知道我们的好处了。” “西北军一走,何千山没这么快就把淮扬军握在手里的。”那人淡定的分析着淮扬局势,“林永裳这位总督,且看他知趣不知趣吧。短时间内,皇帝陛下是绝不会再有开海禁之心了。” “我们的家业总能保的住。” 徐渊道,“我家俩孩子可都在何千山手里呢?” “有徐相在,谁敢动你徐家?” 神仙都有失算时。 那接头买粮的海匪,审了几日就熬刑不过,死了。 何千山直接带兵将徐府围了,阖府男丁,除了十五岁往下,和七八十岁往上的,姓徐的,有一个算一个,一水儿的牵进了大狱。 有时候,暴力比一切手段都来的直接有用。 林永裳却对此极力反对,他极力劝说何千山,“何大人,我们这次来最重要的事是盐课改制,而非缉拿海匪!” 何千山道,“林大人,你不要太天真,咱们既然打算在这里久待,必然会有一次交锋。我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有人不愿意开这海禁!” “外头海匪未靖,内贼先蹦跶起来。”何千山一张脸生的冷俊,“薛大人贵为正一品总督,他们说杀就杀,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连本将一道杀了!” “哪怕本将死了,本将也绝不允许有什么东西敢凌驾于朝廷之上!”何千山冷声道,“我念书少,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薛大人哪怕有罪,也该朝廷来定!他该死,也得正经进大狱去法场!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被毒杀!” 林永裳叹口气,劝道,“何大人的气魄,在下佩服。我再说一遍,我们奉圣命而来,是来改制盐课的!只有把盐课的事办好,才能谈别的!何大人,你别忘了,陛下刚刚登基,现在,盐课,海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天下太平!” 何千山明显是不打算买林永裳的帐,林永裳直接道,“我才是淮扬总督,且本官奉御命节制淮扬大小事宜。何大人,你爵位再高,官职上不比本督!如若你一意孤行,咱们就只有公事公办了!” 何千山的眼睛里只恨不能射出两把宝剑来直接戳死林永裳算了。 林永裳也非等闲之辈,他只管冷冷的看着何千山,直到何千山寒着脸命人将徐家人放回家,林永裳方告辞走人! 47. 林永裳以往只听说过世族嚣张,今天还是头一遭见识到。 徐家人刚从大牢里出来,不思自醒安分,反是转头来总督衙门状告何千山倚仗侯爵之尊,“滥用职司”“鱼肉百姓”之罪。 还口口声声说,“总督大人若不给我们徐家做主,我们只得上帝都找皇上主持公道了!” “我们徐家,世代名门官宦之家,无凭无据,说抓人就抓人,是何道理?” 若林永裳真是个糊涂的,少不得得上了徐家的血当。 看来徐家已经知道是自己一意要求放他们出来的,或许,他们亦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林永裳与何千山已有冲突。何千山爵高位重,不将他这个新任总督放在眼中。 那么,徐家这是来挑唆是非了。 徐家人的确太过一厢情愿,只要他们稍微研究一下林永裳的升迁流程,就当知道这位林大人的智商在聪明人之上。 林永裳并领徐家人情,淡淡道,“皇上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徐秉生徐秉忠与海匪交易粮草,里通外贼之大罪!传你们过去问询一二,是案情需要,何大人何罪之有!你们若想告御状,请便!” “本官还要先把话撂下,徐秉生徐秉忠之案一日未结,你们就得预备着任何时候再次传讯!”林永裳冷冷骂娘,“林某出身微寒,倒是头一遭见你们这等名门世族,教育出来的子弟,也不过如此罢了!” “纵是平民百姓之家,亦不会有这等吃里爬外,私通外匪的败类!” 徐家人想在林永裳跟前卖个好儿,威风一番,不料被林永裳三言两语讽刺的脸面全无。 徐渊脸色铁青,冷声道,“还请林大人说话客气些。” 林永裳见过的威胁,徐家这种最是小儿科,顿时冷笑,“本官已是客气至极!” “若是不预本官客气,你倒可直说!” 不必端茶送客,徐家人气鼓鼓的告辞,还算有自知知明。 林永裳垂眸浅坐,腰背绷的笔直,不知在思量什么。 帝都城。 明湛穿戴好,准备去看武进士比武。 文武皆有春闱,不过,武试较文试迟一个月。 武举人选出贡士,还要再进行弓马武功的比试,方能定进士名次。前已有两场比试,这是最后一场。 明湛移驾回帝都皇城,于昭德殿前观看贡士比武。 先是射箭,立了一排鹄子,先来十人,抽箭引弓,成绩自在人记录在案。 明湛看的险些没睡着,唤了兵部尚书顾岳山过来,打个呵欠,指了指场中道,“就比这个?” 顾岳山答道,“回陛下,国家武举,先答策略,再行武比。武比又分弓马两项。” 明湛自宝座上起身,何玉忙上前一步跟随其后,在座大臣纷纷站直了身子,不知道皇帝陛下又有何高论。 明湛走到比武场,三百名贡士穿戴整齐的排队站好,明湛过去摸了摸木头鹄子,摇头道,“这样不行,你们考了武举,日后要做武官,难免要去战场拼杀。战场上瞬息万变,哪个会跟这根木头一样,立等了你们来射。” “我对武功不在行,不过也知家中姐姐百步穿杨,倒是不朕吹牛,天上飞鸟,地上走兽,宁国公主十三岁上已是例无虚发。自来学箭,学以致用,哪个有像这般傻乎乎的射呆木鸟儿的?”明湛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待朕想想,好生歇三日,三日后再重新比试。” 人家经过两轮武比已过,明明今天比试后,就能分出三榜来。明湛一来直接喊停,想吐血的不是一个两个。 武举向来是兵部直接负责,顾岳山喉咙里含着一口老血,追上明湛,颇有几分恼意。就算你是皇帝,也没这样干的吧! “陛下,陛下,太祖规矩就是如此啊。”顾岳山苦口婆心的问,“还是老臣哪里行事不妥,出了纰漏,使得陛下不满。陛下只管训示,臣一定改过。” 明湛晃悠晃悠的漫步,唇角噙着笑,“老顾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朕是瞧着这武比简直是傻透了,看不下去,改一改规矩罢了。咱们都是为了给朝廷择良才,一片苦心,你别多想哈。” “你跟朕来吧,朕得与你细说如何武比的事。” 当然,明湛没忘将此事与天下人解释一番,他再次执笔写了一篇《论武比的重要性》印在皇家报刊上。 虽然人尽皆知,皇帝陛下的文采实在太差了,连个“之乎者也”都不会用,通篇大白话。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喜欢看皇帝陛下的文章,这其中不仅包括了官员仕林、秀才学子,就是成日家长里短的妇人们也格外喜欢阅读皇帝陛下写的东西。 所以,每当有明湛写了东西要发表时,沈拙言与魏子尧就格外的会增印许多,因为,这时,报刊的销量总不是一般的好。 明湛第一次提出了“将才武科”的理论,他直接写道,“文举人春闱过后,翰林者被称储相;武进士未有入翰林之殊荣,朕自太祖时算来,武举已有百界之多,其中以武进士晋身,最终能官居一品将军者,不过二十五人,寥寥而已。” 接着明湛再次阐述了武进士在官场中的生存状况,表明,武比之改革以迫在眉睫,他提出三天后的武比包括三场: 第一场,马上飞射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 这一套武比方式,被后人延用千年之久。 明湛对顾岳山道,“朕要选拔是将才。” 实际上,这一界武比的知名度远远超过这些武贡士的想像,在许多年后,仍有无数的史学家乐此不疲的研究武皇帝生涯里最精彩的一次改革。 虽然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武皇帝在比武场上直接叫停,用三天的时间就确定了这次改革的主要内容,实在令人不能置信。 实际上,并没有三天的时间,因为只要有人稍稍留心就能知道,武皇帝在第二日的皇家报刊上就发表了对武比内容的确定。 这也是所有人都怀疑武皇帝其实早有改革之意的原因,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拿出一份改革思路这样完善的武比改革方案来。所以,大多数人怀疑,武比场直接叫停,只是武皇帝为了减少改革阻力所用的雷霆手段而已。 毕竟,明湛当年全天下的人将话放出去了。而且,叫停的武比迫在眉睫的要在三天后举行。 事急从权,明湛拿出新的武比方案,不用也得用。 当然,臣子们免不得唠叨一通祖宗家法之类的话。 明湛全当过耳旁风。 明湛突然的变卦其实非常受人唾弃,就是许多武举人也对此颇是心生不满。 不过,谁叫朝廷姓凤呢。 想做官,就得按皇帝的规矩来。 这一任武比的结果也令明湛喜出望外,当然,在明湛的眼睛喜出望外的扫过状元的那张脸之后,他先是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了阮鸿飞一通。 握着武状元宋遥的手,明湛笑着上下打量着人家,赞道,“卿不但才华满腹,如今看来,更是才貌双全。卿又刚好姓宋,不知可是与宋玉是本家呢?” 宋遥落落大方,“陛下圣明。遥祖上的确与宋玉有些关联。” “好啊,实在是好啊。” 明湛强忍着怒火将视线放在第二名赵令严身上。赵令严今年二十三岁,眉若弯月,眼似明星,身体亦不似武人健挺,文弱如一书生。 实际上,赵令严的弓箭一塌糊涂,与明湛水平相类,他之所以能令明湛另眼相待,实在是此人在兵法、天文、地理,甚至在营阵指挥上亦是可圈可点,难得出色。几位现场评分的大臣险些为他打上一架,明湛就点了他为榜眼。 “令严哪,武功好不好的在其次,身体一定要好。”明湛拍拍赵令严的肩膀,“你太瘦了。” 赵令严笑,“臣谢陛下关心,日后一定多多吃肉。” 明湛问,“你爱吃什么肉啊?排骨,里脊肉,后腿肉,五花肉,牛肉,羊肉,还是鹿肉,狍子肉?都怎么个吃法?清蒸红烧还是糖醋?或者清炖了做汤?” 若是一般耿介拘泥的人,对明湛的问题肯定难以回答,赵令严极是机伶,他道,“臣会做红焖羊腿。” “好啊,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明湛忽发高论。 李平舟等恨不能晕过去,他们完全不了解明湛是如何从圣人“君子远疱厨”的教诲中得出“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的结论的。 明湛已经开始与赵令严探讨美食与做菜心得。 最后君臣二人还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明湛哈哈大笑,“对对,朕也这样认为,朕从不喜那些贵重难求的东西。五谷杂粮最是养人,譬如晨间一碗白粥,真正煮的水米交融,谷香淡雅的,御膳房也不多几人。” 李平舟不得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一会儿新进士们还得跨马游街呢。” “哦哦。”明湛笑对探花纪咏存道,“朕最喜欢的是你是从西北回来的,打仗,最忌讳纸上谈兵。” 纪咏存身高一九零往上,眉如刀削,鼻若折戟,英挺霸道,明湛赞道,“武探花之名,名符其实。” 看过三鼎甲之后,明湛手一挥,“武比结束。‘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遍帝都花’的时候到了。去狂欢吧。” 当然,很久之后,国人才明白啥叫“狂欢”。 朝臣对于明湛时不时抽风冒出啥新词的毛病已经免疫了,李平舟与顾岳山见皇帝陛下终于唠叨完,急忙抓紧时间安排新科进士跨马游街。 明湛准备回行宫找阮鸿飞算帐,尚未动身,顾岳山急吁吁的奔进来,后面带着一名身着军衣、面目憔悴的官兵。 脚步未停,顾岳山不忘行礼,顺势一揖,奔至明湛身畔,急声道,“陛下,西北八百里急件!” 48. 明湛揣着八百里急件回到行宫,顾不得尿急,先去寻阮鸿飞麻烦。 阮鸿飞正捧着不知道什么古卷,看的津津有味儿。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阮鸿飞就知道明湛回来了,他握着书,表示了对明湛的欢迎,“胖,回来啦。” 瞧明湛脸色实在够差,笑问一句,“怎么了?没看到小美男么?” 明湛其实挺想带着阮鸿飞一道去,结果人家阮鸿飞宁可留在行宫看书,明湛就对阮鸿飞说了:这界武进士里有多少美少年啥的,你不怕我移情别恋出轨啥啥的。 结果,阮鸿飞依旧不去。 明湛只好自己去了。 此刻,听到阮鸿飞提什么小美男,明湛的脸刷就黑了,劈手自阮鸿飞手里夺了书,怒道,“还敢跟我提小美男!死王八,私生子都出来啦!你当我是瞎的!”扑过去一把捏住小阮哥,咬牙切齿的逼问阮鸿飞,“说!什么时候生的野种!当我傻瓜糊弄了我大半辈子!不老实交待,老子就把小阮哥切了下酒!” 阮鸿飞听的云山雾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胖,莫非我有没有儿子自己不知道?你这又听谁的闲话造谣了啊?” “你还不承认,跟我装傻!”明湛平地一声吼,险些把阮鸿飞震成半聋子,明湛吼,“何玉,你给我进来!”在外头守门儿的何玉忙轻手轻脚的进门,低头不敢上看,明湛继续吼,“你跟这个王八说!那个宋遥长的像谁?” 何玉伶伶俐俐的便将早朝的事学了,“今年武状元姓宋,单名一个遥字。不但文才武功好,那相貌生的更是天人一般。那个,跟国主您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人看了,实在,嗯,生疑。” 何玉还详细的描述了一个他家主子崩溃的内心世界,“若不是在朝上那么多人,奴才瞧着陛上非得哭出来不可。陛下对国主您的心哪,那真是,”想破头想出个土了巴唧的比喻,何玉认真道,“比珍珠还真呢。”您这偷养私生子的事儿可不地道啊。 何玉说完之后,忙又悄声退去守门,以免被炮灰。 阮鸿飞不以为然的笑笑,“天下相似人何其多也,说不得就有一二个与我像。不过,私生子的事是绝对没有的。”见明湛又要吼叫,阮鸿飞实在怕了他的大嗓门儿,忙道,“你动动脑子,我现在也算小有家业,真的有儿子,依我的性子,断不会让儿子躲躲藏藏。再说,我脑子抽筋了,让私生子去考武进士,岂不现成的把柄?” 明湛半信半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神经。”阮鸿飞摆明不认。 明湛握着阮小哥儿的手微微用力,眯着眼瞧阮鸿飞。阮鸿飞道,“我自问光明磊落,没有事儿,你要我怎么认。就是人家宋遥宋状元,自个儿有亲爹呢,你硬给人家另换个爹,人家能乐意?” “你还说!宋遥名义上的爹早死了,宋子筹,你熟吧?认识吧?”见阮鸿飞脸上微露诧异,明湛立码认为此人已是做贼心虚,顿时乌云罩顶,手中用力,阮鸿飞痛的脸梢一白,高声急叫,“你听我说,宋子筹是我亲舅舅家的表哥!”明湛手改为虚握,阮鸿飞忙道,“你忘了吗?我母亲姓宋。” 明湛沉着脸琢磨了一番,知道自己是误会情人了,忙哈哈一笑,低头对着阮小哥儿的部位啾啾两个飞吻,“唉哟,委屈我家阮小哥儿了。乖,下次哥哥注意些哦。” “飞飞啊,你也是,不早给我交底,害我误会。”明湛一脸阳光的搂着阮鸿飞的脖子,高兴的问,“还没吃午饭吧,咱们一道吃。”又大嗓门儿的喊何玉,“传午膳!”只想快点儿把这乌龙事糊弄过去,生怕阮鸿飞寻他麻烦。 何玉在门儿外头遥遥应了一声。 阮鸿飞轻叹,“我竟然不知道,子筹哥这么早就过逝了。” 明湛将功赎罪的讨好阮鸿飞,“没事,咱侄子这不有出息么,我一定好生培养他成才。再给他娶媳妇,生小孩儿,到时咱抱着侄孙玩儿。” 阮鸿飞总能给明湛逗笑,一把揽住明湛的柳树腰,“这倒不必,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给他干不了的位子,倒是害了他。” “要不哪天我宣他到行宫来,你见他一见?” “不必。”阮鸿飞神色淡淡道,“我与宋家早不联系。” 明湛看着爱人这种云淡风清的模样,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发酸,忙抱住爱人,郑重宣誓道,“飞飞,我会对你好的。” “有多好?” “很好很好。” “很好是多好?” “非常好?” “怎么个好法儿?”阮鸿飞在明湛的小圆脸儿上香一口,打趣道,“捏我老二,讹我银子?” 明湛囧。 阮鸿飞继续笑,“胖啊?” “哈?” “少吃点儿,减些肉下去吧,你又胖了!” 明湛顿时与阮鸿飞扭做一团。 吃过午饭,明湛在床上挺尸时,方与阮鸿飞说起西北八百里军急的事情。 从怀里掏出秘奏,明湛给阮鸿飞瞧,“嗯,上次来的那个鞑靼的三王子,想跟我买粮食,信都来了三封。”明湛沉吟道,“如今正是水草丰美之时,并未听说有什么饥荒,三王子来私信买粮,怕老汗王不大好了。安内必先攘外,还是叫马维回西北的好。” 阮鸿飞微微讶异,“你们怎么勾搭上的,我竟全然不知。” 明湛嘿嘿的笑了几声,“你不想想,那位三王子乔装打扮的来,能没什么目的?” “他找你买多少粮食?” “五千人一个月的粮饷。” “一万人半个月的粮饷,两万人七天的粮饷。” “我不会卖给他一颗粮食的。”明湛笑了笑,“不过,这真是个挺有用的消息。” 阮鸿飞挑眉,“不趁伙打劫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明小胖火中取粟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 明湛枕着阮鸿飞的肩,“除了这么几封信,我对鞑靼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出手,冒的风险太大了。还是想办法先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坐稳再说吧。” “怎么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明湛素来较一般人更为自信,在阮鸿飞看来,甚至有些自信到自负。不过阮鸿飞听明湛说“椅子坐稳”的话,已经有几次,难免要问一问。 明湛瞥阮鸿飞一眼,似是有些不满,“我都说了几回你才肯问,把我搞到手就不体贴了啊。” 虽然阮鸿飞是真心喜欢明湛,可也得承认,以明湛这种口是心非心机城府的烂个性,一般人真心适应不了。 听明湛的话,阮鸿飞几乎认为当初在死缠烂打要上床的那位是自己。不过,难为一国之君摆出这种控诉的小眼神儿,阮鸿飞只得道,“咱们在一块儿这么久了,还得这样猜来猜去的啊。” “哪里是猜,我都这么明示了,你都不肯问一句。”明湛指责一句,问阮鸿飞,“我都要愁死了,天天失眠,你也不说多关心关心我。” 阮鸿飞没忍住,歪过头笑了一阵方道,“每晚睡的跟猪一样,你哪天失眠了啊。” 见明湛要翻脸,阮鸿飞忙道,“好吧,是我的不对,我该早些问的。要我说,现在一无权臣篡权,二无天灾人祸,你位子稳的很,发什么愁?” “你在江南呆过很长的时间,盐课银子,父皇执政二十年就能缩水近千万两,朝中这么多高官大员,竟无人敢出头儿说一句。”明湛轻声一叹,看向阮鸿飞说道,“除了皇权,还有一种权力在透过朝臣干预朝政,不是么?” “我虽是皇帝,这天下却并非我的天下。” 这死胖子天天嘻嘻哈哈,还总能说出些大道理来,阮鸿飞沉默一时,“明湛,皇朝从来就不曾在皇帝手中。夏商周,皇帝要与诸侯共治天下;秦皇汉武,皇帝与诸王共治天下;魏晋南北朝,皇帝与士族共治;到如今,皇帝与官员共治。” “官员也会有自己的立场与目标,这并不算过失。”阮鸿飞冷静的说,“这天下,也不独只有一个江南如此。也并非独你做皇帝时如此,日后,千秋万代,都是如此。” 明湛将腿盘到榻上,皱眉道,“我又不是说要当霸主,吃独食。官员们可以当官,参予政事;商人们可以赚钱,富甲一方。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官位与富贵,他们还妄图将手伸向国家,甚至还会用一种间接的方式来对抗我。我刚登基,就算想笼络个把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长久下去,必然会被人架空。到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你急吼吼的启用林永裳,这么看中这界恩科,不就是为了培养自己人用的么。”阮鸿飞从手边儿小几上端起半盏残茶,随手泼到地上,又重倒了盏新的,递给明湛,“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明湛喝了半盏,还给阮鸿飞,“已有云贵之例在先,盐课改制的事并不难。淮扬难的并不是盐课,而是旧帐。我留马维在江南,也是意在此处。没想到老汗王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 “也不知道林永裳现在怎么样了?” 49. 林永裳的信来的很快。 他详细的汇报了盐课改制的进度,并且将他与永定侯在徐家官司上的分歧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儿。 明湛想着马维已经回了西北,索性直接命将徐家案子结掉:徐秉生斩立决,徐秉忠无罪释放。 明湛将徐叁召来,问徐叁道,“这样处置,如何?” 徐叁饶是巧舌如簧,也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希望儿子好的,虽然与本家关系一直不睦,徐秉生与他也有叔侄关系。 明湛笑一笑,问,“不然,给他们换一换,或者两个平分,每人二十年大狱?” “陛下,臣听陛下的。”徐叁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是他没有想透的,只是事关儿子性命前程。在明湛跟前,徐叁亦没空多想,只按本能行事,伏地顿首,“陛下如何处置,臣都口服心服。臣的儿子,臣了解,他断不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朕明白了。徐叁,你也要明白。”明湛淡淡吩咐,“退下吧。” 明湛的秘信一到,林永裳与何千山商过着,痛快的将徐秉生与海匪勾结、私卖粮草一事结案。 不但,十几万斤的粮草一律充公,徐秉生斩立决,连同徐秉生之父——任太原知府的徐立也因此免官罢职,其知府位山西巡抚暂且兼任。 徐太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抽了过去。给儿子儿媳救醒后,徐太夫人嚎啕大哭,“我的大孙孙啊!可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哟。”山西环境不比江南,故此,徐太夫人并没有随大儿到任处居住,反是一直住在老宅,只是将长孙徐秉生留在身边,倚为重任。再加上,徐秉生自幼便养于她膝上,祖孙感情深厚,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徐太夫人向来身子不错,也受不住这等打击,闭过气去。 徐渊的妻子刘氏生怕老太太再厥过去,忙坐在榻沿儿,倾身为老太太揉胸口,见老太太醒来,忙自丫环手里接过安心丸,伺候着老太太温水送服一丸,一面柔声劝道,“老太太,你宽些心。事已至此,还是要想个法子把这官司拖住才好。不然,求一求帝都的三叔,三叔……”顿了一顿,刘氏方道,“三叔总归是有法子的。” 徐太夫人仿若被提了醒,急问,“秉忠呢?秉忠是怎么判的?” 刘氏顿时满脸悔色,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开口。徐渊狠瞪妻子一眼,温声对母亲道,“母亲,此事本就与秉忠无干的。” 徐太夫人瞪圆了的眼睛里迸射出疯狂的怨毒之色,尖声叫,“什么叫无干!俩人一道被抓!秉忠是无干的?他是无干的?”徐太夫人连声长笑,眼角老泪纵横。 “去!去庄园把老太爷请回来!” 就是徐渊也觉得徐叁这事做的太绝,你也不能为了救自己儿子,而让秉生去死啊!徐家再如何名门宦族,也无法阻止徐秉生被砍头的命运。在释放徐秉忠当日,徐秉生掉了脑袋。 徐秉忠在牢中多日,虽然有家人在外打点,他又有个做尚书的老子,在牢中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儿。即便如此,徐秉忠亦憔悴的难以形容。 朱国康来接他出狱,徐秉忠一朝得见亲人,当即飙下两行热泪。 “先回家吧。”朱国康拍拍外甥的肩,带他上车。 哪怕是贵公子,在大牢里这些日子,比街面儿上的乞丐也强不到哪儿去。又是六月天,徐秉忠身上那个味儿就别提了,他自己都觉得脸上过不去,忙道,“舅舅,我还是出去骑马吧。” “无妨,你歇着吧。”自己的亲外甥,朱国康不觉有什么嫌弃,加一句道,“再怎么,比暑天的猪圈还是好些的。”当初微末之时,朱国康靠养猪发家。 徐秉忠囧了一囧,犹豫了会儿,方问,“舅舅,秉生也回家了么?” 朱国康微讶,“你们没关在一处儿?” “自进去,我就没见过秉生。” 朱国康轻叹,“徐秉生已经斩立决了。” 徐秉忠蓦然一惊,好半天没说话,眼眶微红。他有个好爹,平日里最嚣张的事不过领着狗腿子上街言语上调戏一下良家妇女啥的,如今事涉杀头,徐秉忠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秉生说是西北来的粮商……就想着能多赚些银子……” 朱国康低斥,“幸而与你无干,不然,你爹也救不得你!你也不动个脑子,银子这么好赚的?那些商人个个儿比猴儿还精呢。” “我就想着,或许,他们知道父亲的身份,特意多给银子找上我,是想搭上我这条线呢。”徐秉忠抹一把泪,灰泥糊了一脸。 “那你也不能收。”朱国康抽了徐秉忠后脑一记,“讨债玩意儿,你爹做官何等谨慎,你真是吃熊心豹胆了!” 徐秉忠抽了两抽,问,“舅,我爹还好么?” “嗯。” 徐秉忠没在朱家住几天,徐叁就派人接他回了帝都。 徐叁见着罪魁祸首,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徐秉忠一见他爹,吓的两腿发软、脸梢儿腊黄,立时蹿到祖母身后躲起来,探出半张脸怯怯的喊了声,“爹,儿子给您请安了。” 徐叁母亲李氏笑着拍拍孙子的手,“怎么见你爹怕成这样?”如同天下所有溺爱孙子的祖母一样,李氏对儿子道,“叁儿,忠儿好不容易回来,你这脸也稍微柔和着些。孩子胆小,别吓着他。” 先前徐秉忠出事,徐叁生怕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住,阖家上下都瞒的紧。故此,到这会儿,老太太也不知道徐秉忠惹下的烂摊子。徐叁冷斥道,“幸得他胆小!” “娘,我且有正事问他。” 徐秉忠是死都不愿意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李氏笑,“我吩咐小厨房备了好菜,叫堂儿也回来,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有了祖母这句话,徐秉忠这方敢跟徐叁走,反正一会儿得一道用晚膳,就是挨揍估计也不会太重。 徐叁虽然恨不能直接一棍子敲死这败家子,可还有事要问徐秉忠,只得暂且留这混帐一条狗命。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去了徐叁的书房,徐叁坐在阔大的太师椅中先把事儿源源本本的问个清楚,徐秉忠俱老实交待,从一开始买粮经谁手,如何想着合股儿做买卖,又如何被糊弄,与海盗扮成的商人卖粮草,如何被抓,在大狱里受了几次审讯,谁审的他,问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答的? 徐叁听的仔细,徐秉忠但有想糊弄的地方,都被徐叁刨根问底的追问出来。 “以后,不准再跟本家任何人走动。”徐叁冷声吩咐,长长叹一声,“你若再与本家有牵扯,咱们父子就一刀两断。” 徐秉忠吓白了脸,“爹——” “秉生虽说也是你的堂兄,你这次也是栽到他身上了。”徐叁淡淡道,“皇上问我,是保你,还是要保秉生?” 徐秉忠默默跪下。 “你出去一趟,也该知道些好歹了。在帝都,我眼皮子底下,有事,我还能护你一护。”徐叁疲倦的闭上眼睛,“在外头,谁买你的帐?” “你还忘想借助我的影响力发财?”徐叁恨其不幸,“你连水有多深都不清楚,就敢下水?被人算计,方是正常。” “你这个脾性,若非咱们家的出身。你想一想,若你与秉生换个身份,如今还有没有性命在?”徐叁睁开眼睛,望着梁顶上精致的彩绘,“你也知道我与本家的龌龊,这次,你平平安安的回了帝都,秉生掉了脑袋,他们更要恨死我们父子了。你现在还没这个脑子跟他们来往,若是因秉生之死愧疚于他们,更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爹,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吃里爬外的。”徐秉忠觉着自己智商还可以。 “等你察觉自己吃里爬外的时候,咱们这个家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渣子。”徐叁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们,叹道,“你们兄弟三个,你大哥老实,以后虽无大出息,也不会惹下大事端;你三弟……”说到在内务府住着的徐秉堂,徐叁就开始发愁了。 徐秉忠忙道,“听说三弟中进士了,可真不简单。” 他原意不过是为了讨父亲开怀,哪知徐叁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是火气暗生,冷诮道,“同进士,哼,同进士!” “爹,老三才几岁,要是换了我考,别说同进士,举人都不摸边儿。” 徐叁终于暴怒,“混帐混帐!你们怎么就不跟好的比!你们去瞧瞧人家,文的文状元,武的武状元。一个个年轻俊才,奶奶的,你们除了给老子惹事,还会干什么!”实在忍不住怒气,把徐秉堂抽打了一顿。 徐秉忠哭爹喊娘,抱头狼狈蹿出。 “没囊性的东西。”徐叁年纪大了,身份在这儿摆着,也不能再追出去打,只得唾骂几句。 徐秉忠念书不多,两句话是明白的,小棒则受,大棒则走。老爹来了火,做儿子的挨几下不算什么,何况他闯了大祸。不过,真要往死里打,他也挨不住。 徐叁自己在书房里闷着,真是为三个儿子愁死了。 徐叁正在发愁,就听到外头仆从来回禀:老爷,大姑娘回来了,太太请老爷过去。 听到女儿回家,徐叁脸色稍稍和缓,又觉得奇怪,这都傍晚了,女儿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娘家来,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连忙去了内宅。 徐叁三子一女,女儿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不过因为就这么一个女儿,论起姐妹排行,自然要称“大姑娘”。 大姑娘徐盈玉自幼最为徐叁所钟爱,而且此女灵性非常,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并不是那种大家小姐用来充门面的学,人家是真的研究鉴赏,品味极高,文采非凡,颇有徐叁真传的意思。使得徐叁常对着三个儿子咬牙切齿的恨啊,若是这性别能转换一下,他还用发愁吗? 徐叁在路上还琢磨,女儿向来能干,家里中料理的停停当当,且女婿也算能干,刚考中二甲进士,入翰林做庶吉士,大好前程已在眼前。 说到女儿,徐叁真有几分欣慰。当初多少人家来家说媒,多少世家豪门,徐盈玉都没选,只是选了曾家刚刚中举的小举人。 徐叁先时真不乐意,徐盈玉说了,不图富贵,只为这人。 结果,徐盈玉眼光不差,如今丈夫中进士,入翰林。就是徐叁,也觉着女儿挺会看人。 徐盈玉正在与母亲说话儿,见着父亲,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起身见礼,“给爹爹请安。” “自家人。”徐叁抬手,笑道,“与你母亲一处儿坐吧。”自己随意的捡了把椅子坐了。 徐盈玉与母亲一道坐在榻上,她今年二十三岁,正处在女人最好的年华里,一身藕合色夏衫,头上插三五宝石珠钏儿,淡雅相宜。徐叁笑道,“我听说二弟回来了,爹,怎么样,怕是本家那边儿闲话不少?” “管他们。”徐叁并不想与女儿多说此事,反是问,“怎么这会儿回娘家了?可是有事?” 徐盈玉脸上笑容转淡,正色道,“是有一事,想与爹爹和娘亲商量。” 徐叁与老婆看女儿神色,想着怕有大事发生,都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接炸弹。果然,凭空一个炸弹险些把夫妻两个炸晕,徐盈玉冷静的说,“女儿准备与曾静和离。” 50. 徐叁被震的一时说不出话,徐夫人抓着女儿的手惊叫,“为什么?玉儿,可是姑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虽然这样问,徐夫人真不是做此想的。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且女儿的性子,她向来清楚,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干。不是徐夫人吹牛,就是她家姑爷曾静,在许多地方也比不得女儿。 所以,女儿在夫家受委屈的可能性真不高。 徐盈玉脸上没有半分和离女的悲凄,她十分平静,反握住母亲的手,淡淡道,“也没什么。当初,我看中曾家家风好,曾静有些许才学,觉得他品性不差,方才嫁的。如今不过刚做个庶吉士,就要纳小。怕我不同意,倒学会先斩后奏,直接把人领进门儿了。听说,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看来,还是女儿走了眼。”徐盈玉惋叹,“这样的日子,我不过。等明儿让二弟过去与曾家将手续办了,把我嫁妆点清拉回来。好离好散,省得彼此脸上难看。” 徐盈玉说的轻松,徐夫人却已经急的要上吊,顾不得其它,直接道,“姑爷定是为了子嗣的事儿。”要说女儿配曾静,真是下嫁,只是有一样不足,成婚五载,未有孕息。平日里,徐夫人没少烧香拜佛的为女儿着急。 徐盈玉眉心一动,徐夫人见女儿不说话,只当她默认,苦劝道,“玉儿,纳妾怕什么,若是妾室生养了儿子,你正好抱到膝下,岂不便宜。再者,孩子是天意,过上几年,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难道我还要替曾静养别人的儿女?”徐盈玉讽刺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若是要找个想纳妾喜欢纳妾的,我用得着嫁他吗?当初多少名门大户嫁不得,虽说少不了恶心,起码还比曾家多一重富贵!” “现在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不过是瞧着先前二弟在江南出事,就领个小的回来?”徐盈玉不耻道,“他日还不知要做下多少恶心事呢?爹,天下多少男人,女儿有家世有兄弟有爹有娘有嫁妆,为何要受这种窝囊气?” 徐叁皱眉问,“那你和离之后打算怎么办?你说说,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纳妾?” “爹,你就不纳。”徐盈玉会有这种丈夫不纳妾的观念绝对是受其家庭影响。 徐叁无语,语重心长道,“闺女哟,这世上有几个你爹这样的人哪。”别的方面不说,徐叁与发妻的感情,那在帝都是出了名的鹣鲽情深。而且,徐叁定的家规,他家儿子不纳妾。光凭这一条儿,他家儿子就好娶媳妇,也能娶到好媳妇。 家里的事,向来都是父亲做主。徐盈玉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爹,你也想一想。爹,你现在还在位,曾静就纳小;日后爹你老了,女儿哪里还会有半点儿地位。说不得,宠妾灭妻、停妻另娶的事,也不是没有。” 徐叁城府深厚,断不会被女儿这些话给吓着,徐叁问,“纳妾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听说二弟在江南出了事,哪里还会拿这些小事来让你跟娘亲糟心。”徐盈玉冷笑,“再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已经起了这份儿心,纵然能拦一时,也拦不住一世。既然愿意跟别的女人过,何不成全他?且看他日后如何高官厚禄、仕途风光、儿女双全?” 徐叁不得不提醒女儿,“虽说我位子高一些,你也不能拿这种态度对待女婿?” “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在婆家如何?我何曾不贤良德淑?”徐盈玉道,“曾家有多少家底儿?他拜见座师,人事走动,我填补多少也不会在他面前提一句,以免他脸上难看。婆家那些亲戚,我稍微应的慢了,还得被说大小姐脾气。公婆面前,未敢有一日不尽心。母亲给我的衣料补品,先要把最好的给老人享用。我这样辛苦,莫非是为了看他纳小?” “这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么。”徐叁与女儿道,“这样,去母留子,如何?” “反正我是不会再跟曾静过了。”徐盈玉给父母宽心,“爹,你们也不必担心,这是好事。我还年轻,瞧出曾静不过是人脸畜牲心。若是过二十年,他露出畜牲心肠,我可就真发难了。” 徐盈玉完全没有半分伤心,她把话说完,便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瞧瞧,爹,你不是爱喝猪脚汤么?女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去。” 徐叁尚未说话,徐盈玉已叹,“我伺候曾家一家子,曾静也不念我的好儿。与其如此,还不如回来孝顺爹娘呢。” “将心比心,他吃用着我的嫁妆,我这样做牛做马的伺候他,图的什么?对人太好,他只当理应如此。” 徐盈玉清秀的脸上露出一分决绝,留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岂有此理!”抬脚走了。 徐盈玉的性子最肖似其父,她人生的并不算绝色,只是美丽。不过,做事极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全力以赴。 当初,曾家真算不得好人家儿。 徐盈玉看中曾静,只图一样,曾父是没有纳过妾的。而且,她托人找来曾静的课业文章,看过十数篇,觉得此人还算有些才学。相貌周正,虽然家境差些,徐盈玉并没有太在乎。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就是自己父母,先前也穷困艰难的很,还不是一步步有了今日。 徐盈玉真不势利,开始,徐夫人不乐意。徐盈玉直接说了,只图这个人。 如今这个结局,徐盈玉怨不着别人,她也认了。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马上就能纠正。不论再艰难,绝不回头。 徐叁常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句话,怕也只有徐盈玉记在了心里。而且,她也一直是这样干的。 徐盈玉具有一种骨子里的冷静与冷漠,如若她是个男子,绝对是从政的好手儿。 她对自己的婚姻定位极清楚,她也不是要什么山盟海誓的爱情,她只是希望日后能过太平日子,没什么姬妾通房的心烦。 这五年来,她的确也是过的这种日子。 内宅家事并不能难倒她,曾家人口简单,因为她的出身,公婆对她并不苛刻。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赏鉴字画,可以下厨做几碟自己喜欢的点心,抑或是看书习文。 相对于其他女人,徐盈玉的日子清闲悠游,神仙一般。 这也是一直是她想要的。 如果曾静不纳妾,她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孩子的事,徐盈玉并非没有听到公婆的话中意。不过,她有她的底限,她不接话儿,也不多话,只管看曾家人如何行事。 瞧瞧,报应来了。 这是她看走眼的报应,何曾不是曾家贪心太过的报应。 徐家对于曾家意味着什么,徐盈玉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父亲不但位居一品尚书,还有一层更厉害的身份:父亲是上皇亲自为陛下钦点的师傅,先前是太子师,如今就是帝师。 徐盈玉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偶尔才能听父亲说个只言片语。不过,她天生对政治有着极高的敏感性,这些事,没有人教她,她就是知道。 对于同床共枕五年的枕边人,曾静的资质,徐盈玉有着更公允的评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样的资质,若有人提携还罢;否则,这样的人,真是一抓一大把。 失去徐家,除非曾家还能为曾静娶一门比她更显赫,或者同样显赫的媳妇。不然,曾静有的奋斗了。 徐盈玉敢回娘家,她三个兄弟,虽然本事不能与父亲相比,可是品性都不错。她们一母同胞,自幼关系融洽。 并且,她还年轻,另找一门亲事,并不艰难。 明湛对于徐叁印象开始好转。 徐叁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明湛保下了徐秉忠,徐叁自然也要交付他的忠诚,与本家划清界线,并且将他隐隐约约知道的一些秘事一五一十的告知明湛。 徐叁道,“不怕陛下怪罪,臣与本家实在联系不多。臣自幼为嫡母厌弃,若非是念书有些呆性,在族老的威压下,怕是连族谱都入不了。嫡母一直对臣防范甚严,这些事,也是臣偶然知道的。” 明湛并非拘泥之人,嫡母庶子什么的,人徐家自己的事,他更不会多说,遂一笑道,“老徐啊,你是个聪明人,亦应明白父皇点你为朕师傅之意。” “臣惶恐,焉敢妄忖帝心。” 明湛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你们若是不琢磨朕的用心,朕就要担心了。” “六部尚书之中,你最年轻。”政治用语,从来没有一是一、二是二的时候,明湛对此颇是精通,他语重心长道,“老徐啊,你怎会不明白?你是父皇留给朕,可以用的人。” 徐叁微微动容。 “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朕的先生,是大凤朝的帝师!”明湛声音清澈,琅琅动听,“任何时候,只要朕能保得住你,都会保住你!可是,你不能让朕孤军奋战!你是朕的师傅,得跟朕交心才行!” “朕一直记得在闻道斋时,朕与范维去念书,多少人敷衍瞧不起朕与范维。只有你一直悉心相教,范维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去问你,一定能得到详细的答案。”明湛眼中含笑,望向徐叁,“朕一直没有忘记过。那时,朕心里就想,你是个好官。后来,朕做了太子,是朕与父皇说,要你做朕的师傅。” 提及以往,徐叁叹道,“在闻道斋,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臣那时不过一小小的翰林侍读,皇子们有疑难,从不会相问于臣。倒是陛下与小范大人拿臣当一回事,臣高兴都来不及。” “怎么一样,记得还有一位李翰林,脾气极差,且高低眼。”明湛笑。 那位姓李的仁兄,徐叁自然认得,早已去了西北开荒。徐叁笑,“陛下实在早慧。”若是知道明湛打小儿肚子里这么多弯弯道道,在闻道斋时,徐叁得拿出侍奉太爷的本事来侍奉明湛。 不过,他也算结了善缘儿。 徐叁早有了决断抉择,他郑重道,“陛下,江南世族,臣知道的虽不多。不过,他们世代盘踞于江南。有声望有富贵,族中出仕子弟更不计其数,陛上若是想动他们,定要三思才好。” 徐叁苦笑,“说句不怕陛下生气的话,若非臣自来不得本家重视,又有几分文人的狷介呆气,今日怕不敢在御前说这些话。若臣是家族精心培养的子弟,更不敢置家族于危处。” “朕明白。”明湛笑笑,“不过是朕不想平白做个糊涂人,方多此一问罢了。” “陛下圣明。” 51. 赵令严遇到了麻烦事。 他本是新科武榜眼,热乎儿头上,皇上眼里的红人儿,人们恭维交好尚来不及,无冤无仇的,谁会吃熊心豹子胆的找他麻烦啊? 此事,还要从赵令严的家世说起。 赵令严并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不过出身山东琅琊普通小康人家儿,家中有几百亩田产,一座三进宅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农村也算个土财主,日子尚过得下去。赵令严有个十分酷爱读书,才学非凡的父亲。其父不但学识佳,亦有一手令人望尘莫及的医术,讽刺的是,医得了病医不得命。赵父赵母皆早早过逝。 赵子严一身才学,全部来自其父所授。 与其父宁静淡泊的人生观不同,赵子严偏爱兵法战策,而且,他认为学以至用。故此,守完孝后,赵令严便开始了科举之路。 赵家人丁极是单薄,赵子严这一支,连个不出五福的堂亲都没有。不过,他有个亲姑姑嫁到了帝都,便是翰林曾家。 这位姑姑似乎也继承了赵家人孱弱的身体,誔下一子后,再无所出。 所以,赵令严有一位表哥,曾静。 提到表哥曾静,赵令严先想到的是他那位恍若神仙中人的表嫂——徐盈玉。 赵令严从未见哪个女人将日子安排的这样悠然从容。 赵令严去过表哥的院子,并不是多么的美仑美奂、名贵奢侈,不过一株藤一棵草都是极用心的安排,放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凭心而论,徐盈玉并不是多么漂亮的女子,只是眉宇间一种大家闺秀的大气,气质宁静,行事端方,令人赞叹。 曾家并非大族人家,他与徐盈玉见面的时候并不少。姑姑身子不佳,徐盈玉早就接手内宅事宜,奴仆规矩,条理分明,不让世族人家儿。 徐盈玉在偶尔有了心情,亦会洗手做羹汤,且厨艺极佳。赵令严还听过她弹琴弄箫,皆有造诣。 何况还有徐盈玉的出身,赵令严几番暗中羡慕表兄的好运。 殊不知,表兄有表兄的烦恼。 酒酣耳热之际,赵令严亦听到过表兄的烦恼,“她那么好,我却是配不上她的……令严令严,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朝中公主没一个不好的,可是,你看做驸马的有哪个真正快活……” 又听得表兄絮絮叨叨的说起子嗣的是非,妻子太好,岳家势大,如何敢纳妾?若不纳妾,莫非要断子绝孙? 这样好的女子,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得起的? 赵令严自不能料得,事情会走到如此地步。 姑姑赵氏已是急白了脸,束手无策,一个劲儿的与赵令严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她怎么气性这样大?我本想与她说,待生下哥儿,就认在她名下……”这里的她,自然是说徐盈玉。 赵氏叹道,“高门嫡女,脾气也实在是大。自她嫁过来,这家里哪件事不曾是依着她的性子来。这都五年了,也不能看着曾家就绝后啊。” “姑姑,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请表嫂回来才好。”子嗣什么的都可以谈,若是人走了,曾家想再娶这样的一位媳妇,难于登天。 “是啊。”赵氏央求道,“令严,你跟静儿是嫡亲的表兄弟。这样的事,能求谁去呢。还得咱们自家人过去,我也想过了。这事是静儿不对,令那女子在外就有了身孕。只是得请你表嫂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你叫她放心,不论是生了哥儿还是姐儿,都会抱给她养。静儿若有半分慢怠她,我是不能答应的。” 赵令严叹问,“姑姑,你有没有想过,若只为子嗣,可以直接与表嫂说的。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就是表哥想纳小,也该光明正大的来。这样在外头养小,有了身孕,再往家里一带,不是现成说表嫂不容人么?”说着看了曾静一眼。 曾静脸色也极难看,叹道,“我有什么法子?母亲不是没拿言语试过徐氏,她何曾应过?” 赵氏愁苦的长叹,曾老爷命令道,“这妾婢产下儿子后,立时远远的发卖出去!去母留子!” “爹!”曾静祈求道,“红朱也是好人家儿的闺女,正经的良民百姓。” “放屁!”曾老爷薄怒,“好人家儿的闺女会无名无份的勾引男人么?好人家儿闺女?她是哪名哪姓?我倒要去问问她老子娘,如何养出骚狐狸来!” “我不同意。”曾静执拗,铁口道,“徐氏无子,本就犯了七出,她愿和离,只管让她和离去吧。不过是拿出些女人手段来逼迫我罢了!若是连女人孩子都保不住,我妄为男人!”一个女人,又是这样的年岁,且不生养,纵使门第高些。若与他和离,又有一出嫉妒之罪。离了他曾家,徐盈玉能嫁谁去? 虽然这种想法颇是卑鄙,不过,曾静认为,事实如此。 赵令严并不如此认为,他轻声提醒道,“表哥,我觉得表嫂倒不是使手段。”依他对徐盈玉并不太清晰的了解,若徐盈玉想用手段,内宅之中多是不动声色不着痕迹的弄掉胎儿的法子,何必要弄到和离的份儿上。 徐盈玉又不像没有智慧的蠢人。 不论大家如何说,曾静是绝不能同意去母留子之计的,把个赵氏急的,狠狠捶了儿子几拳,拽着儿子的衣衫哭道,“你就当暂时支应还不成么?你想一想,你媳妇跟你五载结发夫妻,你真要为个外头的狐媚子伤了她的心吗?” 曾静这才勉强点头。 曾静并不算不靠谱儿,他还请了另一位有些身份的做陪,一道去徐家赔礼道歉。 二公主驸马展少希。 展少希除了驸马的身份,身上还有个西乐伯的爵位。展少希与曾静是莫逆相交,曾静开了口,他自然得卖朋友这个面子。 展少希听曾静简单说了此事,敲他头道,“你这是哪根儿筋不对了,想纳小就纳去,只是很该跟弟妹报备在先。否则,你置弟妹于何地?” 曾静说了句极笨的话,“我不是为怕她不同意么?” “唉。”展少希长叹,“你那个老丈人可是好惹的?大小舅子还有仨,这就是揍你个猪头,你也是白挨。你这叫办的什么事儿?” “要我说,你那个女人,还是处置了的好。”展少希对女色一事颇多感触,道,“先前北昌侯家老三也是为个婢女要生要死,结果如何?不但淑仪公主没娶到手,杜老三还做了和尚。徐相帝师之身,岂是易予之人?” 曾静慢吞吞道,“总不会要我去做和尚吧。”杜家在婚前这样折腾,还碰上个在命的小舅子——板砖四爷,能讨的好儿才有鬼?如今曾家与徐家完全是另一回事,起码他与徐氏五载夫妻,自有情份可念。 展少希拍他一掌,“你要这样,咱们还是回头吧。原本徐家没和离的意思,见你这德行,人家也不能叫闺女跟你回去。”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曾静打起精神,不过是在女人跟前折腰,做为男人,忍一时之气,只当是为了儿子吧。 赵令严道,“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去了要如何与徐家人说道?”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曾静上徐家门,自然得不到以往的礼待。 且,徐家没拿大棒撵人,已是客气。 不过,因有二驸马驾到,丈夫并不在家,徐夫人不得已出面儿相陪应酬。 听说赵令严是新科的武榜眼,徐夫人倒是多看了几眼,对展少希客气道,“不知二驸马亲临寒门,有失远迎。” “伯母客气了。”展少希先攀关系,笑道,“阿静就如何我的亲兄弟一般,唤您一声伯母也是应该的。” 徐夫人笑笑,“驸马爷太客气了,我如何当的起。” “伯母,阿静做事莽撞了,特来跟您道歉请罪。”曾静的来意,大家心知肚明,展少希也不卖官司,直接道,“还得请您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面子上,饶恕他这一回。” “他与弟妹乃结发夫妻,自来恩爱,这次弟妹离家,阿静悔的跟什么似的。”展少希温声道,“他是个糊涂人,一意觉得对不住弟妹。私下为子嗣着急,又不愿跟弟妹说,叫弟妹犯难。阿静说了,不过是借腹生子而已,一个丫头,值得什么呢。” 徐夫人淡淡道,“驸马真是会说笑。我从不知有人为了子嗣,就得有背妻纳妾之举。还是说我家女儿不能容人,逼得曾家如此?” “真是好笑,我女儿尚且不知哪里事,忽然有大肚子的女人进门了?”徐夫人抬眼瞟了几位过去,“我没念过书,也不识这个理。倒是你们,一个是驸马,一个是榜眼,一个是庶吉士,有身份,有学识,见多识广,与我好生分说分说这个理呢?” 虽然因着展少希的身份,徐夫人给他三分脸色。不过,这件事上,徐家自然不能轻易让步! 赵令严忙接着道,“亲家太太,实在是我家表兄之过错。此次来,就是为了给表嫂赔礼道歉。事已至此,那个女子,只管交到表嫂手里,是打是杀是卖,表兄断不会有一个‘不’字!只求表嫂宽宏大量,饶恕了表兄这一遭。” “实在是‘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表兄表嫂自成婚,从未曾有红脸儿之时。”赵令严恳切道,“只是人这一生,哪个就能说从不犯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表嫂这样品性心胸,亲家太太又是这样和善的人,就给表兄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赵令严做小伏低的赔礼道歉,曾静“扑通”给徐夫人跪下了,呯呯呯嗑了三个头,沉声道,“求岳母原谅儿子吧。” 徐夫人顿时心软。 若有一丝复合的可能,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女儿和离。 “果然好算计。”徐盈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浅粉色的长衫儿配葱白色的百褶纱裙,头上梳着简单的慵妆髻,鸦青的发间,只簪一碗口大小的浅粉盈白的茶花儿,清丽雅致,盈盈的望着屋内。 她似乎站了有一时,提裙进去,笑着行过礼,对徐夫人道,“母亲切莫中计。” “母亲怎么就没看出,他们是有备而来呢。”徐盈玉站在母亲身畔,拢一拢鬓边篷松的发丝,淡淡道,“二驸马身份高贵,先来压人。母亲自是不悦,二驸马说完后,赵榜眼接棒,只管赔礼赔罪,做小伏低的捧着母亲。经过二驸马的强势,母亲自会对赵榜眼心生好感。接着曾公子这么‘扑通’一跪。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一棍棒一甜枣一嗑头,别说母亲,神人也得心软。” “母亲,您先去歇着吧。这是我的事,我与曾公子说。”徐盈玉直接吩咐徐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赵妈妈,服侍母亲去歇着吧。” 赵夫人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叮嘱女儿道,“有事,只管喊人!” 劝走了母亲,曾静已经自动从地上起身。 徐盈玉直接道,“和离,你我脸上都好看!如果你想出示休书,我绝不会接受,咱们只管对簿公堂!我们徐家也不怕打官司!” “弟妹弟妹,哪儿就到此处呢。”展少希虽觉没面子,也得帮着劝徐盈玉一劝。 “缘份已尽,不必强求。”徐盈玉道,“红朱的底细,我一清二楚。她可不是奴婢,无媒无聘的大了肚子,曾公子,你是新进士,不想弄个通奸之罪,再因此坏了前程吧?” “当然,我还有别的证据。”见曾静脸色微冷,徐盈玉唇角弯了弯,眼光冷淡,“当然,我并不希望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曾公子,你说呢?” 曾静此时方知妻子并不是说笑,这个女儿是铁了心的要和离,他顿时心生紧张,忙道,“阿玉,你就真不念半点儿我们夫妻情份么?” 徐盈玉淡淡地,“我们的情份,早在你趴在那个女人身上寻欢作乐时就散尽了。”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不过是……”曾静欲上前拉徐盈玉的手解释,徐盈玉反手一记耳光落在曾静脸上,寒声道,“真叫我恶心!” “借我徐家的势,吃用我徐家的东西,还想用我徐家的银子养小老婆纳妾,真叫我恶心!”徐盈玉一句话剥掉曾静的脸皮。 别说曾静的脸皮,就是展少希与赵令严都是平生仅见徐盈玉这样厉害的女人! 当然,除了吴婉娘之外。 可,吴婉娘如何与徐盈玉相比。徐盈玉乃相府千金,堂堂大家闺秀,岂是那小商小户出身的泼才。 谁知,大家闺秀若是发起火来,照样令人招架不住。 别说有朋友与表弟在场,就是没人,听到徐盈玉这样说,曾静也要恼怒,曾静顿时吼道,“徐盈玉,你别欺人太甚!” 徐盈玉冷笑,“曾公子,你也别给脸不要脸!” 52. 做久了大家闺秀,徐盈玉从不知道翻脸的滋味儿这样舒畅痛快。 徐盈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气势并分不输曾静, “曾公子,三日之内出具和离书。我会派人去清点嫁妆。二驸马与赵榜眼都好生劝劝曾公子吧,我徐家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若是好聚好散,彼此尚有颜面。”徐盈玉端起桌边儿的茶喝两口,悠悠道,“如今曾公子已做下令人不耻之事,若是再有令人不耻之举,我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好脾气的招待的。” 赵令严硬着头皮上前,“表嫂,且看在这五年的夫妻情份上吧。” “是啊,弟妹,阿静也是一时糊涂。你说,你这气性哟,”展少希语气和缓的劝,“以和为贵啊,弟妹,以和为贵。” 徐盈玉冷淡地说,“今年灯节遇到了红朱。正式在一起是三月初三,你当然不会与我说。你是如何安慰红朱的?” “‘有身孕就带她回家’,‘生个儿子就扶她做二房’……每月给南溪巷五两银子的花用。”徐盈玉讥诮笑笑,“曾公子,你也不过如此。” “你当然不想和离,红朱虽不是奴婢,也不过是普通的平民。五两银子够她开心很久了,曾家这样的门第,已是她平生不能想像的豪门。”徐盈玉实事求是的叹道,“她如何与我相比,她也绝没有一个做尚书的父亲。” “曾公子,世上哪得两全法?你是个本事有限的人,偏想着贤妻美妾样样不缺。”徐盈玉望着这个男人,心中一阵厌烦,不客气道,“你真是在做梦。” “我嫁给你,不图你曾家门第富贵,不图你才高八斗,看中的不过是你曾家不纳小的门风。”徐盈玉不屑道,“如今太平日子尚且不能,你认为我凭什么留在曾家?” “二驸马,赵榜眼,你们也不必花言巧语的糊弄我。曾公子什么样的人品秉性,现在我一清二楚。”徐盈玉道,“依曾公子的骨气,焉会同意去母留子之事?他可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他是吃着徐家的饭尚且嫌徐家饭馊呢。他这样的人,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因为岳家显贵而得到的好处,只能令他恶心不屑浑身不舒服且引以为耻罢了。他喜欢的是那种时时需要他保护,尽可以展现大男人大才略大本事的小鸟依人的女子。” 曾静受不住这些话,冷声道,“你想和离,便和离去罢。只是也不必污我清名,你嫁我五年,我何尝有一日薄待于你!我有今日,皆是自己念书科考得来!的确是与你徐家无干!”曾静长叹,“你本是相府嫡女,我一个贫家小子,原不相配!你既想和离,且拿纸墨来,我即刻写下和离书就是!何必要攀扯这些!”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会拿红朱母子二人的性命与你处置!”曾静尚且鄙且叹的望着徐盈玉,他是今日才知道徐氏的嘴脸,以往,他真是看错了她。既如此,何必强求,曾静道,“你这样霸道撒泼的脾性,我曾家也要不起你这高门媳妇。更不可能因你不欲我纳小,就令我曾家断子绝孙!” “说的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徐盈玉快意吩咐道,“苏若,取笔墨纸砚来!请曾公子写下放妻书!” 展少希赵令严还想再劝,曾静先道,“展兄,阿弟,你们也不必劝我了。这样随手掌掴男人的恶妇,我实要不起。” 徐家婢女马上捧来纸砚,展赵二人无所能劝,只得看着曾静写了放妻书。 徐盈玉拈起细看,仔细收好,笑一笑,“还有一事要跟曾公子说。” “曾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不能生养,可有证据?”徐盈玉温声道,“你当然没有证据,不过,对于曾公子身上的小小毛病,我却是知道的。” 徐盈玉抚弄着腕中碧水透澈的玉镯,似闲来聊天一般,却是字字如刀,“记得四年前,因成婚数月皆未有孕息,我便请了太医为我诊脉。真是可惜,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记得也是四年前某天,曾公子用功过度,得了风寒,卧床不起,府上太太老爷急的不行,我用家父的帖子请了太医院的孙太医。二驸马肯定也知道,孙太医是皇上自江南带回来的,医术冠绝太医院。”徐盈玉望着曾静那张失色的脸孔,轻声一笑似能将曾静的心中扎出血来,“除了公子的风寒之症,我悄声请孙太医顺便为曾公子诊一诊,为何你们无子嗣之故?” “你猜毛病是出在谁身上?”徐盈玉快意道,“当年,我自然不会说。这件事若说出去,没脸的还是你!我想着,只要你对我好,这一世,无子我也跟你过了!”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徐盈玉冷笑,“真是愚蠢的无以复加!一个江南女子,家里遭了灾,来帝都投靠亲戚,结果亲戚没找到,只得在帝都漂泊。这样简单的谎话,你也能信!这样的女人,你更坚信她的处女!哼哼,弄点鸽子血,你就当那是纯洁雪白的处女!” “肚子里有了种,你就认是你曾家的?” 徐盈玉摇摇头,叹道,“我实在是恶心的受不住,你把个娼妓弄到家去,再将个野种做宝贝,还要我照此效仿。曾公子,你这样的人品智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展少希自认见多识广,赵令严更是才学满腹,这俩人听徐盈玉道出此等内情,都震惊的忘了反应。 曾静怒吼,“不可能!你胡说!你不过是嫉妒红朱有了孩子!嫉妒我更喜欢她而已!” 徐盈玉上下扫了曾静一眼,悠然道,“你这种人的喜欢,我还真不稀罕。” “好了,知道的,我都念在情份上与你们说了。”徐盈玉浑身懒洋洋的舒服,开始撵人,“恕我不能相送了。” 曾静犹不能相信,脸色惨白。 展少希与赵令严见事已至此,再在徐家呆下去,无非自取其辱,忙拉着曾静告辞。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徐秉忠徐秉堂正人手一块砖头等着曾静呢。仇人见面儿,哪能容情,兄弟二人当下就冲了过去。 “兄弟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唉哟!” “操!” 展少希与赵令严都是曾静找来帮忙的,这次帮忙的实在是彻底,徐家兄弟二人的板砖没砸着曾静,倒是这二人挨了个满脸花。 徐秉忠一看把驸马打了,顿时慌神,不知所措。 徐秉堂见砖头砸偏,立时捡回来,瞅准了曾静的脑门儿,面无表情的就给他补了一下。 女人是一种很奇妙和生物,多情的时候,能为情不吃不喝不要命。可若是真狠下心,女人绝对比男人更狠。 徐盈玉在屋内没瞧清楚,出来一看,三人全都躺地上了,顿时拊掌赞道,“二弟三弟,打的好。” 展少希赵令严死的心都有了,还是曾静幸运,他刺激过大,又挨一板砖,已经晕了过去。 徐盈玉再道,“咱们虽是普通人家儿,可是,弟弟们对我的心,却是如同陛下对待淑仪长公主的心是一样的。” “只是,打两下出出气也就罢了。咱们家也不好搞出人命来。”徐盈玉指挥着丫环们或扶或抬或拖的将人弄进了一处厢房,“这位赵榜眼是通医道的,取些干净的白绢帛来,再拿上好的象牙粉来,请三位裹伤。” 徐家人是如何的不好惹,赵令严真是身有体会了!就是赵令严亦得庆幸,还好有他与二驸马陪着表兄一道儿来。就这样,表兄还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呢。 小舅子这种生物,实在太凶残了。 虽然徐家兄弟把人揍了,徐家姑娘也如愿的拿到了和离书,且曾静给徐盈玉打击的失了声伤了神发了傻,眼瞅着只剩一口气。 赵令严回了曾家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姑姑姑丈说了,姑姑赵氏直接晕过去,幸而赵令严略通医术,方无大碍。 接下来,曾家如何审讯那位名唤红朱的女子,又是如何处置的,赵令严则不得而知。 倒是徐叁在朝上面临着御史的指责,说他“纵子行凶”,以至家里儿子把二驸马与赵榜眼打破头啥啥的。 明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尚书,你儿子是疯了怎么着?瞧着秉堂是个老实人,怎么倒干下这种事?连朕的姐夫与朕的榜眼都敢打?到底得有个原由?” 徐叁尴尬的要命,只得略略将事说了,再三强调,“实在是误伤,犬子们只是气不过,为他们姐姐出口气,哪知二驸马与赵榜眼挡在前头,这一错手,就伤着了。臣已命他们去二公主府与赵榜眼家致歉,得知二人并无大碍,臣方放下了心,已在家好生教训过这两个混帐!” 明湛心里直乐,忍俊不禁,摆摆手,极是体谅道,“唉,这做小舅子的,难免脾气不大好。怪不得二姐夫与赵令严都没来呢。不过,到底把你们误伤了。想当年,朕敲了孝真法师一砖,尚且得赔礼呢。徐叁,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服气?” 徐叁自然无所不服,明湛对那告状的御史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又没闹大,二驸马与赵榜眼也没上折子与朕喊冤,无碍国法,就罢了。” 明湛又宣了太医去二公主府与赵家为二人把脉看伤,根本没提曾静的事。 宋遥探望了赵令严一番,看他伤了不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修养,便自赵府告辞。 刚自三条胡同出来,大街上车辆往来,一人素服素马走过。宋遥以为自己眼花,张嘴唤了声,“少凉——” 53. 薛少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帝都并无人相识,只是习惯性的微微侧脸,视线一百八十度无死角扫过,并没有看到什么熟人。 转身,继续走。 宋遥却是正看清薛少凉的侧脸,急忙追上去,又唤了一声,“少凉——” 薛少凉这次看到了来人,微讶,“表哥?你怎么在帝都?” 宋遥见薛少凉一身孝服,并未多说,反问,“你住哪儿呢?刚来帝都么,这是?” 薛少凉点头,“客栈。” “跟我回家。”宋遥过去帮薛少凉牵马,一面热情邀约道,“我刚在帝都寻了处小宅子,不大,两进,有个老仆跟我一道来帝都的。你来了正好,咱们一道住呗。” 薛少凉没说话,只管跟着宋遥走。 宋家住的并不选,这一处属于帝都贫民区,宋遥与赵令严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如今在帝都禁军里当差,也不好总是寄居亲戚家,便一道寻了住处,好在价钱便宜,离的也近。 宋遥把人带家里去,又倒了碗凉茶给薛少凉喝了,方问,“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可是家里出事了?” 薛少凉道,“父亲过逝了。” 宋遥虽然料到如此,真正听到这消息仍是叹了一声,“我在帝都,也不知道,姑丈的身子向来不错,怎么会?” “是我的错。” 薛少凉向来冷面,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凉凉的,此时提及父亲之死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可浑身上下又透出一种骨子里的悲凉来,再加上他人生的好,令人顿生不忍之心。 “别这样说,姑丈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样伤心,也会牵挂你的。”宋遥温声相劝,亦不敢再问有关姑丈的事。 薛春泓是个好人,他这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亦仅有这一个女人。当年宋遥家里落败,若不是这位姑丈仗义相帮,不知有没有他今日。 那时,自己的姑妈早已过逝。甚至宋遥在记忆中并不能记起自己这位姑妈的模样。不过,薛春泓真的是个非常痴情的男人,发妻病逝后,他不染二色,一意拉扯独子长大。 以往宋遥总觉得,薛少凉的臭脾气都是被姑丈宠出来的,他简直没见过比姑丈更会宠孩子的家长了。 如今看薛少凉这样伤心,宋遥叹口气,“咱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跟我住,咱俩也做个伴。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在家吃吧。”薛少凉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塞宋遥手里,宋遥大惊失色,连连推却,“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我用再给你要。”薛少凉眼睛落在屋角的蜘蛛网上,看来表哥实在不富裕。还有这屋椅器具,灰突突的实在不像有档次的东西。 听薛少凉这样说,宋遥珍而重之的数好放起来,对薛少凉道,“那也成。你别瞎寻思,暂时住的地方,要多豪华不成?你歇着,我去做饭。” 薛少凉跟在宋遥屁股后面,宋遥瞅他一眼,“去歇着吧。” “帮忙。” 贵公子也是要吃饭的,何况是两个落魄的贵公子。 宋遥还好,他落魄的早些,自幼历练出来的本事。薛少凉刚刚落魄,就显的笨手笨脚,碍事儿的不成,最后,被宋遥撵了出去。 薛少凉在外头井里提了水预备给宋遥洗手,宋遥笑,“比以前可爱多了。” 薛少凉瞪他一眼,宋遥洗着手,嘴里指挥,“去把菜端到堂屋儿来,厨房太热了,咱们在堂屋吃。” “变坏了。”薛少凉说一句,干活去了。 “死小鬼。”宋遥年长薛少凉几岁,颇以兄长自居。 能在帝都遇到亲人,薛少凉也喜欢这种感觉。 用过午饭,兄弟二人都灌了一大碗凉茶。宋遥将放在井里湃着的果子捞出来,放在大瓷碗里与薛少凉分吃,各自说着这些年的事。 大多是宋遥说,薛少凉听。 当听到宋遥中了武状元时,薛少凉道了声“恭喜”,宋遥道,“少凉,你就别到处乱晃了。咱们一道在帝都过日子,也有个照应。你又不懂外头的事,若是被骗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心里可不落忍。” “嗯。”薛少凉道,“那等你娶妻我再走。”坚决不当拖油瓶。 宋遥叹道,“在这帝都,哪里敢娶媳妇。嗨,你不知道帝都的女人何等厉害。这界的武榜眼叫赵令严,跟咱们住的近,他表嫂跟表兄要和离。他跟着表兄去表嫂娘家劝和,还有二公主的驸马跟着呢,三人去了一趟,给揍的一人一脸血逃了出来。其中他表兄被打的最狠,叫人给抬出来的。” “我今天是去看赵令严伤的如何,从他家出来遇到的你。”宋遥唏嘘道,“赵令严的表嫂还是文官家的女儿呢,就这样凶悍了。倒也有几人给我说亲,大都是武官家的闺女。听赵令严说了这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娶帝都女呢?帝都女人哪,比老虎都厉害。” “娶个脾气好的不就成了。”薛少凉道。 宋遥絮叨,“赵令严那位表嫂原来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喘气儿都不敢大声的人。这一回娘家,大嘴巴把他表哥给抽的脑袋都肿了。赵令严想起来就哆嗦,你不知道那女人多厉害。” “有武功。”在武力值上,薛少凉可不认为会输给女人。 “哪个敢打?他表哥的岳父是户部尚书兼帝师。”宋遥道,“二驸马跟赵令严给揍的满脸血,皇上就罚了户部尚书一年薪俸罢了。” 薛少凉道,“活该。惹不起,还敢去。”这不是找揍么?根本不必同情。 “我就是说帝都女人不好惹。”宋遥很同性赵令严,不过是去劝架,结果被炮灰,实在运气够差。 徐盈玉午睡刚醒,梳妆打扮后,与父母说了一声,便带着二弟徐秉忠去曾家清点嫁妆。 至于三弟徐秉堂,在敲完曾静的板砖后,他就又跑回内务府接着搞研究去了,倒是逃了父亲的一顿好骂。结果,两人份的臭骂落在徐秉忠一个人头上,好不苦也。 如今陪姐姐去前夫家清点陪嫁,徐秉堂不在,徐秉忠是义不容辞。 对于曾家人,徐秉忠是给茶不吃,问话不理,只管黑着脸伴在姐姐身畔给姐姐撑腰。 徐盈玉的奶妈程嬷嬷将余下的嫁妆清点毕,将单子交给自家姑娘,顺便将少的那部分也列出单子来。 曾母赵氏容色憔悴,出来招待徐盈玉,叹一声,“好孩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是我们曾家委屈了你。”千言万语,只余一声叹息。 “伯母不必说这个,我与你家公子,有缘无份罢了。”徐盈玉将两样单子递予赵母,温声道,“这是我剩下的嫁妆,其中这些有的是走动时随礼随掉了,有的是曾公子出去拜师访友的送人了。伯母,您家里的情形,我清楚。你也不必与我说客套话,虽说和离,倒不必搞的像乌眼鸡一样惹人笑话。这些东西,用掉便也用掉了,我不会提,伯母日后也不必提。” 赵氏面露窘色,“这怎么好?”又叹,“多谢你了。” 徐盈玉再无话可说,起身道,“告辞。” 曾静站在门口,头缠纱带,形销骨立,夕阳下,剪影单薄而憔悴。曾静双目痴痴的望向徐盈玉,眼包热泪。 徐盈玉对他礼貌的一颌首,脚步未曾稍停,远远离去,只剩衣带留下的一段清香。 徐秉忠狠狠的瞪了曾静一眼,跟着姐姐走了。自有奴仆将一箱箱的嫁妆带归徐府,连同徐盈玉陪嫁的仆佣,俱回归徐家。 曾府顿时空了一半,明明是大夏天,却透出几分冷寂来。 与曾家的婚事,顺着女儿的意思和离了。 徐叁仍有许多话想要与女儿谈一谈。 徐盈玉亦有话想与父亲说,“爹爹,恕我放肆了,我实在不愿意再与曾静过下去了。” 徐叁一听女儿这样带着点儿撒娇的声音,就有些无抵抗力,无奈道,“做都做了,还说这个做甚?当初,你也不听我的劝。” “是啊。”徐盈玉在父亲身畔坐下,头搁在父亲肩上,笑道,“这都怪爹爹太宠我了。” 徐叁忍不住笑,只得道,“罢了罢了,连陛下都说女孩子得稍微宠着些让着些。你回了家就好生歇着,这次武举结束,我瞧着武状元就不错,人生的俊美无双,又是状元出身,才学也是有的……” “爹,您别一厢情愿。我一个和离女,人家堂堂状元,能乐意?”徐盈玉挽着父亲的手臂,笑道,“且让我在家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嫁人这几年,实在大伤元气。” “先订亲,再休养也不妨。”在徐老爷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他女儿看不上的,哪里有他女儿配不上的呢。 可怜的宋遥,就这么被惦记上了。 徐盈玉不再与父亲说这个,她低声道,“父亲,我总觉得曾静这次弄回的这个女儿不简单。” “怎么说?” “其实我早知道他外面有人。”徐盈玉叹道,“曾家那么丁点儿大,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先前他身子的事,我刻意没说,只是求了太医开了药,日日放在汤里面给他服了,希冀能有转好之日。”徐盈玉道,“我们毕竟还年轻,哪怕一直没有孩子,过继一个也无妨。” “只是不料曾静心结太重,他母亲又一直急着抱孙子的事。我只是想看看,他是站在哪边儿。”徐盈玉冷笑,“结果,实在令人心凉。” 这件事,徐盈玉的确存了私心。她一是想保住曾静的面子;二则也有试探之心;三则她是想一个适当的机会再巧妙的揭穿曾静不育之事。 徐盈玉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对于她而言,先前受些婆婆责难,甚至是曾静的不满,这都没什么。毕竟只是些言语态度上的东西,徐盈玉并不放在眼里,且以她的出身,曾家人并不敢太过份。何况,当真相揭穿时,先前的责难有多大,曾家对她的愧疚就会有多深。 想要真正的收拢住一个男人,一些手段绝对是必要的。 不过,徐盈玉也没料到事情会了这一步。 当她知晓曾静外面有人时,她立刻断了对曾静的一切念想。 徐叁忽然想到什么,悄声问女儿,“那个女人肚子里的,究竟是不是曾家的种?”你这偷偷给人吃药的,别把曾静吃好了吧? 徐盈玉摇头,肯定,“不是。” “那就好。”即便是,对于徐家也没什么影响。当然,不是,最好了。 “爹,你不知道曾静那人,外头瞧着好,真不是个手面儿大方的。”徐盈玉道,“他那个脾气,就是真去什么花街柳巷的,凭他的手面儿,怕是那些花娘都看不中他。” “可是这次这个女人却有些不简单,她说她是南面儿的农家女,可我看她手细白柔软,绝对是不可能干过重活儿的。”徐盈玉长眉淡拧,“且我审问了曾静身边的小子们,还是这女人主动,花灯节那天撞到了曾静怀里去。法子虽拙劣,对会曾静这样的呆子倒有用。” “爹,帝都这么些有钱有地位的公子们,花灯节那天何其热闹,她怎么别人不撞,单去对曾静投怀送抱?”徐盈玉思量道,“且为了能进曾家门,不惜在外勾搭男人怀了身孕。” “我怎么想都觉得事情里透着蹊跷。不与爹爹说一声,始终不大放心。” 徐盈玉的眼睛望向父亲,徐叁微微抿起唇角,沉思不语。 54. 明湛第一次见薛少凉时,惊艳了足有三十秒。 阮鸿飞看明湛跟只呆头鹅似的蠢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找这个的死色胚做情人,阮鸿飞颇觉丢脸。 “飞飞。”明湛捏捏阮鸿飞的掌心,扭头感叹,“原本我以为宋遥已是芝兰玉树,天下难寻。不想少凉眉目如画,亦不逊于宋遥。” 薛少凉与阮鸿飞最不爱听的话,给明湛说出来了。阮鸿飞根本不搭理明湛。薛少凉人生的冷,亦非多言的性子,带冰渣子的目光瞟了明湛一眼,明湛大乐,若不是碍于身份,恨不能亲自招呼小美人儿,连声道,“坐,坐。在朕这儿不必拘束紧张。” 古代人讲究面相,譬如一个帝王,大家就难免好奇,什么是帝王之相。如黄帝吧,人家生的奇异,碧眼金发。炎帝呢,也不逊色,红面赤发。 薛少凉自然也好奇明湛长啥相,先前没敢抬头,就听明湛赞他眉目如画,心里气个饱。他人生的胆子大,就抬头看一眼,霍,吓一跳。 这要在大街上见着,薛少凉得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呢。完全没想像中的那种身高八尺气宇轩昂的模样,像人家薛少凉,年纪虽不大,人家个子高,脸色冷,哪怕俊美过人,大多数人也得觉得人家是少年老成。 像明湛,个子不高,他还圆润,胜在脸小,皮肤极佳,剥皮鸭蛋似的,这让明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薛少凉心里琢磨着按皇帝陛下的身高相貌,哪里像十八的,说十四五岁他也会信。 皇帝陛下不但生的不够威武,他还以貌取人,说心里话,薛少凉有些失望。 明湛看到漂亮的人就心生喜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明湛还亲切的问,“少凉,你现在住哪儿呢?” 薛少凉答,“草民与宋遥住在一处儿。” 明湛原打算若薛少凉无房,他立码留人住宫里,哪想是这个答案,明湛失望之余又来了兴致,“唉哟,你与宋遥还认识?” “我们是姑表兄弟。” 明湛感叹,“宋家基因真是一流。”这家专门出美人儿哪。 薛少凉实在不明白“基因”是啥意思,不过“一流”二字还是听得懂的。 “你父亲的事,朕知道。”明湛盘腿坐在榻上,手边方形榻几上摆了一只玉磨的大海碗,里面拼满各色时令鲜果。桃红杏黄苹果绿,五颜六色,十分漂亮。明湛挑了颗李子捏了捏,方道,“朕一直不知该如何与你开口。” “朕命你到帝都,是不想你现在去为他报仇?”明湛提及正事,早收起嬉笑的脸孔,道,“凭你一人之力,你也报不了这个仇。” “还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儿搭进去。” “一个人,武功再高,也只是匹夫之勇。”明湛淡淡地,“是很难与一个势力相抗衡的。” “朕的意思,你暂且在朕身边做个侍卫。待日后有机会,朕会派你回淮扬。” 薛少凉问,“日后是什么时候?” 人长的漂亮,胆子更大。明湛道,“说不好。一切得看时机。” “做事,时机,耐心,缺一不可。你若是想朕给你一个期限,嗯,五年。”明湛问,“如何?” “草民遵旨。” 薛少凉退下后,明湛捂着心口对阮鸿飞抽风一样的感叹道,“我一看到漂亮的人就心软,这可怎么办?” 阮鸿飞白明湛一眼,回他俩字,“犯贱!” 明湛跟抽了脊椎骨似的趴阮鸿飞肩上,“飞飞,你看薛少凉如何?” “武功很不错。” “很好吗?”明湛问。 阮鸿飞想了想,“很难得,他这个年纪,武功有这样的造诣,非常难得。” “大凤朝第一高手付宁,应该是他的师傅。” 明湛惊叹,“薛少凉这么有来头儿啊。那个付宁是个什么人哪?” “付宁武功非常高强,他是公认的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有多高啊。”明湛对于武功的认识,完全处于土包子未蒙开化的阶段,他颇不以为然,“若是我出动千军万马,第一高手也是白给。” 阮鸿飞笑笑,搂着明湛的腰,摸他身上软软的肉,“付宁是湖广付氏家族的子孙,他成名之战是在西北。当年大贱刚登基,鞑靼可汗正值壮年,刚刚杀了老可汗夺得汗位。平阳侯虽然在西北,一连三败。大贱都快急死了,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他给付氏家族去了一封信。跟着,付宁就去了西北,潜伏进草原,一夜之间杀了十位鞑靼王族。” “鞑靼在明,付宁在暗,他武功尚可,搞刺杀自然容易得手。”明湛也没觉得如何。 “你听我说,这是开始。”阮鸿飞道,“鞑靼可汗大怒,密集的搜索刺客,加强防备。接着又开始纠集军队,准备攻城。” “当天晚上,付宁又杀了九位王族。鞑靼可汗肩中一剑,付宁成功脱逃。” “没人不怕死,鞑靼人给付宁这种神出鬼没搞怕了,鞑靼可汗最终撤兵,平阳侯保住了雁门关。付宁也以二十五岁之龄坐稳天下第一高手之名。”阮鸿飞道,“以一人之力,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败,可谓奇谈。” “厉害厉害。”明湛此时方口服心服,他忽然想到什么,笑问阮鸿飞,“飞飞,你在西北的时候不是跟马维偷着出关,想逮一二个鞑靼王族回去立功,还迷了路吃了半个月的老鼠。现在想想,其实付宁与你们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阮鸿飞笑,“我那会儿不过年轻气盛。再者,我武功与付宁相较甚远,幸亏没找着鞑靼军队,否则若当了俘虏,更加丢人。” “说不得鞑靼可汗得招你做女婿呢。”明湛好奇,“那你是怎么看出薛少凉跟付宁学的武功哪?” “我听付宁说过,他的功夫不是谁都可以学的,要身量骨骼适于学武才成。”阮鸿飞道,“用他的话说,得‘骨骼清奇’,我一见薛少凉就觉得眼熟,他的身段和一些走路的方式,与付宁极其相似。” 明湛神神鬼鬼的跟阮鸿飞打听内情,“你跟付宁还挺熟啊?” “熟么谈不上,认识是真的。” 明湛怂恿阮鸿飞,“那能不能把付宁请来,也让我见识见识什么是高手?你们不也是朋友么,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 “你又不懂武功,能见识什么?”阮鸿飞一见明湛俩小眼儿弯成眯眯线,就知道这小奸鬼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一口回绝道,“付宁又不是总在付家呆着等着人请。” 阮鸿飞不应,明湛也不恼,他拍着大腿,手舞足蹈的奸笑两声,得意的笑,“这回真是赚了,咱们把徒弟扣手里,还怕师傅不来么?” 阮鸿飞鄙视的扫了明湛一眼,没说话。 明湛随手将一大碗果子搂怀里,美滋滋的咔哧咔哧的啃果子吃。 这么天天除了发坏水儿,就是一门心思的吃东西,不胖才怪呢。阮鸿飞摸了明湛的腰一把,这手感,真水灵。 明湛忽然叹口气,忧国忧民地,“飞飞,你说朕的话早放出去了,盐商人现在还未来帝都。看来,江南的猫腻,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呢。他们哪,是不看好我。”啪!明湛将怀里的大海碗撂桌上,颇有几分恼怒,“我还真没看上他们手里那几个有限的铜板。” 明湛打量着宋翔。 许久未见阳光,宋翔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看起来还好。 皇权的威仪,明湛的手段,让宋翔有些微微的紧张,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明湛道,“何玉,你先退下。宋翔,坐。” 宋翔自浙闽案后便被关押起来,因他表现良好,不但献出家财,还将与前浙闽总督宋惟之间往来的私帐、与海盗交易的私帐一并上缴。明湛便没杀他。 宋翔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之时,他所有的关系往来,都在入狱的那一刻结束。皇帝亲审的案子,绝不可能有人来冒险救他。 当然,宋翔更没想过,自己能在御前有座儿,这几乎让他受宠若惊。同时,他也敏锐的意识到:机会来了。 “我一直没想好要如何安排你,杀了你吧,你好像也罪不致死。放了你吧,怕你回去也保不住性命。”明湛道。 宋翔立码自椅中起身,跪下祈求,“求万岁爷超生。” 明湛说的是大实话,宋翔是做为污点证人活下来的,这样的人放他回去,估计活不过一个月。 “现在,总算想到了用你之处。”明湛问,“宋翔啊,你做生意是把好手儿,你以往除了与海盗走私,官商勾结,有没有其他的心愿?譬如,成为一个能青史留名的大商人。” 宋翔现在一心想活命,别说是这种光鲜好事儿,只要给他活路,他啥能不应呢。 明湛歪着身子端了盏凉茶喝,悠闲的说道,“眼下就有一桩差事,朕想在天津建一座港口,用于与外在商船生意往来。” “天津?”宋翔微惊,商业还是东南最为繁华,且江浙二地,不论是蚕丝绸缎,还是金银瓷器,在整个大凤朝都十分有名。商贾早盼着能够重开海禁,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如若开海禁,朝廷必定在江南设港。 所以,当明湛说起天津来,宋翔非常惊讶。 “对,是天津。”明湛浅笑,“天津在帝都旁边儿,朕过去走走看看,也方便。” 当然,明湛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天津设港,阮鸿飞处理他国内的事情也会往来方便些。再者,天津与帝都毗邻,绝对在皇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没有哪个世族敢在皇家眼皮子底下伸手。 其三,明湛还要给那些盐商一个教训。 故此,他将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港口设于天津。 明湛又说服吴婉,初始吴婉并不想参预到港口建设的差使中去,明湛道,“既然想做事业,就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往上走的机会。” 吴婉这才应了下来。 宋翔一直被拘禁,虽吃喝住没有亏待,不过,对外界的东西也并不得知。他先前毕竟是商人,正在努力恢复与现实社会的联系。明湛将吴婉介绍给宋翔的时候,宋翔刚将数期的皇家报刊看完。 之前对吴婉的彪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见,也着实吃惊,心道,这样标致的小娘子,竟然手段这样厉害,连忙收起小觑之心,施礼道,“见过吴大人。”商人最是识时务,不同于读书人对于吴婉的抵触。宋翔得知吴婉被授七品女官,以后两人又要一道合作,自然要客气些好是。 吴婉对于男人这种生物,自认为是看透了,更不会有譬如羞怯自卑之类的感觉,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宋掌柜好。” 明湛招呼徐秉忠上前,笑道,“还有一位小朋友,刚刚受骗归来,没什么经验,而且志大心空,爱占小便宜,最会白日发梦。不过呢,胜在有位做尚书的老子,帝都城里大小人家也要给他一些脸面。” 明湛这样的介绍着实令徐秉忠的脸羞成一块大红布,他先前觉着自己也算有些许本事,如今才知自己先前不过是在过家家,不要说与老谋深算、他爹且惧且敬的皇帝明湛相比,就是对着大明鼎鼎的吴婉娘,徐秉忠也顿生不如之感。 倒不是说徐秉忠对着吴婉娘自卑啥的,他是自认没有吴婉娘的狠劲儿。且面对这样一个狠人儿,徐秉忠先在心里上憷了三分。 明湛对徐秉忠道,“你既然喜欢做生意,就跟这二位学一学。只望你别像从前那样笨,再给你老子丢人惹麻烦。” “是。”徐秉忠给打击个半死。 明湛抬手,示意三人坐下,方道,“你们两个,都要听吴婉的。徐秉忠,你虽然有个有本事的老子,可你自己的本事却十分有限,差使上,你听他们两个的。” “宋翔,你案底还在,朕虽赦你,如今却不能给你顶戴官身。”明湛望着青衫冷艳的吴婉,吩咐道,“吴婉,你虽是女人。办起差来,朕只得把你当男人用了。这样,你们三个只当是朕的私人所聘,挂在内务府下面,直接听命于朕,也好行事。” 这样的大好机会,宋翔只当是天上掉馅饼,祖宗显神通。就是以前在浙闽,他虽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可也没做过能御前当差的美梦啊。 什么商人不商人,宋翔觉着只要能在御前挂上号儿,叫他干啥都行,顿时欣喜若狂的谢恩。 55. 明湛已经完全将徐叁一家子拉上战车。 四个子女中,徐叁最不放心的就是徐秉忠。大儿子老实,想叫他折腾出点儿事儿,都是难为他。三儿子有老主意,一心只沉浸于发明研究中,恨不能成为鲁班第二,只爱与木工匠料儿打交道。女儿不必说,自来不吃亏。 就是徐秉忠,性子倒是活络,也爱交际。可是,就徐叁看来,四子女中,最缺心眼儿的就是徐秉忠了。 以往,徐叁是恨不能明湛看到他家儿子的本事,然后,借此机会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如今经江南一事,徐叁早熄此念,就徐秉忠这点儿本事,即便进入官场,也只有被人坑被人吃的份儿。他宁可自己去给儿子谋个八九品的小官儿,先慢慢干着,熬些资质,长些见识,多些手腕儿,增些城府,然后,再慢慢的提拔儿子也不迟。 否则,以儿子这种心性,敢在御前争长短,岂有不被人烧成灰的。 难得徐叁宁静致远了,谁晓得,明湛忽然就对徐秉忠有了兴致,还美其名曰,“这样的傻小子真少见,朕得瞧瞧。”就把人弄了去。 待儿子一回家,徐叁水都不叫喝一口,就叫了徐秉忠到书房问长问短。 徐秉忠如实相告,徐叁松口气,“幸好不是叫你打头阵,皇上看你看的透彻啊。” 徐秉忠的自信心给明湛打击的尚未恢复,听他爹又这样说,简直对人生都要绝望了,迟疑的问,“爹,我真有皇上说的那样笨么?” “只有更笨的。”徐叁叮嘱道,“老实当差,多看少说,多用心思。” 徐秉忠嘀咕一句,“瞧着皇上也不大呢。” 徐叁怒喝,“你懂什么?皇上智深似海,岂是你这等浅薄小子能比!”别说他这傻儿子,就是徐叁对明湛也只有且敬且怕的。 “我又没说皇上不好,只是头一遭见龙颜。”徐秉忠解释一句,问道,“爹,我觉着皇上挺神的,安排的叫人看不懂。爹,你说,皇上为什么要让吴婉娘做老大呢?还要她管着我跟宋翔。我一见那女人就发憷。” “宋翔先前涉淮闽案,你又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吴婉虽是女儿身,却有勇有谋,自然要拔头筹。”徐叁看徐秉忠一眼,“虽然皇上说你是个笨的,不过我告诉你,笨不笨的不是重点。关键是,你得对皇上忠心,知道吗?” 徐秉忠点头,实诚的说,“皇上跟前儿,我可不敢捣鬼。” 人虽笨了些,好在知道轻重,不算无药可救。徐叁松口气。 吴婉论见识远不如宋翔。 论商业才干,宋翔毕竟在外打拼多年,经验之类,更是吴婉所不能比。 不过,吴婉亦虽寻常人。 宋翔这颗猥琐的老男人八卦心,他甚至认为,明湛会重用吴婉,俩人之间肯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故此,对吴婉极是敬重。就盼着吴婉在明湛面前替他说好话,吹吹枕头风啥的。 吴婉并不清楚宋翔这些龌龊心理,她既然是头儿,就不能露怯。 而且,令人敬佩的是,吴婉是难得的实干家。 既然明湛要建海港,先得选址,买地皮。原本那边住的人家儿,该迁走的迁走,该补偿的补偿。 只这一项,就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仅他们三个人是绝对不够用的。 同时,需要极具规模的宣传手段。 宋翔衷心感慨,“这一份小小的皇家报刊,将成为商贾历史上的传奇。皇帝陛下的英明世所罕见。” 自从宋翔遇赦,他十句话中必有五句是称赞明湛英明的,吴婉听多了,每当宋翔如此说话时,她就有割掉宋翔舌头的冲动。虽然大家都是商贾出身,不过吴婉由衷觉着,幸而宋翔非官身,否则定是世所罕见的佞臣。 吴婉与沈拙言联系,准备在皇家报刊上向天下人宣传筹建天津港之事,同时开始第一轮的建设招商。 沈拙言与魏子尧都是首次见识到商人的手腕儿,宋翔要求沈拙言完全用白话文来宣传,他说的很清楚,“商人一般不会念多少书,就算看着温文尔雅,也是装出来的。小沈举人,你别用之乎者也,就像咱们平时说话那样。” “当然,还得比平时说话更夸张些。譬如,此乃天朝第一大港口,我天朝地广物博,天津港建好,必是万国来朝,贸易兴盛……”宋翔完全进入幻想状态,“你想想,一个天津港,能提供无数的做工的机会,恐怕全部的天津人加起来,那些活儿都干不完,那些钱也挣不完。不仅是天津人,江南人,西北人,帝都人,天下人都可以到天津,与外国人进行国与国之间的生意。我们天朝的吃食、衣料、瓷器、茶叶、金银古董,天下所有的商贾交易,同样适用于与外国商人之间往来。整个天津,会成为不逊于苏杭之地的,另一个繁华的天堂。” “一个天津港,会带给天津翻天覆地的变化。”宋翔陡然激动起来,他高声道,“这会成为太祖皇帝以来,最伟大的建设。所有参与建设的人,都会因为天津港的伟大被载入史册。” 宋翔有与海盗走私的经验,他想到的更多。朝廷有一座完全对外开放的港口,必会导致万商纷踊而来。这完全是光明正大的,受朝廷保护的贸易,商贾多了,必然会导致出口物价下降。 那么,走私的高额利润必然不能继续维持。 只待天津港一建好,根本不必皇帝陛下下什么,对于江南走私,这本身已是沉重的打击。 如今江南走私,一件中下等瓷碗,可以卖到二两银子,实在上成本不到二十文。 他日天津港贸易,将价位定在一两,海盗们绝对会乖乖的奉上银子。当然,这得建立在皇帝陛下愿意与海盗们做生意的前提下。 江南走私自然也可以降价,可是,若非走私有高额利润,谁会冒着砍头的危险去走私呢。 而且,皇帝陛下可不是没手段的人。 宋翔想到明湛当初在浙闽所为,如今都会不自觉的冒出一身白毛汗儿来。 吴婉见宋翔一时激动高亢的脸色泛红,一时又冷汗涔涔颜色蜡白,只当此人疯了,对沈拙言道,“小沈举人,如今海港建设,我们需要一流的工匠,还有建海港所用的石料木材,一切物件儿,将在两个月内举行招标会。听说如今皇家报刊卖遍天下,想借着这份刊物,将此消息为天下人所知。” “是啊是啊。”宋翔此时方回过神,脸上颇是讪讪。 徐秉忠与魏子尧很是不解的问,“建港口不是有内务府的工匠吗?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工匠,皇上的别院殿宇,就是皇陵也是他们的差使。” 吴婉淡淡道,“这样大的工程,内务府的工匠若有心,自然也可以参予招标。” 这可真得罪人,徐秉忠心中暗道。 吴婉瞟他一眼,似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做事,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徐秉忠忙道,“是,是。” “我一个女人,不会有人上门儿。宋翔住在宫里,估计也不会有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找他。”打量着徐秉忠,吴婉道,“若有人走门子,估计就是去徐公子那儿。徐公子心里有数,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徐秉忠心里发苦,脸上还得赔笑,“吴大人放心,谁来走后门儿都没用。” “要打发这些人,徐公子辛苦了。”皇帝陛下能安排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体贴了,吴婉头一遭觉得肩头的担子轻松了些。 其实徐秉忠自幼来往于官门显宦之家,长袖善舞他绝对擅长,而且他脑子灵动,脑子一转就知晓这也并非完全是得罪人的活儿,顿时打起精神应道,“我定会尽力而为,若有事,也会与吴大人宋掌柜商议。” 吴婉点头,“把这件差使办好,我们自然是大功一件。我们三人,都非名声上佳之人,皇帝陛下给我们这个机会,只看我们能不能抓住了。” 这女人说起话来,比男人都厉害。 听到“名声不佳”的话,宋翔与徐秉忠皆尴尬,吴婉却是神色淡色,“皇上手下能人千万,为何不从朝中选官?为何不命内务府承接此事,这是难得的肥差。我与宋翔,出身商贾,所长者,无非是讨价还价,以最少的银子干最好的活儿。皇上看的起咱们,不过,这帝都更多人是想看咱们的笑话儿。若是这件差使办咂,下场不必我说。” 宋翔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他自然明白这个机会多么难得,若非命运的眷顾,他绝不会有这个机会。一旦将事办砸,或者皇上不满意,那么根本不必皇上说话,皇上只要不为他们阻挡那些来自朝中的压力。徐秉忠尚好,有个能干的老子。他与吴婉却是要被结结实实的打落尘埃,怕是有死无生。 宋翔又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这件差使办好了,他也只是得到暂时的安全。他得罪了什么人,宋翔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天下,如果说还有人可以庇护于他,怕只有皇帝陛下了。 有人恨不能将他剥皮去骨,想要他死。皇帝陛下非但保住他的命,还给他这样的差使,这样的机会。宋翔抬头看向吴婉,是不是,忠诚就由此而生? 56. 明湛把天津港这样的大事交给一个女人一个有案底的商人一个纨绔来做,朝中大臣气的险些要撂挑子罢工。 明湛笑一笑,不以为意,“吴婉与宋翔皆是商贾出身,如今不过是先前事涉商贾招标一类,给他们做有什么。你们是朝之重臣,十年寒窗苦读,让你们去跟商贾打交道,谈银钱买卖,你们乐不乐意?会不会觉得牛刀小用?天津港的大事,自然是要工部与户部来掌控的。李卿,徐卿,朕已经把话放出去了,两个月后就是工程招标,你们给朕做一份精准的预算方案出来,别叫朕给人蒙了。” “银子的事,你们不必担心。” 大臣们对于明湛,最服气的就是明湛发财的本事。自从明湛登基,他们觉得终于从没银子的窘境中解脱了出来。 朝廷虽仍是不富裕,不过,到用银子的时候,明湛从来都有的是法子将银子弄到手,绝不会让他们遭难。 至于为何要在天津设港,而非在江南设港之事,明湛的解释很简单,“天津与帝都近,天津港一开,就是我大凤朝的一大门户。自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方决意在天津设港。他日,与其他国家往来,他们的使者一到天津,朕自然就可以相见,以此增强与别国联系。” “这个世界大的让你们无法想像,在茫茫海外,有许多我们无所认知的王国与人类,他们同样具有不逊于我们文明。朕不但会开设港口,他日,在朕有生之年,朕亦会派遣航队,出使他国,让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知道,有我天朝。” 话到这份儿上,臣子们除了高呼万岁,没别的选择。 明湛动情道,“朕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样宏大的建设的。朕需要你们的帮助,朕相信,英主自有明臣相伴。” 朝臣们尚未从感动激动中必得过来,明湛又说了一句话,犹如沸水入热油,整个朝廷险些爆了,明湛道,“宋遥、赵令严、纪咏存,你们是这次武举的前三甲,在禁军里呆了一个月,也知道军队是怎么回事了。收拾收拾,后日就启程去西北。朕料想,近期内,西北与鞑靼会有一战。你们考的武举,自然要去真正的战场。机会,朕给你们,且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与造化了。” 朝臣大惊失色,根本没有在武比三鼎甲要赴西北一事上留意,兵部尚书顾岳山忙问,“陛下何以有此言,朝中尚无战报。”您是不是有啥小道消息啊! “老可汗已在弥留之际,若有新王登基,何以立威服众?自然打上一场。不但可借此消耗鞑靼族内不服从他的力量,亦可以稳固新王汗位。”明湛胸有成竹,神色淡然,“是个人,都会这么干,又何须有什么战报。” 当然,有人不想朕建天津港,自然也会这么办。好令西北牵涉朝廷的精力。 世族的力量再大,仍是无法与皇族抗衡的。 皇室,占据着天下大义。 在这个年代,天下人相信的是皇帝是天命所授。世族的历史再悠久,在天下人心中,仍然缺少一种天命所归的神圣之感。 甚至在最开始,在太祖年间,凤家人就已经战胜了所有的世族。所以,这个天下以凤氏族人为尊。 是凤家人坐了天下! “世族啊,早在太祖年间就已经俯首了,有何可惧?”这是阮鸿飞的话,阮鸿飞对明湛的建议是,“那是一群经历过改朝换代,老而不死的妖孽姓氏,他们精于盘算,擅于窃权,只要你不落入他们的算计,世族又能如何?” “马维回西北这些时日,鞑靼并无变故,说明三王子这封信来的颇有意味。”阮鸿飞一语指出,“你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先说出与鞑靼势必有一战的消息。要震慑所有的人,让人觉得你无所不知。” “再给林永裳一封密件,命他训斥盐商不识好歹,迟迟不来帝都。”阮鸿飞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他智珠在握的瞟了明湛一眼,“你开建天津港的消息一出去,最着急的就是江南盐商。盐商巨富,可是现在他们没了生财的地方,空握着银子不知该怎么花?他们是最渴望能在海市贸易中占一席之地人。盐商们虽然惧于世族的力量,不过,任何力量都敌不过‘利益’二字的。” “这个时候林永裳的训斥定会令他们更加惶恐,绝对有人后悔没有早日来帝都。”阮鸿飞断然道,“你只要留意盐商们的行动,就能大致得知,他们这些盐贩子,哪些是受世族控制的。”阮鸿飞忽然露出一抹笑,水一样的明眸瞟过明湛水蜜桃儿一样的小圆脸儿,摩挲着明湛的小细脖子,赞叹道,“开建天津港,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 这世上,最令人受用的就是爱人的赞美了。明湛恨不能喔喔叫两声,将脸凑过去给阮鸿飞亲两口,明湛仍有担心,问道,“会不会盐商里有人就直接属于世族的成员呢?” 阮鸿飞摇头,“那些人,不过是家族的历史长久些,就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举足轻重的高贵人物儿了?实在可笑。商贾卑贱,他们最多是驱使商贾罢了,怎会真正将商贾放在心上?我虽厌恶大贱,不过,大贱也做过几件明白之事。仁宗皇帝当政时,朝中阁臣尚书,多为世族出身。大贱登基,虽然东南形势无所改变,西北大军是他练出来的。如今李平舟他们,除了徐叁,无一世族。徐叁的确是才干过人,当年三元及第,大贱肯用他,估计也是看中他与家族疏远的原因。” “大贱做皇帝一般,胜在明白二字。”阮鸿飞轻叹,“若是凤明澜登基,大贱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世族虽让人厌恶,不过,也有许多不错的人才。”阮鸿飞建议道,“亦不必赶尽杀绝。” 盐课改制已经开始。 整个帝都的盐价足足降了一倍,哪怕丢了饭碗的盐商们也得赞一声皇上英明。 盐课改制一事,初始就是明湛与凤景干的建议,云贵先行改制,及至帝都,方有今日。 李平舟与欧阳恪、王叡安是老交情,三人年岁都不小了,如今盐课改制初见成效,无一不心服。 欧阳恪是请老朋友去新建成尚未开放的图书馆参观,数十万册书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在阔大的架子上,整个建筑城散发着新鲜的桐油和纸张混和的味道。 这是明湛拨出一处别院,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因为要改为公共场所,各处皆可见固定在地上的长椅木凳,以供人坐下休息。欧阳恪感叹道,“待日后年岁大了辞官,我就与陛下说到这图书馆里来帮着整理书本。” 王叡安笑赞,“我朝自太祖建国,已经六帝,如今陛下明君之姿。我等也能随着陛下开此盛世基业,三世有幸。” “是啊。”李平舟叹一声,低语道,“要说陛下,就一个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对女人就格外的好。”三位素有清名的老大人在内心深处也无比怀疑明湛与吴婉的关系,不过,大家觉得皇帝陛下的口味儿不会这么重吧。宫里多少如花似玉的宫侍,哪个会要吴婉这种失贞的母老虎一样的女人呢? 不过,皇帝陛下做事又常出人所料,谁知道口味儿会不会也不与众人同呢? 这么一想,三位老大人顿时风中凌乱了。 通过吴婉上位一事,三位大人纷纷认为,明湛无比诡异的内心世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难以想像并难以理解的, 林永裳接到明湛的密信与新一期的皇家报刊,在邸报与皇家报刊上详细的阅读了明湛要开建天津港的消息,林永裳极是吃惊。 接着大恨,一掌落在几案上,这群不识好歹的臭盐贩子!误了大事! 林永裳并不认为建设天津港的主意不好,相反,这个主意绝对巧妙至极,神来之笔! 从没人想过要在天津设港,一是江南鱼米之乡,自来富庶,浙商晋商徽商乃大凤朝最鼎鼎大名的商人,山西处内陆,浙徽皆在东南,东南临海。且江浙之地,茶蚕丝绣瓷,天下闻名。 在东南设海港,有地理之便。 不但林永裳这样想,几乎天下人都做此想。 从未会有人认为,可以将海港设于别处! 林永裳年轻,对天津并不算了解,不过他读书破万卷,自然知晓天津地理位置。更为关键的是,天津与帝都相临,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别说世族,就是那些不要命的海盗也绝不敢去天津挑衅。 如果林永裳在帝都,他能亲自去天津港所建之地看一看,就会明白,此地非仅有与帝都毗临一个好处。在战略位置上,天津港更胜江南三分。 林永裳为明湛高屋建瓴的眼光所折服,心里更加痛快这些鼠目寸光的臭盐贩子! 林永裳是帝王心腹中人,自然更明白明湛的心思。最初始,明湛并未起于天津设港之心。可是,江南的情势太过复杂,平阳侯世子带着西北军回西北。永定侯要整合消化淮扬军,这更需要时间。 盐课改制已经在进行,这个时候,明湛是不会让江南有任何动荡的。 可是,明湛早有建海港开海禁之心。 此时,天津港的建设亦是对江南的一个警告! 林永裳闭眸,暗暗回顾自己到淮扬以来的种种,虽然林永裳为江南可惜,更为自己可惜,不过,他已尽力。问心无愧。 如今任直隶总督的是山西梁氏子弟梁东博,梁东博亦是数年为宦,如今天津港开建,只要梁东博不是太蠢,入阁已是指日可待。 林永裳暗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57. 都说孩子是用来讨债的。 先前,凤景南对这话没有太深刻的认识。 可,自从明湛去了帝都又做了皇帝,凤景南认真以为,明湛不仅是来讨债的,他绝对是来催命的。 如今想要探听帝都的消息,再容易不过。 连云贵就开始发行过期盗版的皇家报刊,而且销量极好。云贵人民颇以为荣,他们总会有街头巷尾、茶寮饭馆儿的大声讨论着皇家报刊上的事,七嘴八舌的说道一通,最后集体感叹,“皇帝陛下可是咱们镇南王府的世子殿下,瞧瞧,皇帝陛下多么英明啊。”神色中透出极大的满足。 还会有经商贩卖允许入境的西藏人得意洋洋来一句,“皇帝陛下也是我们西藏人的驸马哟!”总而言之,虽然皇帝陛下在帝都做着皇帝,但是皇帝陛下与云贵百姓是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呢。 云贵百姓也以帝都人请他们的世子殿下去做皇帝而津津乐道。 凤景南也是人,虽然自个儿不是皇帝,不过,现在做皇帝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每想到此处,凤景南也会有几分窃喜。 镇南王府虽远在云贵,不过,镇南王府对于帝都向来有几分自己的监控手段。 明湛登基后,亦是如此。 就是凤景乾,也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关于帝都的消息。 这个时候,明湛发行皇家报刊简直是再体贴不过的刊物儿。 也正是因此,凤家兄弟没事儿的时候常在一处唧咕明湛诡异的执政手段,只能用诡异这俩字儿来形容了。 先不说明湛对于女人的宽容,这是小节,尚无足轻重。 凤家兄弟担心的另有其事。 凤景乾是实实在在做过皇帝的人,凤景南也是正儿八经的土皇帝,都是掌权的人,自然知道当权者若想改制有多么困难。 盐课不必提,这件事早在凤景乾退位前大家就有心理准备。 可有关武比与建天津港的事,把凤家兄弟给地震的失眠了半个月。这可不是小事,以凤景干的经验,凡改制之事: 首先,与朝臣商议。 其次,朝臣们需要长时间的讨论,使计划臻致完美。 其三,要选出改制的执行人。 最后,改制开始。 这四件事下来,没有三年,开不了头儿。 武比不算大事,在银钱投资上极少,而且朝廷完全掌控,快点儿慢点儿的,哪里不好,想改就改,有的是时间。 可,天津港这样的大事,真犹如平地惊雷。人们声响未闻,明湛就已经挽袖子干了。 一个港口,要多少钱?凤家兄弟并没有太准确的估算,可凤景南有亲自体会的是,他就是打算拓宽一个滇池的出水口,也得几年积攒,数年之功。 明湛这不是要修个堤挖几条渠,一个大港口的建设,更需要填山倒海的银钱投入。 可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凤景乾比凤景南清楚。 凤景乾对凤景南道,“要是明湛想跟你借银子,你可别小气。” “我没钱。”凤景南心道,他的银子也不是白给的,再说,他都有用处,哪里有银子支援明湛。那又不是一星儿半点儿就够的。 凤景乾给凤景南这样干脆的拒绝险些噎死。 凤景南反问,“这得多少银子,就是把我库里的银子都给他,也不一定能够。让他自个儿想银子去吧,先前屁都不放一个,这么大的胆子,不用理会。” “真不知道明湛这胆子是怎么长的。”凤景乾感叹一声,“他以前还真是低调的很呢。”以往凤景乾就知道明湛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说句老实话,凤景乾欣赏明湛就欣赏这一点儿,做皇帝的人,自然要有魄力。 如今看来,明湛这魄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这随便一施展,就能把这哥儿俩吓的失眠。 凤景南越发火大,“妈的,天大的事,也不说来封信通知一声。咱们只当不知道,给他操这闲心做甚?” 凤景乾低咳一声,面上颇是尴尬,“那个,明湛倒是跟我提过一回。” 凤景南大为诧异,凤景乾赔笑解释,“就一封信,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呢。” 若是凤景南有心脏病,估计得给气到西天与佛祖报道。凤景南当即认为自己受到双重背判,大吼一声,“你不用给我看!”甩袖子就要走。 凤景乾忙拦住自己的兄弟,笑道,“哪里值得生这样大的气呢。也不是成心瞒你,这不是怕你看了不高兴么?” 凤景南也没太摆架子,既然他哥把信交给他,他也就坐下把信看了,信中明湛问了问关于南方世族的事,天津港的事就提了一句,“我想建一座港口”。 其他不外乎些鸡毛蒜皮的话,就这样,凤景南看的也挺火大,甩着两张爬满明湛烂狗肉的字的纸头,问凤景乾,“就这破烂玩艺儿,也值得藏着掖着?”一个是他嫡亲的兄长,一个是他嫡亲的儿子,俩人合着伙儿的私通信件,简直岂有此理?凤景南心里憋火。 “不值得不值得。”凤景南见他兄弟都快刺激疯了,连声应着,“就昨天刚来的信。” “前头没有?” 凤景乾哪里能认,坚决道,“绝对没有。” 凤景南抓了抓下巴,凤景乾死活不承认,他也不能怎么着。不过当天晚上,凤景南写了封信,臭骂了明湛一通。 明湛接着就给凤景南回信了,而且,他把给凤景南的回信发表在皇家报刊上。 明湛的文采是举世皆知的不咋地,不过,碍于他这要命的身份。举凡有他的文章刊印,销售量绝对能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凤景南看的津津有味儿。 明湛写道: 人都说父亲如山,那么我的父亲简直是一位令人巍峨仰止的巨峰。 (啧啧,这小子真是长进不小啊。凤景南看第一句话,唇角就不自觉的荡漾起来。) 当然,我指的并不仅仅是父亲的地位。抛去名利地位,父亲亦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虽然十分嫉妒,也得承认这一事实。 他武功高强,行动间英武过人,气派非常。 小时候,我常常会因为没有继承父亲的高大英俊而暗暗生气,幸而男大十八变,如今再照镜子,也觉得形容尚可,不算辱没祖宗。 (对这一观点,凤景南也表示同意。明湛小时候的确不好看,又胖又丑,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可爱。当然,做他儿子,丑一些不算什么,关键明湛还这样的有本事。可惜,配了个妖孽,好好的儿子,硬给糟蹋了。) 少时,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 我们常常会因为对同一件事持有异议而争吵,父亲气不过时,我就会时不时的挨上几脚几巴掌。如今我不时会听到某些大臣亲切的称呼自己的儿子为“犬子”“孽畜”,看来,天下父亲皆一样。 我的父亲也未曾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地位,在教育方面免俗。 以前,我常会因为挨揍气愤,想着有理讲理,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如果按我的理论,恐怕天底下所有做父亲的都不能称之为君子了。 这样的话,当着父亲的面,自然是不敢说的。哪怕现在,我写在这里,怕是父亲看了,也会再骂几声“混帐东西”的。 (凤景南笑着摇头,骂一句“混帐东西,猜的倒准”。) 父皇与父亲不一样,父皇很理解我,我有心事往往是去跟父皇讲。与父亲吵架之后,也会与父皇抱怨。 父皇时常笑叹,说我与父亲脾气肖似。 我嘴上不说,心中则不服,我这等好脾气,哪里与父亲相似了? 有一回,我偷听父皇与父亲说话,父皇劝父亲对我温柔些,父亲对着父皇一顿抱怨,大致是说我脾气坏嘴巴坏之类的。 我十分惊讶,原来我在父亲心中的形象,与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完全一致的。 此时,我方认同父皇的话,我与父亲虽然容貌并不相似,或许,脾气真有一二相同之处吧。 正是因为相似,所以才时时争吵。 说来也怪,情人之间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父亲却是“一日不吵,如隔三秋”。自从父亲回了云贵,久未见面,也再无一人能与我吵上一场,我竟然非常怀念与父亲吵架的感觉。 唉,父亲真是个怪人。 (凤景南看到这一句,骂了一万句“放屁”,若是明湛在跟前儿,凤景南真得赏他两脚!切,不知道谁是怪胎呢!吵架这一节,让凤景南看的牙根儿痒,下面的话,他就格外的喜欢了。) 父亲虽然很怪,不过,父亲给予我的教导让我受益终身。而且,随着我年纪渐长,我也渐渐明白了父亲对我的爱惜与苦心。 遗憾的是,我是这样的内向而害羞,这许多年,我竟然没有当面对父亲说一声: 我爱你,父亲。 凤景南险些没吐出来。 凤景乾得扭过头去笑一阵,才好跟弟弟说话,“唉哟,这亏得明湛内向害羞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凤景乾又是一阵笑。 凤景南瞪他哥一眼,心道:这肯定是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凤景干笑问,“景南,明湛没亲过你吧?” 亲兄弟,凤景南自然知道他哥要炫耀啥,凤景南合起皇家报刊,一脸不稀罕的样子,“这有啥,下次咱们去帝都,保管叫明湛亲我个十回八回。” “这怎么一样?”凤景乾对于弟弟的强盗思维简直是难以理解。 “有什么不一样。” 凤景干笑了笑,他可不是被明湛三五句好话,一封肉麻兮兮的文章就弄的不知东南西北的人。明湛向来是无利不早起,这么不计前嫌的来拍景南的马屁,哼,这小子定是有所图谋。 58. 筹建天津港的消息,世所震惊。 不必再怀疑朝廷到底要不要开海禁的话,天津港的修建证明一切。 若要开海禁,自然要建海港。 天下人都认为,港口之地必在江南。 谁也没料到,明湛会择天津建港口。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决断! 明湛今年十八岁,做为皇帝,简直年轻的过分。哪怕先前明湛料理了浙闽案,人们对于他的尊敬远远不及凤景乾。 尤其是在凤景乾远走云贵之后,天下对于新的帝王持一种观望的态度。 盐商们也是如此。 不论明湛的话说的多么漂亮,他们多么渴望发财。可是,理智上,他们仍需要再看一看,等一等。 让他们在江南与世族抢饭碗,他们真没那个胆子。 如今看到建天津港的消息,天津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眼皮子底下。这时,盐商们纷纷坐不住了。 这些盐商其实有个好处,他们不是单独行动。要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组织,虽然盐商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可盐商商会还没解散呢,他们又自发的聚到一起。这次,是商讨去帝都朝见皇上的事儿。 这去给皇上请安,盐商们商量着,咱这不能空着手儿去啊。起码得孝敬点儿什么东西,也显得咱知礼不是。 另外,他们还得去林永裳那里讨一张手书。否则,凭他们几个盐贩子,哪个去了帝都就能见到皇上呢。 程耀之与沈太平俩人先放下成见,化干戈为玉帛,俩人手牵手,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总督府递帖子,给总督大人请安。 林永裳没见他们。 这俩人也不气馁,第二日起个大早儿去,只管在总督府的门房等着,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林永裳方回府。 “哟,可真是稀客,这是哪阵风把你们两位大东家吹来了。”林永裳似笑非笑的看了程沈二人一眼,换了常服才见他们。 程沈二人先见礼请安,寒喧几句,赔笑道,“小民想着,盐场上的事基本上已经都与大人们交待清楚了。其他的,小民们也安排了伙计,大人但有垂询,伙计是尽知的。” “先前大人说皇上想见一见小民们,这真是万岁爷的恩典,小民感激涕零,越发想着得配合大人盐课改制好了,方有脸去帝都见万岁爷呢。”程耀之恭维道,“林大人贤德强干,爱民如子,见识更胜小民数倍。小民想着,讨大人一个示下,大人看小民们这就启程去帝都,可还合适?” 林永裳摇头,“不合适。” 程耀之沈太平惊诧难掩,林永裳淡淡道,“皇上不会喜欢首鼠两端之人的。” 程沈二人给林永裳说的面皮泛红,还死不承认,“大人明鉴,我等万不敢有星点儿不敬之心啊。求大人代我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我没那个面子给你们美言。”林永裳看到这死盐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然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声色。 “大人,您是个明白人。”程耀之立马换了手段,无奈的叹口气,“我们世代贩盐,做苦力为生。这眼瞅着饭碗没了,我们心里比任何人都急。皇上能赏咱们一碗饭吃,咱们岂是不识恩义之人?” 沈太平接口道,“林大人,头里薛大人的事,真是把我们的胆子都吓酥了。若是我单蹦一人,怕哪个呢?可咱们后头跟着一家子老小,能怎么办呢?我们干的这事儿,是不地道。如今看着朝廷要建天津港,又去帝都,别说林大人瞧不起,就是我们自己,也知羞臊。” “可有什么法子?我们不比大人,识得书认得字写得锦绣文章做得朝廷命官。眼瞅着坐吃山空,现在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只有腆着脸的来求大人,去跟万岁爷请罪,若能谋得一二挣碗饭的机会,都是大人的恩典。” 林永裳讽刺道,“那看来你们是想好了,也不怕会步薛大人后尘了?” 程耀之轻声道,“人活着总要吃饭的,我们商人,虽地位卑下,不敢与人抢饭。可若是不让我们吃饭,叫我们活活饿死,那也是不成的。” 商人总有各式各样的手腕儿,何况林永裳并非真心为难,话到一定时候,写了一张手书,且有言在先,“只看你们的造化吧。” 程沈二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程耀之对帝王将港口设在天津是极力支持与敬佩的。 程耀之并非官员,他只是一个商人,他更不会从林永裳的角度分析问题,譬如,若是将港口设在淮扬会给淮扬带来多少繁华啥的。 虽都说有国方有家,不过,有多少人考虑事情能将国家放于自家之上呢。 程耀之自然也爱国,可是,他更爱家。 他得先解决自己的饭碗。 程耀之世居淮扬,他对淮扬的事儿比林永裳更清楚。若是陛下将港口设于淮扬,那首先,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打击世族清剿海匪的战役。 这要是陛下真跟世族、海匪叫了劲,不说胜负,一时半会儿的就开不了海禁。 所以,先前程耀之内心非常矛盾,再怎么说,就是明湛给他一座金山,他依然是不愿意将自身绞在皇室、江南世族、海匪之间的战役中做炮灰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的。 天津是皇家的地盘儿,皇室对于直隶的控制是非常的严密的。 皇上在天津设港,皇上要给盐商另一条路。 在这个时候,谁要是不准盐商去吃这碗饭,程耀之也是要拼命的。 ****** 自从明湛在他的皇家报刊上写了一篇情深意重的《我的父亲》之后,阮鸿飞给明湛恶心的足有三天都胃口不佳。 明湛却别有兴致,特意选了个花好月圆的晚上,拉着阮鸿飞花前月下的饮酒谈情,明湛摸着情人的手,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些情话。最后,明湛仰着他的小蜜桃儿脸,深情厚谊的表白一声,“飞飞,我爱你。” 明湛觉着,自己此绝杀话一说,阮鸿飞怎么着也得感动的热泪迎眶自动献身一回吧。不承想,想像中的情人的惊喜并没有发生,阮鸿飞脸梢儿一变,身子一歪,吐了一地。 明湛目瞪口呆,饶是他素来极有自信,也不会以为自己告白,情人呕吐,这是高兴的表现。 阮鸿飞以往就知道明湛杀伤力大,不承想,如今威力倍增。阮鸿飞倒了盏酒漱口,支起身子,双手握住明湛的双肩,一字一句的祈求道,“胖,你有事直说吧。算我求你,咱可别说啥爱不爱的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明湛气哄哄的,“我就喜欢你了,就是爱你了,怎么着怎么着,吐死你算了。”好心好意的表白,情人给他搞到呕吐,又不是怀了孕,明湛快郁闷死了。 阮鸿飞做了一个深呼吸,拉过明湛,“胖,咱们回去休息吧,夜里风凉。” 明湛与阮鸿飞回房,梳洗过后,二人上床。 明湛躺里面,明湛虽然喜欢做怪,不过,他与阮鸿飞都不是纵欲之人,自然也不可能一夜七夜郎。俩人一个星期也就维持在三次的样子,原本算着日子明湛今天挺有兴致。 结果,他一告白,阮鸿飞直接吐给他看。 明湛心里那个滋味儿啊,使得从不知失眠为何物的明小胖,竟然失眠了。 “大骗子,你是不是变心啦?”明湛捅阮鸿飞的肋条骨一下子。 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搂着明湛的腰捏了捏,“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说说,我跟你表白心意,你那是什么鬼反应啊。”明湛翻身坐在阮鸿飞肚子上,非要阮鸿飞说个一二三出来,“你说,我这身份,我这容貌,我这身材,我这性情,还有我床上的技术,哪个配不上你啦?像我这样完美的人跟你表白情意,你不高兴的晕过去,还敢吐出来?你怎么回事啊?”话到最后,明湛真有些恼了! 阮鸿飞双手托着明湛的腰,这胖子斤量可不轻,真一屁股狠坐下来,他得吐了血。 朦胧模糊的月光下,阮鸿飞见明湛撅着一张包子脸,两只小眼睛里满是郁卒,阮鸿飞忍俊不禁,不得不开口解释,“小胖,我知道你的心意。这不是你前几天才跟二贱表白了么,你又照着跟二贱说的话跟我说一遍,我真受不了。” “胖,以后你可别这样了,啊?”明小胖若是多干几回,他得给折腾去半条命。 “那怎么一样。”明湛哼哼了几声,忽然揪起阮鸿飞的耳朵,对准了大吼道,“没福气的家伙!”竟然有人受不了情人的告白,这是什么事儿啊! 阮鸿飞瞬间半聋,明湛已经在恶狠狠的剥他衣裳了。 明湛臭脸臭了一天,他心事无人能说,又憋的难受,就去找卫太后唧咕,说阮鸿飞白长一张聪明脸,实际上半点儿不懂风情,如何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啥啥啥的。 卫太后一通笑,对儿子,自然没有太客气,卫太后笑,“亏得你能说出口。” “这有什么难出口的。”明湛情怀大开,张开双臂抱住母亲,高声仿若诗人的咏叹调,“我爱你,母亲。” 卫太后险些笑差气,推明湛,“快放开,成什么样子。” 明湛翘着嘴巴,“抱一下怎么啦,亲娘。” 明湛其实哄女人很有一手,他放得下架子,还嘴甜口蜜的会讨人喜欢。卫太后都无法抵挡,眉开眼笑的拍了拍明湛的脊背,她是多么的喜欢儿子的亲近。 为何天下的婆婆大部分都不喜欢儿媳妇?明明与自己最亲近的自己的儿子,却将心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做母亲的即便理智上接受,感情上也会别扭,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或者,不仅做儿子的会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节。 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适用。 母子俩一道用了下午茶,明湛又跟母亲说起了天津港的事,“这海港建起来,还得造大船,一支海军是要的。没有一千万银子,什么话都是白说。” “云南有座银山,不过,我估计父王肯定不会借我银子的。”明湛道。当然,那银山尚需开采,他空口白牙的借银子,本身也没理。 卫太后对明湛这一观点极是认同,“你们虽是亲父子,公私分明。云贵本身也不是多富裕,你父王一直想修一修滇池的出水口。而且,这么多银子,你想从云南借,并不现实。” 明湛奸笑,眨眨眼睛,“此乃声东击西之计,虽然明知他不借,我也得写信去碰碰壁。” 卫太后也并不能从明湛一句话中明白明湛最终意图所在,明湛轻声道,“马匹。母亲,西北需要马匹。” 卫太后眼睛一亮。 云藏二地每年都会有大量马匹的交易,当初茶市马市还是握在镇南王府的手里,如今不过刚刚放开给商人经营买卖。 明湛从没打算跟凤景南借银子,他要借的是马。 与鞑靼人打仗,没有马是不行的。 卫太后恍然大悟,扬唇浅笑,赞许的点了点头。 自从明湛登基,凤家兄弟远去云贵,明湛天马行空的才干得到无拘无束的施展。 真是个天才。 人做事总需要一点天分的,明湛无疑在政治上有着极高的天赋,有一些东西,并不是靠人教的,乃天授。 59. 明湛开始给凤景南写第二封信。 凤景南拿到信时还挺美,想着,他哥不把他儿子的信给他看,他也不把他儿子的信给他哥看。 凤景南喜滋滋的看了个开头儿,险些给气的厥过去,当即回了信给明湛,将人臭骂一顿。 你自己发神经要建什么天津港,妈的,没银子你要修哪门子港口! 张口五百万,当老子冤大头呢? 凤景南这回信还没发出去,凤景乾遛遛哒哒的来了,一瞧弟弟这脸色,凤景乾斟酌着劝道,“那个,明湛好容易才开个口呢,你一口回绝,他脸面何在呢?” 凤景南怒道,“他的脸还值不了五百万!” 凤景乾讨价还价,与弟弟商议,“要不,你先少支援他些,一百万总有吧?” “没有没有,半两银子都没有。”凤景南痛骂明湛,“没那个本事,不修天津港,大凤朝半点儿影响都没有。谁也没逼他打肿脸充胖子,现在放了狠话,转头来我这儿坑银子,天下都没这个理!皇兄,你也不必劝我。别说是明湛当政,就是你当政,这样大手笔的借银子,我也一个子儿没有!” “这他娘的生的哪儿是儿子,老子这是生了个债主啊!”欠捶的混帐东西,天天就是想着坑他银子! 凤景乾得替明湛说好话,拉着弟弟坐下,笑道,“哪儿到这份儿上,明湛又不是不还。你想想,五百万,一年还五十万,十年就还清了,并没有多少银子的。” 甭管你能把天说下来,凤景南就俩字,“没钱!” 明湛接到凤景南的回信,哈哈一笑,又给凤景南去信。 明湛跟凤景南算了笔帐:当初云藏贸易的新城,你是给了我的,不过新城的银子就算了,全当做儿子的孝敬。你昆明城的善仁堂,当初可是我参了股儿的,你得把我投在善仁堂的银子连同分红一并还我吧。 而且,明湛做为卫太后的顺位第一继承人,向凤景南讨回卫太后在云贵的产业,并且要求支付现银。 最后,明湛写道:父王您云贵之王,不会赖掉你儿子老婆的私房钱吧? 凤景南对于明湛死皮赖脸的算帐要钱的行为给予了无比的唾弃,由于凤景乾一心偏着帝都,凤景南不与凤景乾商量,他跟明淇合计此事。 其实人家明湛也说的在理,昆明善仁堂的确是明湛一手操持,里面也有明湛的银子。 再者,卫太后在云贵产业颇多,算下来也有几十万的银子。 不过,关键是,凤景南不想还这笔银子。 “善仁堂里明湛就出了万把千的银子,没多少。给他写信说,还银子也成,先让他在皇家报刊上发表声名:他执意要从昆明善仁堂里撤股儿。看他要钱还是要脸?不过,”明淇微一沉吟,看向凤景南,“他瞧上的也不是善仁堂的这点儿银子。” 明淇露出一抹笃定的笑,“父王,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还在呢,明湛他没权利替母亲处理云贵的产业。” 凤景南倒有几分不忍,“这里也就几十万的事儿,明湛如今毕竟是皇上。上封信他要借银子,我没允,这次再……怕他脸上不好看,心里……” “银子虽少,父王给了他也没什么。可关键是天津港那样的工程,几十万不过是杯水车薪,顶不得大用。”明淇凤眼半眯,敲了敲明湛的信,“我是担心这几十万不过是明湛的试探,他的用意在后头呢。” 明淇这话真是说到凤景南心里去,儿子做了皇帝,这对镇南王府来说是一次机遇。明湛有事相求,若是不留情面的拒绝,日后,难免会有镇南王府求到明湛的时候。 现在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凤景南方找了明淇商议,听女儿与自己想的一致,凤景南当即道,“既如此,不如我写信问一问明湛,也省得他狮子大开口的要价儿。” 明淇笑,“我也是如此想。” “还有件喜事要跟父王说。”俊美的眉眼渐渐染上一层温和的喜悦,明淇一手护住平平的小腹,温声道,“我有身孕了。” 凤景南绝不是愚蠢的人,他先前骂明湛,是因为明湛把他当冤大头。 如今,第二封信凤景南直接说了自己的难处,云贵有多少需要银子的地方。自己还要卖血过日子呢,实在没能力支援帝都海港建设。凤景南建议明湛如今银钱的缺口太大,太津港的工程可以暂缓,虽然这关系到明湛的面子,不过,面子不能当饭吃。 其次,凤景南强调了云贵人民对于明湛的热爱,如果明湛执意要从善仁堂里强取银子,虽然他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天下却无不透风之墙,怕云贵人民会对前世子殿下产生极其失望的情绪,凤景南劝明湛不要因小失大。 其三,凤景南又说明了卫太后在云贵的产业一直由明淇掌控,如果明湛想要割分母亲的产业,需要卫太后的印鉴授权,这个就要明湛明淇卫太后三方亲自交涉了。他做为丈夫,绝不参与妻子产业的处置。 最后,凤景南说了,如果明湛执意要修天津港,虽然银子上他无能为力,不过,其他能帮忙的地方,明湛尽管开口,能帮忙的他一定不会拒绝。 在结尾处,凤景南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用父亲的身份点明明湛执政中的一些问题,又说了明淇有孕之事。 这是一封言辞十分严谨而恳切的回信,完全展现了一代镇南王的交际手腕儿。 明湛对明淇有孕的消息着实吃惊,忙去与卫太后说了。 卫太后虽然偏心儿子一些,不过也很为女儿高兴,当下便命人收拾了不少补品衣料的,准备给明淇送去。 明湛笑道,“也不知是男是女,要不我还能帮着取个名儿什么的?” 卫太后笑,“头一个孩子,儿子女儿都一样的。” “我喜欢女孩儿。”明湛笑,“若明淇生了女儿,我就封她做公主。对了,就叫宁馨公主。” 卫太后不动声色的笑,“别说这样的话,明淇的孩子又不姓凤。” “母亲,我没孩子,明淇的孩子与我血缘最近,封个公主能有什么呢。”明湛笑,“等孩子大一些,跟明淇说说,偶尔送宁馨到帝都来陪伴母亲也没什么。” “那敢情好。” 明湛这人存不住事儿,何况又是这样的喜事,到处跟人说宁国长公主有孕的消息。 明艳明雅也很为明淇高兴,明艳听明湛连人家女儿的名子都取好了,笑道,“陛下不必这么急,我与明雅头一胎都是儿子,要我说,明淇这第一胎,儿子的可能性要比女儿大。” 这年头儿,人们重男轻女。明雅也认同明艳的观点,“二姐肯定也是盼儿子的。先生了儿子来,以后再生女儿,做哥哥的还能照顾妹妹,多好。” “陛下,你与明淇是龙凤胎。若是明淇像母亲,说不定也得生一对龙凤胎呢。” 明雅笑,“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龙凤胎也好,女儿也罢,我还是喜欢女儿。”明湛笑,“你们看,我每年给外甥女的赏赐都比外甥们多吧?” 明艳想到这事也觉得好笑,她如今两儿两女,明湛每每给她女儿的赏赐几乎是儿子的两倍,搞的她两个儿子不知多郁闷。 针对明湛颇多诡异行为,朝臣皆归究于,云贵那处儿诡异的民情风俗之过。导致帝王对于女人过于尊重,以至帝都妖孽频出。 自从明湛命吴婉、宋翔、徐秉忠三人主持天津港的招商之事,如吴婉所说,她是女人,宋翔住宫里,他们这两处儿,等闲没人去。倒是徐秉忠家里,不知多少人来走关系送银子打听内情。 亏得徐秉忠是好交际之人,徐家又多有清客相公,如今那些人都有了差事,着实发了笔小财,更不必说徐秉忠。 徐秉忠挑了一匣子上等的红宝石给姐姐赏玩,徐盈玉随手捏了一块放在阳光下细瞧,火焰般的颜色映亮她白嫩的指尖儿,徐盈玉笑问,“你哪儿来的这样好的东西?” 徐秉忠与姐姐感情好,坐在徐盈玉的榻上,拿了颗苹果咔喳咬一口,说道,“不少人来咱家走礼,这是比较好的,正好姐姐拿了去镶首饰,岂不便宜。” 徐盈玉将宝石重放在匣子里,笑道,“秉忠,这礼你不该收。” “姐,我什么都没说,算不上贿赂。” “不是。”徐盈玉微摇头,素白的耳垂上两颗轻粉色的珍珠附子悄悄晃动,道,“你若是想做官,想做大官,就不能把眼睛放在这些蝇头小利上面。” “你现在可不是在什么官员手下做事。”徐盈玉倒了盏茶给兄弟,柔声道,“你是跟着皇上做事。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想想,咱们家多少庄头儿佃户,你会喜欢下头人这样收东西么?” “哪怕这些东西与贿赂无关,可你收了,别人就得怀疑你。天下没有白给的东西,何况还是这样贵重的宝石。”徐盈玉劝弟弟道,“咱们家不是商贾之家,父亲走的是仕途,大哥也是走仕途,你如今也差不多。人都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秉忠,如今你这交差,不收银子不好。可是收了,你得跟陛下交底,得把你收的银子珠宝交给陛下处置。只有这样,陛下才觉得你是个可信、可用之人。” “你既可信、可用,陛下日后自然会再信你,再用你。” 60. 徐秉忠得了姐姐的指点,忙将收的礼金都编成册子,一样样的收拾整理好。 然后,行为间更多谨慎。 徐秉忠在对待吴婉的态度上也恭谨许多,有事情,多与吴婉宋翔商议,并不以两人出身卑微便有丝毫轻视。 吴婉心道,这徐秉忠虽然没什么心眼儿,不过为人行事倒比世人还略强些,可见其出身书香,的确颇有过人之处,偶尔也不吝于指点徐秉忠。 这也是徐秉忠的优点了,他能听人劝。 徐盈玉对他道,“态度要谦,心志要坚。你不如人家,就得放低身段儿学,商贾妇人算什么,要成大事,唾面自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所以,徐秉忠这人吧,人缘儿还真不错。 徐秉忠经过姐姐指点,知道自己银子是比不过吴宋二人的,他也有法子,时不时从家里带些点心酒菜的请吃饭。俗话说,吃人嘴软,徐秉忠就这样站住了脚。 不得不说,此人也颇有时运。 明湛要建天津港,该用的工部的技术人员,还有惯会修建皇家圆林的匠人,甚至连阮鸿飞那头儿的港口设计人员都请了来。 命他们先去实地测量考察,然后商量着出份港口的设计图纸。 转手,明湛去信找凤景南借马。 明湛信里也无比动听,大意是:既然老爹没钱,做儿子的也得体谅,他就不死求白赖的借钱了。干脆,你借我五万匹马算了。 这年头儿,一匹马也得三十五两银子吧。 凤景南在心里很是唾弃明湛,打小儿就爱吃韭菜大蒜的,这口气就是一不般哪,张嘴五万匹马,这得多少银子哪。 凤景南自然不能给他,干什么不得讲条件呢。镇南王府这马与西藏向来是以货易货,不用现银,可就这么着,凤景南勉勉强强的给了明湛五千匹。 还表现的自己十分大方,不必明湛还。 他自个儿也清楚,想要明湛还银子或者还马,那真是痴人说梦呢。索性把事情做的漂亮,免费送明湛。 明湛也不嫌少,笑纳了。 朝廷在西北也有养马,马这东西,并不仅仅是银子的事,有银子,你也得有处儿买去。如今敲了凤景南五千匹马,明湛也挺满意。 当然,明湛不仅仅是敲了凤景南五千匹马。以前他主持云藏贸易的开放,与那些有头有脸的商人们都熟。当年,明湛还有个小情人,叫楚言来着。 明湛又通过楚言从西藏买了两万匹西藏马,秘密运至西北。 冯秩老爹冯山思还一直纳闷儿,怎么云贵马的价钱忽然就上去了呢。仔细一调查,才知道里头有事儿。 凤景南也只能私下痛骂明湛几句了事,他娘的你既然想自己买马,你还敲老子一头,你什么意思啊你。 还有,你把西藏的马买了个干净,难道老子的军队不用补充马匹的?难道以后叫老子出去骑驴,个坑爹玩意儿。 老话说,一个闺女三个贼,如今看来,一个儿子顶得上三十个贼,简直是防不胜防。 凤景南吃了明湛的亏,也不可能拿出去说,怪丢人的。好在如今云贵太平,凤景南还有些存货,省着吃也够了。 明湛接到凤景南的信,就一句话:悠着点儿。 明湛笑了几声,亲一口凤景南的信,哼唧着小曲儿就想去找他家飞飞炫耀来着。 外头梁东博求见。 梁东博任直隶总督,天津属于他的辖区,皇上要建天津港,这真是天大的馅饼儿掉他头上。梁东博早心里扑通扑通的想进帝都见驾,怎奈明湛在决定建天津港时,并没有立刻召见他。 梁东博为此颇是忐忑,过了半个月,他方接到诏书,顿时马不停蹄的赶来接受圣人的教诲。 梁东博很敬业,他马一到帝都,脸未洗衣未换,直接到行宫求见明湛。 一般来说,明湛下午并不喜欢处置政事。 这是帝都臣子们都知道的帝王脾性,梁东博一直外任,并不熟悉,就直接递牌子请求陛见。 明湛也就见他了。 梁东博五十出头儿的人了,做直隶总督,这并不是个太大的年纪。政治上,正当壮年。 此人生的也不差,国字脸,浓眉鹰目,威武高大,三缕飘逸的长髯,面带疲色,眼睛却极坚定,且有神采。 梁东博行了礼,明湛赐座,面中带着关切,“梁卿这是刚回帝都么?” “是,臣昨晚接到圣谕,与钦差歇了一夜,今早启程,好在马贵神速,一进帝都,臣自然先来给皇上请安。”梁东博容色肃重。 明湛见他唇上发干暴皮,随口吩咐道,“给梁卿一盏茶。” 梁东博再行谢恩。 君臣二人先喝过茶,梁东博这嗓子不冒烟儿了,明湛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盏?” “谢陛下。” 梁大人急着来帝都,一路上水都没喝几回,实在渴了很了。梁东博足喝了一壶茶水,才有些讪讪地,“臣失仪了。” “这有何妨?不过一壶水。”明湛笑,“天津港的事都过去半个月了,如今天津的形势如何?要迁走多少户人家儿?每户多少亩田地,如何补偿?都算好了么?” 梁东博暗自庆幸,他有所准备,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这年头儿,海沿子边儿也没人住,补偿不着啥,只是不少渔民靠海为生,建天津港,亦会断了不少渔民的生路。 梁东博是个能吏,且此人既然能坐到直隶总督,忠心应该还是可以的,便将此事跟明湛说了。 明湛哈哈一笑,“梁大人哪,建天津港可是百年难得的大机遇,这里头,不仅有你梁大人的一份儿,当地百姓更是受益无穷。天津港开建,各地的商人都会纷涌而去。有力气的,可以出力气。想做小买卖的,亦有地利之便。那是无数个机会,哪里还差几个打渔钱。” “这若是有精明的商人,天津港附近的地皮都不知道翻了几番儿了。”明湛吩咐何玉,“去将天津的地图儿拿过来。” 明湛素喜开阔,他起身带着梁东博到书案旁,铺开地形图,指尖儿沿着海岸线划过去,“这里,战略位置最好,易守难攻。朕要在这里建一个大港口,大小泊位要在百个以上。” 梁东博倒吸口凉气,他并非毛头小子,或者倿幸之臣,只会山呼万岁那类人,梁东博脑子先反应的是,“陛下,这得多少银子哪?” 做到直隶总督,梁东博多少知道些朝廷银库的存量,当下便担心银子不够。 皇帝的愿望当然是好的,只是也得考虑一下现实问题吧,朝廷有那个财力么? 明湛脸微侧,笑看梁东博一眼,拍他肩,“别担心,不是一下子建起来,工程先建一期,三分之一而已。” 梁东博松口气。明湛拉着梁东博拣了把椅子坐下,“天津港开建,银子之类的事你不必操心。你要做的事有两件,其一,安抚当地百姓;其二,天津港的安全问题。” “如今看来,你心里都有数。”明湛点点头,“我喜欢这样的臣子。梁卿啊,你是直隶总督,天下总督之首。到总督这个位子,如果还指望着朕指指动动,拨拨转转,朕可就真不放心把天津港交到你手上了。” “如今看来,你心里有朕,有直隶,有直隶百姓。”明湛叹一声,“梁卿,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嗯?” 梁东博的心算是落了地,忙道,“是,臣在陛下登基时,远远望过陛下龙颜一回。” “朕登基时,离的远的,江南西北的那些总督,朕都没让他们回来。”明湛道,“总督里,只有你来了帝都。那会儿,朕想着见见你,却给各种各样的事给耽搁了。后来想着,直隶事多,也离不得你,便命你回直隶了。” “梁卿,你在直隶日久,直隶的大小官员你也熟。”明湛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问,“天津港这里,朕想专门派一位将领驻守在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你给朕推荐一个。” 梁东博是个谨慎的人,犹豫道,“陛下,直隶虽有驻军,将领多各司其职。要说能驻守港口的,实在无人擅海仗,不过直隶将军麾下有一位付祈,一位卫颖墀,一位赵运廷,皆是精明强干之人。陛下若是欲从直隶选人,臣以为,此三人皆是极佳人选。” “朕知道了。”明湛不置可否,笑了笑,“大老远回来先跟朕这儿报道,你也辛苦了。回家去瞧瞧老婆孩子,好生歇歇。介时,朕还有事要与你交待。” 梁东博从容退下。 虽然明湛说他们是第二次见面,实际上应该算是第一次。明湛登基时,天下总督,唯梁东博有幸回帝都参加帝王的登基典礼。 当时,梁东博是激动的了不得,可后来,明湛太忙了,没顾得上单独见他一见,就命他回了直隶。 如今忽然要建天津港,梁东博又不是傻瓜笨蛋,这是天赐良机,可是也得看皇上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梁东博异常渴望的期待着与明湛的这次见面。 而帝王的态度,足以令梁东博心生欢喜。 61. 绝顶聪明。 这是明湛给梁东博的评价。 臣子太笨,做皇帝的头疼。 臣子太过聪明,做皇帝的同样头疼。 明湛打发走了梁东博,与阮鸿飞窝在房间里避暑,提及梁东博,明湛笑道,“我问他有何人可驻守天津港,梁东博真是个聪明的,他给我推荐了三个人:一是湖广付家子弟付祈,一是永宁侯卫氏家族卫颖墀,另外一个是科举武比出身的赵运廷。” “难怪梁东博能做得了直隶总督。”明湛拊掌感叹,“不但聪明有眼色,他没见过我,却深知我的心意。不但如此,拐个弯儿还能试探我的心意,难得难得。” 阮鸿飞握着卷书,目不斜视的搭了明湛一句话,“梁东博的爹就是仁宗时的阁臣,工部尚书——梁和梁阁老。梁氏家族是山西汾阳有名的世族人家儿,他若是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直隶总督也轮不到他来做。” 明湛扑过去,夺了阮鸿飞手里的书压屁股底下,歪头斜眼的不高兴,“我不比书好看?” “你岂止是比书好看?”伸手揪住明湛的脖领子,直接拉到胸前,阮鸿飞挑眉笑问,“那个楚言怕更是好看,嗯?” 明湛露出心虚的模样,咳两声,拿捏着,“飞飞,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啊。” “哦,现在不也挺有事儿么。”阮鸿飞似笑非笑地,“听说,那位姓楚的还要来帝都,与你再相会呢?” 唉哟唉哟,他家飞飞吃醋啦!!明湛心里美滋滋的,跟吃了蜜蜂屎似的,还得接着装,嘴里强调,“只是来做生意。” 阮鸿飞叹一声,松开明湛,“这人哪,有了权力,也就有了魅力。男人尤其如此。” 明湛见阮鸿飞脸色淡淡地,也不敢再显摆,忙道,“飞飞,我跟楚言可是清白的,你别多想。我那会儿是想着你要去云南,做场戏刺激你一下。再说,楚言正好有求我之处,我哪里有空去管他家里的事儿,反正他不在意名声,就跟我做了几回戏,也保住他的小命儿。” 阮鸿飞静静的望着明湛,明湛嘴里忙噼里啪啦的就跟阮鸿飞交了底,“楚言的家主位子是从他侄子手里抢的,他那会儿不太能压得住家里那些老人儿。我那时正想着盐课改制,云贵盐商,以周家为首,我不喜欢周家,想另扶植商家,就看中了楚家,楚言自然也想着投靠于我。” “这回我是想着买点儿藏马,才找了楚言。”明湛凑到爱人眼前,香一口,“就这点儿事儿,你不会生气了吧?” 阮鸿飞伸手从榻上取回书,翻开几页,继续津津有味儿的看,一副淡然的神仙面孔,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急急蛰蛰一脸心虚的说这么多做什么。” 真是会装。 不是给老子脸色看的时候了。 明湛擦了把鼻尖儿上的汗珠儿,蹭过去念叨,“我跟你的时候可是小童男。” “你要是怀疑我的忠贞,世上就没有忠贞的人了。” 阮鸿飞笑,握住书敲明湛的大头一记,搂过他来,“那要不要给你发个贞洁牌坊什么的。” “切。”明湛瞪眼,“你是做老婆的,发也是给你发。我要是哪天早死了,你可不许改嫁。” “胡说什么。”阮鸿飞斥一句,怅然叹道,“我比你年长许多。” 明湛当即表白自己的忠贞,信誓旦旦,“没事儿,你面相生嫩着呢。再说,哪怕到时你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我也照样喜欢你。” “这话到时候你再说吧。” 明湛推阮鸿飞一下子,就有些不高兴,挑阮鸿飞的理,“我跟你说了这些话,你一句好话不对我说就算了。莫非还信不过我对你的心意?” “你这么好色,哪儿看着可信哪。”阮鸿飞道,“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就想多瞅几眼,还怨别人不信你。” “我就是路边儿看到朵牡丹花儿也会多瞧几眼呢。”明湛趴阮鸿飞肩上,“可是你瞧,我对谁色过,我只色你。飞飞,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明湛心里一喜,面儿上却不肯表露,反倒装出愁眉苦脸来,引着阮鸿飞夸他,“那你喜欢我哪儿啊?我长的又远不如你。” 阮鸿飞何等精明之人,焉能不知道明湛的小心眼儿,一手去捏明湛的屁股,揉了两把笑,“就喜欢你这身胖肉。” “没良心的家伙。”明湛抱怨,“夸一夸我能死啊。” “你这样自信,哪里还用别人夸呢。”阮鸿飞笑,“梁东博说的那三人,你打算用谁?” “嗯,付祈吧。”明湛拍着榻席叹道,“虽说江南世族不安分,不过,如今尚未到翻脸的时候。再者,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的人,把所有的世族都赶尽杀绝的折腾。世族子弟出身好,受到的教育也好,的确有过人之处,像梁东博就是个能吏。若是由我这儿排挤世族,岂不是要逼着他们与我做对么。” “世族有罪,治罪是应当的。不过,也不能因为他们是世族就存了偏见。”明湛道,“毕竟不是所有的世族都想造反。” 难道他能想当然的就去定一个人的罪吗? 帝都一切太平。 西北,平阳侯却是发了大愁。 明湛大手一挥把武比的三鼎甲派了来,纪咏存还好说,这位是在西北军混过的,有些许经验。 武状元宋遥俊美过人,身手尚可,这若是鞑靼来了,仗打的怎样不予置评,起码这位能保全了自个儿。 说到榜眼赵令严,实在令平阳侯难安排。说起来,平阳侯就怀疑赵令严是如何考的武榜眼,一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个菜的。这样的人,来了西北,平阳侯还得给他安排了侍卫,免得赵榜眼身娇体弱的出个啥事不好交待。 明湛在信中倒极是大方,吩咐了平阳侯,随便赏他们个校尉之类的小官儿当当就成。 可关键是,校尉也是要打仗的。 像纪咏存、宋遥,人家武功好,刀枪都来得,打起仗来也不怕。 可赵令严这样的三脚猫,搁战场上就是白给。 平阳侯发愁了许久,让赵令严到自己副帐中做了个文书,抄抄写写,帮着做帐,譬如军粮来往,军饷发放啥的。 幸运的是,赵令严虽是榜眼,脾气倒是不错,让做啥做啥,他也不挑肥捡瘦,而且做的不错,很有榜眼水准,着实令平阳侯松口气。 赵令严与平阳侯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平阳侯亦知晓,赵令严榜眼之身,皇上特意将武比的三鼎甲放到西北来,这是想历练他们呢。谁知道以后谁出头儿呢,故此,平阳侯绝对是很用心的尽可能的给他们安排了最妥帖的位子,也想结个善缘儿。 当然,除了要安置三鼎甲,也不是没有别的好事儿。 譬如,不但军饷涨了,前些天,朝廷还送了二万五千匹马来,这是最令平阳侯眉开眼笑的地方了。 平阳侯拍打着骏马矫健的脖颈,与儿子马维道,“皇上是有心打这一仗啊。” 马维感叹,“这都是藏马吧,皇上就是有法子,往年镇南王府可没这样大手笔的支援过帝都。”就是现在,马维每每想起明湛仍是略有尴尬。他爹知道他给皇上叫了好几天的大侄子的事儿后,险些一脚踹飞了他。 明湛的面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在凤景乾当政时,想从云南弄这么多的马,都是做梦。明湛则不同,他是镇南王嫡亲的儿子,别管人家用什么手段,总之,这么多的马,人家明湛是弄来了。 面对着很有可能是帝王登基后的第一场战役,而且皇上这样给人给马给粮给钱给刀枪,平阳侯的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压力大的也不只是平阳侯一个,永定侯何千山的压力更不小。 何千山虽然有些死心眼儿,可人家在军中呆的时间长了,九门提督里的人事复不复杂,他照样能理的顺,把的住,摆的平。 只要有权利有时间,一个淮扬将军麾下的将士官兵自然不在话下。 何千山先将四十岁以上的官兵都赠银返乡,然后,另招新兵。 要说以往人们不乐意当兵,这忽然之间,明湛登基后,对官兵尤其厚待,饷银也发全了,工资也涨了,待回家时还有赠银,这待遇,不比一般的小吏低。在百姓看来,如今天下太平无事,当兵吃饷,起码比种田强。 将军府的征兵令一出,前来应征的真不少,何千山只管挑年轻力壮的,且只挑了三千人。 何千山素来以为,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三千人能练好,亦有大用。 而且何千山还有一绝,他就带着兵在海沿子住下了,别管你想走私的急眉赤眼的急成什么样,我权当不知道。 这海盗也邪乎,何千山带着兵往海沿子住着,他们也识时务的不敢上岸了。 海盗自然与何千山熟,他们不上岸,自然是另有原由。 关键是,海盗他没啥损失。如今虽说内线走不了,可杜若国那里好东西不少。阮鸿飞都住到龙床上去了,杜若国与大凤朝的关系,别提多亲近多友好了。如今外头人,明湛谁东西也不卖,他只卖杜若国一家。 明湛这里不与海盗们生意往来,阮鸿飞之前是在海上混饭吃的,他跟海上的各个势力都有交往,他这里有东西,自然不介意做个二道贩子。 就这样,杜若国成了海盗们的中转站。 明湛全当自己是瞎子傻子,不知晓杜若国与诸海盗之间的联系。他从阮鸿飞这里赚进大把银子,阮鸿飞从各海盗这里再赚一笔,这俩人一唱一和,闷声发大财。 海盗们既然能从阮鸿飞这里名码实价的买到东西,也不比那些世家手中的贵,而且更加安全,何乐而不为呢?他们人手不多,小势力有上一两千,大一点儿的势力也就万八千人。关键是,兵源不好补充,可不像何千山似的,说征兵就能征兵的。 海盗们也不乐意去碰官府这块儿硬骨头。 故此,何千山强势的坚壁清野,明湛阮鸿飞的暗中运作,一时之间,淮扬走私竟然被硬生生的止住了。 “这群背信弃义的野杂种。”年轻人相貌儒雅,举手投足皆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淡色的唇里却忽然仿若轻声一叹的吐出这样一句粗俗的话,着实与此人的容止不搭。过一时,这人又兀自笑了,“本就是盗匪,匪类又有何信义可言?是我贪心了。” 徐渊坐在湘竹椅中,抚摸着光润的扶手,“这样一来,还不如当初就让皇上顺顺利利的将港口建在淮扬,凭咱们几家的势力,这生意只管继续做就是了。” 年轻人并未回应徐渊的话,反是道,“徐尚书为一部之首,你们徐家因嫡庶之争与他渐行渐远,莫不是因徐秉生一案,打算与徐尚书一刀两断了不成?” 徐渊温和的脸色猛然冷冽,不客气道,“此乃徐家家事。” 年轻人笑一笑,不以为意,“家和万事兴。徐尚书没了徐家照样是高官厚禄,封阁拜相,帝师之尊;可徐家若失了徐尚书,则门庭渐稀哪。” “面子就这么重要?当初你们徐家不论如何,也供养徐尚书进学读书科举入仕娶妻,如今他平步青云,不但分文利息未收,反倒将长房长孙搭了进去。”年轻人叹道,“徐尚书再如何想撇清家族,他也是姓徐的,九族连株、满门抄斩都得算他一份儿。血缘关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徐家的事,他怎能不管?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徐渊眼神一闪,年轻人继续道,“不求徐尚书能帮着咱们,起码也不要将徐尚书推到陛下那边儿。关键时候,总会有些用处的。” “徐家家事,自有徐家人处置。”徐渊亦有其傲气,自然不满此人手伸的太长,冷声道,“公子智深似海,还是想一想如今将永定侯打发了的好。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年轻人浅笑,“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呢?” “就算何千山不犯错,可姓何的多了去,难保个个儿都是圣人?” 62. 徐叁现在虽然是瞧着光鲜亮丽,年少时实在不怎么样。 他娘是妾室,还不算二房,就一侍妾。若不是实在貌不出众,老实巴交的,实在激不起主母的嫉妒之心,不一定有没有这会儿呢。 关键是徐叁有本事,小伙子好强,三元考出来,徐太夫人察觉养虎为患时,她想再对徐叁的生母李氏动手,晚了。 结果,一年一年的,徐叁自己有运气又争气,就走到了现在。 在长房嫡孙徐秉生与徐叁自己的儿子徐秉忠同进去了大狱时,徐秉忠无罪释放,徐秉生人头落地。 无庸置疑,徐叁已成为徐家混的最好的第一人。 别看徐叁做官圆滑的跟玻璃珠子似的,人家在生活中不这样儿,想当年,徐太夫人一意要徐叁娶她娘家庶出侄女,徐叁转头就娶了他现在的妻子朱氏。 做个芝麻官儿,把他亲娘接出老徐家之后,多少年不回江南,过年过节与家族走礼绝不超百两银子。 徐叁的升迁之路并不容易,较许多官员,他只是头儿开的比较好,三元及第,然后在翰林一呆二十年,其间并没有太大的升迁,也就是修书修书再修书。 学问好了,给皇子们去讲讲课,这样才渐渐的入了帝王眼。 徐叁这几年的升迁真的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不过,他与本家关系的冷淡在帝都都不是个秘密,欧阳恪就曾因此当面训斥过徐叁。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徐叁对生父嫡母这种态度,实在不咋地。 徐叁也不知怎么想的,你爱谁说谁说,爱说啥说啥,老子又没犯法,只管随人说去,颇有些唾面自干的风度。而且,伴随着这种风言风语,人家还干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当然,以前徐叁做个芝麻绿事的小翰林,徐家人也不怎么愿意朝理他。 可人家现在都正一品尚书,帝师身份了,巴结的人有的是,就是徐家本家也不是不眼红。徐家也想着与徐叁把这关系和缓一下,关键是人家徐叁不乐意。 可是,在这个年代,不论你乐不乐意。你是这家的人,你姓徐,徐氏族谱中有你一位,你跟徐家就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如同那人所言,满门抄斩、九族连株之时,有你徐叁一份儿。 所以,徐叁与徐家也只是冷淡而已。 他再厌恶本家,也只是冷着本家,断不敢背个什么不孝逆子的名声。 徐叁与老婆朱氏那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徐夫人这些日子正在准备二儿子徐秉忠的婚事,家里搞装修呢。 就听管家来回禀:本家大管家徐福带着好几大车的东西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徐夫人一愣,他们与本家向来无大来往,不过是过年时百两银子的年礼走动,今儿这是怎么了? 徐盈玉正在一畔帮着母亲料理家事,闻言问管家道,“带了多少人多少东西来?” 管家答,“东西就有六车,说是贺咱们老太太大寿的。还有一辆车里,坐的像是女眷,外头守着婆子丫头。” 徐盈玉与母亲交换个眼神,徐夫人当即立断道,“不许女眷的车进门儿!你只把徐福一人叫进来。” 管家领命去了,徐夫人心里就开始冒火,对女儿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 “母亲不必急。”徐盈玉笑道,“现在是他求着咱们,还怕什么?” 徐夫人笑着叹口气,“咱家精穷时也没怕过,我是嫌烦。” 徐福年过四旬,在大户人家做管家,养尊处优的,并不比外头的小财主差,亦是通身绸缎,细皮嫩肉,且比市井土财知礼,乖乖的给徐夫人与徐盈玉请安见礼。 徐夫人不耐烦与徐福绕弯子,笑道,“这大老远的,不年不节的,不知大管家怎么突然就来了帝都?” 这趟差使并不好走,徐福恭恭敬敬的笑禀,“奴才奉老太爷老太太之命,前来给三老爷三太太及小爷姑娘们请安,贺姨老太太的寿辰,这是老太爷老太太给姨老太太的寿礼,及给三老爷三太太小爷姑娘们的玩物儿。”忙奉上礼单。 侍女接过,徐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更不可能去翻了礼单现看,只管说着客套话儿,“老太爷老太太实在客气了,一下子送了些东西来,我们穷家破户的,没好东西孝敬,还叫老太爷老太太破费,实在不应该。” 本家这样大张旗鼓的送了礼来,又是打着给李氏贺寿的名义,不好退回,徐夫人虽然厌恶,却也只得收了。 徐福觑着徐夫人的神色,再次开口道,“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交待,想着三老爷年纪大了,为官做宰的,排场上也不能简陋了,特意在淮扬好人家儿寻了两位姨娘来侍侯三老爷三太太……”徐福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徐夫人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里恨不能射出刀箭来,徐福心里一凉,破着头皮掏出一副婚书往上递,“老太爷老太太已经为三老爷将婚书什么的都办好了,都是正经人家儿的女子。” 徐夫人狠狠一掌击在手边儿几上,脸气的煞白。呯的一声,徐福彻底消了音,不敢多嘴。心里却觉得三太太好大的脾气,老太爷老太太要赏人,底下太太奶奶们心里再不愿意,面儿上也只有高高兴兴接着的,这一位眼瞅着要翻脸,徐福心里直发怵。 徐盈玉忙给母亲递了盏茶过去,徐夫人喝了口温茶,冷笑道,“本家是嫌我们的日子过的太安生了,是吧?”“三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啊。”徐福自是不能认的。 徐盈玉微微一笑,上前接了婚书,对母亲道,“母亲,祖父大祖母一心为父亲筹算,好心好意,还解了母亲的一番难事。” “母亲忘了吗?因着祖母身子一直欠安,母亲还想去庙里为祖母祈福,只是眼瞅着二弟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哪个能抽出空儿来。如今来了两位姨娘,又是祖父大祖母一手挑出来的好人家儿的,懂礼法守规矩,既有了婚书,就是咱家的人。依我看,不如就让两位姨娘去庙里为祖母一尽孝心吧。”徐盈玉看了母亲身边的孔嬷嬷一眼,吩咐道,“孔嬷嬷,赶紧着,安排家人送两位姨娘去清心庵,好生为祖母祈福。跟她们说,知道她们是守礼懂规矩的,他日祖母身子大安便把她们接回来。就是父亲母亲都念她们好儿的。从帐上取百两银子,交给清心庵的定慧师太,不要让庵里委屈了两位姨娘。” 徐盈玉一句话,人连徐家门都没进,直接转路去了尼姑庵。这一番安排,把徐夫人与徐福看的目瞪口呆。 “祖父与大祖母实在是体贴之至。”徐盈玉赞一句,一双美目看向徐福一眼,直把徐福看的冷汗满头,徐盈玉方道,“大管家,你真是火中送炭啊。” 徐福哪敢听这夸赞,忙谦了一句,“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他是本家的大管家,出来自然是仗本家的势。可是在徐夫人面前,本家偏偏势力不够,徐盈玉这样直接把人送了尼姑庵,徐福哑巴吃黄连,满腹苦处说不出。 接下来的事,徐福提都没敢提。徐夫人直接打发他下去歇着。 徐福退下,徐夫人怒对女儿道,“瞧瞧,咱们这松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要把手伸进来了。” “母亲,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徐盈玉半点儿不担心,“只要父亲朝廷里站得住脚,本家算计不到咱们头上。” 徐叁回府后,自然听说了这些事。 他如今官位亨通,年纪大了,涵养也有了,只管一笑,劝妻子道,“小事一桩,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盈玉安排的很好,清心庵虽好,却不够严密,把人送到尘一庵,才算斩草除根。” 尘一庵是有名的规矩最严的庵堂,有着森严的看守,插翅难逃的地界儿。 “是不是太……”徐氏虽有些泼辣脾气,却非狠人。 “这有什么,若吃的清苦,那是个干净地界儿。”徐叁皱眉,“至于送给老太太的东西,拿去拍卖行兑了现银,以母亲的名义捐给善仁堂。你对外说,母亲身子不好,这寿日就不大办了。” 徐夫人自是一一应下,又有些欲言又止,徐叁哈哈一笑,搂住妻子的肩,“你就放心吧,老夫老妻的,一屋子儿女,我若有别的心,早就有了。” 徐夫人莞尔,口是心非,“谁说这个了。”老夫老妻,听到这番话,心里仍是甜的很,一肚子闷气消弥,笑道,“我服侍你换衣裳,咱们该去陪母亲用晚饭了。” 明湛并不知晓徐家这一番热闹,他与阮鸿飞去了国子监。 别看明湛没啥文化,他却十分喜欢与有文化的人交往,及至休沐,有空就会去瞧瞧。 明湛在学子间的名声不错,尤其是在国子监,他登基后来过一回,先改善了国子监的食堂。原本国子监那食堂,骂声一片,明湛拿了私房银子,又命人另请了厨子,不说现在的饭菜多么珍馐佳肴,起码是中等水准,比些贫困学子家里吃的绝对要好。 而且,便宜。 在外面吃一碗阳春面的价钱,在国子监就可以吃上两菜一汤。 吃人嘴短,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对象。 向来以气节示人的读书人因此屡屡歌诵皇帝陛下的德政。 当然,也有许多明湛的作为并不被人接受,譬如,他在国子监外头建了足球场。 现在不能叫足球场,叫蹴鞠场。 蹴鞠的历史非常久远,这年头儿,人们也玩儿,只是国子监向来是极严肃的教育机构,你说你这么拆房子阔地的就为了建个玩儿的地方,做孽哟。 明湛就这么着在大臣心里落下个“贪玩儿”的名声,好在此人根本不在意名声啥的,该干嘛干嘛。 这次来,明湛是为了给国子监的图书馆剪彩。 国子监的图书馆自然不能与他建在郊外的帝都图书馆相媲美,不过里面仍然藏书不少。 明湛穿着龙袍,生怕不够威风,途中照了N次镜子,问“我够不够文雅够不够潇洒?”也问了N次,直到阮鸿飞心烦,堵了他的嘴,明湛笑着摸摸唇角儿,这才美滋滋的安生下来。 阮鸿飞对于明湛的不实在又加深了一层体会,他与明湛认识八年了,想让人亲你就直接说呗。若是不好开口,也可以暗示一下。 明湛的暗示一般人却很难听懂。 按明湛的暗示,既然我够文雅够潇洒,你得就有表示哈!可关键是,阮鸿飞只肯夸他文雅潇洒,却不肯的进一步的行动,这怎能叫向来热情的明小伴满意?何况,他暗示了N回,阮鸿飞才听懂了,实在是默契不够。 明湛摸着唇角儿,想着要如何琢磨个法子增强他与飞飞之间的默契。 尾光扫过明湛若有所思的蜜桃儿脸,阮鸿飞认真觉得,明小胖这样诡异的性情,不但屡屡拿着肉麻当有趣,还喜欢十八弯的绕来绕去的讲话,若非遇到自己,明小胖想要找个合拍的人,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63. 明湛一身玄色薄丝绣金龙的龙袍,头戴金丝冠,蜜桃儿脸上多了几分威严。 今天剪彩的日子,明湛也没叫什么阁臣尚书的跟随,只叫上了礼部尚书欧阳恪与国子监里的博士教员,选了几人,共同剪彩。 明湛先演讲。 在阮鸿飞看来,明湛具有先天的演讲优势,嗓门儿高,平时随便嚎一嗓子能传出二里地,把人震个半聋子。 明湛个子不够高,吩咐侍卫搬了张椅子来,明湛直接站上头了,顿时高了一截,排后头那些正郁闷见不到皇上的人,猛然间看到皇上的龙脸,顿时激动个好歹。 明湛道,“朕早就想来看看你们,一直没来,是因为朕将要面对的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国之未来,朕紧张哪。” “朕在想,该和你们说些什么?圣人之言,你们比朕读的要精要熟,无需朕在重复。”明湛伸出两根手指,高声道,“两句话,第一句,图书馆,朕给你们建好了。有学问的先生们,朕会给你们请来。别辜负了你们的青春。第二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本,改变命运,别辜负朕的期许。” 明湛叫着官员们一道剪了彩,又在国子监的食堂一道用过午膳,方回了行宫。 到了行宫,明湛得意问阮鸿飞,“我演讲的如何?” 阮鸿飞答,“狗屁不通。” 明湛先是怒,后则喜,拍着手挤眉弄眼的笑,“飞飞,你是不是嫉妒我啊。嘿嘿,嫉妒就直说嘛,我就知道。”哼着歌儿自恋的跑去洗澡了。 阮鸿飞除了翻个漂亮的白眼,简直无话可说。起身,循着明小胖的脚步,一道洗鸳鸯浴去也。 明湛晚些时候才知晓徐家的闹剧,并未多提。只是在徐叁拐弯抹角的要捐银子时,笑一笑,“徐卿,依朕看,你一个女儿抵得上三个儿子。” 徐叁一脸路遇知己的模样,“不瞒陛下,臣也是做此想。因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免不了多疼宠她些。” “你是个有福气的。”明湛此一句话,让徐叁心头饮青蜜。 徐叁眼睛微湿,他倒不是因为明湛的话感动,只是觉着如今自己终于已经找到了一条最准确无比的道路,只要照此路奋斗,辉煌可待。 每个入仕的男人都不是没有野心的,尤其徐叁,他曾是三元及第。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一帆风顺直上青云时,等待他的却是十五年的翰林修书生涯。 一朝天子一朝臣。 生命永远莫测,即便如此,徐叁也得感谢苍天,起码,他等到了重用他的帝王。 明湛见徐叁忽然就落下两行泪来,还唏嘘感叹,难道自己忽悠煽情功力又上涨了,笑道,“徐卿,你这是怎么了?” 徐叁拭去泪,含笑道,“臣实在是高兴,臣失仪了。” 明湛微愣,心道,原来不是自己煽情功力上涨,分明是老徐头儿的煽情大功功力非凡。 徐叁原本就对女儿宠爱,如今连皇上都夸他家女儿,回家就忍不住同妻子说了。 徐夫人一面安排二儿子的婚事,一面愁女儿再婚的事,闻言大喜,“连皇上都说咱们女儿好,这风声要出去了,咱闺女再说亲就容易多了。” 徐叁原本给闺女瞧中了武状元宋遥,结果宋遥给明湛放到了西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的确是要另觅俊杰了。 不过,这二婚不比初婚,哪怕徐盈玉的爹贵为户部尚书,一般真没人愿意取个和离过的女人。 那些看中徐叁身份地位想求亲的,徐叁不一定看得上他们。 一时间,徐叁倒为难了,安慰妻子道,“我在外头瞧着呢,这也急不得。女儿向来有主见,给她说亲还是要听听她的意见。” 这夫妻二人商量的挺好,本家却又来了信儿。 继徐福回了淮扬,这次倒是没再送姨娘来。反正帝都别的不多,尼姑庵还是管够的,徐太夫人气了一场,派了亲信嬷嬷,要接徐盈玉去淮扬,说是想孙女儿了。 那婆子是徐太夫人身边儿执重的,姓苏,人称苏嬷嬷。苏嬷嬷似笑非笑地,“太夫人听说姑娘竟然与夫家和离,可是吓坏了,怕姑娘受了委屈,命奴婢接姑娘去老家散散心。太夫人说了,若是三太太三老爷舍不得姑娘,太夫人只好亲自过来看望姑娘和姨老太太了。” 徐夫人险些气的晕过去,一出一出的,这是要做什么! 苏嬷嬷仿若没看到徐夫人的脸色,只管继续道,“太夫人就记挂着姑娘呢,这次命奴婢带了不少伺候的人来。一路上服侍着姑娘,断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 徐夫人冷笑,“太夫人记挂孙女,这是盈玉的福气。我们在帝都,也没空回去给太夫人请安,若是太夫人想来帝都,正好让我们一尽孝道。嬷嬷只管回去,什么时候太夫人过来,送个信儿来,我与老爷一准儿带着他们姐妹兄弟,到郊外迎侯太夫人。”有种你来帝都试试,徐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苏嬷嬷脸上一僵,看徐夫人一眼,脸上板板的,声音里的不悦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三太太,恕老奴多嘴。太夫人是三老爷的嫡母,堂堂正正的一品诰命,一本奏章上去,只要说母亲思念儿子,三老爷位高权重,人品自然没的说。朝廷以孝治国,想来陛下也会愿意三老爷回乡侍奉母亲的。” 徐盈玉原本只在一畔听着,苏嬷嬷此话一出口,徐盈玉当即笑问,“嬷嬷这话,可是大祖母说的?” 苏嬷嬷并不肯言。 “嬷嬷年纪大了,知道些古事儿不为怪,朝廷的确是以孝治国。”徐盈玉眼睛微眯,淡淡道,“嬷嬷还不知道吧,有句老话,忠孝不能两全。当初永定侯的亲爹死了,朝廷要用人,照样夺情!如今也没人敢说永定侯不孝!” “大祖母有嫡亲的两位伯父,庶出的儿子也不只父亲一个。”徐盈玉道,“嬷嬷妇道人家,可能不知外头朝廷的事儿。若照嬷嬷的说法儿,徐家的男人都不必做官了,有娘的,只管辞了官回家伺候老娘便是,否则便是不孝了?” 苏嬷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徐盈玉冷笑,“嬷嬷也不必拿这等话来威胁谁,父亲能做到这个位子,就不是怕事儿的!” “姑娘这样说,老奴回去就是。”苏嬷嬷起身就要走。 徐盈玉下巴微微一抬,守在门口儿的小丫头们就围了上来,苏嬷嬷脸色大变,高声道,“老奴是太夫人的人,就是老奴的身契也在太夫人手里,姑娘还想拿我不成!” “连太夫人也是徐家的人,何况你个奴才!”徐盈玉冷笑,“我怎么就拿不得你了!绑好了,送到帝都府去!荷花,你去跟田大人说,刁奴欺主,满嘴胡言乱语,竟然跑到咱家里来威胁我与母亲,说太夫人因不满大伯父被罢官,欲召徐家庶子们都回老家侍奉双亲。” “四姑娘,老奴何曾说过这等话!”苏嬷嬷急呼。 徐盈玉笑一笑,“满屋子的人都听着了,你说没说,有帝都府尹亲审。堵嘴,拖下去!” 徐夫人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押到柴房去。”待人走后,又问女儿,“也别闹的太大,你父亲还做着官呢。与本家闹崩,对咱们也没好处。” 徐盈玉笃定道,“母亲,这可是大好机会。你瞧本家这一出一出的,绝对是不想父亲好儿了。还不趁这机会要了这老奴的命,也给本家一记警告!否则,那头儿站着嫡母大义,还有秉生的事,怕有生不完的是非。” “那老奴说的也有理,那头儿是嫡祖母,一品诰命,真要闹出来,父亲这官位怕坐不稳。”徐盈玉道,“如今咱们得了先手,将事情挑破,起码本家不会再从孝道上动脑筋,也给父亲解了围。” “还是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吧?” “待父亲落衙回家,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事情是父亲策划,失了先机。”徐盈玉看向徐夫人,说道,“莫非母亲还信不过我?” 徐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臂,“这叫什么话,到底是家丑呢。” “咱家与本家的关系,有心人都知道。既然别人都清楚,就不怕宣扬。”徐盈玉劝道,“这种事,别人家说了或者是假,咱们家发生的就有几分真。母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哪。” 徐夫人给女儿说的有几分意动,叹道,“皇上都说你顶用。这次,我就听你的。”关键时刻,明小胖的魅力无形之中竟起了决定性作用。若此事给明小胖知道,自信心定会再次爆棚。 徐盈玉微微点头。 徐叁回家才听到这事儿,寻思了寻思,只道,“打官司就打官司吧,泼才老奴,还当这是三十年前呢。” 徐秉忠刚下班,茶都没喝一口,气道,“要不要我去帝都府打点一二,让那老奴也受些苦楚。” “蠢才,不可画蛇添足。”徐叁斥一句,指了指女儿,“你与他分说分说。” 徐盈玉笑,柔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二弟,父亲也不是头一天当上的户部尚书,你想一想,为何先前本家没什么表示?这会儿偏是又送东西又送人又要我去淮扬呢?” 徐秉忠并不算太笨,想了想,“本家想拉拢父亲?” “这个拉拢,咱们可不敢轻信?你别忘了秉生的下场,虽说那是他自己作孽,不过,你平安,秉生掉了脑袋,本家肯定会恨上父亲的。”徐盈玉看向父亲,缓声道,“我想,怕是本家现在不大妙了,才想拉上父亲。咱们与本家的关系太近了,若是上了贼船……” 徐叁咳了一声,什么叫贼船? 徐秉忠已经明白了,道,“打官司也好。当初,我可是想着拉秉生一道发财的,谁晓得他……竟然暗中算计我。这会儿又来算计姐姐,真是没个消停。” 徐秉忠忽然道,“姐姐,吴大人现在要操持天津港的事,善仁堂的事忙不过来,想着要找人帮忙。姐,我看你也不比吴女官差,你要不要去试试?” 徐盈玉犹豫了,她真没想过要出去做事什么的。 徐叁立时代女儿应了,问儿子,“真有这样的事?” “嗯,我跟吴大人提了一句。姐姐反正也在家闲着,吴大人是太后手下的女官呢,姐姐去了,也算在太后面前挂上名号,以后说亲后台也硬呢。”徐秉忠有用没用的说一堆,气的徐盈玉直敲他头。 徐秉忠这话算是说到了徐叁心槛儿,徐叁看中的,无非就是女官这档子事儿。挂女官的名儿,不必去宫里服侍,这就是给女儿再嫁增添资本呢,焉能不应? 徐叁立时道,“盈玉,你弟弟说的有理。你在家这样闲着,倒不如学着做些事,善仁堂是为百姓做事的地方,咱也不要薪俸,只当为百姓多做些事。” “我还没做过这个呢。”徐盈玉有些拿不准。 徐叁笑,“什么不是学的呢。只管去试试,若是觉得不行,就回家,让他们另找人也无妨。” 这样父兄再三怂勇,徐盈玉便也应了。 64. 这年头儿,流行打官司。 徐家这官司暴出来时,人们也觉得稀罕儿。 虽然这是个事亲以孝的年代,不过并没有圣人教条里说的那样迂腐。嫡母庶子,这个话题本身就够微妙。 此官司一出,甭管谁对谁错,凡帝都高门大户里的嫡母对于庶子又多了三分戒心。瞧见徐相没,不过世族家的一个小小庶子,平步青云的发达起来,就这样削嫡母的脸面。 明面儿上是要惩治刁奴,真正没脸的却是徐叁的嫡母。 谁不明白这里面的猫儿腻呢,徐相虽聪明,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帝都里分成两派,有人同情徐叁家,亦有人瞧不上徐叁这种忘恩负义的作派。毕竟在礼法看来,嫡母身边的奴才,何况是奉了嫡母命令来的,徐叁这样直接把嫡母派来的奴才下了大狱,不论审出什么结果,徐太夫人自然已经脸面全无,丢人丢到了帝都。 徐叁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能落下好声名。 欧阳恪老大人再次看不过眼,散了朝唤住了徐叁,悄声劝道,“徐大人哪,都是你们徐家的脸面呢。”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徐叁位居户部尚书,欧阳恪也不好大庭广众下训斥于他,只得私下劝一声。 徐叁何等心志,岂是人三言两语能劝过来的,一脸为难的叹息,“谁说不是呢?欧阳大人的心,我明白。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难道就任着刁奴欺到头上?简直是没了天理。” 欧阳恪见徐叁冥顽不灵,想着劝他不来,只得一声长叹,抬脚离去。 接着徐盈玉又去了善仁堂做事,诸多酸生腐儒皆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妇人都也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不像话。 徐盈玉与吴婉倒是相处的极好,一见如故。俩人都是有心胸的聪明人,说话行事融洽非常。 女人之间总是颇多共同话题,吴婉是正经的江南女子,徐盈玉老家也是江南,而且同在扬州,自然更亲近一层。 徐叁原本的打算是女儿在善仁堂做事,就是在卫太后处儿挂了名号儿。可是,徐叁忘记了,徐盈玉也要同吴婉打交道,且吴婉的凶残名声,是响誉帝都城的。 徐盈玉同吴婉一道进进出出,连带徐盈玉的名声也厉害起来,她又是和离过的,还有个要命的做相辅的老爹,一时半会儿不知根底或者胆小的,实在没人敢去求娶。 好女也愁嫁啊。徐叁时时感叹。 徐盈玉在外走动,自然也要见外头男人,如沈拙言、魏子尧、宋翔等,一来二去的,也混个面儿熟。 徐盈玉与吴婉是不一样的,她十分有女人味儿,且心灵手巧慧质兰心,做的一手好点心,时常会带了来请大家共享。 魏子尧对吃喝玩乐皆有一手儿,他虽然不会做,可极会品,时常会提些小意见啥的。徐盈玉大方爽气,行动间又见细致聪慧,并不恼,反倒从魏子尧手上讨了不少食点方子来。 把个徐叁给担心的,悄声问儿子,“你姐姐是不是同魏子尧挺熟啊?” “嗯,熟。”徐秉忠没察觉老爹的意思,只管道,“上回姐姐连赢了魏子尧三盘棋,还往太白楼叫的席面儿请客了呢。” 徐叁更加忧心了,不得不先给女儿打预防针,“闺女,魏子尧可是个断袖啊。”咱可得把招子放亮啊! 徐盈玉微惊,点头,“我知道了。”好可惜。 徐叁惊,“你们不会……”有啥了吧?当下徐叁脑中已经条件反射出百种以上搞死魏子尧的法子。 “没有。”徐盈玉倒也坦诚,“我只是觉得子尧不错。真可惜。他脾气很不错。唉,算了,既然这样,只得把他当姐妹了。” 徐叁见女儿脸上并不见伤感,松口气,内心深处饶魏子尧一命,又问女儿,“不是还有位小沈举人么?虽是举人,沈拙言是这次恩科误考了。他年轻的很,皇家报刊里都有他的文章,文笔好,有才干,下科必能中的。如今在皇上手下挂着差使,前景也好。” “沈拙言啊,太小了。”徐盈玉不以为意的摇头,笑道,“父亲,沈拙言今年才十七,比我小五岁呢。” “这也不算什么。”徐叁极开明的叮嘱女儿,“你要是瞧中谁,先跟我说一声。” 徐叁并不迂腐,做为一个男人,他更了解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明白男人会被什么样的女人吸引。 “嗯。” 魏子尧与徐盈玉其实颇有些心灵相通,徐盈玉对魏子尧心生好感,魏子尧在卫颖嘉面前亦丝毫不避讳对徐盈玉的欣赏,“徐姑娘实在聪明至极,琴棋书画都通,还会一手好点心。并不似平常女子庸俗,与她说话儿从都不会倦,且不似吴婉娘那样冷峻,实实如沐春风。” 卫颖嘉笑道,“徐叁滑的跟泥鳅似的,他的闺女自然不与众人同。你悠着些,别得罪了徐姑娘,徐叁可不是好惹的。” “我与徐姑娘只是性情相投。”魏子尧平日里三教九流都有交情,他看人,阶级性并不强烈,所以他这样的性子才能与吴婉徐盈玉相交。 魏子尧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和离了,不过仍暗暗为帝都许多男人所嫉妒。吴婉徐盈玉自然不是好惹的女人,也没人老寿星吃砒霜,不要命的去招惹她们。 可是,这二女的颜色是摆在外面的,偶尔一瞥者,不少惊艳。 这样的两个女人,等闲人不敢亲近,魏子尧却能亲近相交,羡煞无数怀春猥琐老少男儿。纷纷道,魏子尧虽然本事不大,艳福却不小。 卫颖嘉听着魏子尧对徐盈玉赞不绝口,想着什么时候去瞧瞧这女子,到底什么模样,把个向来不爱女人的魏子尧能迷成这样。 卫颖嘉心念微微一动,倒是结下了一桩难得的善缘儿。 话还要从“祸从天降”这个词说起。 如今天津港招商正是忙的时候,吴婉实在分不出心思在善仁堂上,便慢慢的将一应帐目交给徐盈玉打理。 其实并不算难办,这年头儿,女人打理内宅打理家中产业,本就要学看帐簿子算帐之类的。善仁堂里的事虽繁琐些,说起来都是一个理,万变不离其踪。 徐盈玉是个聪明人,上手极快。 故此,吴婉只是偶尔有空了方到善仁堂来。且大多是晚上,尤其是到了月底,善仁堂要出一份报表在外张贴。故此,盘帐之类的事,吴婉与徐盈玉都要一处儿把关的。 将帐房都打发走了,俩人又说了些善仁堂的事,准备回家。徐盈玉吩咐丫头荷花去催一催魏子尧与沈拙言这两个在搞皇家报刊的人。 魏子尧与沈拙言虽然是在皇帝陛下手下做事,其办公环境远远不能与吴婉徐盈玉相比,他们两个甚至没有一间办公室,大多是在魏府干活儿。 魏子尧是个心细的人,他知道善仁堂今天盘帐,俩个女人必定要晚归,便找了个借口留在善仁堂,想着若天时晚,就送两个女人一程。虽然俩人都有奴才相伴,到底天晚,奴才有时真顶不了大事。 故此,荷花一问,魏子尧便招呼沈拙言走人,在一畔打嗑睡的徐秉忠也跟着起身。 三人一道过去。 沈拙言先道,“吴姑娘,天也晚了,我送你一程吧。” 虽是六月天,夜里风凉,徐家奴婢带了薄披风来,徐盈玉正给弟弟系披风,侧耳听到沈拙言的话微愣,十指翻飞,将披风的系绳打了漂亮的蝴蝶结。 吴婉婉拒,“无妨,有家里小厮奴才,就不麻烦沈公子了。” 别看沈拙言一枝生花妙笔,嘴马子却不大好使,只管一径道,“顺路,我顺路。” 徐秉忠道,“姐姐,吴大人,咱们这就回家吧。” 徐盈玉回首叮嘱善仁堂里看门的两个老兵头儿,“刘叔李叔,你们也早些睡吧。仔细门户。” 两人纷纷应了。 徐秉忠正要扶着姐姐与诸人告辞,就听身畔一声尖叫,转眼只见不知哪儿蹿出来的俩人,各手执一把菜刀杀来,嘴里大呼,“砍死奸夫淫妇!” 遂举刀大杀四方。 徐秉忠魏子尧都略有些身份,出门丫头奴才的不少带,关键是,没一个会武功的。侍卫都守在车旁,离的远,骤然两位菜刀男凭空杀进来,且有几分疯魔之态,一时间,竟如狼入羊群一般,有良心的奴才丫环还知道护着主子一道躲,就这样还被砍伤了几个。 吴婉若被沈拙言狠狠推开一把,沈拙言倒有几分胆色,兜头迎上去,将一人撞到地上,双手紧握住那人的双腕,与人在地上翻滚厮杀。 俩菜刀男分工极精,一个冲着吴婉来,另一个直接从侧里出来,把徐盈玉撞翻,举刀就要砍。 徐秉忠一声大吼,就要扑上去,无奈他速度实在不够,眼瞅着那人的刀就要劈下,徐秉忠目眦欲裂,眼瞅着救不了姐姐,心急欲焚。谁知,电光火石间,斜刺里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接刺穿此人持菜刀的腕子。 行凶者一声痛嘶,徐盈玉脑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自头上拔出一枚金簪,举手直刺入行凶者的左眼中。 行凶者再一声痛吼,左眼一串血色小溪滚下。这片刻时间,徐秉忠已经扑过去撞开此人,脸色煞白的抱起徐盈玉,连声问,“姐,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徐盈玉心呯呯直跳,腿脚发软,站都站不得,几乎要瘫在弟弟怀里,话也说不出。 这时候,奴才侍卫丫头的全都反应过来,惊呼着,扶人的扶人,打贼的打贼。 闪电间的事情,实在是没人能料得到。 魏子尧见卫颖嘉驱马前来,松了口气,迎上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卫颖嘉下马,刚刚那柄救了徐盈玉一命的飞来神剑,就是卫颖嘉情急之下掷出的,正穿那行凶者的手腕。自有手下去将宝剑从那人的腕间拔出,擦干净了还给卫颖嘉。 卫颖嘉直接吩咐道,“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投入大牢。”手下人将俩人连同两把菜刀带走。 “吴大人,徐姑娘,你们还好吧?” 吴婉刚将沈拙言从地上扶起来,此女镇定异常,容色丝毫不变,就是卫颖嘉也有几分钦佩。吴婉一手扶着沈拙言,冷声道,“尚平安,只待卫侯爷还我等一个公道。” 徐盈玉的脸色已经微微好些,徐秉忠连连致谢,“多亏卫大人及时相救,徐家感激不尽。” 徐盈玉福身一礼,道了声,“多谢。” “我是九门提督,这是我份内之事。”卫颖嘉道,“你们女人家,差使再忙,还是要早些归家的好。” “徐姑娘,你的簪子。”那人的眼睛定是废了,卫颖嘉看一眼徐盈玉依旧泛白的脸孔,十分确定此女不是魏子尧的菜。旁边有侍女接过徐盈玉的发簪。 发生这种事,好在大家平安,卫颖嘉安排人送他们各自归家不提。 65. 善仁堂刺客事件备受观注。 甚至于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的猜疑与恐慌,可实际上,这只是一起偏执书生报复社会的简单案件。 卫颖嘉将这二人祖宗三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明湛就是想发散性思维一下都无处可发散。 俩人就一平常秀才,祖上乏列可陈,算是小康之家,传到秀才这一代,着实连小康都算不上了。穷秀才穷秀才的,穷的不行。偏又腐又酸,对于吴婉徐盈玉这种抛头露面的女人各种唾弃,只觉世道崩坏,礼仪不存。 偏执的人啥事都做的出来,这俩人自封清道夫,踩点儿之后一人怀揣一把菜刀就来清道了,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吴婉与徐盈玉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倒霉。 明湛对卫颖嘉抱怨,“舅舅,你说,这不是脑子有病吗?两个无知的蠢才,没事儿在家闷着念书就好,人家俩女人,哪儿就惹着他们啦?” 卫颖嘉劝明湛,“皇上,这都是读书读傻了的,您别为这等人生气。” “简直气死我……朕了。”明湛甩了甩胳膊,恨不能亲自下场去揍那两人一顿,“女人哪,还是那么漂亮的两个女人。这男人不是讲究怜香惜玉么?奶奶的,风度全无,简直是给天下男人脸上抹黑。” “舅舅,你调几个人在善仁堂站岗,震慑一下那些心存歹意之人。” “是,臣这就去安排。”卫颖嘉问,“那这二人要如何宣判?” “刺杀皇廷命官,按律判即可。” 卫颖嘉应了,明湛忽而挤眉弄眼的问,“舅舅,你跟子尧怎么着呢?” 碰到个八卦的帝王,简直让人想撞墙,卫颖嘉含含糊糊地,“能怎么着?就那么着的呗。” 明湛鄙视,“魏子敏都去海外了,你还那么着啊,都没能扶正?”摇头叹息,“你可真够废物的。” “皇上有个废物舅舅,可是有面子的很呢。”卫颖嘉道,“臣又不似皇上,光棍儿一条。”他再稀罕魏子尧,家里老婆孩子也能不掐死啊。 明湛没料到向来不善言辞的永宁侯噎起人来简直是一噎一个死,顿时小心眼儿的又戳人家死穴道,“你也就是个做外室的命。子尧人品没的说,你可看好了,小心煮熟的鸭子长翅膀飞了。” 明湛八卦了一番,就命永宁侯退下了。自己嘀咕着“光棍儿”二字,准备找阮鸿飞研究一下结婚的事宜。 朝中对于善仁堂遇刺事件却有些别的看法儿。 那俩脑子有病的秀才是没人去捞的,不过有大臣以为,善仁堂里出入都是男人,弄这么俩女人去搀和实在不像话,请求明湛派了官员去接管善仁堂的帐务,也省得这些女人再被刺受伤啥的。 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明湛大惊,不能置信的反问,“善仁堂是太后拿出私房银子,又有帝都公主诰命们捐了私房银子合开的药堂,你们这是打女人私房的主意啊!别跟朕说这个,朕可丢不起这人,张不开这嘴。” “好事不与朕说,倒是忽悠着朕去偷女人私房。”明湛黑着脸道,“若非朕脑袋还算灵光,真要干下这丢人的事儿,得给后人嘲笑三千年。” 碰到个惯会胡搅蛮缠的君王,李平舟脾气越发温和,试着与明湛解释,“陛下,这哪儿跟哪儿啊,陛下误会臣等了。太后于后宫安享尊荣,善仁堂繁琐至极,皇上为太后分忧,正是人子之孝心所在啊。”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偷人产业不说偷人产业,这叫——分忧。 明湛精的跟泥鳅似的,哪里会入套儿,摆摆手,“别跟朕说这些好听的,上回朕跟你家老太太说话儿,你家老太太还说自己手里有的是私房呢。你家老太太都八十了,怎么不见你给她分忧去?” 李平舟掩面:娘诶,您老都跟万岁爷说啥的啊? “行啦,朕干不出这丢脸的事儿!”见李平舟又要开口,明湛堵嘴道,“撒娇也没用。” 李平舟险些给气的躺地上去。 明湛赏了不少东西给吴婉、徐盈玉压惊补身子,派御医去给她们诊视,又亲自去瞧过受伤的沈拙言,赞了沈拙言一番。 “看你文弱书生一个,关键时刻挺有用。”明湛到林家串门儿,笑道,“咱们男人,有刀有剑就是得挡在女人前头。怎么着,当英雄的感觉如何?” 沈拙言一只胳膊挂脖子上,额头也缠着纱带,一副重病号儿的模样,其实精神不差。他嘿嘿笑两声,一径往窗外瞧,也不说话。 窗外头啥也没有,明湛跟着瞅一眼,问沈拙言,“你看什么呢?” 沈拙言还有些小羞涩,“没啥,药膳。” 明湛坏笑几声,“正好我也没吃饭呢,我就在你这儿吃了吧?” “啊?”沈拙言挺吃惊,那神色可不是高兴留客的。不过,想到明湛的身份,忙应下来,再婉言自谦,“哦。皇上要在学生家用膳,实在是学生三生有幸,只是学生家里实在没啥好招待的,就怕委屈了您哪。” “没事儿,我吃药膳就够了。” 面对着死不要脸的帝王,沈拙言实在没招儿,只得低声道,“吴姑娘特意炖了命人送来的,您可别跟别人说去,关乎吴姑娘的名节呢。” 明湛惊,“你看上吴婉了啊?” 沈拙言叹口气,“怕吴姑娘看不上我。” “拙言,我看,不是吴姑娘看不上你。怕是她认为,自己配不上你。”明湛欣赏吴婉这样的女人,正色对沈拙言道,“你要是喜欢她,一时半会儿的怕难以如愿。” 沈拙言倒是极的信心,“都说,男追女隔座山,自然不会容易。好在吴姑娘现在没有嫁人的意思,我,我还没考中进士呢,舅舅说了,等我考中进士再说亲。还好几年呢,我慢慢来,只要我心诚,吴姑娘也不是冷心冷意之人。” 明湛好奇,“记得以前,你给永裳叫叔叔,怎么现在又叫舅舅了?” “嗯,我母亲再嫁过,当时带着我不方便,也不敢叫人家知道她有个孩子,我一直跟着舅舅过,那会儿就叫叔叔来着。”沈拙言沉默一时,忽而道,“吴姑娘是个令人敬佩的人。” 明湛不再多问,拍了拍沈拙言的肩鼓励道,“努力吧,少年。” 沈拙言忍俊不禁,“皇上也就年长我一岁而已。” “我心理年龄比你大。”明湛起身,“你自己等着吃爱心晚餐吧,我先走了。”沈拙言起身相送,明湛道,“你养伤吧。” “学生的伤并不要紧。”沈拙言露出狡猾的笑容,他要不装,哪里吃得上吴家的药膳。 明湛十分理解并同情沈拙言,想当初他追求阮鸿飞时,身心受创,方攻克冰山。在明湛看来,吴婉虽然比不得阮鸿飞,也属于难搞定一类。 徐夫人听说女儿遇刺,吓去半条命。 再加上徐盈玉跌到地上,撞的身上几块青紫,把徐夫人心疼的,每每劝道,“咱可不去干那差事了。你爹当差二十几年都没这样过,吓死我了。”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徐盈玉倒还好,庆幸,“万幸无事。” “以后就在家里好生养着吧,咱家也不缺你一个月那几两银子的俸禄。”徐夫人理家是把好手儿,先前徐叁官低职卑,家中也无甚产业。如今的家业倒不是徐叁收贿受贿得来的,多是徐夫人几十年辛苦经营而来。 现在家业欲发兴旺,她只求儿女平安,真不缺那几两薪俸。 徐盈玉虽受了不小惊吓,并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提议。 以前她是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亦未曾与太多人来往过,过惯了内宅日子,自然不会觉得枯燥。可如今,她打理善仁堂,与眼界开阔的吴婉相交,认识了各式各样的人,再让她闷在家里,她并不情愿,婉转对母亲道,“太后皇上这么又赏东西又派御医的,我又无甚大事,这要是不去,太后皇上定要多想的。就是父亲,碰到这种事,也不能说罢官就罢官吧。” “母亲,这就是我命里的一坎儿,哪怕不出去,单在家里坐着,若是倒霉,还有句话叫‘祸从天降’呢。” 徐夫人道,“你怎么能跟你父亲比,你是女儿家,本就不必在外面辛苦忙碌的。” “怎么不一样,我算是给太后当差。”徐盈玉柔声道,“太后跟前儿那些女官,若是遇到刺客,莫非也有罢官的理?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我听二弟说皇上给善仁堂派了官兵站岗,哪个还敢来呢?大不了我多带几个侍卫,母亲尽管放心。” 因为事涉太后,徐夫人也不敢硬来,转而与丈夫商量。 徐叁面露难色,“怕是不好说,如今善仁堂里有大把银子的盈余,我听皇上说太后有意在江南建善仁堂,也让江南百姓共沐太后恩德。” “这与咱家有何关系呢?”徐夫人不解。 徐叁叹道,“太后的意思是,盈玉临危不惧颇有胆色,想着派盈玉与张太医下江南,主持筹建江南善仁堂分号的事儿。” 徐夫人大惊,急道,“这怎么成?盈玉连帝都都没出过,到了江南连东南西北怕也分不清,何况她一个女儿家,哪个能抛头露面的跟男人去江南呢。” “这件事,推辞不得。”徐叁揉一揉眉心,“本家已然靠不住。皇上原本想在淮扬建港口,不得已改在天津。先前本家与海匪联系,算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儿的。” 徐叁疲惫的坐在榻中,握住妻子的手,“夫人哪,去年浙闽兵勾结海匪诛杀百姓是何下场?所有涉事军官全部满门抄斩,耄耋老人与稚龄童子都无所赦免。本家之过,虽不至于此,秉生也是落了脑袋的。” “皇上看在我的面了上,赦了秉忠,又重用于他。”徐叁眼中露出一抹寒光,沉声道,“皇上如此重用于咱家,咱家也当一表忠心。” 徐叁并不是太狠心的人,可是若要他在自己家与本家之家选择,结果也很明确。 明湛的意思很明白,我用的人,不能首鼠两端。而忠心,不是靠嘴巴说的,是靠行动来表示的。 徐盈玉再也料不到会有这样天大的一件差使落在她的头上。 时势造英雄,如是也。 66. 卫太后在武皇帝的执政生涯发挥了无可忽视的作用。 归其原因,或者是因为武皇帝始终没有一位活着的皇后的缘故。 一位政治家,夫人在其执政过程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纵使帝王也不能免俗。 明湛没有皇后,卫太后的手段比任何一位皇后都要高竿。 徐盈玉下江南之事,亦是卫太后所提议。 卫太后比任何人都要关注善仁堂的发展,在卫太后看过善仁堂的帐目后,正赶上明湛带着阮鸿飞来请安。 “当初小小提议,没想到竟做的这么好。”卫太后赞的是儿子的眼光,善仁堂较帝都其他药堂,定价上是统一的。主要是在老人看病时会格外的优惠。再加上坐堂都是御医,只这一项活招牌,善仁堂的生意就比其余药堂红火许多。 现在的药品并不算暴利,除了补贴老人,赢余却也颇多。 明湛接过母亲手里的帐薄子看一眼,笑道,“银子不要总在库里放着,不如再开一家善仁堂。” 卫太后早有此意,温声道,“要我说,帝都倒罢了,不如将第二家善仁堂开在江南。” 明湛一时未解卫太后之意,不过他并不反对,“倒是,天下百姓也不能都跑到帝都来看病,第二家放在江南也是好的。” 阮鸿飞与卫太后倒是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对明湛道,“也不必别处,淮扬盐课改制成功,我看,扬州就极不错。” 明湛福至心灵,双手舞晃着笑道,“何止不错,简直是收尽扬州民心。就这么定了。”他日后是要动江南的,淮扬更是如此,要清理的东西多了,就怕失了民心。如今善仁堂一开,就是帝王仁德的象征啊。 当然,虽然善仁堂是卫太后打的头儿。不过,这是他明湛的亲娘不是,亲娘的,也就是自己的。明湛向来如此认为。 明湛又有些为难,“只是派谁去好呢?善仁堂最好一直由母亲主持,我不好干预,朝廷若是选官下派,怕日后会有麻烦。”如今就有人盯紧了善仁堂想收归国有呢,若不是明湛有良心,顺水一推舟,善仁堂将来难测。 若是派官员去江南筹建善仁堂,怕给了朝臣现成的借口。 卫太后腹中早有人选,“我看徐相家的姑娘就不错,听你舅舅说,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很有几分胆色。” 卫颖嘉绝不是傻瓜,在他老狐狸爹的熏陶下,颇有韬略。 卫颖嘉也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了解自己的太后姐姐,卫太后欣赏精明强干、铁血手腕的女人们,看吴婉就知道了。徐盈玉这样受过贵族教育且有胆有识的大家闺秀,明显更合他太后姐姐的胃口。 善仁堂遇刺事件,最关心的人非卫太后莫属,自然要叫了弟弟来问个清楚明白。 在卫太后感叹“想在江南建分号,偏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时,卫颖嘉私心作祟,当即便把头脑冷静下手凶残的徐盈玉推了上去,且笑道,“臣弟看,徐家姑娘实在不比吴姑娘差。且徐姑娘又是徐相爱女,耳濡目染的,又有这样好的资质,姐姐略加指点,既是臂膀。” 卫太后就此对徐盈玉留了心。 卫太后并不似太皇太后那样,两耳不闻朝中事,一味只管安享尊荣,糊涂过日子。 在明湛的高度信任中,卫太后对朝事了解的刻骨三分。 她自然也知道江南世族的嚣张。 卫太后欲在江南建善仁堂,就是为了帮儿子收买人心,安抚江南百姓,稳固帝位。只是如同明湛所言,卫太后手中并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毕竟,母子间的默契是,善仁堂绝不能与朝政扯上关系。 徐氏家族是淮扬有名的世族,先前徐秉生之案,卫太后亦有所耳闻。 卫太后并不将徐家放在眼中,卫太后出身侯府,又受方皇后多年教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世族是怎么一回事。让卫太后为难的是,徐叁也出身徐氏,更要命的是,徐叁是帝师。 这年头儿,没哪个人敢宰了自己的老师。 皇帝也不例外。 且,卫太后冷眼旁观明湛的执政方式,明湛一直在重用徐叁一家,冷淡徐氏本家。 儿子的选择已经很清楚了,可是对于老辣的卫太后而言,明湛给予徐叁一家恩典太过。徐叁却始终没拿出足够的忠心来。 所以,卫太后择定徐盈玉下江南。 她必须得看到徐叁一家的忠诚,帝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今日,卫太后将下江南的人选一说,明湛就有些犹豫,“徐姑娘刚刚受了惊吓,身子还未大好,这个时候让她去江南,是不是不大妥?” “皇上如此重用徐家,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哪里有不妥呢?”卫太后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呷一口道,“我看徐姑娘不错,再者,也不是立时就让她去。身子不好只管养好了再去,并无妨碍。” 明湛虽说在性向上不喜欢女人,不过,他才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一遇到女人的事,他就有些婆妈,“徐姑娘出过门儿吗?她行不行啊?前些天不是徐家太夫人派奴婢来接徐盈玉要去本家,徐叁都不肯,还为这个打官司呢。这,她要是去了安不安全啊?” “又不是她单蹦一人,你要不放心,派两个可靠的侍卫给她。”卫太后眼风扫过阮鸿飞,对明湛道,“你不是早跟我说这丫头是个厉害有心机的吗?” “我听说这徐姑娘和离的事,徐叁为何会让她到善仁堂做事,归根到底,不过是挂个女官的名份,将来徐姑娘也好再另议亲事。”卫太后浅笑,她从不会令手下人吃亏,遂道,“若是徐姑娘人够聪明,将来我给她保个大媒,也了却徐叁一桩心事。” 明湛仍是犹豫,阮鸿飞不耐烦道,“真是个蠢的!莫非只有徐家沾便宜,阖该着你吃亏!这个徐叁哪儿这样大的魅力哪!给你些没用的消息,说两句好听的,流两滴假惺惺的眼泪,他就能站干岸做好人了?怕将来你铲除徐家时,徐叁还得给本家求情,落上几滴收买人心的眼泪。做尽好人,也不一定领你的情。” 卫太后温声道,“明湛,为君者不能总示之以恩,关键时候,要恩威并重。” “先前,徐秉生徐秉忠之事,你处理的极妙。” 明湛在老婆老娘的劝说话,只得无条件投降。 徐盈玉下江南之事,由此定下。 对于卫太后的命令,徐家没有拒绝的余地。 卫太后的意思,徐叁是极明白的。 你徐叁贵为帝师,凭这个身份,你这一生只要不谋反,都是无忧的。 可是,若想富贵,你得拿出诚意来。 在朝廷与徐家的选择中,你不只要做出精神上的选择,亦要有肉体上的行动。 投名状要是这么好投,天下就尽是好人了。 本家虽对徐叁无恩,不过,他生于此,长于此。在本家风雨飘摇之际,徐叁虽懒的去搭把手相救。可若是落井下石之类的,正常人,都不会情愿。 朝廷,帝王,却不会做此想。 徐叁叫了徐盈玉到书房说话儿,对女儿多有叮咛,并且将招揽的几个可靠的侍卫都给了女儿带在身边使唤。 徐盈玉见父亲眉宇中颇多愁绪,猜度一二,反是劝徐叁,“父亲,事已至此。太后娘娘如此看重女儿,女儿也只有尽心尽力将差使办好的,只要咱家忠心,太后皇上亦不会亏待咱家。” 富贵前程啊……徐叁轻叹。 徐盈玉冷声道,“父亲长嘘短叹,忧愁至此。若是本家与父亲换一换,本家在父亲的立场上,怕不会有父亲的难为。”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这句话却真是宽了徐叁的心,往事种种俱浮心头。 “女儿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徐盈玉笑着倚在父亲肩上,温声道,“父亲,您放心吧。女儿能有机会为家族出一分力,心里高兴的紧。本家的良心从来不曾用来咱们身上,父亲不忍用本家换富贵。本家却一直想着拉父亲下水呢。” “家里兄长弟弟,还有女儿,能依靠的就是父亲。”徐盈玉柔声道,“父亲能倚靠的则是君恩,父亲三元出身,也是一腔热血想报国。如今得君王重用,父亲只管一施才为就是,也不枉父亲多年苦读。” 徐叁欣慰的拍拍女儿,笑道,“如今倒是你劝起我来。” “父亲心太软了。” “我担心的也并不是本家。”儿子不顶用,徐叁索性将心事与女儿说一说,“本家与咱们并无恩情可言,它富贵或落败,咱们只做不知就是。” “如今这世道,你还不知道么。家族再有错处,那也不算错处。你这次去江南,的确是为太后当差,可将来若是清算,咱们这样大义灭亲,怕是会受尽世人唾弃。”徐叁长叹。 徐盈玉道,“父亲必竟是帝师,我们一家人俱为帝王卖命。” “只要立下功勋,在皇上面前就有脸面。有了脸面,父亲,不怕皇上不将咱们徐家从泥潭中择出来。” “毕竟,帝师若是名声不好,对于帝王也没有半分好处呢。” “如今,二弟三弟皆为皇上所用。太后对我亦是青眼有加,满朝文武皆看在眼里,若是将来帝王不念情分,咱们徐家不过是坏了名声。” “名声坏了也不要人命,吴婉照样活着。” “可是,皇上若如此冷心冷情,寒的是满朝文武的心。” “父亲,皇上绝顶聪明,并非这样的蠢人。” 徐盈玉一句连一句的相劝,到最后,还真是稍稍解了徐叁的心结。父女二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夜深,徐叁方送女儿回房,他也自去妻子那里安歇。 只盼家人平安吧。徐叁暗中祈祷。 67. 徐盈玉与张太医带着卫太后的懿旨去了淮扬。 好在卫太后将身边女官紫苏派到了善仁堂,吴婉也能喘口气的一意去忙天津港的事,并且还要关心沈拙言的伤情。 沈拙言跟着林永裳过活,林永裳是个安贫乐道的,家里房屋陈设实在与他的官位相比,实在够寒碜。 吴婉并没有去过林家,只是派侍女送东西,听侍女回来感叹,“沈公子家的房子还没咱们这宅子一半大,就两进二十来间房屋,连个花园子都没有,一眼望到底。一个半聋的老家人照顾沈公子,奴婢去时,沈公子正在用左手捏着勺子喝稀饭呢,瞧着实在可怜。” 沈拙言伤了头伤了手,而且伤的还是右手,对于读书人来说,右手就是半条命。吴婉颇是内疚,听说林家只有个老家人,年纪太大,且手脚不大俐落,吴婉便时常命家中厨房炖了补品给沈拙言送去补身子。 沈拙言虽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却并没有“病”太久。 他还有皇家报刊的差使,而且,总是“病”在家中,见不到吴婉面儿,说句心里话,沈拙言还怪想念吴婉的。虽然未到古人所云“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儿,可是心中总是牵挂,故此,吃了十来天的药膳补品后,沈拙言就自发好了。 他先拉着魏子尧去找徐秉忠,见着吴婉,就开始没话儿找话儿,“吴姑娘,你瘦了。是惊吓着了吧?” 惊吓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吴婉无奈。虽然吴婉与沈拙言年纪相近,不过女人的成熟总在男人之前,何况吴婉早经世情,不动声色的问他道,“沈举人可有空闲,上次救命之恩,吴婉还未曾当面致谢。若是沈举人方便,待落衙后,我请沈举人吃饭。” 沈拙言求之不得。 魏子尧是花花公子,他将沈拙言拉出来,低声出主意,“去备些礼品,方不失礼。” “我知道。” 沈拙言与魏子尧的工作时间可不是吴婉他们那样死板,沈拙言特意捯饬的光鲜亮丽,找了新做的袍子换了,腰上挂上坠子玉佩,望眼看来,颇有几分俊秀。 魏子尧又不知从哪儿摸了把玉骨折扇给他,“拿着这个,更添风采。” 沈拙言道,“我可不要这个,我舅舅说了,没事儿拿着把扇子晃当,显得油滑。” 魏子尧笑,“你可真不懂女人心。” “我懂婉娘的心就是了。” “真是个笨的。”魏子尧对沈拙言道,“你对吴婉有意,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儿,你们门户不对。可若是吴婉那样的性子,做小为妾是绝对不能的。你头上还有个总督舅舅,看你舅舅平日里拿你当儿子管,你的婚事,你舅舅必定放在心上的。” “拙言,你现在一头子热。若是真想娶吴大人,就得先跟你舅舅透个信儿。”魏子尧叹道,“吴大人一介女流,能到这会儿,殊为不易。若你没本事拗过你舅舅,你就别去扰了人家清静。女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吴婉如今本就难嫁,若是再传出与沈拙言的事,捕风捉影的,损的是吴婉的声名。 “我自然是真心的。”沈拙言虽不爱听这话,他也并非不识世事的孩童,明白魏子尧一番好意,便道,“我已经托了徐家姐姐带信给舅舅,将事情在信里与舅舅说了。” 魏子尧这才不说什么。 吴婉在帝都虽无甚势力,钱财却不少。 席面儿摆的极是精雅。 吴婉先斟酒道谢,“多谢沈举人救命之恩。” 沈拙言是毛头小子,对着心爱之人很有几分激动,端着举杯的手都微颤,不过他并非无能之辈,并不因此就昏了头脑,郑重道,“我是自愿救你的,不必你谢。这酒,我喝了。” 吴婉又为沈拙言倒一盏酒,沈拙言举筷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放嘴里嚼了,压一压酒气方道,“吴姑娘,你在帝都也有些时日了。我住在舅舅家,如今也只有舅舅一个亲人。我出身浙闽农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的公子,因着舅舅做了官,我来帝都春闱,结果误考。” “我少年时,都是舅舅照顾我。日后,我也是要给舅舅养老的。”今日吴婉摆酒,沈拙言心里高兴,却也能猜出些吴婉的心思,索性把话说在前面,缓声道,“我对姑娘的心意,并非是想亵渎姑娘。我已经去信与舅舅说了这事,我是想正正经经的娶你做妻子。” 早已想好的拒绝话梗在喉间,吴婉一时愣住,良久,摇一摇头,“不成。” “我一商女,配不得你。” 沈拙言有些发急,道,“也没哪条律法说商女嫁不得举人,再说,我其实没什么本事,就一功名而已。我也不想做什么大官,我觉着就做皇家报刊就挺好。吴姑娘,我真是如此想。” “沈举人,你这么想,不一定你的家人也这么想。”吴婉轻声道,“我见过的人多了。像沈举人这样的,少年才高,就有举人功名。再过三年,进士已是你囊中之物。” “你有位高权重的舅舅,自身有才干有功名,如今连帝宠都有了,什么样的名门淑媛求娶不得。”吴婉颜色镇定,她心志之坚,绝非一般女人可比,头脑更加清醒过人,温声道,“我出身商贾,亦并非绝色,性情更说不上好,公子却是大好前程在眼前。公子娶了我,就是全帝都的笑柄。” “现在,我相信公子的真心,或许公子的确是不介意他人目光的。”吴婉叹,“第一日不介意,第二日不介意,第三日?第四日呢?” “男人,没有不介意的。” 吴婉轻轻松松的便拿回主动权,道,“既然公子把话说开,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我是绝对不会考虑与公子的婚姻的。” 沈拙言也没想着一蹴而就,他退一步,苦笑道,“看来还是我唐突了,我向姑娘赔罪。”举杯饮一盏,退而求其次,“那日后,只求姑娘当从前一样。” “不能。”吴婉是何等心性之人,当下便道,“日后公子不必去我当差之处,我与公子亦当避嫌。” 吴婉声音极轻极稳极沉,“沈举人,我并非可随意玩笑之人。” 沈拙言忙道,“吴姑娘,你别误会,我并无此意。”他的确并非轻薄之人,得知吴婉竟如此作想,当时便急红了脸,鼻尖儿上汗珠都往外沁出来,带出几分可怜。 吴婉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只管随棍打蛇,“希望沈举人言行如一。” 沈拙言哑口。 不提小沈举人失恋事件,如今帝都里又有一桩婚事惹人眼球儿。 永安公府与康国公府大喜。 永安公府传至这一代,并不算一等权贵兴旺之家。不过,永安公府嫡孙温长枫被点为驸马,倒是给公府增光不少。如今永安公府二房嫡孙结亲康国公府嫡女,令人颇为瞩目。 大家都知道,原本康国公家这闺女好像先前是要嫁给皇帝陛下的。 那会儿,皇帝陛下还只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据说,亲事还是镇南王亲提的。 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皇帝陛下由镇南王府世子之身被册立为皇太子,太上皇直接为康国公府的小姐指婚。 不是别人,就是永安公府温家二房嫡次子温长智。 这里面的事,着实令人会联想无数。 而且,又是两家国公府联姻,故此,颇受关注。宫里卫太后听说后,赏赐颇丰。 康国公夫人杜氏亲自细细的检查过女儿的陪嫁,暗暗叹息,女儿这样无福,原本镇南王府的亲笔信都到了,想着聘为世子妃的。若有此福气,如今女儿就是皇后娘娘的。 谁知道后来帝都风云变幻,太上皇为女儿另指婚事。 虽然永安公府门第已是不低,只是与皇家一比,哪里还有高贵的门第。 杜氏心里的不足之处,也是由些而起。 金银珠宝,首饰宝石,古董字画,衣料药材,家俱房产,应有尽有。这一番陪嫁直折进了大半康国公府的家底去。 杜氏手面儿大,不只是因为一片疼宠女儿之心,还在于,她没有儿子。 康国公除了杜氏,亦有妾侍通房,可是,康国公先前仅有一子,却在年初染病夭亡,如今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如今康国公已年逾四旬,再有子嗣的机会也不大了,甚至,康国公已经在暗中盘算过继嗣子之事。 嗣子再好,亦非自己亲生骨肉。 故此,女儿大婚,康国公自然是肯倾家陪嫁的。 晚间,杜氏想着女儿不日就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这颗心就跟搁油锅里似的,反复煎熬,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夫人,且安心吧,温家也是旺族人家儿。” “唉,人口倒是多。”杜氏叹道,“连花园子里都起了房舍,新房不过是小二进的院子,还不比女儿闺房大。” “这日子啊,只要和美就好。”康国公给妻子宽心,“再说,过几年老国公去了,总要分家的。咱们给女儿陪送了别院,还怕女儿受委屈不成?” “公婆还在前头呢,哪里有轻闲日子过呢。”杜氏许多不放心。 康国公悔道,“若不是当初实在没法子……太上皇直接指了婚,咱们也只得盼着女儿好儿了。起码只要康国公府在,没人敢怠慢女儿。”明明当初陛下亲自允婚的,后来太上皇另指了婚事,康国公府能如何? 杜氏听丈夫语气颓丧,忙道,“是我多想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宝贝,自然是不舍的。瞧着女婿是个敦厚脾气,待日后有了外孙子外孙女,女儿也能过好日子。” “很是。” 68. 明湛对于康国公府与永安公府的婚事并未过心,他会知道,完全是因为康国公与永安公同时请婚假,要操持家中子女婚事之故。 明湛此时方想起来,康国公与永安公府有婚姻。 当初,继阮晨思入府为侧妃后,凤景南又给他订了康国公府的小姐。后来,就是凤家兄弟被劫,朝中三位皇子争储位,康国公府怕被拉去站队,便将康国公府与镇南王府的婚事抖了出来。明湛虽然暗中火大,不过他当时在帝都站的也不是多稳当,为了拉拢康国公府的势力,他便顺水推舟的把婚事认了下来。 帝都风云变幻,明湛做了储君,当时他又跟阮鸿飞勾勾搭搭的没个消停,他是不愿意娶康国公府的姑娘的。 倒不是他对康国公府有啥成见,关键是他见过康国公那人,整个一刘备超生的,特会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想到要有个活刘备做岳父,明湛就对他家姑娘没了兴致。 明湛那时已是太子,想悔婚,当然就能悔婚。 坏人还是凤景乾做的,他亲自为康国公府的小姐指婚于永安公府的公子。 两家俱是公府门第,门当户对。 康国公府再如何心里郁结,其实也无话好说。虽然婚姻之事,镇南王是来信亲自提过的,只是人家镇南王也只是一提而已。 一无媒聘,二无婚书。 镇南王府权赫一方,明湛也做了太子,凤景乾亲自为他女儿另指婚事,康国公除了谢恩,没有别的选择。 康国公与永安公要请婚假,明湛想起了先前与康国公府的那桩婚约,笑笑便允了。 明湛对阮鸿飞道,“飞飞,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克妻啊?几次婚姻都不成。我还想跟你办个婚礼呢,又有些担心。” 阮鸿飞没当回事儿,道,“做皇上的,一生不知要杀多少人,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给你克死的。所以说,命不硬的真做不了皇上。我看你克的人多了,不过,我不嫌弃你啊,胖。” “咱们啥时候办个仪式吧?” “搞那些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现在就挺好。” 明湛去摸人家的手,开始动手动脚,嘴里油滑的占着便宜,“我这不是怕你委屈么。” 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在明湛水润润的脸上揩把油,笑道,“只要你在床上乖一些,别总惦记着上面下面的事,你就委屈不到我。” 明湛不服,“我堂堂正正一男人,怎么就不能在上面啦?” 阮鸿飞淡淡的瞟明湛一眼,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想在上面,你也得有那本事啊。 明湛气的咬了阮鸿飞两口。 阮鸿飞半点儿亏不吃,拧明湛屁股,明湛嗷嗷叫痛,阮鸿飞狠揪两把才算完,问明湛,“盐商们已经到了吧?” 明湛翻身坐好,与爱人肩并肩的躺在榻上,“嗯,昨天就到了。” “建天津港,你想让他们出钱。”这也是明湛惯用伎俩,阮鸿飞一猜便中。 “借鸡生蛋么。” 阮鸿飞笑着摸摸明湛的脸,“其实,你要是银子不够,我也可以借给你。不但可以借银子,连匠人什么的都可以借。还有,你不是要造大船么?图纸没有吧?我也可以帮忙。” 明湛一喜一忧,他天生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当下便怀疑,他家飞飞啥都好,就是在家业这块儿跟他分的那叫一个清楚啊,半点儿便宜都不给他占。 明湛小心谨慎的问,“你不会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在下面吧?” 阮鸿飞唾弃,胖子这星点儿小姿色,还真是自信哪。不过此话,阮鸿飞也只敢心里吐槽,他是万万不敢当面说的,否则明湛那狗脾气,非翻脸不可。 阮鸿飞唇角上扬,笑容在阳光中散发着钻石一样的光芒,明湛当下就觉得鼻尖儿发痒,忙揉了揉,生怕没出息的流出两串鼻血来。心道,他家飞飞是不是修练过什么摄魂术之类的邪功啊。妈的,仗着鼻子眼的比别人漂亮几分,动不动的就对他使美人儿计,长期以往,如何消受得了啊! 明湛定了定心志,就听阮鸿飞道,“咱们可以签定国约,这些东西,我无偿资助,不过在五十年之内,你要免收我的海关税,而且在我杜若国与大凤朝的贸易类型上,你要给我放宽。” “天哪天哪。”明湛张大嘴巴,大嗓门儿的喊道,“我说怎么忽然大方了,原来你是想坑我一头啊!” 明湛伸出五根胡萝卜似的胖胖手指,不可思议,“五十年的海关税啊!你真敢想!现在我跟你做了半年的生意,光税我就收了五十万。以后肯定更多,这五十年的海关税,五千万不止。你弄些破烂图纸,现在给上我几百万银子,就要抵五千万,你真说的出口啊!高利贷都没你这么黑的!” “你当我是傻瓜!”明湛噼哩啪啦的将帐草草一算,捂着胸口,一副受伤害的模样,“我说怎么忽然之间要给我银子呢,唉哟,你真不一般哪,险些被你坑了!大骗子!” 阮鸿飞笑两声,丝毫不拿明湛的怨卒当回事儿,他握住明湛的手,温声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看你这么犯难,不过一提而已。你不愿意就罢了,难道我还会强逼你不成吗?” 阮鸿飞哄明湛道,“胖啊,你实在是想多了。” 明湛重重的哼一声,明显拿乔不领情。幸亏他多想了一下,否则被卖了还得帮大骗子数银子呢。 阮鸿飞笑着搂他在怀里,香他脑门儿一口,“还真不好骗。” “那是!”明湛向来以自己的高智商自豪,他骄傲的宣告,“老子都能把你把到手,哪个是好骗的!” 阮鸿飞暗笑,不死心的再说一句,“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条件我们可以再谈哦。” 明湛吼一嗓子,“我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大骗子!” 前些年被骗身骗心,如今又险些被骗财,明湛再哼一声。枕边儿人竟然是个贼,他这是过的什么悲催日子哟。 盐商们没空手来,他们带着献给皇帝的奇珍异宝。 将林永裳写的手书交到户部衙门后,就各自回家等消息了。想见皇上,也要看皇上的时间安排呢。 盐商人虽是从淮扬来的帝都,不过他们是大商人,各自在帝都均有分号买卖,对帝都的消息都极灵通。自从朝廷在皇家报刊上刊登了天津港的招商消息后,各地商人纷纷汇集于帝都。 天下也不只盐商有钱,三百六十行,哪一行的老大都不是白给的。 盐商们此时又展现了他们超一流的交际手腕儿,沈太平程耀之自然去各族为官子弟那里打听消息。只是沈程两家子弟除了远在湖广的沈东舒,实在无太出众能御前伴驾者。 所以,御前的消息他们是打听不来的。 不过,明湛将招商的事交给吴婉负责,让盐商们庆幸的是,吴婉正是商盐吴家出身。 吴家族长吴缜一来帝都就去拜访他这位非同一般的族侄女。 一般人见不到吴婉,吴婉并不乐意见些乱七八糟的人。首先,吴婉是女人,有些人自然顾着男女大防,不好去。哪怕有人不在意这些礼仪规矩,厚着脸皮登门儿,人家吴婉也不见,理由也好说:宅中都是女人,不待外客。 故此,虽然天津港的招商极热,吴婉的门前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冷清。 这些事,明湛俱是知晓的,他更加佩服这个女人。清醒透彻,不要说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都不一定有吴婉的冷静犀利的眼光。 这次,登吴家门的人却是不好拒之门外的。 吴经身为吴家族长,虽然先前对吴婉家产业争夺事件不闻不问,可也没得罪欺压过吴婉。后来,吴婉在卫太后手下做事,吴经更是眼明心快,屡屡示好。且吴婉在淮扬的产业,吴经没令吴婉吃半点儿亏,展现了族长的风度。 吴经亲自登门,吴婉自然是要见的。 先前,吴经对吴婉并没有什么印象。旁支家的闺女,且吴婉与吴经的血缘关系就比较远了,吴经也不可能特意关照她些什么。 这次,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吴婉较一般南方女子更为高挑儿,身上天然带着三分水灵,眉眼冷峻,五官秀丽,先前的袅娜单薄已渐渐的自眉宇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坚定。 人都说相由心生,吴经自一接触吴婉那双冰雪一样的的眼睛,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子,吴经顿生三分客气谦谨。 吴经见吴婉进来,起身笑道,“听说贤侄女另置了新宅,我初到帝都,打扰贤侄女的清静了。” “族叔太客气了。”吴婉一身玉青色暗绣交领衣裙,斜叉相交的领口露出一段浅粉色的里衣缎子,添了一抹亮色,再衬着江南女人天生的玉色肌肤,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增色三分。 吴婉从不认为女人有什么悲惨遭遇就该把自己做贱的如同寡妇一样,她吃穿用度极是精心,接触的人多了,心胸自然开阔,微笑着请吴经入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笑道,“早听说族叔要来,较我算的时间晚了一些呢。” 吴经道,“如今盐课改制,我等盐商也要将手中的盐场帐目交接完毕,才好来帝都,就迟了些时日。” 吴婉并未再提起此话题,转而问,“族叔是有什么打算么?” “不瞒贤侄女,皇上召我等前来,咱们族人世代贩盐,除了这个,虽还有些铺号,不过是小打小闹儿。这天津港一开,是与外国人做生意,我也不大通这个。”吴经虚心请教,“听说贤侄女在帝都为皇上委以重任,还得烦请贤侄女指点一二呢。” 吴婉柔声道,“我不过是奉命做些琐事,重用二字实谈不上。” “天津港向来是皇上交待什么,我们去做什么。”吴婉道,“皇上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也猜不准。盐课改制不是忽然就要改,云贵早有先例,且看一看云贵盐商如今的情形,便可知此次皇上的恩典在什么地方了?这个倒不难猜。”云贵、帝都都是皇上的子民,依皇上精明的性子,绝不可能厚此薄彼。这些事情,吴婉还是能想的到的。 “要我说,皇上是不会令盐商们吃亏的。”吴婉看向吴经道,“族叔或许知道,皇上出身镇南王府,这次,也有云贵二地的商人前来,约摸也是想分一杯羹的。” 吴经顿时压力倍增。 吴婉叹道,“我主持招商一事,族叔,若是你们能早些来,定能在皇上面前占了先机。如今来帝都的大商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个没钱,哪个没势?”盐商自然是富有的,可是将盐商放在全国的商人里面儿,不一定是最拔尖儿的。 盐商们的富,是为朝廷贩盐,因朝廷而富。吴经心里也知道他们来晚了,可是到这时,谁也顾不得什么早晚。到了战场,只有胜败。 吴经面色微变,直言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经堂堂吴氏家族的族长,断然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他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不过是想知道吴婉的意思罢了。 吴婉心里透彻,说道,“皇上既然召了族叔来,那族叔只管跟着皇上走就是了。” 吴经心里略略失望。他来是希望能有更精确有消息,可是如今看来,吴婉的嘴巴紧的很,吴婉说的这些,吴经何曾不知呢? 只是天津港一事关系到吴氏家族的兴衰存亡,即便是他也有些踌躇不定了。 69. 吴婉的话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跟着皇上走。 吴婉旁观者清,自云贵盐课改制就可看出:跟着明湛是不会错的。 如今,连明湛的姘头——楚言都来了帝都,就想着混水摸鱼,再捞上一笔呢。 楚言与明湛的关系,在云贵真不算什么秘密。明湛自做了镇南王府的世子,身份便是万众瞩目。当时,楚家在盐商中真排不上什么名号儿。何况楚言刚刚把侄子干下去,自己做了家主,屁股还没坐稳呢,盐课改制随之而至。 当时,没人看好楚家。几乎所有了解内情的人都认为,楚家没落将至。 然而,楚言也不知什么妖术魅力,硬是仗着三分姿色上了世子殿下的床,一连三日宿于殿下院中,云贵上流社会为之侧目。 接着楚言更是在盐课改制中拿了大把的好处,如今,在云贵一提起楚家,谁不点头称好儿呢。 别管人家楚言用了什么手段吧,嫉妒或者真是不屑的大有人在。不过,人总要在现实面前低头。楚家发达了,靠着楚家吃饭发财养家糊口的,你就得服气。 如今楚言一到帝都,真有不少人来找他攀关系。 楚言那相貌那风范那举止,亦让人觉着,虽说云贵多蛮夷,可依楚公子的品行,被皇帝陛下看上了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言于行宫见到了久违的皇帝陛下。 明湛喜欢漂亮的人,楚言相貌既好,且风仪出众,又会做事,更加得明湛欢心。在一定允许的程度上,给楚言开一点方便之门,明湛还是愿意的。 “陛下越发雍容了。”楚言行过礼后,明湛赏了座。开头儿就笑着奉承明湛,偏他生的俊俏,且语气真诚,这再平凡不过的话自他嘴里说出来都添了三分魅力。 明湛笑呵呵地,“阿言,你莫要奉承朕。奉承也没用,朕可不能给你开后门儿。” “草民肺腑之言,并非溜须拍马。”明湛先将话堵死,楚言并不着急,温声道,“这次草民来是想着,云南也有不少土物儿,虽说比不上帝都地大物博,也有几分看头儿。草民想着,借陛下开天津港的东风就着便利做些生意。” “陛下是一国之君,如今帝都城商贾千万,都是陛下子民。草民虽说先前有幸见得陛下龙颜,也并不敢因此张狂,更不能令陛下因草民坏了法度规矩。”楚言此次前来,当然不是妄想着凭借自己的魅力就得到什么商线之类的。他与明湛之间的事,别人误会,他自己清醒的很,说各取所需才是真的。他虽牺牲了名声,不过却得了大实惠。 更让他欣喜的是,皇帝陛下并不曾厌恶于他,楚言自认为有钱有人,凭本事吃饭。楚言恳切道,“陛下,草民也去了天津港的招商办,见过了吴大人。草民看了天津港商贸的种类与条例,着实细致至极。陛下英明,万载罕见。” 拍一记马屁,见明湛脸色温润,楚言打叠起精神道,“陛下,恕草民直言,陛下一国之君,镇南王府亦在您的管辖范围之内。您曾经是镇南王府的世子,连草民这等商贾都曾沐浴在您的恩德之中。如今天津港的商贸种类,陛下似乎有意将云贵二地排除在外。” “恕草民直言,天津港盛世基业,陛下加恩于天朝百姓,云贵二地的百姓俱是您的子民,同样期盼陛下施恩于云贵呢。”楚言小心翼翼的看了明湛一眼,明湛脸上并无异色,楚言始放下心来。 明湛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绝对不是那种能忍能憋,本来已经怒发冲冠,还要装没事儿人一样。明湛真没那种优良品质,他就是一炮仗,搞不好就要暴。 “是百姓这样想,还是只有你这样想呢?” 楚言一听就觉得有门儿,忙谦声禀道,“陛下,草民不敢说自己能代表谁。依草民浅见,似云贵百姓,除了种田,念书,便是到商铺做伙计。陛下若能将天津港对云贵开放,似草民这等商人自然多了条赚银子的路子。底下掌柜伙计,亦能多得几个银钱养家呢。草民想着,虽然读书人清高,瞧不上我们商贾,也瞧不上银子,可是银子多了毕竟不是坏事。吃饭念书养家,哪个不要银子呢。” “草民觉得,有了银子,百姓才能把日子过好。” 六月天,小孩儿脸。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微风送来乌云,转眼间亭外已是小雨淅淅。 暑热渐去,几许凉风吹动发梢,明湛望着楚言谦卑的侧脸,叹道,“阿言,你虽是商人。不过,许多朝廷命官的眼光尚不如你。” 楚言忍住心中暗喜,谦道,“陛下过奖,草民如何担的起。” “马匹的事,你办的很好。”明湛笑一笑,轻松的坐要太师椅中,双臂搭在扶手上,显示出明湛闲适的心情,明湛道,“今天的话,朕听到了。不过,云贵的商人若是想参予天津港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朕得与镇南王府谈。” 楚言忙道,“陛下有此心,便是草民等的福气。” 明湛笑,“好了,跟朕说一说,如今云藏边贸如何了?” 商人是最好的奸细,有时候,他们对于一些事情的了解更胜于朝廷。 明湛自楚言这里得到了不少消息,留了楚言用膳,直到风雨将歇,方命人将楚言送出行宫。 如楚言所说,云贵的商人同样关注于明湛的港口建设,他们自然希望能在将来是对外贸易中占上一分子。哪怕多出些银子,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并不怕花钱。 可难为的是,云贵向来独立,有自己的法规制度,想在帝都天津港上掺一脚,并不容易。 这个时候,楚言召集云贵有头有脑的商人议及此事,并且自愿前来帝都打探消息。楚言当然不会大公无私至此,他愿意出这个头儿,想要的是,取周家而代之。 周家同样的云贵巨贾。 现在,楚家已今非昔比,周家牌子却老。 楚言想成为商界统领,必须竖立起周家所不能比拟的威望来。 天津港就是他的机会。 只要他出头儿促成云贵参与天津港贸易的机会,那么,他在云贵商人中就已经有了周家所不能比拟的举足轻重之地位。 楚言的目的,明湛一望既知。 不过,明湛仍然欣赏楚言,楚言年轻的野心以及行动力,让明湛觉着,保持与楚言的联系,并不是一件坏事。 刚刚送走楚言,明湛得到了消息:北威侯阮昊丰过逝。 明湛轻轻叹口气,回去将此事告知了阮鸿飞。 阮鸿飞淡淡道,“他终于死了。” “是啊。”明湛对于阮昊丰简直没有一个很恰当的评语,这人吧,你说可怜,的确也可怜,脑袋上那色儿简直难以形容;说可恨,更加可恨,阮鸿飞一辈子的倒霉事儿多与此人有关。自从阮昊丰在宫中见了阮鸿飞一面,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怕鬼叫门。何况,阮鸿飞绝对比鬼更可怕。阮昊丰直接给吓的中风,躺在床上大半年,今日终于咽了气儿。 阮鸿飞沉默了一时,问明湛,“北威侯的爵位要如何处置呢?” “那个,现在阮鸿羽是长子,就给他吧。”明湛道,“阮鸿羽并无功绩,我想着,降级袭爵。” “你说了算。” 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他活着,你觉得恶心;他死了,你也不会觉着多舒服。 明湛拉住阮鸿飞的手,有些担忧,“飞飞。” 阮鸿飞揽住明湛的肩,轻叹,“真希望世上从无此人。” 阮昊丰一死,阮鸿羽阮鸿雁皆辞官守孝。明湛命阮鸿羽降两级袭爵,北威侯府自此成为子爵府,朝臣自然看出帝王对于北威侯府的冷淡,故此,北威侯府的丧事也办的冷冷清清。 不过,明湛另一桩旨意,却令人费解。 这个时候,明湛为北威侯的孙女阮嘉睿指婚于翰林编撰,今科榜眼,福闽出身的赵青怡。 阮鸿飞早就憋着心思想给阮嘉睿寻一门好亲,阮鸿飞早就瞧好了几人,其中一个便是他的表侄——武比状元宋遥。宋遥人物才干俱没的说,又是状元出身,阮鸿飞担心他难免自视甚高。若是让他娶阮嘉睿,虽然宋遥碍于圣命不敢不娶,可是娶了之后呢? 宋遥会不会嫌弃阮嘉睿无父无母无所依靠…… 这样一想,阮鸿飞还是将眼光定在了今科未婚榜眼赵青怡身上。 明湛表示无所谓,状元榜眼能差多少,状元心高气傲,莫非榜眼就平易近人了?明湛对于阮鸿飞诡异的思考回路简直无可耐何?既然他家飞飞就是瞧中了赵青怡,明湛为博美人一笑,顺水指婚。 日子都是人自己过的。他指婚也仅是指婚罢了,阮嘉睿比起阮晨思来多几分心机城府,想来能把日子过好的。 这桩婚事,着实很不错。 赵青怡的功名在这儿摆着呢,阮嘉睿却是无父无母之人,用现在的话说,命硬,克父克母,一般真没人敢娶。 且后来因凤家兄弟被阮鸿飞绑架事件,阮鸿飞的名声比六月的茅坑就要臭上三分。 当时的谣言都是明湛命人散播的,如今他真想说阮鸿飞几句好话,也不能说了。 可怜的阮鸿飞,名声就这样被明湛心黑手狠的搞了个遗臭万年。这其中最直接的受害都便是阮嘉睿,原本阮嘉睿已到妙龄,正当说亲。 随着帝都形势变幻,北威侯府面临的险境,一日甚于一日。 哪里还有人敢娶北威侯府的姑娘,何况阮嘉睿还有个众所周知的臭名远扬的爹。 阮嘉睿没上了吊就是她心里素质好。 如今,这突然之间,皇上竟然为阮嘉睿指了婚,而且,还是非常不错的前途备受人看好的今科榜眼,赵青怡。 皇上匪夷所思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深思。 不论怎么说,这对于阮嘉睿都是极难得的一桩亲事。 又是皇上指婚,北威侯夫人带着阮嘉睿递牌子,想进宫谢恩。 卫太后对于见北威侯夫人没有半点儿兴趣,不过想到阮嘉睿坎坷的命运与身世,就见了一见。卫太后并未过多理会北威侯夫人,她对阮嘉睿十分和善。 “记得你喜欢吃铁观音,正好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走时你带着些,平日里吃用,若觉着好,只管来给我要。”卫太后笑,“茶叶还是管够的。” 阮嘉睿温声道,“谢太后娘娘赏赐。”赵青怡自然是良人,不过阮嘉睿真有几分不能置信。她有那样的一个父亲,圣上不怪罪已是开恩,怎么会给她这样一桩好亲事呢。 “赵青怡是今科榜眼,皇上赞过他的文章。”卫太后浅笑,无缘就是无缘,其实当初她看好的人选并非阮晨思,而是阮嘉睿。卫太后喜阮嘉睿文静知机,便多说了几句,“人说文如其人,想来榜眼人品是不错的。你是个聪明的,日子要怎么过心里自有分数。皇上为你赐婚,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你日子过得好了,便对得起皇上的苦心了。” 这几句话,阮嘉睿怎么听都觉得太后话中有话,只是她如何敢问,低头应了。 卫太后赏了她些首饰衣料,并两小盒茶叶,便命北威侯夫人与阮嘉睿退下了。 70. 祖父过逝,按理,阮嘉睿当有一年的孝要守。 古代人,也并非没有孝中成亲的先例。先成亲,然后守孝。 只是阮鸿飞绑架皇上王爷的事情一出,阮昊丰为了洗脱家族的嫌疑,直接将阮鸿飞的名子从族谱儿上消了去。 阮鸿飞被逐出阮家门,阮嘉睿做为阮鸿飞的女儿,自然也不能住在阮家。 故此,自从阮鸿飞的事发,阮嘉睿便去了北威侯府的家庙住着。如今皇上忽然为阮嘉睿赐婚,把阮家惊的不知所措,北威侯夫人只得战战兢兢的陪着阮嘉睿进宫谢恩。 可实际从礼法上看,阮嘉睿实在已经算不得阮家人了。 现在阮昊丰死了,阮嘉睿也为他守不着孝。 阮嘉睿甚至不知道该回北威侯府的家庙,还是去哪儿?皇上虽说要赐婚,可是她嫁妆全无,亲人全无,又要从哪里发嫁呢? 这一切的一切,饶是阮嘉睿再如何冷然镇定,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常只在内宅呆着,能有什么大主意呢? 北威侯夫人路上也寻思着,断不能让阮嘉睿再回家庙了,可是家里还在办丧事,要如何打理阮嘉睿的婚事呢?这又是一桩难事。 祖孙二人一路沉默的随着引路太监到了宫门口,已有一驾宫车侯在宫门外,有两位年长嬷嬷并四位侍女,整整齐齐的肃立于车旁。 其中一位四旬左右的嬷嬷上前,对着北威侯夫人与阮嘉睿行了一礼,“见过侯爷夫人与阮姑娘,奴婢是淑仪长公主府的奴才,奉长公主之命接阮姑娘去公主府备嫁。” 阮嘉睿自是吃惊不已,北威侯夫人不掩惊诧的问道,“嬷嬷,这是如何说的呢?” “夫人,恕老奴直言,阮姑娘的父亲已非阮氏族人,阮姑娘自然也非阮家人。如今皇上赐婚,阮姑娘发嫁在即,阮府正有丧仪,阮姑娘若住在尊府,并不相宜。”嬷嬷一板一眼道,“长公主亦是奉陛下之命,接阮姑娘去公主府备嫁。” 北威侯夫人饶是满腹疑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奴才是长公主身边的奶嬷嬷,况且万岁爷之命,便是给奴才八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乱说的。” 北威侯夫人心底一沉,他虽不是阮昊丰的原配,却也同阮昊丰生了二女一子,夫妻和睦。有一些事,阮昊丰虽然不与她明说,不过只言片语的,北威侯夫人也略略知道些。 包括,阮嘉睿有些模糊的身世。 如今皇家又是赐婚又是备嫁的,北威侯夫人几乎立时便疑心到了阮嘉睿身份之上。只是如今这位嬷嬷所说,皇上已有命令让阮嘉睿到公主府备嫁,纵使北威侯夫人有所怀疑,亦无可奈何。 非但无可奈何,纵有千般可疑之处,她也明白,这是不能说的。 北威侯夫人已将事情想通,握住阮嘉睿的手,温和的眼神打量着阮嘉睿并不算出挑儿的五官,柔声道,“孩子,既然有此恩典,你只管去吧。皇上恩德,长公主仁慈,你是个有福的。家里还有以往为你备下的东西,介时我一并给你送过去,你也别嫌弃。当初,侯府也是不得已而为知。” 话到最后,北威侯夫人忆及亡夫,狠狠的掉了几滴泪。 阮嘉睿什么都没说,头都未点一下,只是望着北威侯夫人。 不得已,世上有太多不得已。 在家庙时,阮嘉睿是知道的,阮家人多么盼着她自行了断,也赢个知耻的美名儿。可是,她没有死,说她苟且偷生也好,她那么希望活着。哪怕每日粗茶淡饭,粗布僧衣,她还是想活着。 如今她有了前程,一切就都成了不得已。 阮嘉睿待北威侯夫人放开她的手后,对着北威侯夫人微一点头,便转身在长公主府侍女的服侍下,脚踩精致的绣凳,登上了七星宝车。 明湛的信很快到了镇南王府。 凤景乾见明湛信中提及云贵商人至帝都行商之事,说道,“明湛心胸之开阔,无人能及。”天津港的开放,对朝廷对百姓对商人,都是极有利的一件事。以往,凤景乾并非没有想过建海港开海禁,可关键是,朝廷没这份儿银子。如今明湛敲锣打鼓的,别管人家怎么折腾,反正人家是打算建港口了。 这样的事,明湛愿意云贵商人掺一脚,手面儿实在够大。 凤景南心中自然满意至极,深觉自己的五千匹马没白给,笑道,“据说那个姓楚的商人亲自去了帝都,不知找明湛说了些什么,明湛立时便来了信。唉,也不知那妖孽怎么容的下?”妖孽自然是指阮鸿飞了。 凤景乾道,“他们小儿女间的事,理他做甚?”要凤景乾说,明湛与楚姓商人之间的事,真假尚需另说。明湛自然是有些好色的毛病,关键是,那妖孽可不是好相与的?明湛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要说现在明湛还与楚姓商人有暧昧关系,凤景乾是不信的。 凤景南手掌压着明湛的来信,笑道,“这是好事,我自然不会拒绝。便让朱子政去帝都一趟,正好拟了条款,以后商人若是想去帝都经商,俱按此办。” 凤景乾亦是此意。 明湛在晾了淮扬盐商半个月之后,终于肯赏脸见他们一面。 盐商们早自知理亏,且受了冷待,又是初见君王面,心内颇是惴惴。 明湛当然有很好的名声,他给官员士兵们涨的薪俸,他对学子们也非常温和,建了图书馆,而且开了善仁堂,虽然许多政策现在还只停留在帝都,不过,这并不影响百姓对明湛的好感。 与明湛的仁政相对应的,明湛亦有许多做法受到异议。 第一件便是浙闽兵杀民冒功一案,当时明湛血腥的处理方式,至今令人心惊胆颤;第二件,明湛对豪门子弟的要求异常严苛,帝都中先有永宁侯表兄赵喜案,后有南丰伯府陆八案,其结果已不必再赘述;第三件,明湛对于女人极是同情。 所以,明湛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单纯的好与坏可以评论,更多的是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 明湛从不习惯他坐着,一帮子人站着说话,他懒的仰脖子看人。故此,他虽然对盐商多有不满,也没让他们罚站。只是盐商们刚一坐下,明湛便道,“听说你们在淮扬观望许久才来帝都,朕原本不打算见你们,只是碍于先前所言,自来帝王金口玉言,朕既然说了见你们,自然会见一面。” “今儿个见了,也不知该对你们说什么才好。”明湛冷言道,“你们不信任于朕。当然,这对朕并无损失。现在帝都里多少商贾前来寻求一个机会,既然你们不稀罕朕给的机会,朕也省了一番事。” 盐商人真是屁股尚未坐热,就一水儿的跪地上了,自称绝无此事,他们万不敢藐视圣恩云云。更有甚者,赌咒发誓只为一表忠心。 明湛瞟向地下的几人道,“如今你们来了,可见是想通了的。” 明湛劈头就是雷霆手段,老道如程耀之沈太平都有些吃不消,不知明湛是何意思。听明湛这样问,程耀之忙道,“草民一心忠于陛下。” “忠这个字,好说好写不好做。”明湛冷声道,“先前,云贵的盐课便是朕一手主持改制的,你们一个个有的是眼睛耳目,可以去瞧瞧,朕可曾亏待了谁不?” “你们在淮扬世代为盐商,如今朝廷收回盐厂,朕担心你们丢了饭碗不好过日子,如今恰巧有天津港的机会,赏你们一碗饭吃。朕举手之劳,你们若不领情,朕也无话好话。”明湛道,“闲话少说,如今两个机会。其一,天津港的码头,这第一期工程,共有三十个泊位,将来有外船入天津港停要泊位,这些都是要收银子的。你们有银子,可以承包码头,坐着赚钱,也不比贩盐辛苦。第二,与云贵盐课改制时一样,你们可以任选一种货品参加海贸,三年之内,朕不收税银。” 明湛淡淡道,“具体的事宜,你们可以去跟吴婉打听,各种规制,朝廷都已经拟好了。对商人的保护条例,你们可以细看。” 程耀之等人只有谢恩的。 明湛并未与盐商多费唇舌,一来,他如今的地位与在云南时大有不同。现在他当家做主,而且经由皇家报刊宣传之后,帝都有头有脸的商人,没有哪个不想在海贸上掺一脚的。 其二,这么多商人来了,是为了花钱,只要商人们能将钱从钱袋子里掏出来,明湛有钱建天津港,将来的路就铺了一半儿。 其三,在云贵,地方小,盐商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可是到了帝都,浙商徽商晋商,都是有名的商人,其财力也不比盐商逊色。肥羊多了,明湛也不会特别青眼哪一只,反而更乐意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湛三言两语的打发了程耀之等人。 这次盐商干的这事儿,他们自己就觉得不地道。如明湛所说,现在帝都这么多商人,狼多肉少,朝廷莫非还差他们盐商掺一脚么?相反的是,盐商们迫切的希望从这里找到新的机会。 可,明明先前帝王已经释放善意,盐商们却有意拖沓。明湛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嗔怒于此。 事到此时,后悔已晚,还是得向前看才行。 其实盐商们得庆幸,这个时候,他们身在帝都。殊不知现在淮扬已是剑拔弩张,风雨在际,他们来了帝都,正好躲过一场纷争,亦为大幸。 71. 话还要从永定侯何千山说起,何千山此人品性忠诚自没得说。当年明湛以世子之身都在他身上撞过南墙,要明湛说,此人的脑袋真的与岳飞有的一拼。 宋徽宗并不喜欢岳飞。 明湛并非宋高宗,他倒是格外欣赏何千山这样的忠义之士。 说白了,何千山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忠于江山。 这样忠正无私的人,真正难得。难怪岳飞要被称圣人,在明湛看来,这种一根儿筋的忠诚品质的确是圣人才有的品质。 所以,明湛要派何千山去江南。 当初,凤家兄弟被绑,朝中无储,明湛为尊,永定侯尚不能被他收买,何况区区江南世族。 明湛虽然将太祖宝剑赐予林永裳使用,其实在内心深处最信任的人却是何千山。 何千山的脾性,果然令江南世族牙痒痒。 此人,不好色。 何夫人母老虎的名声,帝都闻名。当年凤景乾欲赐美人予何千山,何夫人直接把何千山揍个半死,说了,若是狐狸精进门,除非踩着她的尸体。 何千山侯爷之尊,这把年纪,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从美色上击穿何千山的壁垒,那是痴人说梦。 再从另一大收买人心的大利器——钱财权柄说起。 何千山若是能被这些收买,那么当初凤景乾便不会命他坐着九门提督的位子。哪怕当初,如果不是何千山一根筋的忠诚,在家兄弟被绑架期间,天下的形势绝不能那样安稳。 总之一句话,何千山是位油盐不进的。 就是平日里官场应酬,何千山都极少参予,大多时候,他都是在海沿子练兵。 无欲则刚,这句话真就是为了何千山而生的。 在何千山身上寻不到突破口儿,只要往他亲近的人身上寻找。 何千山来淮扬,三个儿子,他只带了次子——何欢在身边儿。不为别的,何千山虽酷爱兵事,他的儿子们也多为武将,不过,儿子当中资质最出众的便是次子何欢。 何千山喜何欢的灵性,时常带他在身边调教,想着将自己多年治兵经验传授于儿子才好。 何欢也争气,武功兵略都挺出众,到江南后,也颇能为父分忧。 不过,何欢并不似何千山的刻板严谨的性子。他不过刚刚二十出头儿,年纪正轻,自幼便在父亲身边受教。帝都里人际复杂,何家家教甚严,何欢并不敢胡作非为,老实的很。 如今来到了这十里繁华的烟柳之地,扬州富庶,不让帝都。 何欢正值年轻,怎受得了军中枯燥岁月,偶尔也呼朋唤友的出来游玩。 事情总有其诡异之处。 何欢初入欢场,只记得自己在喝酒,清醒时却是被一坛冷水浇醒。睁眼便是一记劈头翻天覆地的大耳光,险些直接又将他抽晕过去。 何欢半张脸都是麻的,头嗡嗡的响,睁眼望去,屋内妇人官兵俱在,嘈乱的很,且嘶喊哭泣之声印入耳际,何欢一时并没有明白究竟是咋回事。 一蓝缎子妇人扑在撞墙的麻衣女子身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啊,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我的媳妇啊,你可是朝廷赐了贞洁牌坊的啊!这是怎么啦!竟欺到了寡妇头上!” 麻衣女子半拉脸的血,眼睛紧闭,脸色青白,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林永裳一挥手,属下将蓝缎子妇人拉开,林永裳亲自去探麻衣女子的鼻息,脸色微喜,“幸好有一息尚存,赶紧带这妇人去总督府,请了北街的神医方大夫来救人。” 何千山又给了儿子两记大耳光,怒骂,“畜牲,你还要不要脸面性命!” “爹,这,这不是画舫吗?”何欢半是心惊,半是迷茫的问。 蓝缎子妇人只管大哭,两位贴身仆妇半搀半扶,生怕主子伤心太过支撑不住。蓝缎子妇人听到何欢此话,气的眼中恨不能逼出血来,嘶嚎道,“我钱家堂堂节妇闺房,被你这歹人坏了我媳妇的清白不说!你还敢诬我家是画舫,这还有没有天理良心啦!” “总督大人,总督青天,您可要为我钱家做主啊!” “我钱家,自祖上传承到今日,三朝二五代子孙,出了十位节妇八面牌坊,整个江南,谁不知我钱家女子最是贞洁!”蓝缎子妇人哭的气噎倒喉,恨不能扑上去直接咬死何欢。 钱家掌事的男子亦在一旁,脸色难看的紧,拱手道,“何公子,虽说你出身侯府,且有功名爵位在身,我们钱家也不能这样受您的侮辱!总督大人,此事有关我钱家百年清名,若是何公子不能给我钱家一个交待!就是告到御前,我钱家也不能罢休的!” 林永裳一挥手,“将何欢拿下,暂押大狱,容后再审。” 复对钱家掌事男子道,“幸好那妇人留下性命,真相审后便知。介时,你们钱家俱可去衙门旁听,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钱端云谢总督大人。” 说起这钱家,亦非等闲人家儿。 如同那蓝锻子妇人道,淮扬钱家,历经三朝二十五代,出了十位节妇立了八面牌坊。不仅如此,钱家亦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钱家历代先祖,就出了十位阁老七位尚书,三品以上官员多达百位,进士举人更不必说。如今,钱家的老爷子钱永道是整个天朝有名的大儒。 钱永道如今七十八岁,天朝比他再有学问的人都不多了。 钱家在江南的声望,那真是举足轻重。 如今,何欢睡了钱家守节的节妇,且节妇寻了死……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林永裳都不敢想像。 钱永道虽然非官身,不过钱家在外为官的子弟大有人在。哪怕没什么高官,可是这家人的积淀在这儿。且钱永道一生治学,桃李天下,不知多少官员就出自他的门下。 最著名的,徐相徐叁徐尚书。 当年徐尚书灵动非常,念书举一反三,钱永道惜之爱之,收他在门下。天下皆知,徐相乃钱永道的得意门生。 徐叁出生后十年都不能入族谱儿,还是钱永道帮的忙,使得徐叁有名有姓的添于族谱儿。及至后日,徐叁连中三元,乃至徐叁在婚姻上与家族的对立,钱永道在其中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样的人家儿,这样的名望。 何欢竟然睡了钱家的节妇,林永裳都觉得眼前漆黑,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何千山更是恨不能直接宰了逆子! 在此焦头烂额之际,徐盈玉与张太医带着卫太后的懿旨到了扬州。 这二位也是钦差。 卫太后的懿旨很简单,无非就是让总督衙门帮着筹建善仁堂之事。林永裳义不容辞,只是有一桩难事,徐盈玉与张太医住哪儿。 若来的都是男人,直接总督府或者驿馆都可以安排。 可徐盈玉是个女人,而且又带了一堆女人来,实在不好安排。 林永裳知晓徐盈玉老家即在扬州,嫡亲的祖父祖母都在呢。林永裳试探的问,“不知徐大人打算在哪里落脚?若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徐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这年头儿,对着女人都得叫大人了。林永裳稍微理解为何有男人会深更半夜的揣着菜刀的去行刺吴婉与徐盈玉了。对着女人喊大人的滋味儿真不大好受。 徐盈玉只作不晓林永裳话中意,道,“自然是张太医住哪儿,我住哪儿了。” 林永裳笑道,“我听说徐大人出身扬州,徐大人祖父母俱在扬州,若是徐大人欲在祖父母跟前尽孝,本官亦非不通情理之人。” 徐盈玉听到林永裳三番五次的想撵她去本家,便心有不爽,面儿上仍极是有礼,柔声道,“自来是先尽忠再尽孝的,本官前来,是奉太后之命筹建善仁堂。我对扬州人生地不熟,多有要林大人相帮之处。我若是住到本家,难免不便。当然,若是林大人不预我住在总督府,我出去租家客栈也是一样的,必不使林大人为难。” 林永裳受了徐盈玉挤兑,忙道,“本官怎会有此心。本官这就吩咐下人为徐大人张太医收拾院子。” “麻烦林大人了。”徐盈玉大大方方的打量了林永裳一眼,心想,瞧着挺俊秀的人,脑子却这样的死板,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徐盈玉想起沈拙言相托之事,便道,“令甥有信交于我,命我转呈林大人。现在东西杂乱,待收拾停当,我再命人给林大人送去。” 说到沈拙言,林永裳便有几分挂牵,顾不得避嫌,问道,“原来徐大人与我那不成器的外甥也认识。” “偶尔见过几面。”徐盈玉虽然有几分看不上林永裳,不过她自视心胸开阔,并不与林永裳计较,主动告知沈拙言的消息,道,“令甥一切安好,林大人不必挂牵。” 虽然只是一句套话,林永裳无端的放了心。 说了一时话,大家便各自告别休息。 徐盈玉车马劳顿,也有几分乏倦,故而并未推辞。 徐盈玉张太医毕竟是卫太后的钦差,林永裳人情世故也是通的。皇上的钦差可以怠慢,皇太后的钦差可是怠慢不得的。 何况,这位徐姑娘瞧着真不是善茬。 林永裳不喜与女子打交道,尤其是难缠的女子。 可是不论这女人再如何难缠,太后钦差初到,林永裳得摆酒以示欢迎,接风洗尘。 徐盈玉是娇贵的大家小姐,长途车马疲惫,身子一挨床便睡过去了。至晚间,因有总督府的晚宴,丫环荷花才叫醒了自家姑娘。 徐盈玉仍觉得身子发酸的紧,只是眼下应酬,又不能不去。叹一声,起来梳妆。 徐盈玉是一位有着相当美貌的女子。 女儿肖父,当年徐尚书就是有名的俊雅公子。 徐盈玉受父亲的影响颇深,不论举止抑或形容,皆有几分徐叁的气质。当然,这叫林永裳瞧着颇是别扭,有种徐相灵魂永存的感觉。 这也只是林永裳单方面的感觉而已。 在林永裳看来,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诸如范维冯秩,就很为徐盈玉的美貌微惊。 范维冯秩并非没有见过世界的人,相反,他们自认为见过世界上最彪悍的女人——宁国长公主明淇殿下。 明淇不但位高权重,相貌也是俊眼眉飞,漂亮的极是霸道。 在范维冯秩的观念里,有本事有勇气直接跟丈夫和离的女人,虽然不能与明淇相比,可是相较也不远了。 不成想徐盈玉是这样一位温柔秀丽的女子。 包括徐盈玉说话时的语气,都带着女子的温柔和悦。 范维听说徐盈玉来主持筹建善仁堂之事,便道,“善仁堂于百姓百利无一害,徐大人若是看中了哪个地段儿,只管说来。” 徐盈玉浅笑,“少不得要麻烦范大人的。我对扬州并不熟悉,还得靠张太医的指点。” 徐盈玉虽然是主要交差,不过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突出张太医的位置。哪怕张太医对人情世故并不太了解,可是也明白徐盈玉的善意。再加上一路同行,张太医对徐盈玉颇有几分对晚辈的喜爱。 张太医是个心底宽阔是之,摸着胡子道,“药堂的事归你管,歇上两日,我去药材市场瞧一瞧。若有合适的,先备下一些,总没问题的。” 徐盈玉道了声,“张太医说的很是” 林永裳忽然沉吟着开口相求,“张太医,如今我这里正经了一桩案子。其中一个妇人触柱自尽,如今尚有一口气息,可不论是用针吃药,此妇始终不能清醒。我也请多大夫来瞧过,皆束手无策。您是天朝有名的神医,不知能不能出手相助?” 医者父母心,张太医并未拒绝,也不拿架子什么的,道,“既遇到了,没有不看的理。我现在就过去瞧瞧吧。” 林永裳亦不想耽搁时间,不过这宴刚刚开始,他乃主家,自然不能先离开,又担心徐盈玉会挑理,一时为难起来。徐盈玉最是慧敏之人,便道,“公事要紧。反正我住在总督府,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吃都是可以的。若林大人有用我之处,不必客气。” “我失礼了。”林永裳心中实在牵挂这桩案情,遂起身请张太医过去瞧病。 范维冯秩压力也很大。 这桩案子虽然是由永定侯嫡次子何欢引起,不过,依着钱家的声望,如果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林永裳的声誉自然要受损的。 钱家声望太重,若此案着实钱家冤屈,就是范维冯秩亦不能讨得好儿去。 让范维庆幸的是:幸而盐课改制已然开始。 钱家节妇没死,这是林永裳唯一要庆幸的事了。 要林永裳说,何欢不是脑子不清楚之人,他有钱有势的,何必要去偷个守节的寡妇?这不是神经么? 据林永裳对何欢的了解,何欢做下此案的可能性并不大,哪怕林永裳不相信何欢,他亦相信永定侯的家教。 可是,何欢被人抓个正着。钱家节妇当场撞墙,半脑袋的血,亏得没死。 这若是死了,怕何欢有一百张嘴也难已说清。 这个时候,林永裳必要保住何欢。 一个何欢不值得什么,可如果何欢真的倒在此案上。永定侯受株连是必然的,不论如何,林永裳是绝不能让永定侯回帝都的。 发生何欢的事,或许在某个方面证明他与永定侯实行的政策是对的。 这个时候,若是失去带兵的永定侯,林永裳直接怀疑自己这个淮扬总督还能坐多久。 所以,保住了何欢,就是保住了永定侯。保住了永定侯,就是保住了他林永裳自己。 钱家节妇被安排在一处寂静的院落,房间有丫环嬷嬷大夫守着,外面有总督府的心腹侍卫看守。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范维冯秩林永裳都跟着进去了,徐盈玉本就是女人,自然更可以进去。 徐盈玉望了床头昏迷的人一眼,眉毛轻拧,良久惊道,“倩姐姐?” 林永裳微惊,问徐盈玉,“徐大人认得她?” 徐盈玉见丫环放好小迎枕,张太医坐在床前诊脉,并未回答林永裳的话,脸上实打实的震惊是瞒不过人的。 过一时,张太医起身道,“脉象虽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只是病人久不能清醒,怕是心里或是脑袋撞击过重的原因。” 不待林永裳有问,张太医便道,“今日已是迟了,且天黑灯暗,待明日我施针试试,或者有效。” “劳烦太医了。”林永裳心中微喜,只盼着钱家节妇能早日清醒。 当然,关于徐盈玉竟认得钱家妇一事,林永裳自然要问一问的。 徐盈玉先问,“倩姐姐怎么会在总督府?” 林永裳只得将案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徐盈玉,徐盈玉叹道,“倩姐姐再好不过的人,际遇竟如此可怜。若说倩姐姐与人通奸,是绝不可能的。” 林永裳一个大男人,不好与徐盈玉单独在房间相处,便将范维冯秩都留了下来。此时,范维忍不住问,“徐姑娘,你怎么会跟钱家妇认识的?你不是一直在帝都吗?” “范大人或许不知,不过,林大人应该知道,钱师祖是家父的恩师。”徐盈玉道,“家父少时,颇多得师祖照顾。至今日,家父对师祖亦多感激。钱家的长孙当年去帝都成亲,后来念国子监,继而春闱,在帝都住了不少时日。” “倩姐姐年长我几岁,不过我们相处的非常好。”徐盈玉叹道,“倩姐姐是帝都大儒段汝玉大人家的嫡长孙女。如今天朝尚有南钱北段的说法。我与倩姐姐是自幼相识的,钱公子是父亲的师侄,我与倩姐姐是好友,故此,两家走动颇多。后来钱公子中了进士,春风得意,却不料一场大病要了性命。倩姐姐与钱公子夫妻情深,自愿为钱公子守节,便带着钱公子的棺木回了钱家。” “倩姐姐并不是那种轻薄之人。当时钱公子新丧,倩姐姐正是青春年华,段大儒情愿孙女儿另嫁,倩姐姐执意不肯。”徐盈玉眼中泪光一闪,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方道,“此事传扬出去,皇上以此为美,便颁下了贞节牌坊。” 林永裳一时说不出什么,若单是听徐盈玉所言。段氏有这样的美德与家教,绝不能是与男子通奸之流。 这案子,更是难断了。 徐盈玉凝眉道,“林大人还是快些将此案查明。不说钱家在江南的名望,若是段大人知晓倩姐姐的遭遇,亦要为倩姐姐讨还个公道的。” 林永裳无奈轻叹,“怕是来不及了。” 幕后人设下如此恶毒计量,不惜牵扯出国中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为的不过是借民怨将他与何千山二人驱逐出淮扬罢了。 可是,林永裳怎能甘心! 林永裳当即道,“多谢徐大人相助。素闻张太医医术超凡,若是段氏清醒,我等皆为男子,多少有不便之处,还得请徐大人多陪着段氏。事情已然发生,切莫再生自尽的念头儿才好。” “林大人放心,即便林大人不说,我也放心不下倩姐姐的。”徐盈玉很能为他人着想,柔声道,“林大人能允的照顾倩姐姐一二,我当向大人道谢才是。” 林永裳轻轻叹口气。 如林永裳所料,这件事,干系到一位侯爷,两位仕林中声望举足轻重的大儒。压,是压不下来的! 淮扬御史的奏章已经送到了御前。 段汝玉在朝上听闻此事,当朝直接厥了过去。被人掐人中痛醒后,段汝玉老泪横流,对着明湛叩道,“陛下陛下,别人臣不敢保证,臣的孙女儿,臣是知道的。当初倩儿她青春丧夫,老臣是不愿她守寡的,无奈她情深意重,执意为钱家守节。她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老臣绝不能信,绝不能信!老臣求陛下彻查,还臣孙女一个清白公道!” 说完就呯呯的叩起头来。 段汝成在学术界地位非凡,这也就意味着此人绝不年轻,一把胡子满头花白发,此时嗑的额头青紫,顿时让人心生不忍。 跟在段汝成屁股后南嗑头的还有段汝成的儿子,翰林段明音——段氏的生父。 明湛忙道,“段卿平身,段翰林,你也起来吧。命林永裳详查此事!断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人受冤!事涉段卿孙女,瞧段卿的形容,天下父母心,朕明白段卿的心情。” “不如这样,段卿你年纪大了,就让段翰林去一趟淮扬,亲自看一看令爱。好在人性命无忧,段卿也好生劝她一劝才是。” 段汝成满脸泪水,段家父子抖抖擞擞的谢恩,回家准备去淮扬之事。 72. 明湛并非昏馈之君,可是他同样对何欢一案气愤非常。 “脑袋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去跟寡妇通奸!”明湛先是跺脚一顿骂,很为永定侯的名声可惜,“生下这种败家的祸害,阖该早些掐死!” 对于钱家,明湛并不大了解。他本不是太喜欢念书的人,对于学术界的人,还是前些天刚刚听到钱永道的名子。因为连阮鸿飞都说钱永道一代学问大家,明湛还想着请钱永道来帝都到国子监讲学来着。 如今倒好,他请柬还未发,钱家孙媳出了这种案子。 还有段汝玉,明湛也不喜欢这老头儿。 当初段汝玉就是在闻道斋给皇子们讲课来着,不知为啥,一千个瞧明湛主仆不顺眼。范维那会儿小,也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段汝玉名士的名声,追星追的厉害,时不时就要去讲教学问,常被讽刺打击。 主辱臣死。 臣辱,主也没啥面子。 段汝玉瞧不上范维,在明湛看来,这就是段汝玉瞧不上他。 所以,在某一段时间内,记仇的明湛对于段汝玉的意见不是一星半点儿。 尤其是在明湛砖劈杜如兰之后,闻道斋的先生们对他都和善起来,偏这个段汝玉还是一张死人脸,把个明湛郁闷的不成。 这也直接导致了在后日凤景乾欲为明湛择一老师时,明湛选择了官位不显声名不显的徐叁,而非是闻道斋的大师傅——段汝玉。 有时,人生的境遇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明湛对于段汝玉印象的改观是在今年要建图书馆的时候,段汝玉本就在翰林院做学问,整个图书馆的目录都是他做好的。而且,段汝玉将家中许多珍本藏书捐赠出来,允许朝廷仿印一份儿,以供学子们阅读之用。 因着段汝玉学问大家,这是大家公认的,且此人有几分迂气,明湛便将他任命为国子监博士,让他去做校长。 明湛是不知道钱段两位大学问家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联姻。 结果,竟出了这种官司。 把个明湛气的,骂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虽然明小胖是自己的爱人,不过阮鸿飞也得承认,明小胖真得算一位没啥风度的帝王了。 阮鸿飞劝道,“事情还不知个子丑寅卯呢,哪个值得生这样大的气?说不得何家公子是被冤枉的呢?再者,哪怕确有其事,你也只管按律办理。” 明湛道,“那永定侯之功岂不功亏一篑。”何欢什么的是碍他啥事,明湛担心的是永定侯与淮扬事宜。 “若真有实事,可见永定侯之家教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名声,是不适合再在淮扬呆下去的。”如果真的是通奸或者逼奸,段氏妇人毕竟是节妇,且钱段两家都是这样的名望人家儿,何欢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一定是明湛要他死,明湛如果想要压下舆论,则必须要何欢死。 阮鸿飞接着道,“要我说,这件事毕竟奇异。何家二公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女人求不得,何必要去找个小寡妇儿?” “那是段家女钱家妇,朝廷表彰的节妇,唉,这女人又不是愚蠢无知,通奸的可能性不大。” 明湛叹道,“连永定侯这样的家风去了扬州都把持不住,你说,我还能信谁去?” “永定侯怎么了,那也是人呢。”阮鸿飞笑一笑,捏了枚去壳的香榧塞明湛嘴里,“再说,永定侯是永定侯,他儿子是他儿子。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年轻人,常年在兵马军营里,抬头看到的都是官兵们的老脸。乍一去吴侬软语香艳之地,哪个消受的起?别说何家公子,就是你去了扬州,说不得也要去听几首曲子,花楼画舫的转上一转。” “反正我不会去找小寡妇儿。” “那位何公子难道就是去找小寡妇儿的?”阮鸿飞是绝不信的,他笑道,“胖啊,你聪明不让人,不过呢,疑心也大。你想一想,自来通奸是多么隐秘的事,怎会忽然之间被人抓个正着呢?再者,若是逼奸,莫非何公子是傻的?奸也要把人敲晕再奸,奸完即跑,这才正常。”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阮鸿飞下了定论。 明湛不高兴情人说他“疑心大”,气道,“莫非我想不到这些,只是你得有证据才是!那段氏女虽然没死,还留一口气,如今也在晕迷呢。你想一想,如果真是有人做局,听说钱家也是百年旺族,书香门第,向来拿著名声当性命的人,谁这样通天的本事算计到他们家去呢?” “幕后之人,暂且不必猜。”明湛皱眉道,“就说这官司,假设何欢是中了套儿。如今的问题是,段氏女虽是活着的,却不知这是个活套儿还是死套儿。” “女人,尤其是节妇,贞洁就是性命。她又出身段家这样的家族门庭,在贞洁与何欢之间,你说她会选哪个?”明湛叹道,“只要段氏女不认下通奸之名,何欢要如何翻身呢?何欢若是定了罪,永定侯在扬州的名声也就被带累坏了。” “可是,像你说是,段氏女钱家妇,出身受的教育没的说,这样的女人,通奸的可能性不大。再说,就是真有通奸,哪个通奸的女人去亲口承认自己通奸呢?”明湛烦燥道,“段氏女虽活着,想在她身上救回何欢,不容易啊?” 阮鸿飞笑,“咱们又不在扬州,并不知道具体情形。不过,要我说,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套儿。林永裳又不是傻的,别人不说,就这件案子而言,可疑之处颇多。段氏并不是一个人住,身边总有婆子丫环伺候吧?这些人的嘴并不难撬开。其次,何欢那里,当天晚上去的哪里,总能调查清楚吧。” 明湛长长叹口气,“不管了,我再圣明,也不是神仙。随他们折腾去吧,我只看最终结局。” 阮鸿飞笑一笑,吩咐何玉去传膳。 明湛虽然嘴上说不管,心里仍是有几分不舒服。 他身边有淮扬人,前淮扬总督薛春泓之子——薛少凉正在明湛身边儿做侍卫。 如今淮扬出了这样的案子,明湛少不得要唤了薛少凉来问一问。 薛少凉说话向来简单直接,从不拐弯抹角,这也很对明湛的胃口,薛少凉道,“段大儒的学识人品俱是一流的,他家女孩儿在江南素有美名。段大儒在淮扬办的书院,属下以前去念过书。段大儒平和慈善,是个可敬长者。” 明湛愈加发愁了。 最发愁的人并不是明湛,非永定侯何千山莫属。 距儿子的案子发生已有几日,永定侯瘦了整整一圈儿,面目憔悴。若非有为儿子洗脱罪名的信念在坚持,永定侯非躺在床上不可。 与别人的怀疑或者是愤恨不同,永定侯绝不相信儿子会与寡妇通奸或者逼奸寡妇的。 何欢自幼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孩子什么样,永定侯自认为了解。哪怕扬州金粉繁华之都,儿子年轻略有贪玩儿,可是也不能短短几个月就变成怪兽的。 永定侯绝不相信儿子会堕落至此。 将当日与儿子同出去的将官全部送到总督府审查过,这几人都认定了,那天不过去画舫喝酒而已。并且说出当时陪在何欢身边的歌伎,只是谁也料不到,那歌伎至今音讯全无。 只此一节,将官们的证词力度大大降低。 并且这些将官俱是出自永定侯麾下,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伪证啊?用将官的证词想取信人,并不容易。 再者,林永裳自然不会忘记服侍段氏的丫环婆子,可是那些人怎敢承认,不论是承认段氏通奸或者被逼奸,她们都无路好活。 别人不知,她们是知道的。钱氏家族家规森严,如今闹出这样的家丑,若非她们可能涉及案情,林永裳非要留着,早已被家主处置。 林永裳几番问讯,皆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让林永裳发愁的是,段汝玉父子要亲来扬州了。这老头儿,林永裳还是了解的,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 而且,来的不仅是段汝玉父子,还有永定侯夫人——萧氏。 萧氏的名声,林永裳早有耳闻,他的头更疼了。 不过,林永裳并非庸辈,他再次提审段氏的贴身侍女——兰蕙。 兰蕙不同于一般的丫环,她是段氏的陪嫁丫环。能留到今日,可见其主仆情份的确是非同一般的。不过,林永裳也深知,这样面儿上看着忠心的奴婢,往往事情多是坏在“忠心”的人身上。 而且,林永裳请了徐盈玉一道旁听。 不为别的,徐盈玉是个女人,对于内宅的事,徐盈玉的敏感度要比他们这些大男人高的多。 林永裳貌似漫不经心的开口,“记得出事那日,段氏身穿麻衣。段氏出身书香世族,又嫁进书香世族,想来也是养尊处优的,身上怎会穿用麻布衣裳。” 兰蕙年纪已不小,仍是姑娘头饰,鸦翅青的发上只簪了一只素银钗,脸色消瘦,形容憔悴。听到林永裳有问,兰蕙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大人的话,姑娘,钱家规矩既是如此。钱家守节的节妇,均是日日自己纺线织布,佛前念经,自做衣衫。且绫罗绸缎一概不用,麻衣加身。” 林永裳看向徐盈玉,“竟有这种规矩?”他再有本事,也没见识过节妇的生活。 徐盈玉亦不能信,问道,“倩姐姐当初何等雅致之人,虽东西不必华贵奢侈,却也是件件精细。莫非守了寡不算,还要这样折磨自己不成?” 兰蕙眼圈微红,并不说话。 徐盈玉看向兰蕙,“我自幼便与你们姑娘认得,你也是知道的。有什么话,只管说。如今你是在总督府,且你家姑娘性命无忧。” 兰蕙眼中静静的两行泪滚下,低泣道,“徐姑娘,奴婢本是下贱之人,有些话,并不该奴婢说的。说了,就失了本份。可奴婢是伴着我家姑娘长大,徐姑娘,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姑娘吧。姑娘对姑爷有情份,自愿守节,原是想着将来过继一子,日后姑爷坟前也有个烧纸供奉的人哪。” “可是,奴婢们随着姑娘来到本家,再无人提及此事,还要姑娘日日纺纱织布,身边多少丫环婆子,倒不是来伺候的,反是来看管我们的。”兰蕙双手捂着脸,又是一通哭,良久方道,“我们连院门都出不得去,钱家的人,两眼一摸黑,除了院里安排的嬷嬷丫环,谁都不认得呀。就是想送个信儿,都没处送去。” “奴婢想着姑娘这样有情义,连朝廷都要嘉奖的。”兰蕙小声泣道,“可是,奴婢不知道做节妇这样的艰难。奴婢说句不逆不道的话,若是知道来钱家是这样的日子,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叫姑娘来受这样的活罪呢。” 林永裳只觉得段氏实在惨淡了些,只是一叹。 徐盈玉却默默的掉下泪来,赶紧拿帕子拭了去,温声问道,“你都这个年岁了,怎么还没嫁人呢?” 兰蕙哽咽道,“姑娘早就想将奴婢配了人的,只是钱家说没这规矩。姑娘是节妇,奴婢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哪个能穿红挂绿的呢。奴婢也不放心姑娘,索性就守着姑娘吧。” 林永裳又召来其余的几个嬷嬷丫环问话。 徐盈玉的眼睛落在这几人身上,见嬷嬷丫环皆是粗壮极有气力之人,心中对钱家暗暗厌恶起来。哪怕徐家与钱家关系再为亲近,徐盈玉仍忍不住皱眉道,“钱府书香世家,怎么派你们这样的粗鄙的人去伺候少奶奶呢?” 有一嬷嬷自觉精明,忙道,“奴婢们不过是在少奶奶的院子里做些粗活儿,搬搬抬抬,摔摔打打的事儿,没有力气是不成的。因奴婢们粗鄙,等闲不敢近少奶奶的身。” “哦。那你们谁是近身伺候你们少奶奶的?” 这嬷嬷再次开口,“兰蕙姑娘是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少奶奶只与她亲近。” 徐盈玉故意问道,“你们少奶奶那样金贵的人,一个人伺候怎么能够呢?” “奴婢不敢说谎,的确少奶奶只与兰蕙姑娘亲近的。奴婢们粗鄙不堪,说话也不中听,只管在院里做粗活儿,连少奶奶的屋子都不敢进一步的。” 徐盈玉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少在我面前弄这些见不得人的门道儿!我早知道,你们虽不敢进你家少奶奶的门儿,可却是把持着你家少奶奶的院子!晚上一把大锁锁了,钥匙你们揣裤腰里!你们既看管院子,怎么这忽然之间进去个大男人你们竟鸦雀不闻呢!” “林大人,依我看,定是里外勾结,刁奴害主!诬蔑了钱家少奶奶!”徐盈玉咬牙冷笑两声,“以奴害主,满门抄铲,别说你们没的活,就是你们老子娘、儿女子孙,个个儿得抵命!” 徐盈玉疾言厉色,连林永裳都吓一跳,更别说这些丫环嬷嬷。个个哀哭求饶,只管喊冤。 林永裳命人将这些人拖拉下去,又打发了旁人,问徐盈玉,“徐大人的意思是?” “林大人,你心里明白。保住永定侯就是保住大人你自己。”徐盈玉索性将话说明白,叹道,“昨天那些不明事理的书生已经在总督衙门前求公道了!这件案子不能拖的太久。只有你们稳了,我的差使才好办。林大人,我们都是帝都派下来的人,在某些方面而言,我们立场相同。而且帝都是不会愿意看到我们之间内讧的。” “这个时候,重要的是得保住永定侯在淮扬官场的地位。”徐盈玉轻叹,真相并不是最要紧的。其间受到伤害最大的自然是段氏,徐盈玉与段氏有交情,与钱家有恩义,可是,眼下,她也只能在允许的范围内维持钱段两家的声誉。 林永裳实在感激徐盈玉这样通情达理,他为何要徐盈玉参审此案,其目的不过是想试一试徐盈玉的立场。徐盈玉是卫太后手下的人,如果徐盈玉真的因为徐家与钱段两家的交情而站在他与永定侯的对立面,那会让林永裳非常为难。 如今徐盈玉这样的姿态,林永裳恭维道,“徐大人真乃女中豪杰。” 徐盈玉唇角弯弯,揶揄一句,“在男人眼中,怕是‘女中豪杰’这四字就等同于‘泼才恶妇’的意思了。” “这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在林永裳心目中亦认为如今女人厉害太过,不过,徐盈玉通情达理更胜他人,着实令人欣赏。当然,难缠也是真的。 徐盈玉受了林永裳的试探算计,心头总有几分郁气难消,忍不住噎了一句道,“男人所推崇的美德里,说谎肯定是其中一项。” 林永裳除了摸着鼻子赔笑,无话好说。 俩人气氛刚刚缓和,就见范维匆匆进屋,手里握着一张叠好的皇家报刊一样的东西。不过范维的神色实在称不上美妙,进门直接道,“林大人,不好了,你瞧瞧,这是外头印的,已经传遍了扬州城。” 林永裳接过,果然是仿皇家报刊所为,阔幅极大,双折而成。 林永裳一目十行的看过,顿时气的脸色铁青,紧紧攥着这张刊物,低喝,“混帐!” 73. 第七十三章 林永裳攥着手里的报刊,目眦欲裂。 简直,胆大妄为! 钱家是淮扬旺族,这是无庸置疑的。 钱永道虽然身上并无官职,不过他在帝都学术界的地位,即便林永裳以总督的身份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钱永道于仕途上平平,当然只是在德宗皇帝执政时期,以十七岁的年龄考得状元,三年翰林之后,便辞官,携妻归家,自此一心治学,再无出仕。 凭借钱家一流的底蕴以及钱永道渊博的学识,江南最有名的万里书院便是由钱永道一手建立,及至如今,钱永道仍时不时去万里书院讲学。 万里书院是钱永道一生的心血。 亦是江南最有名的书院之一,如果说哪个书院能与万里书院想媲美,那就只有杭州城的万松书院了。 两座书院说起来都是官学,不过,万松书院真正是由杭州府筹建。 万里书院却是多借钱家之力。 钱家百年积蕴,不会差钱。 对于万里书院,钱永道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万里书院多位极具才名的先生都是钱永道亲自延请而来讲学的。 万里书院与钱家关系之密切,让林永裳隐隐担忧。 这份刊登着“永定侯公子强奸节妇至死案”的刊物,便是来自万里书院的报刊! 徐盈玉自林永裳手里接过万里书院的报刊草草看过,心中添了十分不屑,眼神一瞟道,“不过是拿女人的贞洁做文章,这些读书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了。” 林永裳直接吩咐范维,“范维,你去钱家看看,钱先生的身子可还结实?若是钱先生身子结实,我今天去拜访他老人家。” 范维领命去了。 徐盈玉道,“整个天朝也只一份皇家报刊,这些东西,可不是说印便能印的?” “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林永裳抿了抿唇,眼中神色冰凉,道,“万里书院本就与钱家关系密切,这样的东西散出去,书生们本身对衙门怨气颇大。若是直接派了官兵去,易生变数。还是要溯手逐源的从源头掐死的好!” 政客并不是爆竹,若是一点就爆,他林永裳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这是总督衙门的事,与她无干,徐盈玉道,“林大人歇着吧,我去看看倩姐姐。”抬脚欲走。 “徐大人。”林永裳唤住徐盈玉,客气道,“我知道徐大人必然要去徐家给祖父母请安的,不知徐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林大人请讲。” “若是有人与徐大人打听钱氏的事,徐大人只管说钱氏已然苏醒,将身子调理好,就能定案了。” “知道了。” 林永裳又命人备车轿,他携淮扬巡抚、扬州知府,带着衙门官兵,一并去了万里书院。 林永裳见到了群情激愤的学子们,也见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钱永道。 钱永道如今年事已高,除了来书院转一转,等闲不见他人。 林永裳做了淮扬总督,这是第二次见钱永道。 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再用俊雅形容已经绝对不合适了。不过,钱永道身上仍能看出年轻时些许俊雅的痕迹,银丝霜发,三寸长须,站在书院户外的大礼堂演讲的最高处,山风吹过,衣袂飘飞,其姿仪形态,仙风道骨不足以形容。 钱永道正焦急的对学子们说着,“老朽虽有幸有书院里教过几天书,做过几篇可以一阅的文章,不过,老朽亦教导过你们,遇事,既不能固执己见,亦不要人云亦云。” “事情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老朽昨日病着,听说你们去了总督衙门胡闹,心里十分不安。今天又看到了街上发这个……”钱永道举起手中的报刊,伤感叹道,“是非总要有证据,方有公断。你们并不知里面内情,不过听别人几句闲话,就乱写乱印这些东西,你们哪里还像学堂里的温润如玉的学子们呢。这样胡说八道,与茶馆儿饭肆的那些贩夫走卒有什么差别!” 钱永道叹息,“是老朽没有教导好你们哪。” 林永裳一行人有官有兵,惹眼的很。钱永道正说的伤感,也没注意,倒是一些学子们瞧见了,纷纷交头接语,向林永裳等人看过去,钱永道方才察觉林永裳等一行人。 “林大人?”钱永道脸色微惊,连忙下台相迎,为学子们求情,“他们年纪还小,并不懂事,林大人且恕他们这一回吧?” 林永裳不置可否,直接携钱永道的手上了讲台,高声道,“你们写的东西,本官看了!” “里面多有不符实情之处!” 林永裳对这些热血没处洒就知添乱的学子们没有半分好感,都是些吃饱了撑的。抬手将万里书院的报刊压在讲台的桌案上,林永裳冷声道,“如今钱先生也在,我们就把事实分说明白!” “这里面有两处与实情不符,第一,节妇段氏并没有死!而且在张太医的诊治下,就在今日段氏已然醒来!” “第二,这报里一味说何二公子逼奸段氏!案子尚未开审,不知此结论你们从何得来!有何凭证!”林永裳寒声道,“众所周知,钱家乃经世大族,如今有族谱记载已有三朝二十五代人,这样的世族书香人家儿。段氏住在钱家内宅,念经拜佛,纺纱织布,大门儿不曾迈出一步!何公子来淮扬不过两月时日,别说段氏,他连钱家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儿开!钱家内宅何等样森严,有多少仆妇奴婢把守,何二公子是如何进去的钱家内宅!” “若是说何公子硬闯,可钱家没有仆妇受伤!” “若是说何公子买通仆妇,本官以为,内宅不比别处,看门守户的定不是一个两个,莫非都被何公子买通不成?” 钱永道脸色大惊,“莫非林大人怀疑老朽家风不谨……不,不,这绝不可能,我那孙媳妇出身帝都段氏,有名的书香世家。孙媳妇的贞洁,即便是太上皇也要赞美的……我那孙子无福,可孙媳妇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出身哪!” “钱先生,本官并无此意,只是据理推测。”林永裳道,“当然,还有可能是何二公子武公高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钱府?可是,本官亦知道,凡经世巨族,哪个没有护院家仆?” “这些都是疑点,如今疑点未清,你们就印出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来!本官想问一问,你们到底意图何在!是何居心!” 林永裳冷声道,“年轻人,不怕热血冲动!可关键是,不能为人所利用,为人所驱使!你们是读书人,若有证据只管去总督府衙门献上证据,若有疑点,也只管跟本官一一道来!” “不过,本官讲的是理!不是什么群情激愤,示众起哄的刁民!”林永裳扬起手里的报刊,“你们知道为什么天下只有一份皇家报刊吗?因为那一份报刊是经皇上审阅过的!所以,皇家报刊才可以刊印,全国发行!” “你们这个,无理无据,乱写一通,蛊惑民众,混淆是非!谁准你们印的!谁让你们印的!” “公道在于证据,不是随便什么人捉刀写几句艳史悬案就可以公断是非的!”林永裳怒拍几案,“你们写这些,真是侮辱了段氏,侮辱了钱先生,更侮辱了你们身上这身书生襦衫!” “不是想知道是非经过吗?”林永裳眼睛如闪电般扫下底下噤若寒蝉的书生们,寒声冷斥,“待本官开衙亲审此案,你们全都来旁听!亲自用你们的眼睛看一看,用你们的耳朵听一听,本官到底公道还是不公道!” 林永裳御史出身,是何等样口才,绝对是这些书生们不能比拟的,这一通臭骂,倒骂的这些学子们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钱永道忙帮着自己的学生们说好话,“林大人,且看在他们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吧。” “年少无知,就多读一读圣贤之书,少说些狗屁不通的八婆话!”林永裳对钱永道总得压着三分火气,温声道,“钱先生,你放心,本官这次不会抓人。可是,本官得给你家孙媳一个公道,这份东西是谁主笔刊印的,你们自己去衙门自首。介时,你们要亲自向段氏致歉!” 钱永道温声道,“林大人,算了,我家孙媳并非这样的人。” “是不是,规矩礼数如此。”林永裳扫一眼万里书院的学子们,不客气道,“年少无知,做错了事就不必负责任了吗?今天仗着三分机伶刻薄妇人贞洁,他日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来?若都仗着年少无知,不与他们计较,国家法度何存!” 林永裳掷地有声的几句话,连钱永道也不好再开口求情了。 林永裳换了颜色,温声相请,“钱先生,听说这几句你身子不适。这里的事且交给本官的下属来做吧,你先回家歇着,不要气坏了身子。您先请。” “多谢林大人了。” 人哪,都是吃软不吃硬。 钱永道在台上劝了半天,你们不要怎么着哪,好好读书啊。 没人听,个顶个儿的怒发冲冠正义使者。 如今林永裳一通臭骂,没人敢吱声了。 林永裳派了自己的轿子送钱永道回府,自己与巡抚梁东初共乘。 梁东初劝林永裳道,“大人不必动怒,这些酸秀才,仗着有星点儿才气,就舞文弄墨的没个安分。大人若跟他们动气,倒是抬举他们了。” “真是气死本官了。”林永裳长叹一口气,“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没有这个的嚣张。” 梁东初笑笑,“好在如今镇住了他们,并未酿出大的是非来。大人不必过于担心,盐课改制将进一半了,只要盐课改制完皆,大人就是大功一件。” “什么功不功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林永裳疲惫的阖上眼睛。 淮扬鸡飞狗跳,明湛这里正凑着阮鸿飞的手看阮鸿飞给阮嘉睿拟的陪嫁单子。 明湛酸乎乎地,“做海盗就是有钱哪,怎么也没见你给我个定情信物啥的?” “胖,我都在你身边了,你还想要啥,说吧?给的起的,我都给。”阮鸿飞笑着又添了几样,摸一把明湛的蜜桃儿脸,水润润的让人好不喜欢,阮鸿飞再摸一把,“嘉睿嫁了,我也算尽到了对姐姐的承诺。” “你也别太大手笔,否则大臣们该有所怀疑了。” “你以为他们现在不怀疑?”阮鸿飞道,“太多了不成,太少了也压不住。毕竟赵青怡是榜眼。” “唉,你就别担心了,一看阮嘉睿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这你都会看?” “那是,我的眼光从没差过。”明湛现成举例,“你看冯绍明就是我给明艳挑的,再看父王给明菲指的婚吧?还有明雅的婚事,都不怎么样。” 明湛脑袋压着阮鸿飞的肩,问道,“你要不要见阮嘉睿一面?” “不必了。” 阮鸿飞许多做法都让明湛不是非常理解,如果是明湛做点儿好事儿,他恨不能宣扬的全天下皆知。可是阮鸿飞对于亲人这一块儿,非常冷淡。 哪怕阮鸿羽降两级袭爵,阮鸿飞都未置一词。 对于阮嘉睿,阮鸿飞背地里照顾颇多,却又不愿与阮嘉睿相见相认。 明湛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搂着阮鸿飞的肩道,“我对你好。” 阮鸿飞笑了笑。 阮家是真正的落败了。 明湛并没有给北威侯一个谥号,阮昊丰这一生,可谓坎坷跌宕,波折不断。他忍了不能忍的侮辱,该报的仇,也报了。 最终,不过如此。 阮昊丰的丧事结束,阮家打发了大半奴仆,正经主子只剩阮鸿羽阮鸿雁,女眷则是北威侯夫人和阮鸿羽的妻子田氏。 这个年代,丧仪并不简单。 阮家人满心疲惫,除了田氏。 田氏是寿宁侯府旁支出身,先前她嫁了阮鸿羽,并不十分如意。 阮鸿羽并不像有什么大出息的人,不过在工部挂个闲差,每月十几两俸禄。与小叔子阮鸿雁比起来,绝对是天壤之别。 虽然,阮鸿羽已是家中长子,可是生母已过逝,且与北威侯关系极差。许多时候,田氏都担心爵位会落到小叔子的头上。 如今,峰回路转,虽然降了两级,爵位依然是他们夫妇的。 田氏从心里生出欢喜来,见家人满面疲倦,她便悄然出去张罗茶点。 阮鸿羽已然袭爵,家中仆婢对于田氏的态度自然是天上地下,恭谨客气。 阮鸿羽先开口道,“父亲的大事已经办好了,大家都节哀吧。我有一事,想与母亲三弟商议。”对于北威侯,阮鸿羽完全生不出节哀的念头儿来。不过瞧着继母与弟弟的神色,只得劝上一句。 “大哥请讲。”阮鸿雁打叠起精神倾听。 “先前陛下给嘉睿赐婚一事,我们都知道的。”阮鸿羽叹道,“嘉睿自幼在家里长大,叫了我十几年的叔叔,叫了母亲十几年祖母。虽然因大哥的事,嘉睿在名份上与咱家是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血缘,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初,她年纪到了,家里本就预备了一份儿她的嫁妆。”阮鸿羽倦道,“我的意思是,将嘉睿的那份儿嫁妆当做添妆送到长公主府去。她要嫁人,日后多些私房傍身总是好的。” 阮鸿雁虽然一直心伤父亲之死,不过,他是个明白人,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亦赞同阮鸿羽的话,附和道,“大哥说的极是。血亲之间,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北威侯夫人亦无意见。 田氏带着侍女端来茶点,正好听个正着,忙道,”老爷,恕我直言,家中为父亲丧仪抛费,哪里还有银钱呢。再者,咱们丧家,哪个好上门儿呢?没得冲了大姑娘的喜事呢?“ 阮鸿羽淡淡道,”这个家还没有交给你呢,轮不到你操心。有吃有喝,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北威侯夫人叹道,”鸿羽,你媳妇只是问一句而已,你好生与她说也就是了。再说,家里的事,早晚也是要交给你们夫妻的。“ “自你父亲过逝。”北威侯夫人眼圈微红,叹道,“自你们父亲过逝,我这精力也一日不比一日了。帐房的钥匙,一会儿我命丫头们送来。你袭了爵,这府里还得你与你媳妇挑起来才好。” 田氏虽然被丈夫骂了几句,面有窘色,不过听到继婆婆要交家业,顿时来了兴致,整张脸都微微的亮了起来,散发着微光。不待丈夫讲话,田氏便直接跪下给北威侯夫人嗑了个头,“母亲放心,儿媳一定跟您好生学习,若有不懂的地方,儿媳定会向母亲请教。” 阮鸿羽扭过脸去,气的冷哼一声。 北威侯夫人苦笑着双手扶起田氏,她特意为阮鸿羽挑的媳妇,这是个有名的蠢货。可是,如今她不过是试探一二,结果却栽在了蠢货身上。 是不是? 这也是报应呢。 74. 林永裳一怒之下把万里书院的莘莘学子们抽的转了向,不管他们心里有没有不满,总之看到总督大人恼了,万里书院的学子们也安分下来。 林永裳回了家,水尚未喝一口,就看到徐盈玉身边儿的侍女荷花前来。荷花行一礼,笑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并一个青绸包袱,柔声道,“姑娘说,昨儿个兵荒马乱的,东西也没来得及收拾。今儿才把沈公子的信找出来,还有沈公子托我们带来的包袱,命奴婢给大人送来。” “多谢徐大人了。”林永裳命身边儿的小厮打赏荷花儿。 荷花将东西交于乐水手上,又谢了赏,方恭谨的退下。 小厮乐山端来新茶,林永裳急着看外甥的信,哪里顾得上喝茶,摆摆手,乐山便搁下茶盏,识机的出去了。 林永裳也不用竹刀拆信,直接验过漆封,着手一撕,展开沈拙言的信细阅。沈拙言并不缺少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过,长者之心,难免牵挂。 基本下也没什么事,无非是沈拙言惦记他的身体,得了皇上的赏赐,面料很不错,做了衣裳给舅舅送来啥的。又说了些帝都差使上的事,林永裳微微放下心来。待看到最后,林永裳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见了祖宗。 吴婉的大名,林永裳是知道的。 估计天下不知道的人,少。 当然,林永裳对于吴婉本身并没有任何成见,他甚至觉得女人能走到吴婉这一步儿,能做到这个地步儿,相当的了不起! 可是,他欣赏吴婉,与沈拙言要娶吴婉做老婆是两码事。 这小子没病吧! 难道帝都就没女人了,好女人不选,弄这么个母老虎做什么! 林永裳想训斥都不知从何说起,强忍着心头火才没把沈拙言的信撕成碎片!妈的,没一个省心的!畜牲! 这年头儿,不但是女人要造反,怎么连养个孩子都这么难了! 林永裳喘了半个时辰的气,方将怒火压了下去。 徐盈玉去了本家。 虽然,本家与帝都徐家的关系僵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先前,徐盈玉直接建议母亲将刁奴送到帝都府打官司,本家的脸都丢尽了,尤其是徐太夫人的脸,如同活生生的被人扯下一层脸皮,再想怎么和悦都难了! 徐盈玉过去请安,也只是碍于礼法而已。 徐太夫人的脸色极是僵硬,连同徐大太太,徐二太太也不是多么的热络。 徐盈玉行过礼,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倒是徐大太太想留徐盈玉吃饭,徐盈玉谦辞道,“此次奉皇太后懿旨而来,不好因私耽搁差使。下午,我与张太医约好了要去看铺面儿,实在要辜负伯娘的美意了。” 张太医早便是有名的神医,如今在江南名号极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在扬州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张太医在救治钱家因受辱而撞墙的孙媳妇段氏。 徐大太太状似无意的说了句,“唉,段氏也是个可怜的,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徐盈玉抿唇笑笑,并不搭话儿。 “是啊,纵使活了又如何呢?”徐二太太叹,“段氏是有贞洁牌坊的,如今贞洁已失,纵使活了,还不如……” “弟妹。”徐大太太嗔一句,徐二太太息了音。 徐盈玉此方淡淡笑道,“要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段氏姐姐不过是失了贞洁,又不是犯了杀头的罪过。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是啊。”徐大太太道,“钱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儿,段氏也是有名的妇人,只盼着她好儿呢。” 徐盈玉劝两位名义上的长辈留步,自己带着侍女出了徐府。坐在安稳舒适的马车里,徐盈玉暗暗叹了口气。 徐盈玉回到总督府时,尚未到正午。 乐山正在徐盈玉的院子外头守着,见着徐盈玉回来,急忙行礼问安,口呼,“徐大人好,给您请安了。” 徐盈玉知道乐山是林永裳身边儿得用的小厮,自然有几分客气,止住脚步,抬眸笑问,“怎么在外头守着,可是有事?” 乐山奉承道,“徐大人真是神猜。我家大人着奴才过来问一声,不知徐大人中午可有时间,我家大人摆酒为徐大人接风洗尘。” “前儿不是喝过洗尘酒了么?你家大人实在客气。”徐盈玉婉辞道,“去跟你家大人说,我不是挑礼的人,洗尘酒的事就算了。” 乐山忙道,“我家大人都吩咐小的们张罗了酒菜,就等徐大人您赏脸过去了。”见徐盈玉面色平平,乐山灵机一动,劝道,“徐大人,如今我家大人时常为段氏的官司着急,或许是有什么官司内情,想与徐大人商议,请徐大人帮忙出个主意什么的呢。” 徐盈玉笑一笑,仆肖主人。林永裳一肚子的心眼儿,调教出的奴才也是这样难缠。 徐盈玉没说话,乐山急的直看荷花儿,希望荷花儿能帮忙说两句好话。 荷花自幼在徐盈玉身边服侍,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对乐山笑一笑,代为说道,“知道了,我家姑娘刚从外头回来,起码也得容人换身衣裳洗把脸是不是?真没见过你家这样请客的,哪里是请人吃饭,守在门口这一通的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堵着大门要跟我们吵架呢。” 乐山连忙赔笑,“是小的没眼力了。那小的先回去复命,摆置酒水。”乐颠儿乐颠儿地跑了。 乐山自幼便跟着林永裳,林家没别人,十来年过来,连他启蒙也是林永裳一手包办的,与林永裳是亦仆亦子。且他生性活泼,回去复命时对林永裳道,“大人,那徐大人可真是难说话。” 林永裳没理他,好相与的女人哪个能做得官呢。人家肯来就是了,哪里这些废话。 乐山跑出去与乐水嘀咕去了。 林永裳拿着沈拙言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多少遍,就想从里头瞧出个一二三什么奸情来。他离开不过两月,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呢。想来沈拙言也十七岁了,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莫不是他订的“考中进士方能娶妻”的规矩太严苛了,以至于物极必反,使得这傻小子甭管什么女人就动了心呢? 他真是奇了怪了,沈拙言以往看起来也没小M倾向啊。吴婉这样的,他敢娶,不一定能消受的了啊! 希望能从徐盈玉那里的探些消息来吧。 徐盈玉一身玉色交领长裙,梳着很随意的慵妆髻,鬓间一丝金玉首饰全无,只将一串半开的浅紫色的铃兰巧妙的别在鸦青色的鬓间,俏丽妩媚。 林永裳并非迂腐的脾性,有美在前,难免多瞧两眼。或许是他的眼神有些明显,徐盈玉回眸相视,见席间只她与林永裳二人,难免问道,“林大人,张太医不在吗?” “张太医去药材市场了,中午不回来。”林永裳解释道,“范维冯秩都有差使,我请徐大人吃饭,是有事相问。” 徐盈玉落落大方的坐下。 因是问沈拙言与吴婉之事,林永裳将人打发的干净,主动帮徐盈玉斟酒,请罪道,“是我唐突了。” “你已是唐突,说这个于事无补。”徐盈玉并非不在乎名声之人,如果早知道是单独与林永裳吃酒,她是不会来的。 林永裳给噎了一下,尴尬的笑笑,“请徐大人见谅,实是在林某牵挂外甥。又因涉及拙言私事,所以最好不要有别人在场。” 啰嗦了一阵,林永裳话入正题,“徐大人,您认得吴婉吴大人么?” “我们曾共事过。” “这些话关系到吴大人闺誉,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徐大人,你觉得吴大人瞧得上拙言吗?”事情要解决,自然从沈拙言那里入手。不过,直接回信训斥沈拙言并非上策,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傻小子要犯傻气,谁能拦得住? 林永裳另有策略。 徐盈玉倒并不吃惊,她早瞧了出来。当时有人刺杀她与吴婉,沈拙言一个肉脚书生,竟然能挡在吴婉面前,那是拼了命的护着吴婉。若说沈拙言对吴婉没意思,徐盈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 可是,吴婉不一定对沈拙言有那意思。 徐盈玉听懂了林永裳的话,她眉毛微皱,“这件事,林大人正经应该去问令甥才是。” 林永裳叹道,“不瞒徐大人,拙言在信中与我提起,他想娶吴大人为妻。所以,我才想问一问徐大人有关吴大人的事。” “毕竟,若是想做亲,并不是简单的事。我只拙言一个外甥,慎重一些并不为过。” 这话倒还像句人话,徐盈玉叹道,“林大人多心了,要我说,吴婉是不会同意的。” “你家门庭太高了。”徐盈玉正色道,“我对吴婉稍有了解,她若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当初肯定早已经顺势嫁入南丰伯府去了。” “吴大人虽然出身卑微,不过为人并不卑微。 林永裳叹,”我对吴大人只有敬佩。“ 徐盈玉默默。 吴婉自然是令人敬佩的。 可是,也只有敬佩而已。 林永裳敬佩她,对于沈拙言想求娶吴婉一事,林永裳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好“字。 这当然不是说林永裳有错,就是搁徐盈玉自己身上,易地处之,徐盈玉也会有此犹豫。 这并不是说吴婉不好。 人之常情,尽在于此。 阮鸿飞将给阮嘉睿置办的嫁妆单子交给卫太后,这些东西已经送到内务府,打上了宫廷的标记。 卫太后未细看,只是抚摸着嫁妆单子厚度,良久方道,”鸿飞这一生,可算是圆满了。“卫太后先前并不知阮嘉睿确切的身份,如今方知晓,想到阮鸿飞这半世风波坎坷,颇为感叹:世间有几人能做到阮鸿飞这个地步? “我已经尽力圆满了。”阮鸿飞笑一笑,“别人没吃过的苦,我都尝遍了。别人得不到的瑰宝,我也得到了。” 卫太后眼神温润,望向阮鸿飞,并未说话。 卫太后记得阮鸿飞年轻时飞扬俊美的模样,多年来,她未曾稍忘。隔了二十年,阮鸿飞于相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倒是他的气质,已经有飞扬自信变的更加圆融通透。 一块绝世璞玉,终于被岁月的刻刀无情的雕琢成一方绝世宝玉。 卫太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转手便将这些嫁妆赐予阮嘉睿做陪嫁。 明艳虽然奉明湛的命令将阮嘉睿接到公主府待嫁,只是她本身也并不明白阮嘉睿的身份,更难以理解卫太后对于阮嘉睿的厚赠。 这些东西当然值钱,但也仅是值钱而已。 要说稀世珍宝,还真没有。 可是一样样的,非常周全。 明艳会用“厚赠”二字来形容,亦是指这份嫁妆的用心之处。 明艳是嫁过人的,她接过卫太后所赐礼单时,便很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份异常完整而周全的陪嫁。大到家俱摆设,小到珠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哪怕阮嘉睿并未出宗,估计她能在阮家得到的陪嫁也不过如此了。明艳心中对于阮嘉睿身份的疑惑愈发加深许多。 明艳带着阮嘉睿去宫里谢恩时,卫太后并没有说太清楚,只道,“嘉睿,你不必惶恐,安心接受就是。你把日子过后,便不负苦心。” 不负苦心? 究竟是不负谁的苦心呢? 阮嘉睿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阮嘉睿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卫太后嗑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再跪下,又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头。 卫太后轻声一叹,并未多言。 阮鸿飞做好事不留名。 明湛不得不继承情人的优良品质,他把榜眼赵青怡叫到行宫敲打一番,“朕为你指婚阮家姑娘,你觉得委屈吗?” 赵青怡还真挺委屈,人家堂堂一榜眼,迟迟未定下婚事是因为想着待价而沽呢,哪里知道晴天霹雳,圣上赐婚。 皇上若是赐个公主郡主啥的,赵青怡能高兴的蹦到天上去。 偏偏,赐给他一个因父出宗的女子。 赵青怡接到圣旨后直接怀疑明湛要整他。 如今明湛这样问,赵青怡纵使有一万个委屈也不能认的,忙道,“陛下青眼于臣,赐下淑女,臣全家上下,感激不尽,焉敢有怨怼之心?” 明湛点了点头,“这就好。” “嘉睿是个极出众的女子,若非你榜眼出身,还算有几分才学,朕是不愿意将她指婚于你的。”明湛道,“不过呢,谁叫你有福气呢。”竟然给他家飞飞相中了。 “日子要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数。”明湛点赵青怡一句,“朕看人,从未走过眼。到你这里,朕同样不希望有看走眼的时候。” “臣不敢。臣一定好好过日子,臣领命。” 赵青怡给明湛几句话吓出一头的冷汗。 现在,他倒是挺愿意与阮家姑娘的婚事了。先前,阮家姑娘因父出宗,可后来忽然就陛下赐婚,太后赏嫁妆,长公主府备嫁,皇室一系列的大手笔把帝都上下弄的云里雾里的,纷纷怀疑阮嘉睿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譬如,太上皇私生女什么的? 反正,说啥的都有。 赵青怡自然也走过心,不过,他自认为是有文化有水准有品味的读书人,不乐意去信那些市井之徒的无稽之谈。 如今在明湛跟前走一遭,赵青怡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他无比的确认了:自家未婚妻的身世肯定有异于常人之处。 当然,这也是日后赵青怡对待阮嘉睿颇是礼遇的原由。 老婆有靠山,真心伤不起啊。 赵青怡与阮嘉睿喜事将近,沈小举人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一个帝都,两样风景。 沈拙言接到了他舅舅林永裳的信,林永裳给沈拙言布置了满满当当的功课,关于沈拙言要娶吴婉之事,林永裳只有一句话:你能搞定吴婉吗? 这句话里充满了对于沈拙言能力的怀疑。 林永裳从徐盈玉那里,再加上以往对于吴婉的印象,虽然未曾与吴婉真正的见上一面,不过拼拼凑凑的,林永裳对于吴婉却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所以,方有此问。 你本事够吗?你能搞定这个女人,说服她,让她嫁给你吗? 在林永裳看来,或许吴婉精明强干,足够出众。不过吴婉自有其要强的个性。 这个女人已经自尊自爱到了一定的程度,这样的女人,她备受太后皇上看重,而且家资丰厚,手握权柄,她是不会愿意勉勉强强的嫁入高门显第的去做那种对男人千依百顺三从四德的妻子的。 林永裳此一问,直接将沈拙言的心都问的瓦凉瓦凉的。 与此同时,明湛接到了林永裳八百里加急的密奏。 75. 林永裳的密奏写的很详尽,绝对没有什么“祝愿皇上龙体安康”之类的废话。他用词简洁,一句“圣恭安”什么都有了。 林永裳详尽的介绍钱氏家族与万里书院的的情形,并且表示了自己的担忧,“淮扬仕子半数出身万里书院,万里书院名为官办,实为钱氏书院。如此,淮扬半数仕子皆出身钱氏。长期以往,淮扬仕子只知有钱家,不知有陛下。臣着实担忧。” 另外,林永裳又说了盐课改制的进度。 这是没什么悬念的事,天下人已经默认盐课改制之事。而且,随着盐课改制的一步步成功,天朝盐价已经下调了一半,待盐课改制完全,盐价必定还有的降。 与此同步,淮扬将大把的卖盐的银子送入帝都。 日子好过了,银库里有了银子,徐叁哪怕一直在暗地里忧心远在江南的女儿,此时看着成箱的银子,也是面色红润,笑逐颜开,深觉陛下圣明。 最后,林永裳用极大的篇幅从头至尾的说了永定侯家次子何欢与节妇段氏之间的案情。林永裳之所以相信何公子的清白,最重要的一点是,何千山哪怕比他早到淮扬,也不过将将三个月。 这三个月,何欢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父亲身边帮忙练兵,只有在休沐时才会呼朋引伴的去外面听曲子喝花洒之类。 何欢这等规矩的性情在豪门世家中已是相当难得,比些啃老纨绔更是强了百倍。 仅仅三个月,何欢从何得知段氏模样性情,又从何跑到钱家内宅去与段氏通奸,或者逼奸段氏呢? 再者,钱家内宅虽不是铜墙铁壁,不过这等世族人家儿,内宅里出了这等事,也是大大的家丑。 凭着钱永道德高望重的声名,钱家几百年的名望,林永裳真心认为,此事钱家参予的可能性也不高。 可偏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岂不诡异? 另外,林永裳又提到万里书院的几名举子胆大妄为出报刊报道“何欢与段氏节妇”案,并说明的自己的处置方式。 最后,林永裳还为徐盈玉请功,言道在“何欢与段氏节妇”中,徐盈玉助力良多之事。 明湛诸事不瞒阮鸿飞,将此密奏给阮鸿飞瞧了,想听听爱人的意见。 阮鸿飞皱眉思量一时,笑道,“看来林永裳对钱家没有半分好感哪。” 俩人皆是聪明人,明湛自然明白阮鸿飞之意,点头,“林永裳虽明面儿上说何欢一案与钱家无关,实际上对钱家疑心已深。他这也是在试探我的心意呢。” 明湛素白的指尖儿指着“长期已往,淮扬仕子只知有钱家,而不知有陛下。”,笑评道,“林永裳此话,何其毒也。”难怪当日林永裳为御史时,参人真是一参一个准儿。人家就格外的了解帝王的心思,这话不说则已,一说直中要害。 读书人的厉害,尽在于此。 “钱先生学问精深……”阮鸿飞都犹豫了,半晌没说话。 他并不愿意去怀疑钱永道的人品,只是阮鸿飞此生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多少人,大奸大伪似大善。 明湛瞟爱人一眼,笑道,“看来,钱永道的人品并没有到让你坚定不移的去维护的地步儿。” 阮鸿飞笑,握住明湛柔软的手指,嘴里说着情话,“这世上,也只有小胖你的人品可以让我坚定不移的去维护了。”捻一捻明湛柔嫩的指尖儿。这胖子四体不勤,身体并不似武人那样健美,不过又软又嫩,跟刚出炉的热豆腐似的。勾的人哪,揉一把后,还想再揉一把。 淮扬的事,阮鸿飞并不想过分干预,只管逗明湛欢心。 明湛果然美滋滋地笑弯了唇角,探头香一香爱人的唇角儿,嘿嘿笑道,“许久没听到这样的大实话了。” “我想请钱永道来帝都。”明湛不能亲自去淮扬,不过可以想像林永裳如今的艰难,将钱永道调离淮扬,少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钱先生,相信林永裳行事会轻松许多。 “总得有个理由。” “帝都图书馆已经收拾好了,择日开馆。”明湛温声道,“还有关于国子监里教书先生的事。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乐意去朝中做官的。让各地总督巡抚举荐有才之士入帝都,兼容并包,如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争鸣年代,我希望能将国子监建成一所更加辉煌的学堂。” “当然,像钱永道这样的有才名的大儒,我亲自写一张请柬,想来他总要给我这个面子的。” “一举数得。” 明湛对于政治上天生有一种融汇贯通的天分,他的优点并不完全在于他高瞻远瞩的建设性眼光之上,而在于,他完全能将每件事每个人,用到极致。 阮鸿飞提醒他道,“万里书院的书生们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仿皇家报刊的东西,你要小心。” “说的是。”明湛点了点头。 不能不让学生百姓们说话,可是,做为执政者,得有必要的审查性。 这种胡言乱语的蛊惑民心,现在是不成的。 明湛忽而笑了,对阮鸿飞道,“看来林永裳与徐盈玉合作的不错,徐盈玉真有本事,这才去了淮扬几日,就能让林永裳为她请功。” 阮鸿飞摇头,“是林永裳计高一筹,怕是还有用徐盈玉之处,这是先堵了她的嘴呢。不过,这个女人也不好说话就是了。” “瞧你说的,哪个有免费的午餐呢。不给人家一点儿好处,人家凭什么就帮你呢。” 淮扬正在风生水起,帝都城也是热闹非凡。 吴婉来找明湛商议事情,“皇上,天津港的建设和招商事宜,工部、户部、内务府一并操持,总算有了些眉目。只是外头想来投标的商人们急欲知道这里面的消息,时常来招商部打听,下官安排了十数位书吏来给商人们释疑,人手仍是不够。” “皇上,下官想着,能不能在皇家报刊上辟出一页来,专门来介绍天津港的招商事宜。”吴婉问,“如此以来,许多简单的东西,一看既知,双方都能省去不少事情。” 明湛想都没想便应了,“可以,你去跟拙言商议一下,怎么弄这一块儿。” “是。”吴婉在听到沈拙言的名子时,面上没有半点儿异色,仍是从容道,“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告退。” “去吧。”沈拙言果然是碰壁了啊,明湛心道。皇帝陛下内心深处八卦一番,见吴婉起身要走,明湛又道,“一会儿朕命人给你送两筐雪花梨家去,还有银耳,你也别太拼命,注意身子。” 吴婉与明湛相处时日愈久,已经习惯皇帝陛下家常似的关怀,恭敬谢恩。 林永裳收到明湛的回批,顿时压力大减。 皇上果然明白他的心思,并且认同他的处置。 一个臣子,再如何能干精明,如果没有一个肯用你肯信你的帝王,一腔才气也不过是逐水东流罢了。 林永裳心下微安,马上乐山进来回禀:钱太太来探望段氏。 林永裳微微皱眉,他对钱家没有半分好感。虽然林永裳也是读书人,可是同一般的读书人将钱永道奉为半圣人的那种尊敬祟拜不同,林永裳对钱永道就无甚好感。林永裳向来看事情有独到之处,历史中的圣人如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哪个似钱家这般家大财大的?钱永道当然为万里书院尽心尽力,不过,钱氏在淮扬一向举足轻重,也算得偿以报了。 种种迹象,林永裳认为顶多算一种交换。出些银子出些力做个好人,换个好声名,如此而已。跟什么圣不圣人真不相当。到了淮扬,真正见了钱永道面,林永裳意态平平,从不觉得钱永道哪里就圣人了? 何况,此案出在钱家,疑点甚多,若是说与钱家没关联,林永裳是断不能信的。 如今听到钱太太来探望段氏,又忆及段氏侍女兰蕙所言,林永裳皱一皱眉,顿时有了主意,“本官是男人,男女大防,不好相见。带钱太太去徐大人的院里,请徐大人带本官处置吧。” 虽然徐盈玉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不过,相对于钱太太,林永裳还是愿意与徐盈玉打交道。 林永裳是个狐狸,他在内心深处既厌恶钱家人,而且是绝对不想钱家人见段氏的面儿的,索性只管躲起来不见,而是直接命府里小厮将钱家人带到徐盈玉那里。 把徐盈玉气个好歹,心里把个无耻的林总督骂了一千八百回。 女人对待女人,完全不必客气。 徐盈玉想到皇上太后派她到淮扬的双重用意,只得忍下这口恶气,直接挡了钱太太,“段氏用了张太医的药,一直在昏睡,钱太太就是去了,也不能与段氏说话的。若是钱太太有什么东西带来,只管搁下,总督府里有的是下人仆婢,钱太太只管放心,总督府一定还您个一根儿头发丝儿都不会少的儿媳妇。” 钱家几次上门,都没能见到段氏的面儿。 故此,钱太太只有亲自来。虽然她内心深处对于段氏出了这样的丑事十分恼火,不愿再见这个失贞的儿媳。不过,如今淮扬都在关注此案,若是她这个做婆婆的不管不问,未管于名声有碍。 如今,她亲自来了,却又碰了徐盈玉这个钉子,顿时心有不悦。 钱太太笑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她可从未听说过林总督娶妻纳妾,钱太太的言下之意很简单:你有资格挡我吗? 徐盈玉对于钱太太的话中意根本恍若未闻,淡淡道,“本官乃太后身边的五品女官,钱太太并非诰命出身,按规矩,该对本官行礼问安。” 钱太太忽然明白面前这位丽人的身份,徐相家的千金。 钱太太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钱家与徐家向来交情极好。而且,公公与徐相的关系,一向亲近融洽。可是,自己一句话,却得罪了徐相的女儿。 徐盈玉淡淡冷冷,钱太太已是换了颜色,笑道,“原来是徐姑娘,难怪你不认得我,这都多少年了,我记得还是庭安与段氏大婚时,我去帝都为他们主持婚事时,见过你一面呢。”想到早逝的儿子,钱太太眼泪落下。 “钱太太这是何意——” “我只是想到你师兄,有些伤感罢了。”钱太太自报家门,“你一个姑娘家,或许不知道呢,你父亲徐相与我家太爷是师徒更胜于父子,咱们是再亲近不过了。” 徐盈玉一径将傻,并露出一个怀疑神色。 钱太太也没好再立逼着要见儿媳妇,反是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徐盈玉,拉着徐盈玉的手一径叮咛,“好孩子,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就托你多照顾了。这些参葺补品,只管用,过两日,我再送好的来。只要能救下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就是拿我命立时换了她的来,我也是愿意的。” 若非兰蕙所说之事,徐盈玉得钱太太视为天下婆母大人的典范。 如今,只是徒增厌恶罢了。 与此同时,段汝玉父子段太太以及永定侯夫人萧氏也到了扬州。 两家人几乎是同时动身,而且是同一路线,不过却是苦主家属与被告家属的区别,堪称死对头,没有在路上打上一架,已是双方的涵养了。 段家人自然是心疼女孩儿。 萧夫人也是满腹郁火,她是绝不能相信儿子去跟个世族寡妇儿怎么着的。 萧夫人已过四旬,仍泼辣的很,为了不与段家人同路,她快马加鞭,将段家人远远的甩在马屁股后面。段家人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落于可恶的永定侯夫人之后,一路死追活赶,两家终于一前一后的到了扬州城。 萧夫人也不去见丈夫,直奔总督府衙门。 去看儿子。 毕竟现在何欢未曾定罪,林永裳也不大相信何欢真干了这事儿,再加上何欢如今身上有功名有爵位,只将他安排在一处空院,安排了严密的布防。衣食上也不曾委屈到何欢。 萧夫人看儿子面色尚可,略点一点头,道了声,“多谢林大人了。” “何公子未曾定罪,尚不属于犯人,只是如今他事涉此案,只得暂做此安排。”林永裳挺识趣,“想来夫人与令公子有话要说,本官先出去了。” 萧夫人送林永裳出门,转身再与儿子说话。 何欢内心惴惴,他对他娘比对他爹更怕上三分,唤了声“母亲”,就跪下了,先请罪,如果挨揍还能挨的轻些。 萧夫人一路来的匆忙,衣衫未换,风尘满面,坐在一畔闲置的圈椅中,左手大拇指一直摩挲着马鞭光润的柄手儿。 见儿子跪在地上,萧夫人一皱眉,喝问,“你真与那寡妇通奸了?” “没有,儿子真没有!”何欢真是冤死了,辩道,“儿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人冷水浇醒直接押入了总督府。 如今人人都说他与寡妇段通奸,真是冤死了! 萧夫人沉声道,“既然无你无干,你跪着做什么?” 这,这不是吓的嘛。 何欢急忙从地上起来,关切的问,“娘,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畜牲!”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挑眉冷喝道,“这事也怨不得你,以有心算无人,这是有人早盯上了你,你不中圈套才有鬼!” 何欢被关押以来,头一次听到这等知心话,当下将对母亲的畏惧丢到一畔,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萧夫人一拍桌子,怒道,“不过,有一样,我早就与你们说过!家里有老婆,偏喜欢外头这些狐狸贱婊子们!非要玩弄三五个狐狸精才显得你们英雄本色是不是!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你若不是好去那些地方,不去喝那些猫尿,不去见那些婊子,怎会被人泼上这种脏水!” “今日有此祸事,皆因你立身不正之故!” 何欢呐呐认错,“母亲,儿子真的知错了。那个寡妇儿段,儿子真是见都没见过,连她鼻子眼什么样都不知道,儿子这也太冤了。” 萧夫人没好气,“我又不是总督,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或许真是苍天有灵,在张太医妙手仁心的医术下,段氏虽然身子仍十分虚弱,且张太医为了给段氏调理身子,开的药里含有大量的安眠成份。 故此,段氏在大半时间内都是在沉睡。 徐盈玉时不时的去看望段氏。 萧夫人自然提出见段氏的要求,林永裳倒没拒绝,这个时候,萧夫人是最盼着段氏平安的人了,只有段氏平安,何欢身上的罪名才最容易洗脱。 段氏始终未曾真正清醒,萧夫人瞧了一眼,恨不能把太上老君的仙丹弄两颗来给段氏起死回生,为儿子洗脱冤屈。 段氏真正清醒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荷花。 荷花正在喂段氏喝水,段氏睁开眼睛,一时看不清荷花的脸孔,只是闻到很熟悉的淡淡的桂香。这种香,令她仿若回到梦中。 “段姑娘,您醒了?”荷花惊喜的搁下水碗,捻了布巾拭干段氏唇角的水渍。 段氏眉尖儿轻蹙,荷花的面孔,她觉得熟悉,良久方问,“你是……徐妹妹……家的……” “段姑娘,您想起来了,我是荷花啊。”荷花连忙跑到外头去叫人。 不一时,徐盈玉先到了。 段氏对于荷花勉强能想起了个印象,可是对徐盈玉的容貌,段氏是绝不陌生的。非但不陌生,段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子来,轻声问,“徐妹妹,我是在做梦吗?” “倩姐姐。”看到段氏这番形容,徐盈玉从心里也觉伤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咽下喉间的酸楚,徐盈玉强笑,“倩姐姐,你终于醒了。” 段氏盯着头顶精致的帐幔,眼睛扫过身上盖的锦被,还有一些摆置陈设,轻声问,“我这是在哪儿呢?” “总督府。”徐盈玉见段玉的脸色忽地大变,生怕段氏一时想不开,自尽什么的,忙劝道,“倩姐姐,那些事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段氏并没有咬舌自尽什么的,望着徐盈玉苦笑,“徐妹妹,我想歇一歇,你们先出去,好吗?要是不放心,让荷花儿照顾我就可以了。” 段氏说这些话,徐盈玉纵有千般不放心,也只得出去了。 徐盈玉叹道,“倩姐姐,你已经在总督衙门,没人再能委屈到你了。倩姐姐的品格儿,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那些事,我不信。” 人都有一种好生恶死的本能。 这一点,从历代帝王皆欲求长生就知道了。 段氏这样的人,这样悲苦的守节岁月一过就是数年。撞墙碰壁,流了那些血,也没死成。 哪怕现在,真的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枯槁麻木,她也没有寻死。 76. 徐盈玉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虽然林永裳做人不地道,徐盈玉与段氏却是有着感情。她并不太了解段氏这些年过的是什么苦B日子,不过,徐盈玉看到段氏这番模样,难免心酸感叹。 当年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今尚不到三十岁,发中已有银丝缕缕,眉眼间细纹无数,本来一年青妇人,如今却枯稿至此,怎不叫人心生伤痛。 以往徐盈玉每每听到父亲提及钱家的种种好处,可是徐盈玉亲眼看到段氏形容,对钱家的好感早已荡然无存。 段氏出身书香,那些劝人好好生活着好好过日子的道理,段氏懂的比她还多,徐盈玉说了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徐盈玉的办法是,找出过期的皇帝报刊,然后吩咐荷花念给段氏听。 荷花是徐盈玉身边的大丫头,耳濡目染的,也认得几个字,念念报纸还是没问题的。徐盈玉找的几期报刊也很有特色:正是吴婉与南丰伯府打官司的几期。 段氏听上几句,就怔怔的发呆,话也不怎么说。 接着荷花就开始天马行空的逮什么念什么。 段氏父子并段太太到淮扬的时候,段氏的神智与精神已经很稳定了,就是脸色在徐盈玉的调理下,都恢复了些许红润。 人家亲爹亲娘亲爷爷来了,林永裳自然要允许人家见一面的。 段汝玉段青泽一见到段氏,俱露出感伤的神色,段太太按捺不住,扑过去搂着女儿一通哭。段氏的眼泪也跟着扑簌簌的落下来。 “我的儿哪,娘的心都碎了。” 段太太只顾着号哭,段汝玉段青泽对林永裳拱手见礼,郑重道,“林大人要还我家女儿(孙女)一个公道啊。” 林永裳此时方问,“段氏,当日之事,你可有甚印象?” 段氏抽咽着拭去眼泪,低声恳求道,“还请林大人叫了我婆家人来,民女一并将话说清楚。” 钱家如今的掌事人钱端云与钱太太都到了,钱太太一见段氏便上前嘘寒问暖,叹道,“既然身子好了,还是回家调养吧。”又热情的张罗着请段家人去钱家住下。 林永裳宣来书吏,直接做笔录,且有言在先,“今日,本督在,萧夫人在,两位段大人段太太在,钱老爷钱太太也在,还有自帝都来的徐女官。段氏,你的话,直接就是供词,所以,你要想好每一句每一字,要具实回答,然后画押,当做呈堂证供。” 段氏点了点头。 林永裳问,“当日,何家二公子焉何会出现在你的闺房内室?” 段氏轻声道,“总督大人,我与那位公子素无相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公子会在我的房间,自我守节之日起,没有婆婆的命令,连院门都不得出一步儿。除了院里的婆子丫头,我再不认识其他人。” 萧夫人稍稍放下心来。 提到这事,钱太太便无端恼火。她们钱家是何等人家儿,内宅里竟出了如此丑闻,岂不是说她理家不慎么?忍火问道,“你房里突然出现了个大活人,你竟然毫不知情?” “我不知。”段氏面色转冷,温声道,“我在钱家吃的每一碗饭喝的每一口水,皆是婆婆所赐,当时我神智全无。如果何公子也是被人弄晕的话,根本谈不上一个‘奸’字。完全没有神智的两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林永裳追问,“那段氏你既然清白,焉何要寻死?” “钱家家规,若有妇人失了贞洁,必要沉塘的。”段氏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狠狠的握一握拳,控制住心中的激动,良久方低声道,“我睁眼发现枕边儿竟然躺着一个男人,外面有人大呼小叫,纵然我是冤枉,又有谁能还我清白呢?我宁可自尽,也不愿意被沉塘的。” “好在苍天有眼,我没有死成,也给我一证清白的机会。”段氏叹口气,“何公子是被冤枉的,林大人,切莫冤枉了好人。” “我在钱家,院门都不得出一步,就是钱家好些人我都不认得。哪里会认得何公子呢?若说通奸逼奸,总得有个原由。”段氏道,“忽然之间我那日神智不清,我想令人神智不清的方法有很多,我在钱家凡事不能自已,要算计我,就太容易了。水里饭里,随便放一些药,什么都有了。” “我在钱家,不论白天晚上,院门紧锁,钥匙在婆婆派的嬷嬷身上。若有人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钱家内宅,没有内鬼接信儿,怎么可能呢?”段氏神思已十分清楚,而且从此妇人言谈中便可看出,这妇人的确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头脑清明,句句落到点子上,“若是进内宅这样的容易,我不过一介貌不惊人的节妇,钱家的小姐姑娘太太奶奶,哪个不是国色天香。若真有人有这种手段,不单是我,钱家所有妇人的贞洁都值得怀疑了。” 钱太太大怒,“段氏,你这是何意!你为我儿子守寡,我可有半分亏待你之处!” 段氏没有说话,只是紧抿唇角,侧脸单薄冰冷。 萧夫人赞道,“段姑娘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林大人,我儿子是清白的。” 接着,萧夫人瞟一眼钱太太,讥诮道,“亏待不亏待的话,可不能这样说,钱太太。若是给口饭给口水就不算亏待,家里养条狗也不过如此了。” “恕我无礼罢,守节我是听说过的,倒不知哪家守节守到出个院门儿都要请示婆娑的地步儿呢。”萧夫人斜瞟钱太太一眼,“既然钱太太一意把持着段氏的行踪,那段氏房里平白出现了一个大男人,钱太太您怎么就一无所觉了呢?” 纵使萧夫人一品诰命,此刻钱太太也忍耐不得,怒道,“萧夫人你不是淮扬总督,还轮不到你对我问话。” 萧夫人冷笑,不再理会这愚蠢妇人。 钱氏轻声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林永裳点一点头,“既如此,钱氏,你画押吧。若是再想到其它事,想到的只管与本官讲来。” “谢总督大人。” “钱老爷钱太太,本官就不相送了。”林永裳道。 钱端云温声对段氏道,“段氏,你身子既然已经无碍,还是回家住去吧。你先前所说的话,若是对你婆婆的安排不满,只管说出来,你放心,钱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钱太太倍觉冤枉,辩白道,“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你去打听打听,当年咱家的老祖宗,那是受了德宗皇帝与仁宗皇帝两块贞洁牌坊的人哪。老祖宗每日纺绩织布,绫罗绸缎全然不用,酒肉荤腥半点儿不沾,一过五十年。就是仁宗皇帝听到老祖宗的美德都得赞一声:钱氏妇贞洁第一。我的儿,守节守节,哪个节妇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呢。你怨我不让你出院门儿,可你想一想,你一个青春寡妇,还想怎么去串门子说笑不成?你嫌没有金玉绫罗用,你夫已死,你纵然装扮的伶俐娇美,也不过是对镜空叹罢了。” 钱太太伤感的落下泪,握住段太太的手,“老姐姐,我的大女儿说与帝都罗家,当日我那女婿未成婚而亡,我闺女照样去了罗家,守到现在。老姐姐,你是去过罗家家庙的,麻衣僧鞋,六根皆断。难道那不是我亲生亲养的闺女?可是身为女儿家,贞静修心,终身只侍一夫,方是女人的本份。段氏这个年纪,愿意为安哥儿守着,我满心满眼只有把她当亲闺女疼的。” “我不想再过这样让您疼爱的日子了。”段氏叹一声,“我原想为夫君守节,虽然我与何公子并无龌龊,不过,到底共处一室,用婆婆的说法,我贞洁已经没有了,也不配再回钱家了。” 段太太又嗔一声,“倩儿。”面儿上颇是焦急。 钱端云见段氏面色并无悔过之意,无奈,“你的嫁妆还在钱家呢,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待两日,我命人将你的嫁妆送过来。唉,段氏,唉……” 钱端云并未将话说完,只叹口气,转而对林永裳道,“林大人,听段氏说,此案颇多疑点,且事涉钱家,若是林大人想提审人,不管是钱家主子奴才,林大人一句话,只管拿人。钱家家门不幸,出此失颜之事,我只盼林大人早日查明此案,还钱氏一个清白名声,也不要冤枉了何家公子,更替我钱家肃清门风。” 林永裳道,“正是本官份内之事。” 段氏清醒自然是好事,不过林永裳并未因此释然,反倒更加愁眉紧锁。 七月天,尤其南方,蒸笼一样,唯有夜晚风凉,可一解暑热。园子里熏过蚊蝇,林永裳命人置了些时令瓜果,亭中设一张安乐椅,躺在里面晃晃悠悠的赏玩月色。 月半弯,星子满天。 乐水进来回禀:大人,徐大人带着丫环过来了。 林永裳看自己一身素色薄袍,并不算失礼,自安乐椅中起身,站在亭中口相迎徐盈玉,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徐大人也出来赏月。” 一看就是一张心虚脸,徐盈玉没就钱太太的事讽刺林永裳,只道,“我有事与林大人商议。” “徐大人请坐。” 林永裳觉着以后用徐盈玉之处多矣,自然要搞好交情,他还腼着脸先道谢,“那日多谢徐大人帮忙了。” 徐盈玉似笑非笑,“只盼日后林大人能率先给我提个醒儿,别叫我摸不着头脑的见什么太太夫人的。万一哪句话说错,拧了林大人的意思,误了林大人的事,岂不是我的过错?” “岂敢岂敢。”林永裳忙道,“徐大人实为本官臂膀,本官已经皇上上折子,禀报了徐大人相助之事。” 既已经通了上气儿,徐盈玉也不好多说,只得道,“举手之劳而已,林大人太客气了。”当然,能在皇上跟前留个好印象,徐盈玉觉着自己也没白出力气,也没白被利用一回。 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哪。 林永裳为徐盈玉请功,再有请徐盈玉相帮之处,料想徐盈玉不会拒绝。林永裳打的如意算盘,就听徐盈玉道,“此案到现在,已经能找到个比较妥当的方式结案了。段姐姐的立场却有些尴尬,她已是不愿再为钱家宁节,可是太上皇颁下的贞洁牌坊还在呢,又出了这种事,段组姐是走了不是,留也不是?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主意,想来林大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智广计深的,且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帮着想个法子?” 林永裳刚算计了徐盈玉一回,徐盈玉也不能叫他好过,当下一个难题就扔到了林永裳面前。 徐盈玉想的很简单,林永裳是总督,又欠她人情,不用白不用。否则日后回帝都,这人情,林永裳不还,她也没法子去要。还不如趁着林永裳有用她之处,把林永裳欠的人情用了,她也不亏。 林永裳沉吟一时,“徐姑娘,你不觉得这个案子结的太容易了吗?” “我们早早把段氏清醒的消息放出去,我料想着,幕后之人定会怕段氏清醒,前来行刺之类的,结果段氏一直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林永裳叹道,“这幕后之人,是何心思,我一时也猜度不到了?” 若是想着把何千山搞臭,最好段氏直接死了,死无对证。 可现在呢,段氏眼瞅着能下床走动了,对手却一无动静,真叫林永裳头疼了。 徐盈玉没顺着林永裳的思路说,她直接道,“能让林大人头疼到此地步,可见幕后之后委实不简单呢。” 林永裳一笑,此案是他的差使,他也只是顺嘴一说,徐盈玉不愿多参与情有可原,便痛快道,“段氏的事情你不必担心。皇上本就不提倡妇人守节,待我上本为段氏说情,她定能无忧的。” “多谢林大人。” 林永裳还善心的提点徐盈玉一句,“徐大人,你是女人中少有的仗义英勇者。段氏如今父母祖父皆在淮扬,若是有段家人为段氏出面打理,本家从旁相助,岂不更妥当?” 林永裳话未落,徐盈玉已露出淡淡忧色,没有说话。 林永裳再不多问,打趣一句,“只盼我再有需徐大人援手之时,徐大人别再给我脸色瞧就是了。” 徐盈玉起身,按下对段氏的担忧,笑道,“要林大人这样说,我若不摆几日脸色,真对不起林大人的评价了。” 林永裳作揖致歉,徐盈玉扶着侍女的手,眼中带着几分笑,摇摇摆摆的走了。 女人嘛,得适当的给她们些便宜占。尤其这种拔尖儿好强的,不哄的徐盈玉展颜,日后合作起来岂不有碍。 林永裳从果盘儿里挑一颗苹果,握在手里,咔咔两声,吃了起来。 段氏一案,尚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明湛直接下令收回当初颁给段氏的贞洁牌坊,而且强势的宣布:自此朝起,取消贞洁牌坊一事,朝廷支持妇人改嫁。 当然,若真有情深意重的,想为夫守节,那您随便。 但是,贞洁牌坊就免了。 明湛私下对欧阳恪道,“朕不想天下人拿着妇人的贞洁来做文章,太卑鄙了。” “陛下……” “欧阳,如今鞑靼汗王要死不死的,若是新汗王登基,与我朝西北定有一战。”明湛忧郁叹道,“这一战,不知多少青壮男子要为国家献出生命。若是妇人一味愚昧守节,国家人口无所增加,将来仗打完了,国家也没人了。” “所以,朕不愿妇人愚昧守节。”明湛道,“当初秦皇汉武年间,女子改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秦始皇的母亲原是吕布韦的姬妾,汉武帝的母亲更是再嫁之身入宫为妃。秦皇汉武皆是雄才大略之帝王,也没人去说他们的母亲不尊贵吧?” “如今也不知道谁编造的这些陈规腐节,简直是祸害天下苍生!” 明湛有此提议,一时之间朝野天下议论纷纷。 有叫好的,认为陛下此举移风易俗,开一代圣世天下。 有在家里嚎哭的,痛呼祖制不存,礼法崩坏。 难得欧阳大人,一句话未说。 明湛接着下了一个命令:凡首次改嫁的妇人,均可得到当地衙门的赏银——二十两。 77. 因着明湛支持寡妇改嫁的事,他给朝臣们烦的脑仁儿疼。 都说女人没事儿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承想,大臣们玩儿起这套,其功力绝对不输女人。 饶是明湛看着一中老年男人伏地大哭,他先前还有心思骂几句“朽木蠢人”,后来实在敌不过一天N场的这样哭,或者偶尔还有多重奏,明湛干脆直接走人。 趁着休沐,索性拉着阮鸿飞出去躲清静。 明湛别看相貌一般,偏生特爱臭美。 每次出门,明湛都要将自己收拾的溜光水滑不可。 明湛换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薄丝袍,他为人骚包儿,领口袖边儿腰带上皆有暗纹绣花儿,交领领口处露出一截斜开来的雪白里衣,衬着明湛白嫩嫩的小脖子。 明湛还特臭美的照了半晌的镜子,往脖子上挂了根红绳穿孔吊着的菩提子。 “怎么样?帅吧?”明湛问阮鸿飞。 阮鸿飞点头,特诚恳的说,“唉哟喂,胖,你干脆改名儿叫明小帅算了。” 明湛咕咕唧唧一阵笑,拉阮鸿飞的手,“走啦,咱们出去逛逛。” 阮鸿飞摇晃着一把风流折扇,随明湛出去了。 其实明湛的约会很简单,俩人骑马随意的走一走看一看,虽然是七月天,不过昨夜雨疏风骤,今天虽热,也还能忍耐。 一行人遛遛哒哒的走在郊外道上。 虽是帝都,路也并不好走。 才走不远,明湛见前头一行车马,打头一个车轮子不知怎么歪到旁边儿的泥地里去了,前头一马夫扬鞭子使马,一堆的仆婢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撅着屁股推车呢。 这列车马直堵了道儿,不必明湛吩咐,黎冰已派人上前问讯,明湛道,“能帮就顺手帮一把。”也不知道车里放的什么,看着定是挺沉的东西。那马曲着前腿一阵阵的嘶鸣,嚼子勒出血来,前拉后推的,这车也没能从泥地里拉出去。 阮鸿飞瞟明湛一眼,示意他闭嘴,万一是刺客啥的,你要帮啥啊! 明湛嘿嘿笑两声。 那行人里已有个管事模样的出来见礼,口称,“我等乃福闽赵家,家中老爷太太来帝都为公子筹办婚事,因急着进帝都,奴才们昨夜冒雨赶路。结果路黑道难行,车马拐进泥地里,挡了老爷们的道儿,实望恕罪。奴才这就将路让开。” 明湛听着了一耳朵,想到赵姓,便问阮鸿飞,“这是不是赵青怡的家人哪?” 阮鸿飞莫明其妙,他又不是神仙。索性扬声问,“福闽赵家,可是赵文忠公府上。” 那管事见此一行人衣饰不凡,胯下御马雕鞍,皆非寻常之物,又听人道出他们家门,忙躬身行一礼,“正是。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明湛哈哈一笑,直接吩咐道,“帮他们把车弄出来吧。”又去与那管事说话儿,“赵青怡是你家公子吧?他才学不错。” 管事道了谢,听明湛口气,也不管再问明湛一行人的身份,只管笑着附和,“是。公子这次中了榜眼,增光耀祖。” “皇上给你家公子指了亲事,怎么不见你们老爷太太呢?”刚还听到说来了呢。 管事道,“老爷太太皆年事已高,自有奴婢服侍,缓行而来。奴才是专门看管着,先将大婚用的器物儿一并带来。” 明湛并无多问,见在侍卫的助下,赵家的车子从泥田里推了出来。明湛眼睛落在一旁的短打农夫身上,把弄着手里的马鞭,道,“人家刚出苗的玉米,给你们糟蹋了这些。佃户种田不易哪。” 管事急忙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子,赔了那佃户一角银子,佃户千恩万谢。 明湛笑一笑,赵家人已将路让开,明湛等自然先行。 明湛道,“算一算时日,赵家应该是刚接到赐婚的信儿没几日便动身了,可见对这桩婚事是极满意的。” 阮鸿飞心中微喜,恭维明湛,“自然,皇帝陛下圣旨一到,赵家焉能不来呢?” 明湛得意的挺起小胸脯,有什么话比爱人的赞美更加动听呢? 赵家人来是来了,而且很知机的来宫里给明湛请安。 赵青怡的父亲并无官职在身,而且这次明湛下令各总督推荐有才之士来帝都,赵青怡的父亲便在抬荐名单之内。 赵如松才名虽比不得钱永道,不过赵如松父亲赵瑞海曾官至一品吏部尚书,凤景乾登基后第三年过誓,朝廷赐谥号:文忠。 这对于一个文官而言,是相当了不得的赞美。 赵家亦以此为荣,故此,世人称赵瑞海为文忠公,称福闽赵家为赵文忠公府。 赵如松致仕已久,培养出了一位榜眼儿子,也算有本事了。 眼瞅着就是一家人了,明湛对于赵如松态度也很亲切,赐了座赏了茶,赵如松欲加惴惴不安,额头冒出一溜儿冷汗。 “虽是头一遭见面,赵卿,你也不必太紧张。朕又不会吃人,看你这一脑门子汗哟。” 明湛不过是随口打趣一番,赵如松终于放轻松了些,道,“陛下龙威,臣惶恐。” 明湛笑道,“多见几面儿就好了。婚事,朕瞧过了,青怡有才,嘉睿有貌,天作之合。你们只管在帝都多住些日子,如松,朕听说你学问不错。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国子监讲一讲学。” “是。”说到学问,赵如松倒不紧张了,笑道,“臣早听闻,陛下收天下之书建了藏书楼,免费供天下人借阅,陛下此举,实在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臣眼馋陛下之藏书,纵使无旨,臣也要厚着脸皮前来一观藏书楼之广阔的。” “只是臣学问浅薄,国子监多是博学之士,去了,怕要丢丑的。” “诶,你是榜眼之爹,哪个敢说你学识浅薄。”明湛笑,“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跟朕说一声,朕叫他们安排。你平日里多在浙闽,且研究了一辈子的学问。拿出来,与仕子们一并教学相长,也让国子监里的学生们瞧一瞧你浙闽大儒的风范。” 赵如松心里是极情愿的,也不再过谦,便应下了。 明湛对于赵如松的感觉不错,虽然这人胆子有些小,不过,很识时务。 明湛自觉这桩婚事安排的不错,阮嘉睿是挺好的姑娘,赵青怡书香门第,且赵家这样知趣,极是难得。谁能料到,这样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指的婚事,竟会变故陡生。 皇上金口玉言的赐婚,虽然阮嘉睿表面的出身不是很好。不过,帝都上流社会99%的人都相信,阮嘉睿的身份另有内情。 赵家人来了帝都,自然也听说的不能再清楚了。 于是,更加紧锣密鼓的的筹备儿子的婚事,择了最近的吉日,便在明湛的默许下行了小定礼。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此时,浙闽御史一封奏章,却令得朝野震惊。 明湛指婚,那真是打听过的,赵青怡并无婚约,所以,他才将阮嘉睿指婚赵家。 可是浙闽御史的奏章上却清楚明白的写着:赵家原与福闽纪家订下婚约,因赵青怡远在帝都,令二子代为迎纪氏女进门。后陛下指婚,赵家闻阮氏之贵,出尔反尔,又道皇命难违,强行与纪家悔婚。纪家气愤难平。赵家遂污纪氏清白有失,纪氏不堪其辱,于某年某月某日在赵家门前自尽云云。 后面便是御史个人感受,什么豺狼之家,无信无义,逼死良女,妄为人臣,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可惜赵青怡官职不高,轮不到他上朝,否则明湛定要当朝问个究竟。 最终,明湛命人彻查。 明湛躺在阮鸿飞的腿上,叹道,“飞飞,我累极了。” 阮鸿飞的指尖儿带着一丝凉意落在明湛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为他揉按,“那就歇一歇。” “我觉得身边是数不尽的阴谋诡计,全天下的人都要算计我。”明湛闭上眼睛,呓语一般,“都说皇帝疑心重,没有做过皇帝的人,不知道这种滋味儿。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惴测你。你心里的事儿不能叫他们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有无数的人瞅准了机会来害你……” 阮鸿飞叹一声,正要安慰明湛,哪知明湛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明湛哭声震天,连在外求见的李平舟等人都听个清楚,顿时个个脸色剧变。 过一时,何玉出来道,“皇上身子不适,诸位大人若无要紧事,就先退下吧。” 李平舟是正经的忠臣,极是关心帝王龙体的,不禁问,“何公公,皇上这是……”怎么啦?哭成这个样子。 王叡安也跟着问,“是啊,主忧臣辱,都是老臣无能,方令皇上伤感至此。” 何玉叹道,“大人们请回吧。” 明湛大哭一场,殊不知在遥远的淮扬,还有一人与明湛在同样嚎啕。 段太太抱着女儿哭道,“我的儿,难道我不知道你的苦。这就是你的命啊,你说,你不回钱家,能怎么办哪。就算你回了咱家,去了家庙里,族规也不能饶了你啊。” 段氏面无表情,默默流下泪来。 “你去给你婆婆赔个礼,服个软儿,就回去吧。”段太太苦口婆心的劝道,“儿啊,我是你亲娘,还能害你不成。” 段太太劝一阵说一阵,直到口沫舌干,端起茶盅喝茶,段氏忽然道,“母亲只当没生养过我吧。” 段太太大惊失色,手里的茶盅砸到脚面,浇了一鞋面的温茶,鞋头上两株并蒂莲淋了水,更显娇艳。幸而夏天,茶水并不太热,也没烫着。只是眼里的惊愕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钱太太一声尖叫,顾不得半拉脚面的茶水,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嘎巴嘎巴嘴儿,说不出话来。 段氏面无表情,“钱家送回的嫁妆母亲带回去吧,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女儿就是这个命。” 段太太大哭,“你这叫说的什么话啊。” “你说说,你这个年纪,守寡这些年,你纵然想再嫁,可是经了这场官司,哪个有人能娶你呢。” 段氏沉默无语。 段太太只觉为女儿操碎了一片心,如今也不知道女儿是中了邪还是怎么回事,死活不肯再继续守寡。只是经了此案,纵然女儿无辜,到底失了清白,纵然回家,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家庙里念一辈子经的事儿。 段太太满心愁苦,与丈夫说了,段青泽除了叹息,就是一句,“你再好生劝劝她,她本是最守本分之人,如今怎么就不明白了。”除此之外,并无他话。 在淮扬,段太太也没什么熟人。因着女儿说的那些绝情话,钱家也是冷了心,不再来往。故此,段太太只和去找徐盈玉。毕竟两家在帝都早有交情,且徐盈玉以前与女儿关系也好,这个,段太太也是知道的。 “盈玉啊,我真是没有一日能安下心来。”段太太与徐盈玉诉苦,叹道,“难道我不心疼自己的女孩儿,可谁叫她命苦,超生为女儿家呢。如今,除了守节,还能怎么着呢?守节的日子啊,那没有好过的。唉,倩儿她啊,真是被我宠坏了。” 徐盈玉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否则她也不能和离。徐盈玉劝段太太道,“倩姐姐又不是没有嫁妆,就是靠陪嫁,节省着些,也能过得日子去,怎么听伯母说的,倩姐姐倒像是无路可走似的。叫我说,断不至于此的。” 段太太摇头,一万个不赞同徐盈玉的说法儿,一味道,“咱们是什么样的门楣家教,家中不法之男,族无再婚之女,多少辈子熬出来的名望。出了倩儿这样的事,她婆家不嫌弃还叫她回去过日子,已是仁义,哪里还能求其他呢?” “倩姐姐毕竟还年轻呢,伯母。”徐盈玉温声道,“倩姐姐长我五岁,如今尚不到三十呢。可是伯母瞧瞧,当初在娘家时,倩姐姐是何等温柔婉丽,如今却枯槁的如同老妇一般,伯母是倩姐姐的亲娘,哪个能不心疼呢?既是心疼,做母亲的,看着女儿过这样的日子,哪个能不想个法子救女儿出苦海呢。” 段太太无奈的叹道,“女人没了丈夫,又没个孩子,可不就是在苦海里熬么。” 说到孩子,段太太福至心灵道,“拼了我这张老脸,去钱家求个情。倩儿毕竟年轻,且钱家长房也不能断了嗣,总要给倩儿过继个孩子,她以后有了指望,那些糊涂心思也能去了些。” 两人思想完全不同,没法交流。 而且,徐盈玉发现自己完全成了夹心饼干。 段太太这样说,段氏明显另有主意。 段氏温声哀求,“徐妹妹,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什么都不求,哪怕日后吃糠咽菜,也是再不能回钱家了。徐妹妹,你就看在我们以往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吧。” “我回去,是万没有活路儿的。”段氏掉下泪来,“你让荷花给我念的那些报刊,我虽出身书香,却比不得那位商贾出身的吴姑娘。吴姑娘是死是活起码能自己做得主,我生死却是掌于他人之手。” “钱家何等门第世族,我这样的名声,在一个那样的内宅里,无声无息的去了,也就干净了。”段氏抽咽道,“徐妹妹,你也瞧见如今的事儿了,哪怕我真是咽了这口气,谁能为我说一声冤呢。” “死了丈夫,其实不必守节,他们是在逼我同你姐夫一道去了呢。”段氏陡然痛哭,抓紧徐盈玉的手,抽咽的混身发抖,似乎马上就要厥过去一般。徐盈玉忙给她抚胸顺心,劝道,“倩姐姐,你别急,慢慢儿说。” 段氏咬着牙,声音像从喉间一丝一丝挤出来一般,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可是,我不想死啊。我还这么年轻,我愿意为他守着!可是,你得让我活得像个人哪!” “我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自幼三从四德,丈夫死了要守节,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儿尊严么?我也是个人,我为钱家守着贞洁,却过的连最低贱的婆子都不如啊!” 段氏嗓子里哭出血来相求,徐盈玉只得道,“倩姐姐,如今案情尚未结束,你只管住在总督府,也没人说什么的。” “再者,现在案子闹的这样人尽皆知,纵使钱家也不敢动你一下的。” 段氏扬起脸,鬓角落下一缕灰白的发丝,两眼直盯着徐盈玉,凄切相求,“徐妹妹,钱家也是不会再回了。可是,段家我又如何能回呢?离开钱家,回了段家,对我这样名声有暇的女孩儿,最好就是在家庙里念一辈子经的下场。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要离开钱家呢?” “徐妹妹,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只求你,我看到报刊上有个‘女子援助会’,徐妹妹,我信不过钱家,也信不过段家,我只信你。”段氏直接跪到地上,攥住徐盈玉的手,苦苦相求,“我只信你,我只求你,我求你回帝都时带上我。如果那里面真能给我一条生路,哪怕去给人家做奴婢做丫头,什么样的苦处我都能受,不过是给自己挣一碗饭,我不想再去吃别人的施舍,更不想再去念那些无用的经文。” “我尽力而为,倩姐姐,我尽力而为。” 徐盈玉只能这样说,这里头毕竟干系到段氏的娘家婆家。对于段家钱家,她是外人,焉何能插手段氏归属之事?疏不间亲,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若段氏能自己从钱段两家里挣脱出来,换得一个自由身。这样帮段氏一把,徐盈玉认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她还是愿意的。 徐盈玉发愁的只是段氏的将来,林永裳却遇到了更大的难题。 此案,要不要结案?如何结案? 何欢纯粹是被诬陷,且何欢又有这样的门第背景,既然无辜,自然应该释放,这是毫无异议的。 段氏,如今看来也是受害人。 可关键,谁有这样的本事,将永定侯家的公子与钱氏家族的节妇一网打尽呢?若想结案,林永裳得给出一个拿得出手的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78. 明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当然,现在天津港招商的事红火的不行。盐课改制极其顺利,银子一车一车的往帝都送。甚至天下太平,西北虽说要有战争要有战争,可是老汗王就是不死,战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来。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困境来着。 可是,明湛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自从明湛咧着大嘴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的发泄了小半个时辰,自动收音,接过阮鸿飞递过的小手绢儿抹了抹眼泪,还挑阮鸿飞的理儿,“我这样伤心,你怎么也不说劝一劝我呢。” “劝什么?伤心了哭出来就好了,若是憋在心里才会憋出病呢。”阮鸿飞想的开,他曾经经历的痛苦与困境是明湛想像不到的,依过来人的身份看来,如今明湛经历的这些压力真不算什么。 明湛揪着手里的小手绢儿发狠,恨恨道,“妈的,以后谁再敢惹老子纷纷拉出去砍头!以为老子脾气好,都当老子是面团儿呢!” 阮鸿飞真心没觉的是多大事儿,“不就是赵家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儿么,也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我刚说了支持寡妇改嫁,接着赵家就出事儿,那位死了的纪姑娘还是因为名节受到侮辱而死的。”明湛咬了咬水润润的唇,抽了两抽说,“这分明对着我来的。若纪姑娘真是冤屈,怕还会有人为纪姑娘请立贞洁牌坊,以做证明呢。” 阮鸿飞道,“一码归一码,只管先调查赵家与纪家之事。待有了眉目,再做判断。纵使纪家果真有冤,也不必立贞洁牌坊,天子一言,言出无悔,哪个能朝令夕改呢。” “这个理谁也知道。”明湛眼皮一挑,看向阮鸿飞,“只怕还有后手。” 阮鸿飞建议道,“明湛,你要想一个笼络民心的法子。” “这天下,做帝王的只要抓住两样东西,就是铁打的江山。”阮鸿飞沉声道,“一是民心,二是军队。” “军队方面,浙闽是早经清洗过的,淮扬如今在永定侯手里,永定侯的忠心你不必担心。”阮鸿飞为明湛分析道,“西北在平阳侯手里,这也是信得过的。直隶总督梁东博,起码是大贱挑中的人。帝都不必说,永宁侯府是你的嫡系。西南有大贱二贱在。天下军权已在你手。” “再说民心,你修图书馆,建善仁堂,其实仕子对你极有好感。”阮鸿飞道,“如今唯一的隐忧,就在于,你对于女人的态度上。你不支持女人守节,这是许多人会反对你的原由。” “其实,这只是一桩小事。”阮鸿飞看明湛的眼睛被泪水冲洗的格外明澈,笑道,“百姓是无法与朝廷做对的,这里面,哪怕百姓无法理解,他们也不会反抗。时间久了,又有银子诱惑,政令自然通行。只是,你这一项不得民心的举动,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所以,你才步步受挫,举步维艰。” 明湛一听,就是这个理儿,忙追问道,“那我该如何呢。”他险些给那些无耻的人气死。 阮鸿飞并未立时说话,他抿了抿薄唇,瞟了眼手边儿几上的茶盅。明湛忙去给倒了两盏茶,自己喝一盏,递给爱人一盏,不满的嘀咕,“我都这么可怜,你还使唤我。” 阮鸿飞根本没理会明湛的抱怨,喝口茶,反骂他,“这就是那没出息的德行,你就是把眼珠子哭瞎,又能怎样!遇事儿,不想怎么解决,就知道咧着嘴嚎丧,没用俩字儿就是专为你生的。” “快说快说。”明湛厚着脸皮撒娇。 阮鸿飞笑笑,喝了半盅茶,转手将茶盅放在几上,搂着明湛的肩道,“这也不难,贞洁牌坊一事,先前虽然在朝中有所议论,毕竟没有这样激烈。但是你主政的倾向,已经由吴婉与南丰伯府的官司上展现出来了。后来,有人建议给节妇钟氏颁贞洁牌坊,你直接拒绝,又在报刊上大做文章。” “虽然件件都是小事,你的心思已不难猜度。”阮鸿飞道,“盐课改制,建天津港,这些是朝廷建设的问题,虽有一定的难度,大不了有条件做,没条件不做。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他们现在不能完全的体会到这两件事带给他们的好处。对于帝都,先前盐课未改,海禁不开,朝廷也没倒。可是,贞洁牌坊一事,却是直接打击了数百年的人文伦理观。” “盐课改制,天津港,你得罪的只是一部分人的利益。譬如盐商,譬如世族,虽然他们也代表了一定的势力,可是这处势力是断然无法与朝廷皇家相提并论的。”阮鸿飞叹,“贞洁牌坊却不一样。几百年来,男人受的教育是‘男尊女卑’,一个男人有几数个女人,这叫风流。一个女人若有几数个男人,这叫淫荡。这种伦理,并不是说谁对谁错,只是一种观念,几百年了,大家都遵守的是这样的规矩,早已深入人心,刻入每个人的骨头里。你忽然之间把规矩改了,天下人能不能适应?” “再者,从女人的角度说起,女人哪,自幼学的是‘三从四德’。在她们看来,做节妇是应该的。做的好了,朝廷赏面牌坊,更是无比荣耀的事。”阮鸿飞看着明湛的眼睛道,“这种荣耀不仅仅是节妇自身的,更是夫家娘家的荣耀。两个家族皆会以此为荣。你忽然说,不必女子守节,寡妇改嫁,还有银子拿。这让女人数百年的守节成为一大笑话!让那些因妇人守节而闻名的家族情何以堪!就是在女人本身,女人多少年受的教育完全逆转,她们,也不一定会领你的情。” 明湛撅了撅嘴,“我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儿么。” “你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儿。”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自个儿没本事,还怨别人。阮鸿飞唾弃的问,“我说了,你会听么?” 明湛无耻还是有下限的,他摇了摇头,“不会。” 明湛用泪水冲刷过的微凉的脸蹭了蹭阮鸿飞的脸,他轻声道,“飞飞,你说到了咱们这个地位,还缺什么呢?我只是想让国家变得更好一些,让他们能过活的更容易一些。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青春年少,就会有性爱的需求。还有女人,你看其实许多女人并非不能干,只是男人不给她们这样的机会。我并不是偏心女人,现在农村还好一些,女人也要下地做活。可是在城里,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么多女人困在内宅里勾心斗角,到底也斗不出什么。如果能让女人将这种心思放到正经事情上,国家能做工的人起码要多出三分之一来。这不仅是对女人本身,就是对国家而言,也有莫大的好处。再者,女人的视眼宽阔了,对于教养下一代,也是有利无弊。我既然做了皇帝,哪怕不会成功,也想试一试。” 阮鸿飞叹道,“既如此,你就得明白,你想改变的是数百年的一种伦理道德观。莫非仅凭你报刊上写两句肉麻兮兮的话,捧几个妇人出来做事,人们对于女人的看法就能改变吗?就是女人对于女人自己地位的定义,也需要时间让她们接受的。” “所以说,现在有人反对你,有人给你设套儿让你钻什么的。”阮鸿飞下个结论,“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敢做这个事儿,就得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做皇帝,哪有这么容易的?莫非你还真当皇帝就一呼百应心想事成么?”阮鸿飞笑,“就是做神仙,怕也没有那样自在。” 明湛听阮鸿飞说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扳着阮鸿飞的肩笑,“你见过神仙吗?就说这样的大话。” 阮鸿飞哈哈一笑,单指挑过明湛的下巴,调戏道,“胖,没听过那句话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咱俩这对鸳鸯都不自在,何况是神仙呢。” 明小胖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顿时精神抖擞,捻出一兰花指,对着阮鸿飞一甩,挑个媚眼,“讨厌啦。” 阮鸿飞险些吐一地。 明湛嘎嘎怪笑,扑倒他,亲之,香之,吻之,咬之。 明湛打叠起精神。 阮鸿飞亲自看好的赵青怡这人,且明湛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天下也不是没有将圣旨收回的道理。只是明湛这刚刚登基,哪个好将圣旨贸然收回呢。 明湛为了表示对这件案子的关切,派了大理寺卿杜如方与右都御史亲自查审赵家与纪家婚姻案件。 若查明属实,你赵家这就是骗婚。 老子都问你了,你到底有没有结婚,有没有订婚?你摇了头,老子才赐婚的啊。 哈,如今圣旨也颁了,婚事马上要办了,这又暴出前婚事件,还因此死了人。若非实在骑虎难下,明湛真想把赵家一家子抽到东海去喂鱼! 其实不仅明湛气的够呛,就是赵家,也因为此奏章惶恐不安至极。 先前明湛那是啥态度,完全是对亲家的亲切。 自从此奏章事件一出,赵家几次递牌子想御前分辩一二,明湛却根本不想再见他们。 远在公主府的阮嘉睿都渐渐消瘦下去,明艳劝她,“你这是怎么了?虽说赵家出了事,咱这还没嫁呢。到底不与你相干,你怎么倒一副愁容呢。莫不是真对赵家上了心?” “殿下。”阮嘉睿愁眉不展,说道,“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好意为我赐婚,赵家却出了这样的事。我生就命薄,无父无母之人,若非陛下有意怜惜,定不知要辗转飘零到何处呢?更不要说还能有一门亲事?”对于皇家,阮嘉睿极是感激。 “只是我婚事上这样坎坷,若是非多的人定要说我命硬,克父克母不说,如今刚刚订婚,赵家就出事,会不会克夫呢?”阮嘉睿迟疑的问。 她年纪尚轻,再如何沉静成熟也无法与四个孩子的母亲明艳相比。 明艳失笑,“这又是哪里来的糊涂心思?” “你想想,因皇上要给你指婚才挑中了赵青怡,若非状元探花早有妻室,且年纪不相宜,怕还轮不到赵家。”明艳笑道,“若能娶了你,赵家不知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气呢。他们焉敢有他意?若是有,就是大不敬。” 明艳温声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是皇上指婚,嫁妆并不寒薄,纵使无父无母,你在我这里住了这许久,我喜欢你这懂事的脾气,你只管把我当成亲姐姐一样就行了。日后,在婆家若有不顺心之处,只管回来与我说,我定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皇上,对女孩儿向来极好的。”明艳眉毛一挑,带出几分傲气,“如今是赵家出了丑事,与你无干。虽然过了小订,若这门亲事实在做不得,皇上也不会让你嫁的。朝廷里多少青年才俊,哪个就挑不出比赵青怡强的来呢?” “你看徐相家的姑娘,嫁错了人,和离回家,日子照样过的不错。”明艳笑着拍拍阮嘉睿的手,“何况你还没嫁呢,有何可担心的呢。” “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太上皇指婚给福昌姑娘家的公子的。”明艳叹道,“无奈没此缘份,只得作罢。这缘份哪,该到哪儿,是有一定的命数的。不是你的,勉强也勉强不得。若是你的,不论怎么波折坎坷,到底还是你的。” 阮嘉睿心下渐安,明艳度其颜色,笑道,“你想的太多了,皇上肯为你指婚。只要是明白人家儿,就能知道娶了你善待你的好处呢。” 如今,明湛对于驸马一族颇多看中,能用的人,他都给你机会。再有,明湛取消的公主府的宣召制度,驸马的境遇较以前,不可山日而语。所以,虽然娶贵女可能在纳小上有些限制,不过真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所以现在朝中均以能迎娶贵女为美。 只是,适龄的公主郡主的都嫁了,宫里四公主五公都在稚龄,尚不能论亲。 阮嘉睿虽然身世不明,可是,能让皇上太后关注的婚事,可见此女的确有些来历。在人们心中,阮嘉睿虽不是正牌子的贵女,也算个隐形小贵女了。 赵家正是惶恐之时,自然也想到了阮嘉睿。 赵青怡对与纪家说亲的事是毫不知情,难免得问父母一句。 赵太太无奈叹道,“你这个年纪,家里岂能不为你张罗婚事呢。可是后来就听到皇上赐婚的消息,这岂不是天大的恩典么?有圣命在先,咱家能怎么办呢?” 赵青怡心惊肉跳,追问,“母亲,咱家真的迎纪氏女过门儿了!” “你又不在家,就,就让你三弟代迎的。”赵太太面露难色,“我的儿,家里是真不知道皇上赐婚的事儿,想着这么千里迢迢的,也不必纪家送女到帝都成亲,岂不省事么?可是后来皇上赐婚,就是先迎了纪氏入门儿又能怎样?难道让皇家赐婚的贵女做小么?这都是天意啊,我就跟她说,这咱再怎么争能争过皇家吗?她不愿做小也得做小啊!谁知道她这个倔强的脾气,就,就……” 赵太太不知是做恶心虚还真是怜惜纪氏女,禁住流下泪来,手直哆嗦,“我这心里也难受的不行,等你成婚后,大不小我去地下向她请罪。” “母亲,我只问你一遍。”赵青怡盯着母亲的双眼,“迎纪氏进门,到底是在你们得知皇家赐婚前,还是在得知此消息之后。” 赵太太一时讷讷。 赵青怡心灰意冷的瘫坐在椅中,“这都怨我,这都怨我。初始皇上赐婚,因阮氏因父出宗,六亲皆无,我不愿意,所以派人送信回家与你们报怨。父亲母亲是想着先下手为强,为我迎娶纪氏进门儿,再寻他路解除这桩婚事吧。” “可是,后来我知道阮氏身份有隐情,皇上太后这样看重她。我心里又愿意了。”赵青怡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我怕先前的信让你们对阮氏心生芥蒂,就又派人送信回家,不愿在大婚后委屈到阮氏。谁知你们竟已替我迎纪氏入门。” 纪家也是福闽望族,论族谱,比赵家还要久远。 赵家原想娶了纪家女,靠着纪家之势与自家之势,推掉皇家这门亲事。毕竟,福闽与帝都相距甚远,家中代为娶妻的规矩也是有的。既然赵青怡已有妻室,也不能叫阮氏做小不是么? 赵家如意算盘,匆忙迎纪氏入门。 只是后来赵青怡的第二封信让赵家格外的动心,赵青怡暗中点明阮嘉睿身份之贵。一个隐形小贵女,而且皇上太后又那么的肯关照阮嘉睿,这当然不是纪家女能比的。 要知道,纪家虽历史悠远,已接连三代没能出一位阁臣,开始没落。 于是,赵家一意悔婚。 纪氏家族虽不比从前,那也不是好招惹的。这其中,有赵家的卑鄙,有纪家的强硬,最终纪氏女被逼自尽,一条性命就此了断。 赵家惶惶来帝都,这么急切的操持婚事,也不过是想着着紧的将儿子与阮嘉睿的婚事定下来。毕竟煮熟的鸭子怎么着也不会再飞出去。 若是皇家真的如此看中阮嘉睿,也不能叫阮嘉睿的婆家失势不是? 他们已是紧催慢赶的挑日子大婚,不承想,纪家的状子来的这样的快。 赵太太见儿子伤心至此,心疼的哭着劝道,“这都是我的过错,怡儿啊,你星点儿不闻的,与你无干。” 赵青怡擦干眼泪,反劝母亲道,“母亲,现在说这个也晚了。您不必想太多,儿子先送你回房歇着吧。” 赵太太又劝了儿子一回,这才在儿子的服侍下,回了院里休息。服侍母亲歇下,赵青怡望一望明朗的天空,呼出一口浊气,眼睛里几许血丝,心中已有决断。 淮扬。 淮扬巡抚梁东初劝林永裳,“此案一日不决,扬州城一日不宁啊,总督大人。那些秀才们巴巴的就等着看个结果呢。这里头还关系到永定侯的声誉呢。” 林永裳不急不徐,“这倒是无妨,我已命人将案件进行情况,一五一十的张贴到城里去。那些秀才们关心,便会去看。如今已证明与何二公子无干,就是钱氏也是为人所陷,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陷害钱氏与何公子之人。” 林永裳举眼笑望梁东初,“钱家奴婢既然不吐口,只有接着审讯。还有那个当日服侍何二公子的歌伎,那一画舫的人,虽然跑了歌伎,不过,何二公子这样高壮的男人,仅凭一个女人是没有办法将人送到钱府内宅去的。故此,定有同伙儿。只要有耐心,慢慢审,不怕他们不招。” 梁东初叹道,“我只是担心案子拖的久了,对大人声望难免有影响。大人提审钱家多人。”沉吟一番,梁东初道,“大人,恕下官直言,钱家乃名门望族,又在学子中声望极高……” “我明白梁大人之意。”林永裳正色感叹道,“这话,也只有梁大人会与我说了。” “只是如今又能如何?此事已经御前,上次陛下予我的回批中,痛斥我办事不利,致使淮扬出此丑闻。”林永裳忧虑道,“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咱们在陛下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讲。更不必提以后了。” 梁东初不再多言,转而与林永裳说起盐课改制之事,又大大赞了范维冯秩一番。 林永裳顺势笑道,“范维冯秩都是陛下使出来的人,今科已是高中,陛下立时放他们到淮扬。一来是他们有云贵盐课改制的经验,二则,陛下也是有意历练他们呢。他们二人,年纪虽小,前途不可限量啊。” “谁说不是呢。难得他们年纪不大,却事事周全。” 林永裳开始游刃有余的掌控整个案子的主动权,却在此时,听到一件匪夷所思之大事! 79. 永定侯夫人萧氏坐在永定侯大营中。 听着钱端云钱太太与段青泽段太太两对夫妇苦口婆心的劝说,“段氏毕竟因为令公子失了名节,夫人名门出家,定知晓名节对于一个女人重逾性命。段氏自知再嫁之身,做不得令公子正室,我们厚着脸皮上门相求,只是望侯爷与夫人给段氏一条生路。” 何千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方面,他也知道段氏倒霉又可怜,可另一方面,那段氏想进的是自家门儿。这个时节,案情一半大白,刚为儿子洗清冤名,若是段氏真的进了何家门,岂不让人多想呢。 只是,儿子到底与段氏在一床躺过,尽管没发生什么,可是这对于段氏的确是失了名声。 何千山心中明白,只是并不擅言辞之人。 萧夫人冷声道,“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儿子不可能纳段氏,哪怕是做小做丫头都不可能。我们何家,男不纳妾,女不守节。” “在我看来,段氏也没必要去死。吴婉吴女官不就是你们淮扬吴家闺女么?”萧夫人的眼睛锐利的攫住钱端云温雅为难的面孔,冷声道,“吴婉的遭遇比段氏惨一千倍,何况吴婉无父无母,就这样,人家也没去寻死!” “如今段氏有父母有公婆,我想不出她哪里就没了活路儿!”萧夫人何等强硬心性,断不可能看你们为难,流两滴泪就应下这种事,直言道,“若就因此没了活路儿,也不与我们何家相干,得问你们钱段两家才是!” 若非没有办法,段太太也不愿这种“男不纳妾,女不守节”人家儿的女眷相交,无奈人家高门贵第,岂是她能惹的起,钱太太哭诉,“若非因你儿子,我女儿现在好好的吃斋念佛,为夫守节,过的自在日子。如今我女儿因你家儿子,命都去了半条,你怎么就,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她。” 萧夫人冷笑,“这话,段太太去糊弄别人尚可,却糊弄不了我。当日,我还在场呢?钱太太亲口要段氏回钱家继续过活,是段氏自己拒绝了!” “段氏之事与我儿子没有半分关系!”萧夫人眸光泛寒,不欲与这等浑人多说,冷声撵人道,“送客!” 林永裳听到这件事,目瞪口呆足有三十秒的时间。 再给他个脑袋,他也想不到钱段两家竟然去了何家说合让段氏入何家的事。 匪夷所思。 何家是什么门庭,世袭罔替的侯门贵府。且,何千山正为皇上看重。 这个时候,虽然与何欢无干,但出了段氏的事对何家而言本身就是一桩丑闻。何家若是容段氏进府,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真就不知编出什么千奇百怪的谎言来了。 就是皇上,对于何家也难免生疑。不会是之前两人就通奸吧,否则,你何欢为何要纳段氏进府? 林永裳从惊夷莫明的情绪中警醒过来,急忙命人去找徐盈玉。 乐山道,“大人,徐大人与张太医去出府了。” 林永裳几乎是以一种失仪的姿态跑出了堂屋,当林大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林院居住的院落时,院中鸦雀不闻,兰蕙正坐在廊下做针线,见到林永裳起身笑着行礼,“见过林大人。” “你家姑娘呢?” “大人,姑娘在午睡呢。” “请你家姑娘,本官有话对她说。” 兰蕙虽然觉这话深为无礼,不过到底在总督府,也不敢违命,就要进屋儿,却发现里面反锁,兰蕙推了几推,竟没能推开。兰蕙顿时急了,拍门大叫,“姑娘姑娘!” 林永裳二话不说,过去当门一脚。要说林大人看着瘦削,也不是有武功的人,到底是个男人。力气也不差,接连三脚,幸而总督府里的门窗不大结实,成功将门踹飞。 林永裳一进门,拐弯儿直奔段氏的卧室,当头见段氏一条长绫悬于房梁之上。 兰蕙一声尖叫,半死过去。 跟进来的丫头婆子们也纷纷大呼小叫起来,林永裳怒道,“赶紧将钱姑娘放下来。” 婆子丫头早吓的魂飞魄散,竟无一中用者,林永裳皱眉,扶起地上圆凳,顾不得什么,一手揽住段氏的腰,一手将人从绳套儿中解开来。 乐山已命人去请张太医回府。 林永裳斥退这些乱哄哄的婆子丫头,将段氏抱到外面廊下平放开来。这样的七月天,段氏穿的仍是高领衣裙,林永裳命乐山取来细竹管,再让兰蕙找些软布来,团一团塞进段氏的耳朵里。并将细竹管手入段氏鼻孔中,吩咐乐山与兰蕙不断往里吹气。 “段姑娘,段姑娘。”林永裳连唤数声。 在林永裳半吊子的医术救治下,段氏能捡回一命,实在是命不该绝。 “你瞧,这一枚不显眼的棋子,住住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年青男人落下一枚黑水晶雕琢出来的棋子,素白的指尖儿衬着漆黑的棋子泛出一点莹润的光芒。 “此方两月,林永裳已将盐课改制进行大半,也算能吏了。” 年青男子一笑,他年纪并不大,唇色十分罕见,是一种剔透的轻粉。唇角上翘时,顿时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声音悠缓动听,带着三分愉悦,“能吏不听话,倒不如来个庸才,为我所用。” “要收官了吧?” “不过棋到中盘,收官就太早了。”将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年青男人叹道,“陛下原是难得英主,你看,他建天津港,改革盐课,哪一样都是利国之策。听闻在宫里,皇上生活十分简仆,每餐菜不超八道,亦不好美色。自登基来,无一日误早朝。勤勤恳恳,又这样年轻。” “咱们得庆幸哪,幸而皇上年轻,若是他再年长十岁,待他威仪天下,谁还能是他的对手呢?”年青男人眼中竟出现一种悲悯惋惜,“真是可惜,他原是可以比拟太祖皇帝的雄才大略……真是可惜,他实在太心急了。” 帝都。 明湛号啕了一顿,他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一举一动无数人关注,此事传入卫太后耳中。 卫太后难免要打听一二,因明湛号哭是在早朝之后,便召来何玉问一问早朝间的事情。何玉不敢隐瞒,遂一五一十的说了。 “下去吧。” 红茶拿了个大荷包赏了何玉,何玉谢赏,毕恭毕敬的退下。 何玉又瞅了机会将太后召见他的事说了,明湛知道何玉这是表明忠心,如今他早好了,笑一笑,“太后有问,你只管说便是。” 何玉终于放心,又说了句,“奴才看太后着实关心陛下。” 明湛摆摆手,何玉便退下了。 用过晚膳,明湛见阮鸿飞正在修补字画儿,便自己去卫太后那里了。 卫太后亦已用过膳食,见明湛来了格外欢喜,“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过来瞧瞧,也叫母亲放心。”明湛想着自己一把年纪,还叫卫太后记挂操心,实在有些不孝了。坐在卫太后向畔,明湛再三道,“我没事了。” 卫太后笑,“如今你都登基做皇帝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已经处在一个相当安全的位置。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心太软了,不放心你因别人委屈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卫太后对于儿子的看法与凤景南大同小异。 明湛当然是个有城府有手段之人,可是明湛做事最漂亮的时候往往是他被逼到死角的时候,那个时候明湛行事稳准狠,堪称霸道,不自觉便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仪。 可是,在当环境宽松之时,明湛便会露出些许软弱来。 尤其今日早朝之事,叫卫太后看,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明湛目光转冷,“以前我太妇人之仁了。” 虽然卫太后不怎么喜欢听“妇人之仁”这几个字,不过,她仍欣慰明湛能看到自己的短处,卫太后温声道,“想做事,没有不死人的。别说死的不过是个女人,当初太祖皇帝徐州大败,一夜之间,葬送了二十万兵马,那是何等样惨烈。” “明湛,做皇帝,你就不能怕死人,不能怕别人算计。” “皇帝这个位子,安全至极,也危险至极。”卫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明湛一眼。 文睿太后本身是一个争议颇多的人,史学家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大史学家曾韵曾笑言:文睿太后此后得到的最极致的赞美来自于她的儿子,武皇帝。 武皇帝曾对满朝文武说过,“没有母亲,便没有朕今日。” 史学家分析:武皇帝自然是雄才大略,武皇帝之后,许多皇帝仍将他视为帝王中的传奇人物。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大凤王朝的灰飞烟灭,凤氏皇族帝王陵多遭人所觊觎,唯文睿太后陵得以完整保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文睿太后是武皇帝的母亲。这里面当然有许多政治原因,甚至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神话色彩,但是,文睿太后陵得以保存至今,的确是一个奇迹。 话归正传,纵观武皇帝执政之初,种种行迹都表现了武皇帝初为人君的急切。有人会说,那时的武皇帝十分年轻,他登基时只有十八岁。 但历史并不需要无用空泛的解释,史学家毫不客气的说,正是因为武皇帝这颗年轻的急迫之心,正是因为年轻的武皇帝不成熟的政治手段,以及年轻的武皇帝对于朝势错误的预估,最终导致了后面一系列血流飘杵的历史事件的发生。 当然,或许正是因此。 才能让我们在跌宕起伏的历史画卷中,看到武皇帝执政生涯中无与伦比的血与火的绚烂。 可是,在历史学家喋喋不休的争议中,又有多少是属于历史的真相呢? 注:中医的呼吸救助法: 南北朝时,梁朝姚僧垣的《集验方》中加进改进方法,强调“仰卧,以物塞两耳,……以两竹筒内死人鼻中,使两人痛吹之,塞口傍无令气得出。半日,所死之人即噫噫,勿复吹也”。这种应用器具吹气的方法,可防止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交叉感染。古代急救学如此符合科学,实属难能可贵。 第一卷·风云初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