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不过是不想再任人欺凌,被人看低,争这个皇位不过为出一口恶气,为自己,为母妃,可又谁知最后竟是到了这步田地?! 母妃死得莫名,自己又被迫杀了舅父,兄弟相残,不过为了那个皇位,到底是因了宫闱争斗,还是这背后……早已有人预谋? 若是他能料得今日,他倒宁愿一世碌碌无为,寻了一封地逍遥自在,岂不更快活? 权势也罢,皇位也罢,只不过人心作祟。 内容标签:宫斗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诸月 ┃ 配角:陶凌 楔子 对话(上) 崇昔二年二月十八日。 灯火摇曳,微透的纱幔中隐约现出两个人影。 宽大木床雕琢着凤凰图,连那羽毛都尤为清晰,可算是巧夺天工了。一阵令人脸红的绵软呻吟,在房中添了一抹旖旎风情,如早春乳燕,让人心都化成了一汪水。 纱幔猛地被掀开。 一高大男子面无表情地下床,开始穿衣。男人面如冠玉,鼻如悬胆,一双狭长凤目中冷冽如冰,抿紧了唇,将明黄色外袍穿上,束好腰带。床上一女子抓着锦被,猛然唤他:“皇上!”又放轻了声音,几分哀凄,配上她含泪美目,确有楚楚可怜之姿,“皇上……都这么晚了,何不在臣妾这儿休息?” 诸月似没听见,穿上白色缟靴。 崇昔帝从不在任何妃子宫中留宿,这在后宫人尽皆知。 女子咬了咬唇,“皇上,就不能,不能为玲儿破一次例么?” 诸月脚步未停,大跨步往外走,只抛下一句稍显冷淡的“何才人休息吧。” 就是此时恩宠的何才人,终不能破他的规矩。 何婉玲,兵部侍郎千金,入宫不到四天便被封为才人,颇为得宠。看她样貌也能知一二,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一双美目似含秋水,流转间别有韵味。 是得宠,总少不得溜须拍马之人。 “何才人早晚定是那后宫……”太监竖起拇指,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何才人掩口轻笑,“公公谬赞了,这宫里头多的美人,这么说,可要叫姐姐们生气了。”话虽如此,可眼中自是得意。她虽不能让崇昔帝破了规矩,但放眼后宫,又谁比得她受宠? 顺着路走,走近了一处偏僻地,何才人停下脚步,“此处甚是雅致,是何地?” 流水的桥,素雅的花,纳凉的亭子,还有别致的小楼,上有一匾,书“留云阁”。 “留云阁……公公可知这是哪位主子的寝宫?怎的这般冷清,竟无人看守?” 何才人起了兴致,往前走几步,“若是无人居住,我便让皇上将此处赠与我。” 那公公看看四周,像是想起些什么,白了脸色,哆嗦着唤她:“别,别!何才人,此处是皇上下了令不许任何人闯入的呀!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何才人前几日求皇上留宿被拒,心中多少有些不忿,此刻又听得他提规矩,面色一沉,连那双眼中也染了些不快,“哼!我自是不同的!你若怕了,便快些滚罢!” 那公公思量片刻,竟也顾不得得罪于她,当真转身往外跑了。 何才人心下一怒,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没用的废物!” 规矩?若是能坏了规矩而免责,她在后宫地位便稳当了。如此一想,定了心走上台阶。 门前刻着字,“若有情,伤心地;心已死,独归尘。”何才人心下疑惑,推门而入,门竟是开着的! 何才人又惊又疑,孤身一人来此,不免有些惧意,却还是强打精神,跨了进去。 正对门不过是些普通布置,几把椅子布置成有钱人家的厅堂一般,只是这用的,都是上好木材。左边主位后,是一狭长通道,墙面刻了字,很是漂亮。走过通道,便进入一厢房,正对面是一排架子,上头雕了桃花,又摆了众多精致饰物和众多医书。 何才人一一看过,往楼上去,鞋底打在木梯上,一声闷响,走了几步,听得楼上一人大喝:“谁?!” 竟是崇昔帝的声音! 何才人快步跑上楼,脸上溢开甜美笑容,“皇上,是玲儿!玲儿见此处甚为别致!一时好奇进了来,巧的遇上——”她的目光碰上诸月阴沉的脸,剩下的话吓得全吞回腹中——诸月双目杀意浓浓,何才人又惊又惧,恐是触了逆翎,又硬着头皮,挤出虚弱笑容,“皇,皇上……” “朕说过,”诸月声音低沉,听得她头皮发麻,“此处禁入。” 何才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听他说话,抬头正欲辩解,目光偶然碰上他身后一画,便移不开目光了。 画上是一美少年:小脸,大眼睛微圆,明眸锆齿,琼鼻朱唇,靠在榻上微笑,让何才人吃惊的是,那人与她模样竟是七八分相似!当下失声大叫,明了自己恩宠何来,被当成一男子替身让她羞愧不已,“皇上!”这份怒火让她顾不得理智,口不择言起来,“皇上!这,这是个男人!真恶心!” 洛朝南风虽盛,可后宫并无男妃,此刻何才人心下一火,“狐狸精!恶心!” 诸月单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双眼迸出怒火,从喉间挤出几字,“你说什么?!” 何才人脚尖点地,双手拼命推他的手,喘不过气来了…… 猛地,诸月将她甩在地上,低声唤:“向荣。” 不知从何处走出一魁梧男子,低了头,“在。”何才人认出,那是洛朝镇国大将军,也是崇昔帝堂兄。 “将这贱人拖下,割了舌头,斩去双脚,贬出宫去。” “是!” 何才人瞪大了眼睛,悔不当初,尖叫着想逃,却让向荣一记手刀击中,陷入黑暗…… 诸月伸手轻触画中人的脸,满是痴迷,“小兔儿,没人能说你一句不是,从前不能,今后也是,有少爷在,你尽可安心。”慢慢地,红了眼眶,面容哀伤近乎绝望,“小兔,没人能让你受委屈了……” 画中人依旧那么轻轻笑着,温和,藏一丝淘气,仿若昨昔。 诸月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上,声音温柔似是怕惊扰了谁,“少爷当了皇帝,给你报了仇,小兔,少爷现在不用听任何人胡言了,你不用怕了。莲殒死了,许先生和李嬷嬷也死了,你哭了么?少爷去陪那些个美艳妃嫔,小兔怕是妒得快疯了才是……”诸月脸上微湿,口气也苦闷起来,“你若是恼了,难过了,怎的不哭呢?却好狠的心,丢了你家少爷,先走了!”语罢,已是泣不成声。 “皇上,”向荣的声音有些犹豫,“陶凌,陶凌若是安好,定不愿见你如此。” “他若不愿,便自己来说!”诸月的声音凶狠起来,又低下头去,恍惚,当年月下,二人各执酒。 “小兔,若少爷归去,子如何?” “定当随君。” “何谓?” “生而一死,与爱同归,乃人之乐事。况茕茕于世,何不归去?” 那时年轻人儿微红着脸,目光坚定,到如今他仍能忆起。 月下盟誓,“生不能同寝,死定当同穴,必定不独活于世。” “朕未能守诺。”诸月哀哀呢喃,“小兔却不知,活着,实比死去更令人痛苦。” “他定是后悔,陶凌为的,不也是能让您活下么?” “朕倒是情愿死!”诸月低吼一声,“夺了皇位,杀了五弟,又如何?!他已不在了!这所谓权势,只平白让人受折磨!” 向荣住了嘴,瞧着他绝望地模样,心下不忍,轻声道:“诸月——皇上,或许,还有些转机。” 诸月听得他话里有话,盯着他,“此话怎讲?” 向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诸月,诸月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细钓,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都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① 诸月浑身颤抖,这,这分明是小兔的字迹!小兔是他亲自教的识字、念书,这词,也是他念与小兔听过!诸月抬了头,厉声责问向荣,“这是哪儿来的?!”他敢肯定,这定是小兔亲手写下,墨迹还是新的!让他不禁有些欣喜若狂。 “是太上皇命人拿给我的,我瞧着像陶凌的字,又怕是空欢喜,便未敢说。” “何时拿的?” “昨日傍晚。” “好个太上皇……好个太上皇!”诸月噙了泪,忽的笑得阴狠,“朕便去会会他!” “皇上!”向荣心下一惊。 诸月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先去将那位‘柳尚书’请到‘惊鸿斋’,朕,伴着他好好与父皇谈谈!” 向荣望进诸月眼中,只是一片阴沉,灰暗……如此刻天气。 ①取自纳兰性德《金缕曲》 对话(下) ‘惊鸿斋’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一太监惊慌着欲拦,却叫诸月一手甩开。 大跨步进门,太上皇诸清正在念一本兵书,听到这动静,笑吟吟地瞧他。 “皇上,这……”公公跪在地上,手足无措,他拦不下皇上啊! “朕未经通报便进来,父皇莫怪。”诸月面上阴晴不定,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诸清鬓发已白,眼角也起了皱纹,依旧满脸笑意。“怎能怪罪?你我父子,这等礼数尽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守也罢。” “是啊,父子。”诸月闻言,微微笑了。 “你等退下吧,我与月儿说些贴心话。”诸清斥退了一旁侍奉的仆从,又招呼他,“坐下说话罢。” 诸月看着他,同是微笑,不过笑意未达眼底。 “月儿今日来,定是有要事?” 诸月起身给二人都倒了茶,“到不曾有……与父皇所说,无非一些‘贴心话’。” “呵呵。”诸清笑出声。 侯在诸月身后的向荣未敢出声,听他二人对话,更是低了头。 “我听说,月儿在宫中处置了何才人?” 诸月手一顿,“父皇消息果真灵通。” “怎的不合月儿心意?前些日子可是甚为得宠。” “合不合心意,朕觉得,父皇应是极清楚的。” 诸清微笑着,不发一词。 “这人,定是要知晓本分,坐的何位子,自然,便是办的何事。特别在宫中,更是要小心才是。一个不小心,便如这杯子……”诸月二指一发力,上好的青花瓷杯片刻碎于一地,其中茶水也都飞溅出来。向荣立即俯身,将水迹抹去。诸月重又拿了一个杯子,倒满水,“您说是么,父皇?” 诸清顿了顿,“自然是的。” 诸月嘴角微扬,“何才人便是无法无天,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诸清浅酌一口,眼角似无意瞥他一眼,又移到别处去了。 “是啊,坏了规矩。有些人,讲不得,更动不得!敢坏规矩,定然是要负得起后果才是!” 又是沉默。 向荣大气也不敢喘,将湿了的布巾放入怀中,退在诸月身后站好,当着木头人。该听的,不该听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从来都分得清楚。 初春天气,微冷。 布巾沾了水,在胸口带起一片寒意。 “父皇好兴致,倒看起这兵法了。”诸月又主动挑起话题。 “闲来无事,自是要寻些什么来消磨时间。”诸清恰似无意,将手边兵书一卷,往角落扔去了,“不过这等闲书,于我,看来也是无用。” “怎的会,父皇说笑了。” 诸清似笑非笑。 “朕听闻前些日子韦大人曾来拜访父皇,是为了韦公子的案子?” “确是,不过让公公们打发了。” “唔……朕已交由刑部处理,这刑罚自要分明,朕只怕父皇夹在其中,可是难作。” “月儿多虑了,如月儿所言,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我今已是一闲人,这朝政之事,全由月儿做主,哪有我说话的位子?” 诸月挑眉看他。 “这朝堂之事,我已不管,只有看看书,赏赏花,乐得清闲。” “若是如此,父皇倒是好兴致!怕的,却还要兴起波澜。”诸月将那记了词的纸放于桌上,低声问道,“朕一事未解,劳烦父皇解惑。” 诸清依旧浅笑。 “这笔迹,像极出自朕至爱之手,敢问父皇何来?” “至爱之人?不过我一小友随手记下。” 诸月手一顿,目光多了份急切,但口气依旧悠哉,“小友?!未知是何人?” 诸清看着他,未答话。 “既然父皇不便说,那朕,只好另寻他法!”说罢,诸月拍拍手,门外又一侍卫,架着一男人走进,又反手将门掩上。 被刀架着的男子年约五十,模样清俊,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诸清终于敛了笑容,站起身,目光透出森然寒意,抿紧唇。 诸月此刻也扯下面具,“父皇定是知晓,不是么?”随手抽出向荣佩剑,横在诸清脖颈上,“不过说与不说的事。” 听他这么讲,诸清反倒安下心来,“皇上真好本事!从前夫子教的礼数也全然忘了么?!” “礼数?”诸月冷笑,“您觉得是什么礼数对您这个杀了朕母妃,杀了朕舅父,夺了朕爱人,逼得朕手足相残的好父皇!” 被刀架着的男人是原任尚书柳一尚,听闻此言,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诸清,唇抖了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诸清冷下脸,“别忘了,你的舅父川莱是死在你刀下!”说罢,似无意地瞥了向荣一眼,却见他依旧木然站着,似乎什么都没听着。 “若不是父皇设的局,下的令,朕若不杀,死的便不止是他!连向荣都得死!”诸月有些厌烦了,“父皇当年是逼宫继的位,能如此教导儿子,定也是做好了被杀的准备了不是?” “呵!只怕你杀不得我!” 诸月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笑了,“是,说的是!小兔若是没死,便是在你手中,朕自然杀不得你!可柳尚书,你就舍得他被伤着了?”说罢,那侍卫的刀往前推了一分,割破柳一尚脖颈上的皮肤,又停下,逼得他一声惊呼。 诸清踢倒一把椅子,神色中多了些焦躁,“放了他!放了他!与他无关!” “哦?”诸月笑得阴狠,眉目间混了些戾气,“朕的心情父皇也算是尝到了?这三年朕心中绝望父皇又何知!” “想成大事便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能有任何弱点!”诸清厉声道,“你的父皇,我!莫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别说了诸清!”柳一尚听得他的话,似要崩溃了。 “为何不说!我的父皇,当年的太祖皇帝,明知我与一尚情投意合,却将他与我最疼爱的妹妹赐婚!大喜之日……让我看着,敬酒……逼得我狠心杀了所有兄弟!呵,他定不知,我会逼宫,就是当不得皇上,我要的,也不过杀了他!” 诸月听着他发泄似的吼叫,这些秘辛他自然不曾听过,一时心下震撼。 柳一尚捂着脸,五十年纪的人哭的如无助幼童。 “这是命!诸月,生于皇家,便不得有情!成大事,定要心狠!现今你成了君王,掌了权,方可去想这些无谓之事!” “朕宁可不当这皇帝!”诸月嘶吼着,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似无奈,悲愤,偏又一片哀凉。 “由不得你!”诸清偏过脸不看他,不知是说与诸月听,还是与他自己,“由不得你……我要的,是适合皇位的继任者,却不是,却不是安于天命的好儿子。” 说完,诸清似被掏空了,跌坐回圈椅上,一言不发。 蹲在地上的柳一尚无声地哭着,又还是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摔进诸清怀里,侍卫不敢拦,他似得了依靠,发泄地哭喊。 “我还有你……”诸清轻轻地,将他抱进怀中,将脸贴于他发顶,“最终还是将你夺回来了……” 诸月心中越发冷了,微凉的风刮得他的心生疼,喃喃着:“那朕呢?朕的小兔呢?!” 那些他忘了的,原来都在,不过是忽略了。命,却是命定,可叹造化弄人。是何时陷入了这个轮回?何时让诸清看中定位皇位继任者?他杀五弟时?杀川莱时?似不是,却原来,从那时他决心改变之际,便已一去不复返了…… 第一卷:晓月堕·宿云披·银烛锦屏帷 第一章:苏醒 诸月是在一片悲泣声中醒来的,他有点儿楞,没死?他记得是之前让人推进了水中…… 眨了眨眼,对了,吊得极高的吊顶,四周垂下的纱幔绣了金边,床的死角还吊着桂花香囊,的确是他的寝宫。 诸月略微抬起头,床下跪了十来个人,正在痛哭。说是哭,却未见一点儿眼泪,至少……她们脸上的妆容都还未化开。 诸月心中烦躁起来,呵,想他堂堂三皇子,如今生死未卜,竟无人为他落泪么?当下自嘲,为何要为了他?他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可怜人,平日又冷淡无情,脾性也暴虐。 从小他便知,自己不受宠,努力了,却依旧不被正眼看待。稍大一些时,他渐渐明白,因为母妃家族的势力庞大,而她也不得皇上欢心。于是懂了,有时候努力,不过是让他平白多了一分被嘲笑的砝码。于是开始伪装,开始漠不关心,开始……自暴自弃。 又有何用呢?只让恨他的人更恨他,让少有的几个爱他的,心冷了。 既然原本藏拙还要叫人陷害,倒不如轰轰烈烈活一场!诸阳既敢杀他一次不成,便敢再试一次,他若仍是这般,定是早晚要死在诸阳手中。诸阳要的不过皇位,他既要,诸月便敢跟他抢!他不是要杀他么,他便干脆些,将诸阳要的,有的统统抢来!到那时看他还如何得意! 定了心,诸月撑着床板,半坐起身。 床边一美貌妇人吓了一跳,“月儿!”声音悲喜交集,眼睛微肿,却也不影响她的容貌。只见她拉着诸月的手,泪如雨下,“月儿,月儿……你吓坏娘亲了!”又转头朝外头喊,也顾不上仪态,“传太医!快传太医!” 这是淑妃,他的……母妃。 “母妃,我头有些昏……”诸月蹙起眉,低了头,既是如此,便重新来过吧。 太医检查了许久也没得出什么结论,“许是不小心碰伤了头,身体倒是无碍了。” 淑妃拉着他的手不放,显然是想说些什么,身旁林公公压低了声音唤她:“娘娘,时间到了,该回宫了。” 淑妃哪里舍得放手,她难得见到自己的儿子,这下紧抓着他的手,却听得林公公又说,“莫惹得皇上不高兴了。”淑妃脸色变了变,终是松了手,嘴唇动了动,半晌,只叮嘱他,“照顾好自己,一切小心。” 诸月点了点头,看着淑妃被林公公催着走的背影,心中似被揪住了,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他早晚……定要杀了这姓林的太监!狗仗人势的东西! 淑妃走了,诸月挥手让床下跪着的人出去,却发觉房间角落还站了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少年,身材瘦削,下巴微尖,大眼睛,模样倒是俊俏,正嘤嘤的哭着,将一双漂亮的眼睛生生哭肿了。 是陶凌。 诸月叹了口气,他一向对这个小东西没法子,招呼了让他坐到自己跟前,“怎的哭了?” “少爷,少爷无端遭了罪,如今这么受苦……” 怎的会是无端呢?诸月暗叹,拍了拍他的头,“莫哭了,我不是还好么。”府中的妻妾大多不过是皇帝为他安排的,日日对着这些人,他也觉得烦闷,明明互相都觉着厌烦,他看着她们强装笑脸,他都觉得累。好在府中还有个陶凌…… 其实诸月也说不上对陶凌的感觉,却始终让陶凌喊他少爷,想着这称谓跟其他人有区别,只陶凌一人这么喊着,就让他成为自己最最独特的人。二人相处对主仆之分也不甚清晰,甚至有那么些暧昧情愫,陶凌小,对此也没什么反应。诸月心中明了,又不愿强迫陶凌,也只得罢了。 王府下人不多,规模也算不上有多大。诸月原先脾气不好。又刻意地装了不近人情的模样,自然不得人心,下人甚至几个姬妾都颇为反感他。诸月对陶凌倒是极好的,因了陶太医生前对他不错,这份恩他只能报在陶凌身上。 陶凌在王府身份不上不下,颇为尴尬。算是个少爷吧,可他也干活,打扫院子,照料花草的轻活他都干,却没工钱;说是下人吧,他有单独的厢房,也和诸月同桌吃饭,自是算不上。诸月每月给他些零花钱,也不约束他什么。他长得好,说话也甜,就是偶尔胡闹了也颇得大家欢心。 宫中共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诸林,早些时候不知犯了什么,被贬去太子之位,逐出京城,只封了个可有可无的王位,现居于洛阳;二子诸阳,能说会道,确是个狠角色;四女安平,模样乖巧,深受圣上宠爱;五子诸书,平日尽是之乎者也,木讷迂腐,让人哭笑不得。五人平日极少往来,也算相安无事。 但,不过是表象。 诸林被废至今已有半年,朝堂上又开始商议立太子之事,不过尽是诸阳党羽,平日活络,近日动作多了。倒是圣上一直未表态,叫人猜不透。 若按着辈分排,诸林被废,诸阳就顺势而上,朝中大臣也拉拢了不少,却不知为何圣上就是将此事一拖再拖, 诸月在府中休养已近一月,仍不见圣上踪影,只一位公公说着是带着圣上口谕来探望过一次,让他好生歇着,也就作罢。果真不得宠……诸月自嘲。 府中几位老仆怜他受伤,对他亲近不少,而诸月也似变了一个人,有说有笑,与众人关系都缓和了不少。而等得他下床行走了,便开始对王府大刀阔斧地改造。 陶凌是让外头的喧闹声吵着了,侧了头一听,隐约还有好些女子哭叫声。外头天才亮,怎的吵闹了呢?他心下疑惑,匆匆起身套了件小褂子,鞋子也未穿上就跑了出去。 小院中站了好些人,几个美艳女子正哭啼着,身边放了不少行李。陶凌一瞧,是诸月收的几房小妾。管事福伯拿了个小册子,用笔记着什么,不时翻看她们行李。 “这是做什么呢?”陶凌赤脚跑到福伯身边,几位美人哭的梨花带泪,哪见平日模样? 福伯已经有些年纪了,大清早让诸月叫起来,现今还有些困乏,直打呵欠,却还是努力强打精神,听他一问,也便说了:“少爷休妾呢。” 大清早的还未清醒,自然顾不得压低声音,听他这一说,那几房妾侍哭的越发厉害了。 “休妾?”陶凌吓了一跳,“却是为何?” “我怎的知道?大约是要修身养性了罢。” 陶凌又瞧了几眼,觉着没什么看头了。那几人平日跟他们素不往来,也自然谈不上舍不舍得,正转身呢。就让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张厨娘斥了一句:“大清早的,也不晓得穿上鞋!伤了风才好!” 让她一吓,大约也觉出凉了,陶凌笑嘻嘻地挽了她的手,撒娇着:“晓得了,方才一急便忘了。” 张厨娘对他是无可奈何,点了点额头,“小孩子家的,有你甚事?快些回去!” 陶凌挤了挤眼睛,跑上台阶。见他跑得急了,张厨娘也跟了几步,在他身后喊他,“慢些儿走!莫摔着了!待会儿穿了鞋到厨房喝了姜汤驱驱寒!” “唉!晓得了!” 福伯听得他们说话,笑了,“这小兔……”摇了摇头,往张厨娘身边去,见她总往手里瞧,索性将那小册子给她拿着看了,“也不知道王爷想的什么,休了妾,连那几个服侍她们的小婢也一并打发了。” “也好。”张厨娘撇了撇嘴,“叫他们平日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福伯瞧着她幸灾乐祸,有些无奈,又问她:“吵着你们了?” 张厨娘打了个呵欠,连眼角都沁出点点水光,“可不是!动静也大了!没瞧见连小兔也吵醒了么!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左右瞧瞧,没见着诸月,“少爷呢?” “不晓得,大清早的出去了……许是进宫了吧。” “进宫?!” 第二章:惩戒 松楼位于泰和殿北面,四面环水,仅一曲折竹桥与外头相接。水中养了花,素雅,又溢了点点幽香。花蕊中嵌点儿嫩黄,颤悠悠,分外惹人怜爱。 松楼共三层,顶楼上挂了个木制鸟笼,几只雀儿在其中叽喳,好不热闹。 诸月随一公共到了桥边,停了脚步,颔首浅笑,“有劳桂公公了。” 桂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多年了,早知道他是何性子,平日素来冷傲,何曾如此客气有礼?忆起前几日宫中谣言,又多看了他几眼,“不必……”想了想,还是不上一句,“三皇子多保重身子,可莫累着了。” 诸月冲他又是一个微笑,径自过了桥,进了松楼。 门口几人把守,见是诸月,也不客气拦下了,“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许入内。” “劳通报一声,便说是儿臣有要事求见。” 那几个侍卫对看了几眼,终于一人冲他点点头,“三皇子先等一会儿。”说罢,上了楼。 诸月倒是好脾性,未曾显出厌烦不满,只温温笑着,待得侍卫来传,让他上去时,也只温文一声,“有劳了。”抬眸瞧了眼三楼,正巧一人飞快地往下望了一眼,又缩回去,看不大真切,但也觉出那人五官很是精致。 三楼点了熏香,烟雾缭绕,微微笼着,似进了幻境一般。诸月眉头微蹙,他向来不爱这味道,又加快了脚步,进了另一房间。 房中一张八仙桌,上头摆了纸墨,桌后坐着二人——当朝尚书柳一尚和皇帝。 二人竟同桌坐着!诸月心头微惊,面上却依旧淡然,这断不是他能深究的。颔首行礼,低垂眼眸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房间很大,用屏风和珠帘隔成了两间。诸月暗自测了方位,里间定是有人,方才还看了他。 “有事?”诸清面无表情,微微抬高了下巴,瞧着有几分轻蔑。 诸月也不知是否看懂了,仍旧是温吞地问一句:“儿臣想去探望母妃,求父皇恩准。”见他未表态,又加一句,“前些日子她来看儿臣,瞧着模样很是憔悴。如今儿臣已病愈,也定让她安下心才好。” “哦?”诸清挑眉看他,以往诸月心高气傲,也知晓他不喜欢这个儿子,极少主动来找,现下让他这么瞧着,倒是有些不同了。“倒不知你还有这片心,也好……朕听得太医说你伤了头,可是严重?” “身子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经常头犯昏,有些许的事情记不得了,太医也没什么法子,或许久了便好了。”诸月答得恭恭敬敬,“母妃近日为我伤神,现在我已无大碍,可以下得了床了,便想着去探望她,也让她少些忧心。” 诸清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他,许是有些惊讶转变如此之大。诸月眼中坦荡,让他瞧了个够,也不作声。倒是柳尚书,压低了声音唤他:“难得三皇子一片孝心,你便允了吧。” 竟未用敬称! 诸清听得他说话,偏了头看柳一尚,拍拍他的手,脸上有了丝笑模样,“你倒是好心!……行了,让桂公公带去吧。” “谢父皇。”诸月颔首。不该看的,便是看不着。 诸月下了楼,过了桥,似有感应猛地回头。三楼上那人又在瞧他,还大方地冲他挥挥手,果真是个美人!似有人在唤他,那男子回过头,回房去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① 在前头带路的桂公公听得他吟诗,也顺他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有。“三皇子真真是个才子,快些走吧。” 诸月点点头,跟上了。 却不知身后房中—— “觉得他如何?” 一美貌男子挑起几缕发丝,粲然一笑,“挺不错的,气度,说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呵,当真叫人吃惊。” 诸月坐了顶软轿,到了西和殿,门外好些人守着,诸月掀了门帘瞧一眼,是个看守的侍卫跟一小太监在争些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去看了眼。 “皇上让我们守着,不许任何人入内!” “三皇子都来了!” “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只听皇上安排!” “你——哼!这次可是皇上亲口应下的!” “有何凭证?我等在这儿只听得皇上安排!” 诸月像是没听见,也不作反应。桂公公看他脸色,又去瞪那侍卫,有些恼了,快走几步上来,“怎的,连咱家都信不过了么!” 那侍卫瞧见桂公公,慌着赔了笑脸,他知晓这太监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红人,做低了身子,“这不是,没瞧见您么……若是桂公公,定是信的!”又冲后头喊一声,“放行!” 那铁门才被几人缓缓推开。 桂公公又瞧他一眼,有些不满,这些人也太势利了!还未开口,就听得方才一直微笑的诸月开了口:“以下犯上,来人,将这狗东西拉下!杖责五十!” 那侍卫大惊失色,他原知诸月不得宠,便故意怠慢了,又仗着是替皇上办事,平日目中无人惯了,这一次吓了一跳。 众人还未反应,面面相觑,又听得诸月冷着脸沉声道:“怎的,主子还治不得奴才了么!” 他的声音太过阴狠,那眼中也闪着瘆人冷光,冷着的几人这下像是缓过了神,上前将那侍卫拿下。他似没被这么对过,又叫起来,“你不过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也有本事来——” “掌嘴!”诸月厉声喝道。 几人压得他跪下,一侍卫取出板子,便扇他耳光。不过三下,脸开始肿了,直打得出了血,脸上通红,诸月才让人停下,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他,声音平静如水,却让人不寒而栗。“不得宠的主子还是主子,下人永远是下人。而你,不过一条狗,也配与主子叫嚣?呵……拖下,五十个板子给我数个清楚明白!” “是!” 他受够了看人脸色,受够了装无谓,受够了连下人都敢对他指手画脚的日子!从前好欺负的诸月已死,现今的诸月,定要让他们瞧好了! 桂公公让他的气势也吓得有些发怵,确似变了个人啊……敛了神色,正要说话,又见他回过头,面上还是那温文笑容,仿佛方才之事不过幻觉,听他说一声:“劳烦公公了。”也紧着回一微笑,“三皇子客气。” 这人,定非池中物! ①取自《诗经卫风淇奥》 第三章:母子 西和殿内有一小宫殿,环境清幽,倒还不错。淑妃便被软禁于此。 诸月站在台阶下,喉咙紧了紧,目光凝着上头匾额三字,似将它一笔一划都刻进心底。桂公公也不催,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待诸月回过神,未等他开口,问他一声:“三皇子今年可是二十有三了?” “公公记得清。”诸月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桂公公深深看他一眼,“二十三……现今长大,琢磨着,也为时未晚。” 诸月抿了唇,没说话。 “咱家十岁进宫,现也老了,几位皇子都算的是咱家看着长大的。三皇子……有些事儿,莫太揪着不放了。” “公公是说……” 桂公公似无意地看了看身后,几名侍卫离的远远的,“皇上,是二十七岁登的基。”桂公公低声道,望向前方,“但也莫急。” “呵,公公说笑了。”诸月心中一动,微微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三皇子便当咱家是说笑吧。咱家老了,再过个十来年也就该告老还乡了,现如今便得先寻一良地。三皇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诸月微微笑了,也望向远方,“那诸月,便在此先谢过公公厚爱了。” “且不说这些了,先进去罢。”桂公公弯下身子做了‘请’的手势,“三皇子请,当心着台阶,慢慢走。” “多谢公公提醒。” 桂公公眯了眼看那人上台阶的背影,沉稳,潇洒,比起从前,似重活了一回。看了会儿,便笑开了。看来二皇子之事,还有得瞧…… 宫中之人,从来不过在赌,赌运气,赌命格,只错一步,满盘皆输。成也罢,败也罢,他进宫几十年从未失手,最后这一遭,便看命里安排了。 宫中很安静,只看见碧清一人在打扫。见有人来,她有些意外,当下匆匆上来跪下行礼,“三皇子!”语无伦次,显是喜出望外了,甚至于红了眼眶,“娘娘见着您定要高兴不已!” “起来说话吧,母妃呢?”诸月心中百感交集,碧清是淑妃的陪嫁丫头,跟在她身边已多年了。 “娘娘在内室念佛,给您祈福呢……奴婢去唤她。”碧清抹了抹泪,转身往内室跑。不多时,便见淑妃一身青衣,身边跟了几个宫人匆匆出来,瞧着模样很是欢喜。 淑妃衣着朴素,脸上也未施脂粉,眼角觉出细细皱纹,显了些儿老态,身形也越发单薄了。 诸月正想说些什么,视线触及一旁林公公,又闭上了嘴。桂公公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稍稍挡了林公公的视线,微笑道:“娘娘莫太激动了,三皇子不是好好的么。” 淑妃这才发觉还有外人在,忙擦了擦眼睛,挤出些儿笑,“有劳桂公公了,”顿了顿,又道,“林公公,好生招待。” 桂公公冲诸月微微颔首,“那……咱家就先在这儿候着了?” “有劳了。”诸月反手握住淑妃的手——因日夜操劳而有些粗了,一个贵妃,竟落到如此境地,让人心酸。诸月似哽住了,忍了片刻,才又说道:“这儿风大,娘亲,进去说话罢。” 桂公公拦住欲跟的林公公,轻笑,“又见着您了,想当初,咱家和你还是同个屋子住的呢——” 被扯住的林公公恨恨地转过头,又不好得罪他,只得也露个笑脸,陪着说起话来了。 淑妃望了一眼那二人,似有所悟。 几个宫人都被驱了出去,只留下碧清一人在门口守着。诸月和淑妃同坐于榻上,握了手,说着话。 淑妃宫中简陋,并无过多摆设。因了她被软禁,平日活动多有拘束,愿意来的宫人几乎没有,都是得罪了管事的,被派了过来。到底,还是只碧清一人尽心尽力,真正说得上话。 诸月在淑妃手心写下‘一切安好’,大声说道:“儿臣虽忘了许多事儿,但母妃放心,孩儿定会重新记起。母妃莫要太难过了,要多保重身子才是啊。” 淑妃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了然,“若是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母妃平日就在这儿,如何打发时间?” “不过求神烧香,念一会儿书……对了,上回家里寄了我们家乡的茶叶,我这儿还存着,娘亲给你泡上一杯。”说着,起身烧水。 “放着让孩儿来吧!” 淑妃将他按坐下, “不怕,虽在宫中不曾走动,但到底,你娘亲还是能做些事儿的。”说着,在他目光中微微点头,压低了声音附到他耳边道,“两个月后圣上五十大寿,你舅舅定会回京,那时去见他。” “是。”诸月动了动唇,大声道,“娘亲小心些,切莫烫了。” “我自有分寸。”淑妃倒了茶,推送到他跟前,“这冲茶,切莫急,要厚积薄发为好。” “孩儿记下了。” 淑妃将杯送至唇边,掩了口,轻声道,“虽在京城,还是有个王位为好……跟着川莱多历练历练。” “可……”离了京,不是更让人有机可趁了?诸月有些犹豫,望向淑妃的目光中多了分不解。 淑妃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后发制人’,又迅速抹去,说道,“凡事莫急,你呀,年幼时候总是慌,摔得头破血流,如今大了,娘亲……”淑妃举起帕子,诸月顺势起身安慰她,又听得她低声道,“一切等时机。” “何时机?” “这要看你自己了。如今形势你也是晓得的,何时走,看你自己主意了。” “是。”诸月应下了,恰似无意地瞄了一眼窗台门外,又大声道,“娘亲莫哭了,说些别的吧……我瞧着这儿还有些书?” 淑妃起身领他到书柜前,离着门更远了,随手取下一本书给他,背对着门道:“川莱,周仲,冯可君,这三人都可用,都是我们宋家得力干将,有何事尽可找他们。” “晓得了。”诸月应下,听得碧清在门边打翻了茶壶,瞧他们一眼,又低了头收拾,诸月目光一扫,有人影来,“娘亲平日出门要多加件衣服了,这天,开始要变了。” 林公公快步跨进门来,行了礼,“天色不早了,三皇子是不是……” 诸月深深看他一眼,其中冷意逼得他不由垂下头,不敢直视,好一会儿,才道,“林公公说的是,我母妃,平日多有你照看了。” 明明普通一句话,却听得他遍体生寒哆嗦着应下了,好半晌才觉出那瘆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松了口气,偷偷抬眸,却见诸月去取了件外袍,披在淑妃身上,细细理了衣服纹印,忽的觉出几分不忍,偏了头不再看。 “月儿终是……懂事了。”淑妃拍拍他的手背,鼻尖略微发酸,眼眶又红了,“为娘一直盼着这一天。” 诸月望进她眼中,微微点头,“娘亲休息吧,孩儿……先回去了。” 出了西和殿,诸月隐忍着,和桂公公一同快步往前走。猛地停下脚步,望向天空,将快流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回头看,见一人影静静站在小殿门口,孤身一人,总让人觉着下一刻就要让风刮倒了,却又依旧固执站着,看不真切。她身后空荡昏暗的寝宫似一张大口,将她整个儿吞进肚中,只看见风起时,袍子飞荡的白边。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第四章:宋家周仲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诸月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福伯有些担忧,去问了跟着他的侍卫,“阿庆,少爷这是……” “少爷去见了淑妃娘娘,然后去了莲池,在那儿坐了一个下午。”阿庆压低了声音。 周围几个人不做声了,他们虽不晓得宫中复杂纠葛,但多少晓得淑妃被囚于宫中,诸月平日极难与她见面。自他成年后出了宫,更是难得。母子分隔两地,任谁都不能有好心情。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陶凌有些急了,“少爷可是一整日滴水未进了吧!” 阿庆叹了口气,“我再去劝劝吧。”说罢,起身去敲门,好一会儿才听见诸月让他进去。 房中昏暗,未点灯,桌上放了一张纸,地上则打翻了墨盒。阿庆借外头透进来的光,才辨出他坐在桌后,“少爷?”阿庆小心翼翼地喊他,也不敢动。 诸月像是累极,声音中显出几分疲惫,“点上火吧。” 阿庆应下了,寻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上,直到房中通亮,这才看见他握了笔,纸上写几个名字,也不敢多瞧,低了头侯在一旁。 诸月捡了那纸,随手点了烧净,这才问他:“阿庆,你觉着,从前诸月,如何?” 阿庆诺诺不敢说,瞧他神色严肃,迟疑着,便说:“从前……从前少爷素来孤傲,才气高,武艺也好,只不与人交往,看起来不好接近,大家私下……” “私下如何?” “私下都怕您,但也有许多瞧不上——”说罢,又紧着去看他脸色,并无不妥。 “呵呵……难如今又如何?” “如今少爷开朗了些,也好接近了多,而且今天治了那侍卫,我想大家对少爷定是尊敬了许多。” “是么?”诸月无声地笑笑,却不见欢喜,“阿庆,将许宁给我找来。” “是。”阿庆将门虚掩上,待他走后,诸月捂住眼睛,他累了…… 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了,诸月瞧了一眼,是陶凌。他手中拿了一托盘,上头摆了饭菜,执拗着不肯走,就那么看他。 诸月未动,陶凌也不走。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诸月算是认输了,叹了口气,“过来吧。” 陶凌得了许可,将手中碗筷放下,看他开始动筷了,捉了衣角瞧他,犹豫着开口,“不是的。” 诸月看他,无声地询问。小家伙偏了头不敢与他直视,耳根微微红了。“少爷是很好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少爷一直很温柔,也能干,却从来都不开心。” 诸月心一颤,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无言以对。 一阵风过,蜡烛上的火颤颤悠悠,抖了会儿,又重燃起。 宫中之人,怎有幸福可言?诸月苦笑,瞧着眼前红了脸的人儿,似受了迷惑一般,伸了手,轻轻触到他的头发,柔软,一如眼前的人。缓缓滑下,常年握剑的手的右手指节,滑过柔嫩皮肤,陶凌眨了眨眼睛,“少爷?”诸月被他惊醒,手一顿,似烫着了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少爷?”陶凌又问了一句。 “先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个儿收拾。” 人走了,却掩不住那时心悸。 这一变故未能让他思考太久——阿庆将许宁带来了。 许宁是二等侍卫,其父许平则是兵部侍郎。许宁其人长相粗犷,人高马大,曾与诸月比过一次武,让他将自己从马上打下,从此倒成了好友,常常私下比试。此番让阿庆叫了,匆匆地来,以为也不过琐事。 诸月等得他进房,冲阿庆使了眼色,阿庆心领神会,欠了身出去,将门关上。诸月又亲自插上门闩才安了心。 “做些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许宁倒没有多想,也不计较礼数,径自坐下了,“我听得,你今儿在西和殿治了一侍卫?” “是有这回事儿……” “大家伙私底下都在说着呢,行啊诸月,你这会可是立了规矩了!我说——” “再说吧。”诸月打断他的话,许宁瞧他面容严肃,也晓得是正经事儿了,不再笑闹,端出一副正经面容,“你知道的吧,宫中私传……三皇子诸月失忆?” 许宁也不在意,“怎的那么容易便失忆?不过是传言罢了。” 诸月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倒想问问,这事儿……便这么算了?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人推落水?若不是救得及时还不定出些什么事儿呢!宫里的人都说着是二皇子做的手脚,你若是要查——” “许宁,我问你,我待你如何?”诸月打断他的话,不答反问。 “是极好的!我们武场上是对手,私下里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何须多问?!” 诸月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流出些笑意,“若是如此,你可愿帮我——帮的,不是诸月,是洛平三皇子?” 许宁一愣,却见诸月背了手站着,面容沉稳,说不出的尊贵气势,心下了然,也微微笑了,单膝跪下,抱了拳,沉声道,“许宁,愿追随三皇子成就大业!至死不悔!” “很好!”诸月将他扶起,同坐到桌旁,“现下京城形势你我都是清楚的,诸阳在宫中呼声最高,朝野大臣笼络了不少,这太子之位,算是坐定了——” “可你呢?” “呵!让他先高兴上一番!你觉着父皇会什么都不晓得么?他拖着封太子一事,定是有自己一番考量,许宁,你觉着,父皇会让他得意多久?” “这是何从说来?” “如今父皇尚健在,精神也不错,他便如此明目张胆地拉拢人心,父皇怎能让他威胁自己地位?哼……不过不成器的蝼蚁,也倒敢如此这么张狂,怕是掘了死路而不知!” 许宁收了口,低头细细思量,倒是有些道理。 “我虽有母妃的势力,但无奈她被囚在宫中不得出,我却无法与宋家扯上什么联系,这么些年,不知还能有什么帮助……就怕宋家要自成一派,将我这外孙也抛开了。” “宋家……您那亲舅舅便不是骠骑大将军么!寻了他,不就可与宋家有了联系的路子?” “这么些年,感情自然淡了,怎的能指望只靠他?!”诸月蹙起眉头沉吟,忽的问他,“周仲……你可认识?” “可是骁骑参领周仲?” “是他。”诸月牢牢盯住他,“可能牵上线?” “若是他……同是在朝为官,周将军是正三品官,我不过四品,要说上话也是难得。不过……我尽力试试吧。” “若是能牵上线,尽力将他带与我谈上话!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是!” 许宁跨出书房,眯了眼,诸月果真是变了,倒对权势也开始上心了,不过也是,皇子么,总归是要面对这些的,勾心斗角,情这一字,在皇家,是最飘渺虚无,却也是……从不敢妄想的。 叹了口气,又释然了。何曾要他烦心,那不过是诸月需要考虑的人生,他不过是臣,寻一明君,追随,而成大事,便是他的考量。摇了摇头,顺原路回去,明日还有许多事儿啊…… 诸月垂眸,靠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发制人……么? “时机……时机……倒是去哪儿知是时机?!” 总归是各怀心思。 许宁办事果真利索,不过两日时光,倒真与周仲说上了话,谈了好一会儿,瞒了他,诓他去了京城一酒楼。 “究竟是何贵客?还非要见我?”周仲有些狐疑,但许宁信誓旦旦,又有些信了。许宁的为人他多少是知道的,豪爽,正直,大大咧咧,也不拐弯抹角,平日算不得熟悉,但这会儿却这么勤快与自己搭话,说是替某个贵客引见他……怎么说都叫他不放心,却着实起了好奇心。 许宁拉着他偷摸着上了三楼,也不说话,直走到走廊尽头,左右瞧了瞧没人,才敲了敲门,还有讲究,三长一短。 门很快打开了,周仲瞧见里头的人,一愣,“见过三皇子——”作势便要行礼。他虽瞧不上这个软弱的人,但礼数他也不会忘。 “周将军不必多礼!”诸月压低了声音,亲自扶了他进房。许宁也不多话,冲诸月点点头,进了隔壁房间候着。 关了门落了锁,诸月才回过身,笑脸盈盈看他,“今日邀将军前来,不过是有事相商。” “不知三皇子有何指教?”周仲并不客气,未给他好脸色。 诸月也不在意,依旧是浅笑着,“指教么,谈不上……我不过想着,周将军原是宋家家将,而我,是宋家家主外孙,你我二人,也算是有交集……” 周仲冷下脸,不说话了。 “这么些年,我与宋家并无过多联系,不过在外公仙逝时去了一趟,倒也无其他了,现如今想想,心中也是遗憾。” “三皇子尽可不必说这些好听的场面话了,今日让许宁带我来,想必不单单只为了‘联系感情’罢!” “唔,你说的是。”诸月也收下笑容,“便明人不说暗话了。这么些年,宋家多少在慢慢没落了吧。” 周仲皱了眉,不说话,但眼中多少流露出些对宋家形势的担忧。 “周将军,宋家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也一向感恩,忠于宋家,定是打算为它做些什么吧。” “我自然是有所考虑!” “外公是宋家家主,前些年已经驾鹤西去,膝下只有我母妃一脉,而母妃教我父皇软禁在宫中,与宋家的联系也是极难的……失了这二人,宋家便没有一个掌权者了,不是么?” “三皇子这话要事教骠骑大将军听了,定是火冒三丈——” “呵!你我都清楚,舅舅并非宋家正统血脉,而是外公念着没有儿子在外头拾来的!没有正统血脉,怎的能当家主?!这个道理,你我清楚,舅舅想必也是晓得的,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争这一位置。” 周仲哑口无言。 “宋家现如今虽有好几位将军撑着,但事实上也是快掏空了,不过一个空壳罢了。这便是我父皇的目的,但如今,若能重振宋家往日面貌,你可愿意?”诸月身量极高,那么微低下头盯着周仲,气势上竟不输于他。 周仲直直撞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我定是愿意的,身为宋家家将,从不敢忘家主对我的恩惠,这份恩情,便是用上我的性命,也是还不上的!” “呵呵……怪不得母妃说你是极忠诚的……周将军,宋家如今,必须尽快寻得家主,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但——”周仲不再言语,他想到了,血统正派,地位不低,说的,不就是诸月么! “对,是我。”诸月抬了头,“如今还有其他人么?!只能由我来担当了!周将军,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我也不怕你多想,从前诸月为人你定然看不起,但那不过是曾经,现今的诸月,绝对是有担当有抱负的人!” “怕只怕,三皇子要的……不只是宋家吧。” “哈哈哈!”诸月大笑起来,“这便见仁见智了!我需要宋家的支持,而宋家,也需要有人来担承。这是互利的事。” “担承?!”周仲冷笑,眼中轻蔑不加掩饰,走到了窗边,双手撑到窗台上,“如何担承?!现今京城势力最大不过二皇子,而上回你能落入水中一次,必然会有第二次的‘意外’,你让宋家将希望压在你身上?!笑话!” 第五章:成功收入麾下 “担承?!”周仲冷笑,眼中轻蔑不加掩饰,走到了窗边,双手撑到窗台上,“如何担承?!现今京城势力最大不过二皇子,而上回你能落入水中一次,必然会有第二次的‘意外’,你让宋家将希望压在你身上?!笑话!” 这话,可是极为无礼了。 诸月不在意,这说的都是事实,“对,所以第一次的‘意外’后,诸月便失忆了,而‘失忆’后的诸月,不过是个可怜人——一个依附他皇兄的可怜人,你觉得如何?” 周仲一惊,发觉触到了一些隐私,惊疑不定地看他——这哪是从前那个冷漠却软弱的人! “周将军,你的反应可真叫人伤心啊……” 诸月似笑非笑地一句话让他回了神,敛了神色,“如今形势,怎的敌得过?” “呵,宋家虽是日益没落,但底子总还在的,何愁敌不过?跳梁小丑成不了大气,便让他先兀自乐上一段时日,所谓好戏,总是在后头不是?周将军……”诸月眯起眼瞧他,神色不定,“可莫让外公知晓……宋家会毁在后人手上啊。” 周仲捏紧了拳头。 “我听得……冯可君与周将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周仲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冯将军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啧啧,却始终不过在许侍郎被压着,若是能得重用,想来定是能有一番成就。” “许侍郎原先破格提拔了可君,怎的是压着!” 诸月冷笑,“提拔?!冯将军原本武艺并不强,反倒是靠着智谋出名,许侍郎却只让他当个小小武将,这军事谋略却始终不肯让他参与,你还觉着这是提拔么?” 周仲一怔,答不上话,他每每问可君,得到的答案都是千篇一律的好…… 诸月勾起唇角,“周将军的位子不如许侍郎高,若是为了冯将军强出头,怕是成不了事,还得叫许侍郎记恨上才是——我想这一点冯将军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他为你想到如此,你若还有脸面装着不晓得,也便随你,我也不再多话。” 周仲思量片刻,盯着诸月,沉声道:“你究竟……” “不巧我与许侍郎还说得上话,若是周将军愿意,我倒是能叫许侍郎真正提拔了冯将军,给他换个职位,让他的计谋真正派上用场……你觉得如何?” 周仲看着诸月的笑脸,恨不得扑上前撕了他!可诸月的话也几分在理,可君为他想那么多,原先甚至在战场上好几回用计救过他的命,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可君如此!他也想为可君做些什么……“若是你可以,二皇子现在势头正好——” “你若愿意让宋家欠了外人的人情,我也不多话。” 一句话,便将周仲噎住了。诸月拿捏的准,周仲不过一粗野武将,武艺虽高,可心思也简单,骨子里军人的忠诚和对冯可君的疼惜只要被善于利用,他便被打了七寸。 看着周仲的模样,诸月再接再厉,“外公与我,虽谈不上亲近,见面也不多,但总归是有血脉相承……母妃如今被囚,而舅舅面上虽是从一品的官位,却实际常年驻守在边关,如何选择,便看你的了。” 房中不再有交谈声。 诸月倒了茶,偶尔抿上一口,唔,算不得好茶,但也不致无法下咽……抬眸看看依旧靠在窗边的人,又抿了一口茶水。窗边之人虽一身便装,但掩不住满身正气和气势,一瞧便是大富大贵之人,方脸,宽额,剑眉,厚唇,看得出是一个正直重情义之人。 好半晌,周仲才犹豫着问他,“那么,三皇子是如何想的?” 诸月放下茶杯,像是意料之中,“我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仲周将军是如何想的?” “我不过只想能让宋家恢复从前风光——” “这便是了,单凭一家之势定是难成大气,总归是要依附某一方势力,将军觉得呢?” “三皇子说的是……” “如此,将军便是有主意了?” 周仲低下头,有些沮丧,“若三皇子有这番抱负,宋家……依托于你,倒也是寻得了好去处。” 还能如何呢?宋家此番定要寻一明主,若是依附于其他皇子,倒是成了不忠不义的骂名;可若是依附于诸月,他有正统血脉,虽是名正言顺,但从前那番模样却让人如何也相信不了……看看他现如今的样子,或许——有些不同吧…… 诸月不再看他,推门出去。隔壁的许宁听到动静,也出了来,跟在诸月身后,瞧了眼周仲,却见他失魂落魄,有些犹疑着,又见诸月不发话,大步往外走,思量下还是抛下周仲,跟在诸月身后走了。 诸月平日常在府中,极少出来,这市井之地,与他的身份总是不搭。难得出来,诸月倒是在些小摊子前头流连,看着些小玩意儿很是新奇。许宁偷偷看他脸色,瞧着心情不错,又开始盘算他俩谈的是什么,正入神呢,听得诸月唤他。 诸月手中举着一个糖人儿,挑眉看他,“想些什么,怎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不过一些琐事……” 诸月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透不进眼中,“是么……”回过头,又挑起糖人,“你帮着瞧瞧,哪个更好看些?” 许宁松了口气,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的,你也倒喜欢这等小东西了?哦……送陶凌的?” 诸月想起陶凌,又笑了,这回倒是笑得真切,“可不是么,小兔嘴馋……哎,你觉着那兔儿模样的如何?” 阳光暖暖,晒得人也泛起了懒意。微风轻轻,看似平静,却不知是又要起什么波澜了…… 诸月刚跨进王府大门,便听得陶凌的笑声,不由的脸上也染了些儿笑模样。进了小院,见他抱着个猫儿玩的正欢,不知说了张厨娘些什么,惹得她大声斥他,在陶凌身后追赶着。 “做什么呢,这么高兴?”诸月顺势将朝他奔来的陶凌护到身后,张厨娘见是诸月,也不好再追了,停了脚步喊一声‘少爷’。 陶凌躲在诸月身后还不老实,探了头出来冲张厨娘又是做鬼脸又是吐舌头的,惹得她举起手作势又要追打。 “好了好了……张妈,你去给我炖个参汤吧。”好歹让张厨娘先走了,诸月才将陶凌拉出来,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又淘气了不是?” “哼!张妈家的猫生了小崽子,也不让我玩会儿!”陶凌将抢来的小猫儿举起来,献宝似的给诸月瞧,那猫儿还小,毛茸茸的,这会儿还挺配合,细细地叫一声,声音软糯,倒很是讨人喜欢。 诸月揉揉他的头发,“你就淘气吧……哎,瞧瞧少爷今儿个出去买了些什么。”诸月也不顾及仪态,就在小院中蹲下,将一个纸袋子打开。陶凌瞧着有趣,也跟着蹲下了,好奇地看他掏东西。 “瞧瞧!”诸月兴起,他是极难得能见着这些个小玩意儿,一个个都爱不释手,索性都买下了,都是些零碎物件,也花不了几个钱。 “糖人儿!哎……还有吊坠!少爷,你怎么买了这些啊?”陶凌将个糖棍放进嘴里,倒是合他口味。 “我瞧着挺有趣的……你让李嬷嬷,珠儿,张妈,福伯他们都来拿,我买了许多呢,够分的,看上什么了就拿去。” “哈哈,这儿连胭脂都有!”陶凌将一小罐儿打开,里头红红的膏状,溢出一阵淡淡的香味,这下子可劲儿取笑诸月了。 “胭脂?”诸月一愣,他倒不晓得,只瞧着样式好看,又香,也没去想太多,这会儿倒明白了,“怪不得许宁笑成那样……算了,这个让珠儿用吧。” “这么些个东西……”陶凌翻了一会儿,看完了,将怀里的小猫放到诸月脚边,让他照看着,自己起身跑去后头喊人了。诸月逗了会儿猫,丢了个球给它自个儿玩去,便去书房了。 诸月细细摸着自己的佩剑,剑鞘镶了一颗宝石,雕着麒麟图案。拔出剑,寒光凛凛,上头反射出自己的脸,一如以往的面无表情,双眼中溢散着冷意。 要做的事太多了……各种利害关系在他脑海中盘旋交错。 头痛,诸月捏捏额头,叹了口气,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苦笑一声,他究竟是浪费了多少时光?早早地行动,也不致今日,他可依附的太多了,却平白让他丢弃了。现如今,只孤身一人,要壮大自己的羽翼谈何容易!他与宋家,虽有血缘联系,但到底让他忽视了这么些年,说起来,它的逐渐没落与自己也有一定责任。如今诸阳一派势力最强,父皇装聋作哑,像是不知,但其实一定也有所防范,宋家底子还是在的,单靠舅父川莱,周仲,冯可君这三人,一位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一位正三品骁骑参领,一位正六品昭武校尉,一时也是倒不了的。若是听从母妃安排,定要离京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可如何掌控京城形势…… 诸月心中乱糟糟的,听得外头笑闹声愈发大了,还是作罢,起身又出了去。 “少爷!”玩得正在兴头上,珠儿也没多虑,将被他们抹得满脸胭脂的陶凌推到诸月跟前,张妈几个人早就吓了一跳,不敢多话。诸月受伤后,虽是待他们极好,但这身份还是在的……珠儿也意识到了失礼,正想说些什么来补救,就见诸月抓住陶凌,在他头上胡抓了一番,笑眯眯地逗他,“不错么,挺漂亮的。” 众人松了口气,陶凌又羞又恼,跺了跺脚,“少爷!你也取笑我!” 陶凌脸上被他们抹了胭脂,加上气的脸红,这下可是红透了。 “哈哈,那便抹回去。我想想,可是珠儿起的头?”见陶凌气得那模样了,诸月也不再逗他了。 “就是珠儿姐!”陶凌用手使劲蹭脸蛋,涂得手也红了。 张妈大笑起来,“小兔,这下可是像极了上回吃的红粿了!哈哈!不知道你这味道如何啊?” “张妈!” “好了好了,只逗小兔有什么意思?这珠儿是主谋,抓住了,可得罚啊!”诸月给他解了围,又让其他人把主意都打到了珠儿身上。几个下人笑着,当真上前将珠儿抓住了,张妈拿了胭脂盒就要开始画,惹得珠儿大叫着。 众人正胡闹着,见阿庆跑来通报,周仲领着冯可君来拜访。诸月这才收了好不容易的轻松心情,整了整衣裳,“带到大堂。” 第六章:大皇子的来访 冯可君长相阴柔,明明是个军人,却像极一个白面书生,身段很是漂亮。丹凤眼,薄唇,要说好看也不至于,却是淡淡的如山水画,耐看得很。 阿庆便多看了他两眼,冯可君目光忽的扫到他身上,阿庆只觉得身上一冷,低了头规矩许多,老老实实将来人引进大堂。 堂上早已看了茶——上好的乌龙。冯可君和周仲坐在下首,浅酌茶水,一时间无言。诸月也不急,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等着周仲开口。 好半晌,周仲像是下了决定,低声说道,“今日前来拜访……是为了上回三皇子的话。” “我知,周将军的决定是……?” 冯可君望向小院,那儿现今已是空无一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周仲与诸月的话与他无关。 周仲顿了顿,慢慢说,“我仔细思量过了,可君也觉着三皇子说的有理,我们……我们愿凭三皇子差遣!” 事实哪是如此,冯可君一向看不起诸月,却不知周仲是吃了什么迷药,铁了心非要投入诸月麾下,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可君最后也只能随了他,若是没有他看着,周仲这个粗人还不定得出些什么事儿呢! “很好!”诸月站起身,“我原先思量过,宋家的没落与我并非毫无关系,外公仙逝后,我是应当撑起宋家的,但年少轻狂,以前不懂事,任意胡为,白白让形势逆转……我也是有过错的。”一番话让周仲有些动容,打算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诸月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中,“但如今不同了!有二位将军相助,宋家,定能恢复以往外公在世时的风光!” 周仲也是信心满满,冯可君则是轻笑一声,低了头什么话都没说。 不好对付么……诸月看着冯可君的反应,眯起眼,呵,这样的人怎的还只是一个六品官呢。“冯都尉。” 冯可君抬起头,与他对视,眼中笑意几许。 “母妃曾对我说过,冯校尉可是聪慧过人,善于计策,助周将军建了不少功勋啊。”诸月说罢,端起茶杯,噙了一口。 “不过是谬赞。”冯可君颔首,显得有些难为情。 倒是周仲,激动起来,“这是实话!可君脑子厉害的很!有许多回都是亏了他,才能打了胜战!” 冯可君盯着周仲,微微笑着。诸月将他们举动都收入眼底,嘴角也微微笑起来,“那么,以后也要仰仗冯校尉的本事了。” “不敢当……不过是各取所需。” 诸月手一顿,又笑起来,“对,各取所需。但总归,是同一船上之人,还是要互相帮忙么。” 冯可君眉头一挑,也不说话了。 诸月捡起桌上的糖炒栗子,剥开,咬了一口,呵,一切果真如他所想。 接下来几日诸月倒是清闲,几乎足不出户,天天在王府中不是舞剑,便是逗猫儿,快活似神仙。反是阿庆,不知怎的就忙起来了,到处奔波,一回府就钻进书房,与诸月报备些什么。陶凌偷偷溜去听了一回,就让诸月给抓个正着,以后便老实许多。 “福伯,”诸月收了剑,满头的汗,用布巾随意擦了擦,“还有多久到父皇寿辰?” “快了,下个月的十九便是。”福伯应了一声,送了件外袍给他披上。 “哦。” “少爷定下的那座麒麟玉雕钱老板昨日送来了,少爷可要看?” “不必了……对了,许宁早儿来过么?”诸月停下脚步,把身上沾了汗的衣服脱下递给他。 “许侍卫差人来说,他下午过来,早晨刚巧碰上他当班。” “行,他来了便叫他进书房来找我。” “哎。” 诸月忙着,陶凌也没闲着,他跟着李嬷嬷在后院忙着,事实上,便是李嬷嬷在忙,陶凌在一旁闹着。 李嬷嬷才将剥开的果子放下,陶凌瞧着,随手捡起来吃,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哎,人怎的都不见了?”陶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都去做什么了?” 李嬷嬷瞧了一眼,平日热闹的院子空了许多,也有些不解,刚巧见得珠儿匆匆进来,忙拉住她,“作甚呢!怎的这般着急?” 珠儿这时也停了脚步,将衣襟整理好,压低声音说,“是王爷!安乐王爷来了!大家都去大堂伺候了!” “安乐王爷?!”李嬷嬷有些惊讶,她原先是诸月的乳娘,多少晓得宫中的事儿。这安乐王爷便是诸林,平日在洛阳城,极少回京,怎的会来拜访? “快到皇上寿辰了,回京来了吧。”陶凌瞧瞧她俩神色,说了一声,打了井水洗手。 “那是下个月呢,怎么就——” “哎呀,嬷嬷,您管的倒宽,我们做下人的,主子想的什么,做的什么,干我们何事?哎哎哎——小兔,少爷找你呢!”珠儿打断她的话,冲上前揪住陶凌的袖口,“快些儿走!” “说便说,揪我作甚?!好歹让我换身衣裳不是?”陶凌瞧瞧身上那身粗布衣裳,还是回房去换了身新的,重新梳了头发再跟着她往前厅去。一路上倒果真瞧见了些生面孔,大约是王爷来时带着的侍卫,板着个脸,像是没瞧见他们一般。 回廊曲折,一路上雕着许多木花儿,连着那花瓣都瞧得分明,隐隐似乎还能闻见香味。大堂中候着几个下人,都低了头,不发一言,上首坐了王爷和诸月,看那神情倒是相谈甚欢。珠儿没敢上前,就在厅外停下了,推了陶凌一把。陶凌瞧着也拘束了许多,想了想,待得诸月往外瞧见他了,才进去。 “哟,来了。”王爷瞧着很高兴,“过来。” 陶凌是见过诸林的,从前过年还有中秋,诸林都有来过,后来就少了。大约也有一两年时间不见了。这一回看着精神不错,陶凌算了算,他还年轻,今年才不到三十,穿一身白色的衣裳,绣了金线,外袍衣角绣着斑斑绿竹,显得斯文许多。诸林的母妃原是洛阳城中有名的美人,进了宫,生诸林时难产而死,诸林跟着也得了一副好模样,跟着年岁见长,那一股子英气也显露了许多。 诸林不到二十便被赐婚,得了一房夫人,现如今成了福晋,生了一男一女一对孩子,在洛阳自在安生,膝下儿女欢笑,日子赛过神仙。 “小兔还记得本王么?”诸林笑眯眯地摸摸陶凌的头发,“也是,本王可是许久未来这儿了。” “大约记得一些的……”陶凌不敢动,眼神倒是怯怯地瞧向了自家少爷。 “哟,还怕人了?以前也是什么都不怕的,还敢变着法子来折腾本王呢!”诸林笑起来时,眼角显出些许皱纹,倒真是欢喜,他只当陶凌是个孩子,比自己儿子也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也就随意许多。 诸月拉着陶凌到自己身旁,也跟着他的话说:“就是么,成天在府里淘气,今儿见了皇兄,倒是不会说话了?” 听见他这么说了,陶凌腾地红了脸,撅起嘴不乐意了,以为隐秘没人瞧见,偷偷使坏,扯了扯诸月的袖口。谁知偏让诸林瞧见了,摇着头好一阵笑。 瞧着陶凌要急了,诸月才给他打圆场,“好了好了,去,给皇兄说说好话,看看能不能帮你家少爷诓些值钱玩意儿来。记得挑些最贵重的,可劲儿拿!” “诸月,你怎的不教他些好的!”诸林失笑,瞧着陶凌当真冲他伸了手,也就随手将身上一块玉佩给了他,“行了,这可是给你的,可切莫让诸月抢了去!” 陶凌笑眯了眼睛,也不客气——每回诸林来,都给他些小玩意儿,个个都是值钱的,叫他藏着。瞧着手里的玉碧绿通透,定是不便宜,一把塞进自己怀里,还甜甜喊了一声,“谢谢王爷!” 诸林大笑,又逗他,“小财迷!哎,要么你喊本王一声‘爹’,如何?” “可别!到时候皇嫂不晓得内情,真真把小兔当了你的儿子,皇兄,你可就解释不清了啊。”诸月打趣道,“小兔,喊张妈中饭给做个荷香鸡,多加几个菜色。” “哎!”陶凌脆生生地应下了,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瞧着陶凌的背影,诸林微笑着,又说,“难得诸月你还知道我爱吃那荷香鸡。” “不敢忘。”诸月这句说的真切。 原先在宫中受人欺负,也就诸林多少还照顾些,但也不敢太过,怕招惹更多是非。但仅仅这一点,也让诸月记到了现在,还当真不敢忘。 “我听着宫中传着,你被人推入水中受了伤?” “呵呵,这种事儿,怎的能瞒住皇兄?倒也无大碍了。” 诸林点点头,半晌,叹了口气,苦笑道,“皇家是非多啊!诸阳头几年我还见过他,却没想到为了这个皇位,他竟变得如此……”拍拍诸月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没来得及问问皇兄,怎的就被贬了京城呢?论才气,论能力,皇兄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啊。” “呵……你当真以为想要皇位,就只需这些么?最重要的,不过要有野心。诸月,我安于平静,甘于平凡,断断无法担起这责任,这便是我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 “至于被贬,也不过是其他人的想法,皇兄的心思我想诸月你……大约也是能明白的。” 诸月看着他,还是败下阵来,点点头。 “我与你总归还是不同的。我无所牵挂,你还是有母妃需要考虑,你我二人心思也便有所不同,但诸月,你要晓得,皇兄,还是与儿时一般,站在你这一旁。”诸阳太过阴狠,诸月未曾如何得罪他,却也叫他如此陷害,这种人诸林也不屑与其多交往;而剩余的其他皇子中,也不过诸月与他最为亲切,他与诸月虽不是同个母妃所生,从小却如亲兄弟一般,他一向疼惜这个弟弟,而诸月也对他敬重有加。 诸月闭上眼睛,也未答话。 “诸阳从小便骄傲,到如今依然,骄横跋扈,无法无天……他是注定要陷进这场漩涡中的。诸月,现如今你还有的选择,但也时日不多,你也是极清楚不过的。我只一句话,你定要活下,莫将自己也搭进去了。”诸林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到这时,真正切切地拿出了兄长的态度。从小,他是没有母妃,诸月则是有,却无法得到;或许是同病相怜,二人比其他兄弟更为亲近,互相扶持着到了今日,到底还是念着对方的好。“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难处,便来寻我,我如何也不会舍下你,可记得了!” “我晓得的。”诸月鼻端微微的泛了酸楚。 诸林点点头,看着他,叹了口气。 可两人,最终命运,却还是不同。 第七章:几家忧愁 进了十月份,诸月反倒是勤着进宫了。宫中像是到了什么大节日,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已经开始布置了。宫人来往匆匆,也不说话,就是脸上都挂着笑,但是真是假,就是见仁见智了。 川莱在十月九号便赶回京了,进宫拜过了诸清,便去了诸月的王府。 “许久不见,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川莱脸型方正,蓄着一圈络腮胡子,皮肤因驻守边疆,常年征战而变得黝黑,那双眼睛却是一直透着精光,深得很。 “呵,算是因祸得福?”诸月一边将川莱引进书房,掩了门。 “我听说……你跟周仲他们联系过了?” 诸月手一顿,瞧着川莱却是没看他,只端了茶喝着,低垂眼眸,看不清是在想些什么。也便轻轻笑了,在他对面桌坐下,“不过是随便聊聊,毕竟……同是宋家的人。” 川莱抬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么,真的就如宫里传的失忆了?” 诸月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不知怎的将到口的话重咽了下去,做出一副哀愁模样:“便是天灾了……这些事情,怎的说得准?好端端的便连自己也全然忘记了,只求着真是能因祸得福,今后可以少些折磨。”低了头,却是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川莱也不说话了,细瓷茶盖碰在茶杯上,“叮”的一声,诸月一惊,头便埋得更低了。好半晌,川莱才悠悠问一句:“天灾?” 问?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那么,舅舅的意思么……” 川莱微微笑着,定定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倒是不知你的想法。” “想法?”诸月一幅茫然,“摔入水中,不是天灾,还是人祸么?” “呵!可不是人祸……” 诸月不再说话。 川莱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了,顿了顿,又说:“见过姐姐了?姐姐气色还好么?” “见过了,母妃气色还是不错的,就是身子还是单薄了些。舅舅也想看看么?” “怕是难……姐姐让你联系的宋家的人吧。” “……”诸月看着川莱。 “那么,她的意思……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了?” “舅舅的意思……” “呵呵,在我面前,便不必再装了。宋家虽在慢慢走下坡路了,但底子还是在的,联系他们,对你……总是百利无一害。周仲与可君若能真正任你差遣,这宋家便已是你囊中之物,记得了。”说罢,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摔入水中,险些丢了性命这一回,我想着……大约你也听说了风言风语,如何下去的,是谁干的,你应该也是有底。” 诸月眯起眼睛,冷了脸色。 川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于桌上,缓缓,推至诸月面前。诸月蹙起眉头,“这是……?” “二皇子与梁国的信件,让我的部下无意间截下来了。”川莱扬起嘴角。梁国与洛朝一直是死敌,边疆偶尔争端,但大多都持续不得久,可暗地里还是有些许芥蒂,单凭这个,若往大了说便足以定诸阳私通敌国,死罪。 诸月心头一震,捏起了拳头,他虽恨诸阳,但伤他性命……诸阳干得出,他却忍受不了自己也与他一样冷酷无情。想到这,诸月面无表情地说:“他是我兄长。” 说的,不知是与谁听了。 “兄长?!”川莱像是听得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你当他是兄长,他未必当你是弟弟……便如同这次所谓‘天灾’。” 诸月沉默了。 “从古自今,成大事者,怎能有妇人之仁!你的太祖爷爷,洛朝的开国皇帝,便是杀了他的叔父,揭竿而起,夺得了帝位;你的父皇,杀了他的同胞兄弟,便是在掌了政权后,也还是将他唯一幸存的兄长也杀了。” “他人是如何做的我不知,可我只知,他是我兄长。这等子事,诸月断断做不来!”诸月阴沉着脸,甩手起身,站到窗边。 “那么,想想你的母妃罢!” 诸月一顿。 “如何救得了她,只有这么一条路子可走,现今你给人安生,却不知是在绝自己后路。”川莱悠悠开口,瞧着诸月有些触动,略略得意,“如何?” 诸月咬牙未曾应答。 “所谓仁政,对的,是天下黎民。可从古至今,哪一位君王对待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不都是毫不手软的?不论是有无关系,抑或是……血脉相连。” “舅舅!” “诸月,想想看,若是你父皇拿到这封信,会如何做?” 诸月没回答,答案他再清楚不过了——定是死罪。父皇对待这些事,向来果断,手段狠辣。 “他下得了手,所以他是君王;你下不了手,所以……只能当你的皇子。” 诸月脸上阴晴未定,细细思量着。川莱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说,端着茶杯浅酌,望向窗外。院中挂着个鸟笼,里头雀儿身上一抹亮黄,正叽喳跳着,不时啄啄杯中米粒,好不开心。院中很静,风拍着树叶,泛着沙哑的音律,偶然有几个下人大声招呼的声音。川莱看着,缓缓,叹了口气。 茶杯‘噔’地放至桌上,惊醒了他自己,也将诸月惊醒。 诸月撇开头,死死盯着桌上的信封,将它捏住,好半晌,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将那信封放进怀中。 川莱冷眼看着,面无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任何惊讶。 “母妃劝告过我,一切要等时机来临……这信,我现今收下,等来日真正需要时,方才拿出,也好就此一招打落皇……诸阳。” 川莱淡淡开口:“随你。” 诸月心中涌起一股极涩的悲哀,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却听得川莱开口道:“诸月,记住了,你是宋家的人,也是皇家的人……这是命。” 诸月扯了扯嘴角,打算扯开一抹笑,却实在僵硬,也便放弃了。瘫坐在他的太师椅上,不再说话。 川莱看他一眼,低垂下眼眸,迈步往外走去,房中气味逼得他要窒息了。 好一会儿,听得门细细吱呀一声,陶凌探了脑袋进来,瞧着诸月的模样,顿了顿,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揉着肩膀。“少爷?” 诸月听得他声音,浑身放松下来,头微微后仰,悠悠叹了口气。 “怎么了……”陶凌也不敢大声说话,轻声问道。 “小兔……人都说生在皇家,自幼享受荣华富贵,可你家少爷我,却是求着能是一个平民百姓,离着皇宫远些儿……”诸月眯着眼,苦笑,“倒是我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怎的说这等子丧气话……那么些人求着进宫不得了!”陶凌说着,嗓门又拔高了些,忽的又缓了口气,“少爷瞧着那些个秀女,不是年年争斗着进宫么,少爷总归,总归是比她们好的叻。” 诸月轻轻笑起来,“你倒是拿你家少爷跟这些个秀女比?好大的胆子哩。”说着,拍拍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和自己掌心冰冷不同,倒是暖的很,指尖微微有些许薄茧,当是干活磨出来的。 “总归是这么个理啊。”陶凌撅了嘴,有些不服气,碰着他的手冰凉,又是皱眉,“少爷的手怎的这么凉!”说着,绕到他身边,双手握住他的手细细揉搓,冻得他自个儿打了个冷颤。 诸月笑了起来,这样的陶凌瞧着很是有趣,不由又起了坏心,手挣开,捂了他的脖颈,惊得陶凌一阵尖叫。 “少爷!”陶凌这下恼了,许是平日诸月对他没怎么讲究身份,现下竟便大了胆子去揪诸月的鼻子,让他侧了身子躲开,一时不稳跌进诸月怀里,这一下两人都愣了。 陶凌紧着要起身,却叫诸月抓住了,用劲拉着拥着在怀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诸月轻轻地将手放在他发上,感觉陶凌慢慢的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到他肩上,轻轻勾起嘴角,低了头,下巴抵在陶凌头顶。 陶凌心中复杂得很,明知这不合适,却掩不住心头暗喜,悄悄告诉自己,只一会儿,一会儿……他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便随心罢,任性这么一回。 好半晌,陶凌轻轻挣扎起来,诸月也没阻拦,任他起身,微红了脸,眉眼低垂,“少爷……我,我该走了。”说罢,也不等诸月开口,又扔下一句,“少爷也早些休息吧。”便匆匆出了门。 一路小跑回自个儿房门,却瞧见张厨娘站在他房门口,不知在做些什么,借了月光,看见她紧皱了眉,像是有什么烦心事。陶凌拍拍脸蛋,定下心神,“张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一边说,一边推门,“外边冷,进来说话……这是怎么了?” 张厨娘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兔,你……你跟少爷他——” “张妈!”陶凌一惊,瞪了眼睛看她。 “你也莫急,方才我是不小心瞧见了的,我只劝你一句,可莫陷下去了!” 陶凌咬了咬唇,未答话。 “你的心思我还不晓得么,虽说这南风盛,但到底他是皇子,我们是下人,皇宫总是是非多的地方,随了三皇子,不见得便是好事。”张厨娘顿了顿,继续说着,“小兔,你还小,情窦初开的年纪,张妈说的话能听便听一些罢,总是为着你好的。三皇子原先有过那么几房姬妾,又谁得了眷顾?到头不是全遣送回去了?虽说三皇子是忘了些事儿,变了许多,但人的性子哪儿那么容易说变就变呢?三皇子性子薄凉,又是个冷情的人,你……” “张妈……”陶凌低了头,喃喃着,悄悄揉了揉眼睛,那声音多少带了哭腔。 张厨娘听着,也心疼,跟着开始抹眼睛,情这一字,哪是那么容易解的?“哎……好好想想罢,你年纪还轻,不经事,能说的张妈也说了……好自为之。” 张厨娘什么时候走的陶凌不知道,不知是夜里凉了么,身上一阵一阵地泛冷。 第八章:释然 翌日再见着诸月,陶凌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不自在,低了头,鼻尖一酸,眼眶又开始要泛红,死死地咬了下唇将泪逼了回去,随意行了礼便躲开了。诸月不知想的什么,对着他也开始生分起来,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如此一来,二人竟是无交集了。 李嬷嬷看着奇怪,不过问了一句,瞧着陶凌要哭了的模样,心下一惊,多少也是清楚了,虽说有些诧异,但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陶凌蹲在李嬷嬷身边啜泣着,好半晌,抹了抹眼睛,低着头小心问道,“嬷嬷,你说……陶凌是错了么?” 那声音听着让人心疼,轻轻颤着,像是绝望了。 李嬷嬷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妈,张妈说了,陶凌是错的,不该妄想——” “这等子事何来对错?!”李嬷嬷放下手中的簸箕,有些不忍,“你到底是小了些,还未经历过,张妈那么说也是为着你好……大家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胡说来蒙你?” “那嬷嬷……” “三皇子长了你七岁,经历的多了,他命苦,心里是苦的很,但也非恶人。三皇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薄情,却也是叫皇上生生逼的,可本质到底还是好的。嬷嬷老了,也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你若觉着是对的,那便是对的;若觉着错了,便错了,又何妨?” “嬷嬷这么说,我……没错?” 李嬷嬷摸摸陶凌的头发,那眼中还泛着泪光,却是欣喜得很,李嬷嬷心里轻轻一颤,“三皇子虽说待你极好,可这礼数身份总是差了的,始终他是皇家的人,你——” 陶凌眼睛闪了闪,挤出个笑了,“晓得的,晓得的……” 可这心,怎么那么容易是说不便能止住的。 陶凌捂着眼睛,伏在李嬷嬷膝上,又开始啜泣,一开始是轻轻的,李嬷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似有了安慰,那么些不甘,愤恨,都像是借着眼泪发泄,哭的越发厉害。好些人听着了,但只站在后院门口,不敢进去。 “这是怎么了?”诸月是被阿庆唤来的,瞧着陶凌哭得他心疼,李嬷嬷远远地瞧见他,微微摇了摇头,诸月一怔,大抵是清楚了。张厨娘站在他身旁,犹豫着唤了他一声,“三皇子……跟我来,有些事儿……” 诸月看了看她,又回头瞧着陶凌,跟着张厨娘走了。 寻到一无人角落,张厨娘才大着胆子,“三皇子,我也晓得这不合礼数,若是以下犯上,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皇子要治我,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我只求三皇子一件事,放过小兔吧!” 诸月眯起眼睛,“这话怎么说?” “我晓得少爷待小兔是好的,但求求三皇子,若是不用心的,便不要再叫小兔误会了,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不比得您,老奴实在不忍看着小兔他——” “张妈!”诸月声音一下拔高了,“你越界了。” 张厨娘一狠心,跪了下来,“三皇子!” “我晓得我在做些什么,对小兔,也绝非玩玩而已,诸月虽算不得正人君子,也绝不干这龌龊的混事!”诸月顿了顿,背了手,“起来吧。” 晚些时候,诸月让人将小兔唤到书斋。 陶凌低垂着头,怯怯地站在门边,不敢言语。诸月叹了口气,“小兔,过来。” 陶凌动了动身子,飞快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到我这边来。” 陶凌无奈,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诸月身边,手被他捉住,握紧了。陶凌一惊,挣扎起来。“小兔!”诸月的语气有些重,陶凌又是要哭,声音细软,“少爷,少爷,莫要逼我了!” 诸月心中一紧,沉下声音道,“逼你作甚!小兔,少爷这么跟你说吧,少爷绝非只是戏弄你,莫要听人怎么说,少爷只问你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小兔,少爷问你,你……你喜欢少爷么?”诸月问道,见他不作答,有些急了,攥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些,“小兔?” “张妈说,这是不对的。” “我俩的事,听她作甚!我只问你,你呢?” “少爷……”陶凌红着眼眶,泪眼汪汪地看他,“你莫不是不知?还问我?” 诸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来,“那便好了,还哭什么?少爷若是认定你了,便不会反悔,管她们说那些个劳什子?” “少爷没蒙我?” “蒙你作甚?”诸月叹了口气,暗自思量了会儿,握着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叮嘱道,“倒也不要宣扬,我们……偷偷的?” “偷偷的?”陶凌有些不解,一双眼睛瞪大了瞧他,这时还沾着泪。 “就是偷偷的,少爷总归还有那么些个烦心事,宫中是非那么多,就怕连累了你。” “我不怕!” “可是我怕啊,连我都险些儿丢了命,可不要叫你也出了事。” “那……”陶凌犹豫着,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对外什么都不说,不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就我们知道便可。” “晓得了。”陶凌轻轻应下了。 诸月松了口气,将他拥入怀中。 第九章:诡异的美人 天蒙蒙亮,王府内却忙碌起来。 福伯拿着小册子在大堂一样一样清点着礼品,张厨娘站在他身旁瞧着。陶凌和阿庆随几个下人在诸月房中给他更衣。 水蓝色袍子,白色外衣,束着绣了麒麟的腰带,简简单单倒是衬得人越发清俊。陶凌看的目不转睛,诸月瞧着了,掩了嘴笑,逗他,“怎的,又被迷上了?” 陶凌瞧着没人注意,瞪他一眼,却也不反驳,上前将他的袖口理顺。诸月也便不再笑话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辰时了。” “呵,那我便早去早回,在天黑前回来,还赶得上陪着小兔吃顿饭呢。”诸月让他忙着给自己整理衣裳,低了头瞧他的侧脸,压低声道,“陪着宫里的人真是无奈,若是能的话,我倒是想一整天都陪着小兔儿。” “少爷!”陶凌脸上泛了红,他从不知道诸月还是这等贫嘴之人,“你倒是快些儿走吧!” “舍得下?”诸月又逗他。 “哼,你若是走了我便能回房再睡个回笼觉哩……行了,再不走可便迟了。” 诸月点点头,不再说话,暗自思量着什么,陶凌见他模样,低了头偷笑,起身往大堂那边去了。 辰时一到,诸月坐上轿子进宫。 时间还早着,路上人不多,清晨的风微凉,诸月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路上已经摆了好几个摊子,店家都坐在后头,偶尔好奇地看看,又低下头去个忙个的了。 往后一靠,软轿摇摇晃晃,倒是被颠出了几分困意,恍然又想起今日的打算,猛地便清醒了。还有好一场战要打呢。 诸月低了头摆弄胸前的玉佩,玉牌碧绿通透,被身体浸得温热,那是出生时母亲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崩出青筋。 软轿走了很久,诸月闭着眼睛,凭记忆猜测着到了何处,隐隐地传来人声,“到了么?” 阿庆压低了声音回:“还没有,前头好几个太监吵闹呢。” “嗯,不必理会。” “咦,那是……桂公公?!” 诸月睁开眼,面无表情:“停轿!”掀开帘子走出来时,脸上却挂着温润的笑容,喊了一声,“桂公公!” 桂公公听得有人喊他,回了头,却原来是诸月,急忙抛下几个小太监,匆匆往他那边去了,“哎呦,见过三皇子!三皇子可真够早的了。” “也不早了……今儿个父皇生辰,总得早早候着。”诸月寒暄着,“公公也是辛苦啊,这么早便忙着,怎么的,谁惹着您了?” “嗨,咱家是奴才的命。还不是那些个新来的奴才,一个个的,还得调教调教,各个不懂事!没少惹咱家生气!” “那可得放宽心来,公公都这个年纪了,还得注意着身子啊。” “劳皇子挂心了……哎,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咱家跟您一块儿过去吧。”说着,冲那几个小太监喊了几句,也上了自己的轿子,慢悠悠朝合欢殿去了。 “合欢殿”也不过一个行宫,原先是前朝一个妃子住的,后来被打进了冷宫不知下落,便闲置了下来,诸清即位后,便把它规格都改了,里头放了不少珍奇异宝,平日有些个什么喜庆日子也便在这里聚着了。 到了合欢殿了,诸月随着桂公公进了去,里头已经布置得很好了,桂公公压低了声音道,“宫人们昨夜子时便开始忙着了。”诸月点点头没应话。随着他走上二楼,桂公公看着又是得忙碌了,诸月便借了话自己寻一处站着了。 二楼的围栏雕着精细的龙凤合鸾,诸月靠在上边,风习习,吹得舒服。身旁忽的站着一人,火色袍子,倒是张扬得很。诸月顺着他的衣角往上,却原来是那时在松楼的男子!如今细细看了,虽同是男子,诸月也不由赞一声确是仙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眸,朱唇一点,虽是男生女相,却没一丝阴柔,反倒英气十足。“原来是你!” “便是我。”那男子微微笑起,越发美了,“鄙人柳若水,见过三皇子。” 柳姓?诸月微蹙起眉,“柳尚书是……” “正是家父。”那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 诸月也笑了笑,不再说话。柳家与诸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只知道那并不是他能深究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还是分明的。 “三皇子兴致真真好,在这儿吹风也是舒服。”柳若水又挑起了话题。 “怎的,柳公子不必再绕弯子了,这么千方百计引起诸月注意,所为何事?”诸月虽笑着,眼中却是明明白白地戒备,这人定非善类。 “呵呵,三皇子这回可是猜错了,我不过是来帮你。” “帮?”诸月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尽是帮你也不尽然,不过是帮朝廷寻得一明君,对三皇子自是没有坏处的。” “哦?” “不过我的一场赌约,如何?也算是帮我自己,三皇子大可不信,那时我便只好重寻一人,全心辅佐了。”柳若水摇着头,模样显出几分无奈来,“这人生可真是没意思,好容易寻了一件如此有趣的事儿打发时间,你若不愿,也便罢了。” 诸月顿了顿,虽不信,却也不必得罪不是?柳若水是出了名的才子,加上柳家的势力……若是真能得了依靠,便是极好。 “呵呵,我也一把年纪了,何须诓你?不过……各取所需。” 诸月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大约也是与自己年龄相近—— “我已三十有七了。” 此话一出,诸月倒是被震住了,三十七?!瞧着竟是二十左右年纪…… 柳若水又笑起来,笑得厉害了,眼角的皱纹细细却也看的分明,的确是有些年纪了。二人细谈着,又一人走进,诸月看他,是一魁梧男子,瞧着已是不惑。那人一头黑发绑在身后,棱角分明的脸,原也是长得不错,却生生叫那从眉心划至嘴角的一道疤痕毁了,狰狞可怖;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便多了几分阴狠毒辣。诸月细细打量他,忽的有些熟悉——“秦将军?!” 那人,原来是原先正二品御前带刀侍卫秦岚! 柳若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秦岚冲他颔首算是行了礼,瞧着却是傲得很。也不避忌,握住了柳若水的手,眉头便皱了,手上拿着的厚袍子仔细地披到他身上。 “不冷。”柳若水说着,手却将那衣服拉得紧了,仰起头冲秦岚笑,笑容与刚才的果然不同,多了几分甜腻和孩子气。 “也给我穿着!又想受凉了么!”秦岚说罢,伸了手臂将柳若水禁锢在怀里,柳若水撅了嘴不情愿,那眉眼瞧着又是欢喜的。 “岚,你怎的越来越唠叨了……”柳若水嘟囔着,嗔怪着瞧他,秦岚也不反驳,好脾气地将手臂收紧。 诸月不动声色地大量四下的人,那宫人们像是早就习惯了,低着头做事,谁也不敢多言。诸月瞧着这阵势,也算明白了二人关系,瞧着如此亲近,又生出几分羡慕来……要是他与陶凌也能这般光明正大……摇了摇头,嘴角浮出苦笑。这么偷摸着,为的,还不是陶凌的安全么,若是真这么张扬,恐怕陶凌早被有心人伤了千百遍了。他不是秦岚,无法为了一个柳若水放弃所有,他还有娘亲,还有宋家要撑;陶凌也不是柳若水,他没有柳若水那般,有父亲可以在背后撑着,更不用说有皇帝的默许…… 柳若水无意瞧到他的神色,那般淡淡的,又是几分绝望的眼神,看得他心头一酸,忽的想起诸月的身世,张了张嘴,又还是顿住,说不出话来。 诸月抛下一个借口,快步地离开,不敢再多留。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秦岚凑在柳若水脖颈处,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那人咯咯笑起来,秦岚像是受了蛊惑,嘴角也划开一抹清浅温柔的微笑,凑近了吻着柳若水,二人的世界,紧密得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第十章:皇帝寿宴 宴席上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觥筹交错,美姬们在大殿里伴着琴音翩跹起舞,暖风熏得人欲醉。诸清坐在雕金龙椅上,端着酒杯,掩着嘴侧头向他身旁的柳一尚说什么,二人的头靠的紧密,诸月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多看了几眼,什么都不敢说。淑妃说是抱恙,卧病在床,但诸月心中清楚得很,那不过借口,只不过不想见着诸清罢了。 “三哥瞧什么呢?”安平凑到诸月身边,给他倒了酒,“今日可是个喜庆日子,哥哥怎么还是郁郁寡欢呢?呶,再喝上一杯!” “谢谢安平了……不过是想到母妃,不知她身体如何……”诸月随口道,看着安平。 安平嘟起嘴,眉头微微蹙起,“唔……还是哥哥最有孝心了,平日里安平也有多叫人照顾淑妃娘娘,可惜娘娘身子骨不怎么好,经常的卧病……这样吧,明儿个安平自己去瞧瞧,哥哥尽可放心了!” “谢谢安平了!”这话说的是真情意切。原先他性子寡淡,不爱理人,安平也不敢与他多有交集;自从他‘醒来’后,安平瞧着他亲切不少,渐渐地才敢接近,两人也才慢慢熟络起来。安平在宫中,倒是难得的单纯善良,原先怜淑妃处境也没少去看她,对于这个,诸月心中自是感激不已。 “哥哥怎的客气了……啊,哥哥可知晓夏萧?” “夏萧?不是今年的状元么?怎么了?”诸月有些疑惑,看安平双颊泛红,低了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心中多少清楚了,“哦,安平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怎么,父皇没有给安平许个好亲事?” “父皇是想着要将安平许给那侯榜眼……”安平说着,有些委屈了,“侯榜眼是二哥门客,托了二哥说情,可看他模样安平实在讨厌,如何喜欢起来!” “安平是看上了状元爷了?” “哥哥!”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安平与夏萧在宫外时……已是相识相知,料想他得了状元,我二人便可琴瑟和鸣……谁晓得父皇他却不依,那侯榜眼安平也是知晓的,他家中已有妻室,若是安平许给他可怎么是好!” “原是这样……我瞧着能不能劝劝父皇,给你说上话吧。” “若是哥哥愿意帮我,安平感激不尽!” 二人凑成堆商量着呢,不防诸清遣退了下人,单留下兄弟几人、柳尚书及秦、柳二人。 “今日朕的寿辰,想着将喜上加喜,朝中群臣早早地一直要朕定下太子之位,朕却一直没有个主意,如今你们兄弟几人年龄都到了,朕与一尚都觉得是时候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下去,这太子之位么……你们几人有何想法?”诸清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几人,很是慈爱。 台下无人敢应答。 诸月微微抬眸瞧诸阳,他正蹙着眉,脸上半是自得半是焦急。叹了口气,眼下这形势不是已经定了么,也算打定主意,他倒不介意当这推波助澜之人,反正……也不缺他这一把。定了心神,诸月往前一步跪下,“儿臣有话要说。” “诸月?哦,说。”诸清像是有些兴趣,往前倾着身子。 “这太子之位,诸月觉着……应由二哥担当。” 这话一出,他们兄弟几人都愣了,特别是诸阳,瞪着眼睛满脸错愕。而柳若水则是意料之中的模样,嘴角微笑深了几分,秦岚本便不在意他们纷争,更无心去搭理。 “这话怎讲?” “太子之位,论才学,论武艺,二哥都是极佳的人选;况当初大哥被贬,长子轮着下来便也是二哥才是,于情于理,二哥这太子之位是名正言顺。”诸月抱拳,单膝跪着看诸清,话说的是诚恳,眼神也是十分忠诚。 “倒是有些道理……”诸清笑了笑,“诸阳怎么看?” 诸阳跨上前,神色复杂地看了诸月一眼,低了头,“儿臣不才……蒙三弟夸奖,实在不敢当。论才学,儿臣自是不如五弟,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若说是武艺,儿臣……儿臣也不比得上三弟,这名正言顺么——” “二哥何须自谦?”诸月打断他的话,“我与五弟虽是一方较佳,倒也不比二哥二者皆能,诸月不过一粗莽武士,怎的与二哥相比?二哥也不必推脱了。” 诸阳看着诸月的眼神,目光澄澈恳切,不知怎么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些微微犯堵,想起那时他一时鬼迷心窍差人将诸月推入水中险些淹死,如今他却以德报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多话,毕竟他做那么多,为的不过是这个皇位罢了。 “其他人呢?” 诸林低声附和,“三弟说的极是,儿臣与三弟同样,推举二弟为太子。”他虽觉着太子之位因由诸月担承,可也不会那么莽撞,在这种形势下推选诸月,这么一来不止得罪了诸阳,也白白让诸月又成了诸阳死敌。虽不知诸月为何要说诸阳,但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的,他也不多虑了。 “朝中大半的官员上书,给朕推选的也是诸阳,诸阳,朕倒不知,你人缘如此的好呵。”诸清眯起眼睛,话中有话,忽然一下的气势让诸阳噎住了,低了头,额上泛出冷汗来,头埋得更低了。一会儿,诸清才又微微笑起来,“那么这事儿也便定下了,明儿个上朝,朕再宣布。” 诸月又抱了拳,朗声道,“儿臣还有事相求。” 诸清挥挥手,兴趣盎然,与柳一尚对视一眼,不掩好奇之色,“哦?” “第一件事是,求父皇恩准,让儿臣与舅舅同往边关。儿臣今已是二十有三了,已过弱冠,终日在京城只是白白废了好时光,男儿总是志在四方,儿臣思前想后,惶惶不安,只有一身武艺还可见人,倒不如征战沙场,报效朝廷,也不白费父皇教导。” “边关?那可是苦日子呵!”诸清沉下声音,他原先也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会不知军营日子多苦? “儿臣敢向父皇请求,便是已经打算好了,求父皇恩准。” “……”诸清沉吟一会儿,“第二个请求呢?” “第二个……”诸月侧头看了看安平,她一惊,也便明白了,红了脸颊抿着嘴,“第二个可是为了安平。” 听得他说,几人目光都聚到安平身上。 “安平已是二八年纪,也应当许给好人家了。儿臣打听过,朝中状元夏萧,能文能武,出身干净,模样也俊俏,与安平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况夏萧与安平也算是相识,说的上话,若是能成双,也是美事一桩。父皇觉得呢?” “原是这事,安平的夫家朕也考虑过了,原是瞧着榜眼侯池不错,听诸月这么说,这夏萧也倒是不错人选。” “侯池虽好,可他已有妻室。若是安平下嫁于他,论辈分便只得当妾侍,这传出去可怎么好?若安平扶为正妻,又恐让人说些是非,误会仗着皇室背景欺侮侯夫人……总归对安平不好,不是么?” 而最重要一点他未曾说,这侯池,正是诸阳门客,若是娶了安平,这地位便是与日俱增,白白壮大诸阳羽翼,呵,他如何能答应!若此番让安平与夏萧结为连理,可便能更易些将夏萧拉拢过来,不是美极?! “是朕马虎了,未曾细细思量。如此倒好,待朕问过了夏萧,这事儿算是定了。至于你打算去边关的事儿……男儿总该是去历练历练,但也不必离得如此远,边关虽是苦了些,但也不是你想象那么能练着什么,倒不如随着你舅舅去凉州,凉州上报有叛寇出没,随着你舅舅去那儿罢了。” “谢父皇恩准!” 这话下来,安平攥紧了裙摆,心中欢喜;另一端,诸阳也不好说话,他原先打好算盘是让侯池娶了安平,壮大羽翼,现如今被诸月阴差阳错坏了计划,偏偏话都在理,不好辩驳。就是他话中错漏也不能反对,诸月方才推举他为太子,现下要反对他请求,也太不近人情了……罢了罢了,反正这太子之位已定,一个小小状元也不得如何。 一时堂上是各怀心思。 “他倒能忍。”柳若水瞥了一眼跪着的诸月,撩了撩长发,对着秦岚低声道,倒也是,这种事儿也急不得,总得步步为营,有些儿耐心也好。 “人家的事儿,干我们甚事?太过重权势,最后总是不得善终。”秦岚撇了撇嘴,有些轻蔑。 谁知他这一句,日后倒真验证了,可不谓是不得善终么! 第十一章:回王府 陶凌就坐在王府大门口等着,昏昏欲睡,跟守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呢,远远的瞧见两顶软轿晃着过来了,一顶那红色顶盖,周围垂坠着嫩黄的絮——是诸月的轿子。一下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几个守卫瞧他模样,个个都敛了笑,站得笔直。 软轿在大门口停了,诸月才刚刚跨了出来,便看见陶凌欢喜地瞧他,若是没有人,这会儿不定扑上来了。想着,嘴角也扬起笑,屈起食指刮了他的鼻尖,“怎么,在这儿等很久了?” “嗯!吃过了中饭便在这儿候着呢!”陶凌被他举动弄得脸色酡红,却也欢喜着。 吃了中饭到这会儿……也将近两个时辰了!诸月蹙起眉,轻轻斥他:“往后不许了!两个时辰都坐这儿像什么话呢!也不多穿件衣裳,都起风了,伤了风了可不理你!”说着,把手中的外袍给他披上。 陶凌这会儿才发觉身旁还有外人在呢,抬了头瞧见来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虽小,但在王府中也见过了不少美人儿,这等倾城的倒是头一回见着!正瞪着眼睛呆呆看着呢,听得美人轻轻笑了,陶凌尴尬得不知所措,红了脸求救般的看自家少爷。诸月将他护到身后,“好了,柳……少爷,我家陶凌性子怕羞,也别逗他了。请。” 待在桌旁坐定了,陶凌想走,又觉着来人貌美,怕诸月心飘了,想起来自己都觉得酸溜溜的,便也紧紧挨着诸月坐着。那小模样都写在脸上却不自知,坐下几人都笑了。 “这位是柳尚书的公子,江南才子柳若水;旁边是秦将军。”诸月给陶凌介绍了,又道,“小兔儿,可莫在盯着柳公子瞧了,秦将军在旁儿可要生气了。” 他这一说,陶凌才瞧见秦岚和柳若水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未曾分开,一惊,在桌下扯了扯诸月的衣袖埋怨。 “三皇子这可言重了,陶凌不过孩子,岚哪能生气啊。”柳若水说着,温和地笑了笑,斜了秦岚一眼,阴沉的男人微微点头,当是应答。 陶凌随他的话望过去,看着那人的脸色,实在阴沉可怖,吓得一哆嗦,又往诸月身旁缩了缩。诸月只得朝秦岚歉意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将缩过来的小东西搂住。 吃了饭,诸月哄着陶凌先回厢房,便引了秦岚和柳若水到书房去。弯腰点了灯,回过头时秦柳二人都已插上门,自顾自坐下了。 “三皇子今日突然开口要离京,倒是让许多人惊着了呢。” “柳先生不是早就察觉了么?”诸月也不理会他的调侃,拉开太师椅,一屁股坐下了。他虽不晓得柳若水的心思,但稍一思量便知道对方是诸清的人,这会儿说是来帮他,想必诸清也是知晓的……总归还是利大于弊,他也不晓得诸清绕这么一大圈子来蒙他能得什么好处,若是要杀他的话,随便编个什么名号都能捏死他了。 若水察觉他的称呼的改变,也便多少猜到他的心思了。微微笑起来,“我是不知晓三皇子会趁着今日便这么说出来了……我猜猜,明日府上定有贵客来了。” 诸月也不说话。 “呵呵,三皇子若是想拉拢夏萧,今日这一回捏的可是七寸,正巧了,鄙人与夏小公子曾有那么点儿交情,若是三皇子不嫌弃,也可出点力?” “先生不是什么都打算好了么。”诸月抬眸瞧他一眼,“我更有兴趣的是,柳府只有先生一位公子,如今先生在我府上做客……那皇兄怎么办?” 这么绕着弯子问……若水扑哧一声笑开了,“我也不瞒三皇子了,皇上确是知晓的,而辅佐的,也只有你一人。当日不过打赌,若水是觉着几位皇子中,三皇子是最最成大器的,成大事的人么,孤军奋战总是不行的,这么便来了。至于你皇兄……他门下不少门客谋士,还须得我么?” 听他坦承说明,诸月也才放了心,“那么多的谋士,可也比不上先生一人呵!”这话说的真切。他不了解柳若水这人,但传闻多少是知晓的,更不用说母妃和桂公公透露的一些秘辛——当初诸清最后一个兄弟,也是最难解决的王爷,起了谋反心思,最终还是柳若水用计兵不血刃给杀了,单凭这个,他也不敢小觑柳若水的智谋。 柳若水不置可否。 不说柳若水,他愿相助,秦岚也随着被拉拢来了。秦岚何许人?可是原先名震天下的将军!且不说别的,这人脉便摆在那里了。如今诸月打算从战功这路子出来,实打实地控下兵权,秦岚的存在便是如虎添翼。 “凉州此地我与岚也曾去过,也还算熟悉,那处乡绅豪杰也认得些许……凉州不比京城,不似京城繁华,也不比得京城热闹。不过凉州也好,朝中将军大多都在凉州呆过,且凉州此处偏僻,朝廷一直想管也管不得,如今三皇子去了,便相当是三皇子的封地,若是管好了……不消我说,三皇子也是明白的。” 诸月抿着嘴,沉吟片刻,“先生直叫诸月姓名罢。” “三皇子名讳,若水可不敢造次。” 也只不过说的客气,诸月心中明白,若是如今柳若水与他必杀一人,诸清也定是毫不犹豫地留下柳若水,又何来造次?不过明面上的客套。“先生长诸月那么些年岁,又为诸月想得周到,安排好棋局,诸月惭愧,既是共商大事,诸月尊您一声‘先生’,先生也不必再客气,听得生分。” “如此若水便大胆了。”柳若水微微笑着。 “诸月请教先生一声,若是到了凉州……该如何?” “此行定不止诸月一人,若我没猜错,定还会有宋家将领随行。” “宋家?”诸月心中虽不解,但看若水十足把握的模样也不多问,知晓他定是知晓些内情。 若水看他模样,缓缓解释,“诸月是皇子身份,此行去凉州凶吉未定,定是有将军随行。诸月也算宋家人,直接让宋家将领伴着,也更尽心些;若让那些个将军平白跟随去了凉州……只怕他们心中不服,这便如暗中贬职一般。” 诸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宋家家将如今也只有周仲及冯可君成得大器,若是陪着,也当是这二人。周仲性子直爽,倒是不怕,只不过冯可君……此人还是难以揣测,但那时瞧他反应,若能将周仲制住,冯可君也就是得力干将了。 秦岚忽然问了一声,“宋家……还是由可君带着么?” “是。” “可君武艺虽不比周仲,但智谋是极好的,若是能让他一心效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秦将军提醒了。” 三人在书斋直聊到深夜,若水与秦岚才回厢房睡下。诸月却没有一丝困意,睡不下,和衣在院中踱步。他是厌极了这些勾心斗角,若是可以,他宁肯生在市井,少了这些阴谋诡计,或许还能活得久些呢…… 一轮明月高挂苍穹,星星很少,完全掩在云中,只剩清冷月光还在撑着。 鼻尖窜进丝丝甜味,浅淡的桂花香气,诸月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西苑,明明没有桂花了,但这儿却似乎总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甜而不腻,却很是吸引人。诸月抬眸,眼前是陶凌的房门,门紧闭着,只有窗开了缝隙,一片昏暗,定是睡下了。诸月犹豫着,却又掩不住心思,他想见陶凌,只看看他,轻轻地,看看便好,总算是将自己劝了,轻轻推门进去。 房门未插上,只是掩上了。诸月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坐下,陶凌果然睡着呢,长发披散在枕上,几缕落在脸颊上,纤长的睫毛在眼皮上落下一抹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动作,唇瓣微张,睡得很沉。睡颜宁静略显稚嫩。只瞧着他的模样,诸月也觉得烦躁的心情安定了许多,若是,若是所有事都能跟他的陶凌一样干净简单多好……他的陶凌?这个称呼又让诸月心中生出几分愉悦。 将头发都给他别到而后,又被角掖好,诸月低了头,轻轻啄吻陶凌光洁的额头,手上因为常年握剑磨出了茧子,贴在陶凌的脸颊时,许是不舒服,陶凌轻轻挣了挣,嘟起嘴。孩子气的模样惹得诸月轻笑,却不想吵着了他。陶凌睡眼朦胧,瞧着诸月,也不知是醒了没有,爬起来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少爷”,又抓着被子打哈欠。 “吵着你了?”诸月柔声问,将他带着被子都拥进怀中,“继续睡吧。” 陶凌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由着诸月给他将被子裹好,又睡着了。 第十二章:诸阳的心思 陶凌舒舒服服地蹭了蹭,唔……好暖和……却发觉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差点没吓坏了。他正靠在诸月怀中,诸月倚着床柱坐着睡着了,搂着他,身上还拥着一床棉被,他一动,诸月也便醒了。 “醒了?”诸月揉了揉太阳穴,瞧着外头已是亮堂。 陶凌呆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他是自己睡下的,这里也是他的房间啊!恍然又想起昨晚的片段,原来那不是在做梦!“少,少少少爷!” “嗯?”诸月瞧他模样,伸手敲他的脑袋,又拥住了,“怎么了?” “唔……”陶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红了脸不说话了,虽是羞涩,可心中也是欢喜的。 “对了,早些时候珠儿来过了,叫我给赶出去了。” 陶凌听罢,愁眉苦脸,“糟了糟了,珠儿姐姐可是瞒不住事情的,这会儿怕是大家伙都知晓了!” “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待会儿我便下令,叫他们不得传出府外,若是在府内还瞒着……这日子可是过不下的。况且再过些日子王府便要搬至凉州了,也不怕这些个事儿了。” “凉州啊……凉州好玩儿么?”听他这么一说,陶凌也放了心,这会儿注意力轻易地就被引开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呆在诸月怀中。 “凉州我是没去过,但听人说也不比得京城,怕是要吃苦呢。若是好奇,可以问问柳先生,他原先在那儿住过一阵儿,也会跟着我们一块过去。” “柳先生也去么?”陶凌睁大了眼睛,他原先是怕那个谪仙一般的人会将自家少爷的视线都揪住了,微微地有些排斥;现下知晓他与秦将军是一对,也便放心了,且他也意外地好说话呢,心中多了些好感。“柳先生那么美的人儿,怎的会跟秦将军在一块了呢?秦将军他……他长相实在是吓人呵!” “人家的私事,我也不知晓。他们二人似乎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也算是两情相悦,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秦将军虽说长得的确……可怖了些,但也是个英雄豪杰,配上柳先生,除开面容外,到也算的般配。”说罢,诸月揉揉陶凌乱蓬蓬的头发,虽是喜欢这么温存,但一会儿还有人得应付,唔,头疼……只得叹了口气,“有些晚了,小兔可该起床了……若是喜欢,今晚少爷还过来。”最后一句压着声音附在他耳边说的,惹得陶凌闹了个大红脸,匆匆地便跳下床去。诸月瞧他模样,又是一阵笑。 吃过了饭,诸月便站在院中,陶凌让他那么一说,今儿个都不敢来与他说话,早早的钻到后院去帮忙去了;至于柳若水和秦岚,一大早的,两人便出去闲逛,说是许久未曾在市集上瞧过了。诸月一心算着时间,按他对那人的了解,这会儿也该到了吧。果不其然,一会儿,阿庆匆匆跑来,低声道,“少爷,二皇子来访。” 诸月扯开笑,看起来却几分瘆人,阿庆不敢抬头,压得极低,“便请进来。” “是。” 回身走进厅堂,唤道,“福伯,看茶,用上上好的碧螺春!” 诸阳走进厅堂时,瞧见诸月匆忙地跑出来接,脸上还带着笑,“皇兄也不早些说过来,这不,诸月原先还嗑着瓜子呢,赶紧地换了衣裳……皇兄请。” 诸阳也笑着跟随他进了大堂,“这可生分了!换什么衣裳,便只是随便聊聊喝喝茶罢了。” “那可不成!原先是皇兄也罢,现如今可是皇太子了!诸月可不敢造次!” 两人在厅堂落座,“早些时候你落水时,我便想着来看看你,唉……可惜宫中那传闻你想必也听说了,我俩虽为兄弟,但平日来往不多,又曾发生过争执,不知怎的便被传成那样儿了,也便不敢来,怕落人口舌。说起来,我是多久没来过诸月你这儿了啊。” “瞧皇兄说的什么话!”诸月皱起眉,显得有些气不过,“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还能真下得了手么?!皇兄也是多虑了,诸月怎么是那么小气的人!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贤弟能这么想便是最好,都是我啊,还担心诸月听久了传闻也疑心我呢。”诸阳摇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也怪不得皇兄这么想……” 两人说的真切,可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怕是两人都不同罢了。 “不说这个了,我只听闻诸月失了原先的记忆,今日一瞧,倒是和以往不同了呵。”诸阳微笑着,看模样对他失忆之事是信了八成。 “可不是么!那时候见着母妃,还是昏沉沉的,让母妃好一阵哭……说来也真是心酸。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想起,不过现如今想起不想起的,也不碍什么事了。倒是如何落的水……我只记得那人似乎是一身黑的衣裳……”诸月皱了眉敲了敲额头,显得有些气闷,“怎的就记不起那人模样来了!皇兄现今是太子,想来在宫里行事也方便许多,便帮我留心些。人都说我俩有隔阂,皇兄又一心见不得我好,呵,若是让皇兄调查看谁能料得到!”诸月说道,略显得意地端起茶抿了一口。 这厢诸阳听他说话,心里头也微微地膈应。想他是已故的孝德皇后唯一的儿子,从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个傲慢性子,但到底也不是个什么狠毒之人,因着从小长大环境不同,他虽瞧不上阴沉的诸月,但也没什么交集,要不是那一回的比试…… 倒也不是个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去了校兵场,瞧见诸月正舞剑,又听得旁人夸赞,便冲动地上前要与诸月比试,最后,被诸月轻巧地打败了……诸阳那么骄傲的人,心下气闷,连带着诸月也遭了秧,明明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忽然便多了来往,偏偏诸月与他分歧又极大,一来二去的,这梁子便在诸月不知道的时候越结越深了,到最后,诸阳一时冲动,听了身旁老仆的话,使了人将诸月推入水中。只不过后来听得诸月险些儿丢了性命,诸阳也是害怕的,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啊!恨自己一时昏了头,更是不敢来见他,如今瞧着诸月的模样,似是忘了动手的人是谁,自己便松了口气了,更莫说那人早便在事成后被他灭了口。 缓了一会儿,诸阳又慢慢开口,“三弟这会儿要去了凉州,可是路途遥远,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去了那么偏远之地,我倒是有些儿担心了。” “劳皇兄操心了,诸月到底是个男子汉,自小也是练武之人,这点儿路途,不怕。只是想着,我去了凉州,母妃在宫中……哎,怕是从此便孤身一人,不知怎么可好了!”诸月大抵也是看出了诸阳所想,加上宫中桂公公照应,这会儿也算多少知晓了诸阳的性子:阴险,却不够毒辣,自是成不了大业之人,也莫怪桂公公会弃他。拿捏了诸阳的心情,为淑妃谋些许福利,诸月极为顺手,抛了个套,便等着人乖乖走进去。 话说诸阳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对诸月又有那么些感激,心情自是复杂,听得他说,也就势应了句:“三弟倒也无需烦恼,淑妃么,我多少也会照应些的,在宫中不怕事儿!” 诸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带捏着杯盖的手都微微地颤着:“二哥!”一声二哥喊得自然真切,听的诸阳也心酸了,“诸月,诸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宫中,我最最牵挂的便是母妃,一直想能出外打拼一番,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业,让母妃能欢喜;可这心中也放不下,便一直拖着未曾提出,这会儿二哥替我照看母妃,诸月,诸月……若是二哥能应下了,诸月也便放心多了!” “这说的什么话!”诸阳故作生气,压着诸月的手,“大家兄弟一场,怎么又说起这些生分的话来了!” 我与你何时熟悉过?讥讽的话在心中盘旋着,但到底还是压下了,只低了头装模作样地擦泪。 “皇兄现已是太子,将来这皇位……现如今诸月在外打拼,若是在那军事上能有些什么成就,也算给皇兄你添了后盾!日后的路子走的也舒坦些。哎,诸月没皇兄的头脑,除了这身武功,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诸阳看他模样,也不过感叹一声,实在是个孝子!想他是子欲孝而亲不在,一时感慨万千,也不说话了。他哪里想得到,原先对权势名位一点儿也不动心的人,在一心想着报复,想着夺皇位后,能有多少阴谋,能有多虚伪。满嘴的谎言,满心的阴暗,便如那蛆虫,慢慢滋生,等到再意识时,才发觉原先的模样已悄然变了,那曾经纯净的人……早已在长久的压抑中腐化。 手中捏着单子,如今诸阳对他已卸下心防,接下来便要会会夏萧了。他若是一旦离京,虽是让阿庆替他与相识官员走了走,但这关系还是不牢靠,总归还是不如‘自家人’来的好啊。 第十三章:诱骗夏萧 房中点了灯,陶凌正仔细地挑选着自己的物件,唔,少爷送的刀,带上;少爷送的血玉,也带上;咦,这不是少爷给挑的书么,那也带着……零零碎碎的,倒是带了不少东西。那日诸月接了旨要前往凉州,回府后便先点了几个人跟随,其实也没有多少人,陶凌,阿庆和另外两个护卫,其他下人便还是先留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诸月探了头进来瞧,正巧瞧见陶凌正纠结着,便走了进来,“起的够早啊,做什么呢?”上前几步,原来床上铺了一块布巾,上头放了不少的精致饰品。 “这么些个东西,不晓得要带什么哩!加上衣裳,肯定要许多了,我们先走,不是说只一列轻巧车队么,这么些东西也累赘啊。” 诸月揉揉他的头发,莞尔道:“你若愿意,便都带着,反正走的时候你是与我同坐一辆马车的,这些个东西也不占地方,都丢在马车罢了。倒是衣裳,带多些,凉州比不得京城,可没那么精细布料,我怕你到时穿不惯。” “哪儿能穿不惯啊!陶凌也不是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是是是,你穿得惯,是你家少爷可看不得哟。” 陶凌让他模样逗笑了,也不恼了,将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放进柜子中。“少爷的东西都收好了么?” “不急,还有四天呢。” “也快了……哎,少爷今儿个是要出去么?”陶凌这时才注意诸月穿的隆重,月白的褂子,水蓝的外袍,束上了精美的发冠,手中一摇一摇的甩着一块玉,勾得陶凌也多看了几眼。 “嗯,出去一会儿,想要点什么,回来时给你带上。” “不用啦,王府里什么都不缺。”陶凌摸摸头发,他大约是知晓诸月的心思的,诸月从不瞒他,他虽心思单纯,倒也不傻,对宫中的是非多少知晓一些,对于自家少爷便有些维护。这会儿诸月出去,他猜想着是去见些官员,或许是对诸月有些用处的人,只压低了声音道,“少爷,万事小心。” 诸月一愣,继而微微笑了,不说话,揉着他的头发的手滑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 “嗯,那给我带个糖葫芦吧,好些时候没吃了,也不晓得凉州吃不吃的上。” “行啊。”诸月说罢,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陶凌也不扭捏,瞧着外头没人,踮了脚尖啄上一口,到底还是个男孩,少了些娇气姿态。诸月让他弄得心满意足,笑着出了门。 诸月确是要去见人,但见的却不是什么官员,说起来,还能喊上一声妹夫——状元夏萧。 约好的地点是在京城一家酒楼。 金凤轩布置得很是雅致,屏风、雕栏一样不少,平日很得文人雅士的喜爱,诸月也是费了些劲儿才定得一间包厢。进去时,夏萧已经站在桌边等着了。 “哟,倒是本王失礼了……”诸月笑着进去,阿庆跟着将房门掩上。 夏萧忙作揖行礼,诸月摆摆手,随意坐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不必拘礼,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了……怎么,成亲的日子定了么?” 夏萧让他一说,文俊的脸上也微微染了丝局促,“嗯,皇上召我进宫谈过了,但说着要选一个好时辰,还没具体订下。” “也好,慢慢来,婚姻大事要仔细些好。” “我听安——公主说了,我们的婚事还是三皇子促成的,这份恩情夏萧感激不尽!小人无以为报!”夏萧说着又打算行礼,让诸月止住了。那时他虽中了状元,但到底还是没有什么确切职位,安平哭着来找他说皇上打算将她许给侯榜眼时,他如坠入冰窖,搂着安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如何呢?侯榜眼是二皇子门客,有二皇子说好话;他呢,他不过一个状元,又能如何?!也因了这个,后来诸月替他在皇帝面前一通说情,的的确确叫他感激不尽。 “这话严重了!”诸月瞪了眼睛,又叹了口气,“只要你好好待安平倒也足矣。安平一直在宫中,受尽了父皇宠爱,脾气虽有些任性,但性子不坏,心地也是好的。夏萧,你若是感激我,便好好疼安平,平日多让着她些,不要负了安平一片真心。” “三皇子尽可放心,我夏某人既愿娶了安平,便会爱她一生一世,此生定不辜负安平,若是负了她,便让我夏某人不得好死!” “若是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夏萧叹了口气,“外头都传三皇子是自傲冷情之人,谁又知三皇子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妹妹呢?果真是谣言误传啊……” “又如何?”诸月摇摇头,抿了口茶水,“清者自清,况这嘴长在人身上,要怎么说我们也是管不得不是?便让他们说去罢了,我倒是无妨。” “难得三皇子如此豁达!”夏萧笑起来,拿了茶水以茶代酒敬了诸月一杯,“莫怪夏萧失了礼数分寸,三皇子能如此,夏萧自愧不如,若是愿意,夏萧愿与三皇子结为挚友,若三皇子需要,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哪里能介意?你是安平所爱之人,又得满腹诗书,倒是诸月一介粗人,也不识那些个劳什子,唯恐怠慢了你才是。” 这等子漂亮的客气话,诸月倒是能说的面不改色真情意切,也该是佩服他的演技才是。 “三皇子折杀我了。”夏萧摇摇头,笑了起来。 “说起来,父皇便还没给你个职位么?”诸月压低声音问。 “说是打算让我去礼部。” “礼部?倒是个好去处……”诸月想了想,又问道,“莫说礼部,我只问你,你可愿随了柳尚书?” “柳尚书?”夏萧一愣,柳一尚为人清廉正直,口碑极好,又是一难得才子,皇上极为看重他,那份恩宠连他这个不在朝中为官的都清楚。他对柳一尚也是敬重,若是能在他手下做事,定是极好的。“可……” “你若是愿意,我便能想法子将你调过去。礼部虽好,总归还不如跟着柳尚书。也能学着许多,安平嫁给了你,你的职位也不能太低不是?” “嗯,那便凭三皇子安排了。” 诸月点点头,说道:“那便先给你安排个国子博士的官儿,过些时候让你和柳尚书单独见一面,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可去问过他。” “谢过三皇子了!” 诸月摆摆手,勾起唇角,让夏萧在柳一尚手底下还是放心些,现如今柳若水投奔了他,柳家也便向他一派倾斜,若是夏萧与柳家纠缠在一起,呵,那便安心了。 诸月手上拿了三串糖葫芦,嘴中哼着曲儿,阿庆瞧着,也便大了胆子问一声,“三皇子心情很好?” “那么明显?”诸月微微收下嘴角的笑。 打蛇打七寸,人么,便是抓弱点。夏萧最上心的便是安平,只要在此事推波助澜,何愁不能收得他?呵,果然是找得对势,便能事半功倍。 诸月咬了一口糖葫芦,原先皇家的做派他定是不会吃这些路边小贩的东西的,但如今,似乎是陶凌喜欢的东西都有了些诱惑力,他也愿意去试试。 咬下一口,酸甜可口,味道倒是不错。 诸月指着糖葫芦道,“你瞧,我原先是从未想过这些东西能有这么美味。但不过放下做派,换个方式体验,便能尝到原先尝不着的美食,这不是很好么?” 阿庆看着他,像是懂了什么,略微一想,但又不知所云。 诸月摇摇头,没打算给他解释,只自顾自摇头晃脑晃着他的玉,哼着曲儿,也不坐上轿子,向王府方向走去。 第十四章:有山贼! 院里的桃花开得极好,粉嫩的一朵,半掩在翠绿的叶中,似乎一夜间整棵树便开满了,一簇一簇拥挤着,羞涩却又迫不及待的露出笑脸。 陶凌站在树下看着,早先下人们都过来看,惊奇的不行,指指点点惊叹了好一番,才肯散去。行李已经打点好了,都放着,马车也备下了,侯在门口。诸月早晨进了宫去喝饯行酒,方才回来更衣,想着是要上路了,到底没被灌酒,清爽的回来,不过瞧着还是有些倦意的,按他的话来说,便是“宫中那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实在让人厌烦得心,伤心神”,想起诸月的表情,陶凌掩了嘴轻笑。 风动,树影婆娑,树下人儿面容清秀,带着精致眉眼和干净笑颜,猛地直击诸月心头,只一下,便刺进最深处,拖着自己陷下,情这一字,有时便是这么一眼,便得倾心。 许多年后,这幅场景被诸月画下,日日看着,那时他以为自己的世界崩塌,每日盯着画卷,但又何须呢,闭了眼,那人似乎便站在面前,眉眼早已刻在心中,无比熟悉了。 猿臂从身后搂住腰身,陶凌一惊,熟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小兔。”吐气时平白纠缠起些暧昧的气息,绕得陶凌也有些昏沉,当下红了脸,垂眸低声喊他:“少爷……”那么细微的声音,掺杂了些许羞意,听得诸月心中一阵暖意。 “十一月倒是开桃花,这天也真叫人捉摸不透呵。” “嗯,今儿个大家都在这说呢!可这花儿真美啊……”陶凌的手,轻轻揪住了诸月的衣袖,身后的人察觉了,嘴角一弯,大手便与他十指紧扣。 “爷爷捡到我时,也是开着桃花的时候,满满的一树,可漂亮了!爷爷便给我起了个名儿,叫陶凌,‘桃灵’,呵呵……小时候太医馆的院子里,也是种着桃树,桃花儿一开,满院子都是那么漂亮的红。” 陶凌歪着头,眼中是忆起往事时的温和和浅浅的留恋,“可倒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十一月份的桃花哩。” “这是在给小兔践行呢。平日里都是小兔给它浇水施肥的,想来也通了人性,知晓我们今儿个便要走了,便开了花给你践行。”诸月凑近了些,在陶凌脸上落了个吻,惊得陶凌一颤,面上又红了几分,羞恼地喊了一声“少爷!” 诸月呵呵笑着,赶忙换了话题,“倒也不必想太多,凉州的府邸,你若是喜欢,便也种上桃树,到了春天,便开了一院子的花,那时可好?” “还有桂花树哩!晒干了叫嬷嬷做香囊,少爷不是喜欢那味儿么,还能做些桂花糕,桂花酒哩!” “呵,就你心思多!”诸月在他鼻尖一刮,满眼都存了笑。 从京城到凉州,实在说不上近。 马车出了城,进了郊岭,已经摇摇晃晃走了一个下午,撩开窗帘,还是树林的景象。 陶凌在马车中晃得昏昏欲睡,早些时候的惊奇早已被一成不变的风景磨光了,此时蜷缩在诸月怀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陶凌原先便是在王府中长大的,诸月怜他是孤儿,对他也少了些个繁杂礼数,更不说互诉心意后,便是心心宠着,早让陶凌将心中存着的那份礼数也抛开了,私下里多了几分蛮横任性,也亏得诸月一心喜欢。但人前还是有些分寸的,礼数什么,自然也讲究。 “少爷带了我,不是累赘么,倒不怕人说闲话?”陶凌眯着眼,一下一下揪着坐着的软垫。 “怕甚么!谁不晓得你是被我收留在府中的,当着自己的弟弟,大抵也只是觉着我们兄弟感情好而已,有什么可说的?” 陶凌嘟嘟哝哝着,脸上透出些慵懒,倒也不说话,迷迷糊糊地睡了。诸月轻轻拍他的背,小心地勾过丢在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 闲话?说便说去,反正去了凉州,早晚便是自己的天下,还怕些什么,总好过将人留在京城,日日提防有谁要下毒手。总归还是在自己身边安心些。 陶凌闭着眼,未曾见着他家少爷面上带着阴狠戾气的双眼,若是瞧见了,怕是该吓住了吧。诸月在心中勾勒着关系网,各种利害关系都一一闪过,现如今这种事情他做的倒是熟练了。 马车在路上行进,白日赶路,夜间便停在驿站休息,有些时候为了赶路程,错过了驿站,便各自轮流站岗,挨在树下休息。诸月这几日自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得了闲暇时间便和陶凌一起在外头与将士们聊天,吃喝也不挑,众人同吃同喝,没有区别,赚足了人心。 陶凌自是不恼的,他只知晓诸月做事自有道理,也应着诸月的要求与那些人谈天,聊下来也不觉着烦闷,那些士兵都上过战场,趣事也知晓的不少,与陶凌这般讲后,倒是将人迷得不行,缠着要他多讲些。那些士兵对陶凌也是喜欢,因着他年纪小,士兵们家中大多还有弟妹,瞧着也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疼,也是陶凌长得好,那双大眼睛盯着人瞧,水汪汪的,叫人也不由的心软。 说来也是,那些将士们在军营中,少见好看的人,如今这三皇子和陶凌,生的都好,也不带架子,一下便让那些将士们喜欢上了。若说好看,他们自是比不上柳若水的,可柳若水素日由秦岚护着,端坐在马车中,若是上了马,也是蒙着面纱与秦岚同骑,极少与他们说上话,身上隐隐又带了些傲气,明显是那只能远观之人。 在路上耗的时间越来越长,离着凉州也越来越近,只瞧见这官道越发荒凉了。这日,将士们依旧早早动身,近十日的行程,耗得所有人都有些倦了,精神有些萎靡。诸月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站在车上喊:“大家打起精神来!离着凉州城已经近了!” 向荣也勒住马,朗声喝道:“都注意些,这虽是官道,但也偏僻,怕是有山贼出没!都打起精神!” “是!” 陶凌在马车中冲诸月吐吐舌头,嘻嘻笑着,“向荣哥真有气势啊!” “向荣可是从小便跟着舅父出外带兵打战,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现如今已是从四品的诸卫将,怎能没有气势呢。”诸月靠到陶凌身旁坐下,又皱起眉,“过了前面那座山,便进了凉州地界,只是……这地儿实在怪得很啊。” “嗯,是偏僻了些。”陶凌掀开窗帘瞧了瞧,外头都是乱石堆,路上除了他们的车队在走,实在安静,也不像其他地方,偶尔还有些做买卖的人挑着担子路过。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没多时,从一旁山上冲下一队人马,个个穿着粗布衣裳,帮着头巾,手提长刀将诸月一行前后包围。马车猛地停下,外头也喧闹起来,诸月叮嘱陶凌几句,便抓起佩剑走了出去。 “山贼。”向荣皱着眉头低声道。 为首那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脸庞方正,做这山贼买卖的人倒看起来几分正气。诸月看着那人,心中起了疑,这人的气度不凡,怎的会来当山贼? 前头周仲厉声喝道:“都快快让开,饶你们一命!” 山贼头目也在细细打量着诸月,看他周围护卫各个是精兵良将,长相端庄俊美,瞧着也贵气,想来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能坐着这样的马车,有这些人护着,也定非寻常商人,想着,心中有了计较。“莫非是个官儿呢?” “呵,识相的便退下,不然,定叫你好看!” “劫的便是你们这些个狗官!”扔下这话,那群山贼便冲上来与将士交手。 诸月压住了马车帘子,不让陶凌出来;后头的马车中,柳若水早早地便出来看热闹,秦岚站在他身旁,冷着一张脸也未动。阿庆驾着车,坐在车前,手虽按着剑,到底没参战。诸月瞧着他们打斗,心中更是疑惑,这些人虽是山贼,但看着像是接受过一定训练,武艺也不弱,只是不知怎的不走正道?那头目看着武功与周仲不分上下,一时间两人缠斗着,倒陷入僵局。诸月看着,来了兴趣,喊了一声:“将这群贼寇给我拿了,捉活的!” 马车旁向荣看了诸月一眼,皱了眉,问道:“需要我上么?” 那头目也看清了形势,这都是些精兵良将,已活捉了不少自己弟兄,心下一火,脚下迈了虚步,做了个假动作避开周仲,提刀直冲向诸月。 阿庆与向荣同时拔剑,都让诸月伸手压住了肩膀按下,只听得他笑语,“我来。”想来也是起了收服之心,竟拔剑越过前头骏马,迎上了山贼头目。 第十五章:凉州城 挽了一朵剑花,如灵蛇一般绕开劈下的长刀,直取命门。山贼头子一惊,后退一步,横刀侧挡,又顺势弹腿;诸月左手捉住他脚腕,往后一扯,竟未能动他分毫,下盘真够稳的,心中暗自盘算,又去攻他另一只脚。那头目躲避不急,狠狠摔下,只匆忙用手按地,堪堪单膝跪地,眼看剑锋凌厉,猛地就地向后翻滚,躲避后重又站起。 “呵,没想到你这公子哥倒是好功夫!”那山贼头目这会儿收了蔑视,较量一番便察觉自己不敌,但也舍不得走,眼前这人功夫在他之上,呵,凉州城内可找不到这等好手了! 诸月一剑刺上,剑面反射出的光刺得向荣眼睛生疼,倒也移不开目光,暗自惊叹这人武艺精湛。 “岚,怎么样?”柳若水微笑着。 身旁男人微微点头,若水的目光一向准,这人学习能力的确不弱,虽是从小有川莱和宫中师傅教导剑术,到底有限;这段时间他闲暇之余便也指点几招,却不想他进步神速,能练到这个地步!“很不错。” 柳若水的笑容更深了些,“武艺有你,计谋有我,此人若不能成大器,倒真是浪费。” “他有野心。” “唔,说的对。”野心,素来是成大事者共有的。 兵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惹得陶凌在马车中心痒,便偷偷掀开一点儿往外瞧,这会儿瞧见诸月在与人缠斗,吓了一跳,倒也不敢扰了他,只忧心忡忡等着,阿庆瞧见了,安慰他几句,只道是那人奈何不得诸月,这才放下心。 山贼头目与他打斗几番也便看出此人不想杀他,好几回已看透他的破绽,但剑也只划破皮肤,未曾真要了他的命,这人……他心下愤愤,是在羞辱他么!越恨越慌,越慌越乱,几下便自乱了阵脚,诸月的剑本已快刺中他胸膛,堪堪收了,横出一拳,打在他胸口,震得他不由后退几步,再抬头,剑已架在他脖颈上了。 “功夫不错,就是耐性不行。”诸月微微笑着,径自收了剑。 “那么多废话,今日栽在你手中,是我武艺不精,我无话可说,干脆点,把我杀了算了!”那人瞪着一双牛眼,看着有些吓人。 诸月大笑几声,“杀你作甚?我只问你,愿不愿入我麾下?”见他不答话,也径自说着,“本王乃洛朝三皇子,今奉旨到凉州除贼寇,你若是愿意……”说着,将身上玉环抛与他,“便带着这个到城内驿馆见我,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的人马各个武艺不错,瞧着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何苦做这种营生,怎的不进军营做出一番事业?罢了,今日我将你们放了,回去治伤,你们自己决定罢。” “军营?”那人冷笑一声,“我们不想么!可这官官相护,那军营便是榨钱之地,黑暗的很,我们已是早便死心了!” “我虽不知你们经历过些什么,可这天底下也总归是好人多些,你瞧瞧我身后的将领,哪个不是武艺高强?照你这么说的,那他们又怎么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诸月看他们被自己说动了,只心下踌躇,也不再逼他们,只道,“罢了,都回去,你们自个儿再商议,这玉环……你若愿意,便拿着来与我换个一官半职,若是不愿,便拿着,当是我给你们治伤。”说罢,挥挥手,让后头的人都放了那群山贼,自己上了马车,悠悠走了,只剩后头那群山贼目瞪口呆地瞪着他们车队。 “少爷,这样——”陶凌还是有些疑惑,让诸月一把搂进怀中,捏捏他的脸,显得很是高兴。 “等着看吧,明早,他们便会到驿馆求见,你信么?”诸月得意地笑着。 “少爷说的,自然信,可是——” “你瞧他们打扮,穿着都不是什么富贵相;你想想,一群武艺高强的山贼,怎么会穷困?只有义帮才会如此,劫到的钱财都拿去做善事了。那再说说,若是打算做善事,凭着这身武艺,怎么不去参军谋个一官半职?” “啊!他刚刚说了!说‘劫的就是狗官’!那定是这方官员做了什么坏事哩!” “对,他也说这军营黑暗,那群山贼看着分工严明,也像受过训练的,想来是在军营呆过,是受了什么不公平待遇才逃出来的罢。” “少爷真厉害呢!”陶凌扒到诸月身上,眼中亮晶晶的,看得诸月心情大好,“可少爷,他们能来么?” “能的。”诸月低了头,在他额上疼宠地落了个吻,“他一身正气,想来也是愿意某个官职的,当个官兵,总好过在这山里头当山贼吧?况且这官兵当不成,他大不了便再跑回来一次么,也不亏。” “原来是这样……” 毫不费劲收了一列人马,诸月心中现在很是高兴,若这儿的军营如那帮山贼所讲那么黑暗,想必也是逼走了不少的人才,他慢慢收下也是很不错的,呵!这倒是个意外之财!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凉州城,早有人骑快马前去通报了,此时凉州太守见车队来了,赶忙跪下迎接。一行人寒暄一番后,由凉州太守带着往太守府去了。 凉州三面环山,一向是与外头鲜少交流,这阵子又贼寇出没频繁,天一暗,整个城内静得吓人,简直像是一座死城。 陶凌显然是从未见过这般,扯着诸月的袖子有些儿胆怯。也是,京城还有夜市,到了夜间外头也是热闹的,街上人山人海,卖灯笼的、小吃的、猜谜的,各种各样,吸引了不少人流连。“这儿真奇怪呢。”陶凌低声说。 “嗯。”诸月应了一声,显然也是有些不解。 路上只能零星瞧见几个乞丐坐在路旁,这儿是城中主干,便有乞丐,那其他地方还指不定有多少呢!诸月想着,越发觉得疑惑。凉州城虽说是贫困了些,前阵子大旱,但朝廷已经发放了官银下来,怎么还会如此? 进了太守府,这些疑问便迎刃而解了。死气沉沉的凉州城中,太守府建得金碧辉煌,让诸月都有些惊讶,哼,满屋子的铜钱味儿!甩了衣袖,陶凌察觉他心中不快,安抚地拉了拉他的手。诸月没说什么。进了府中,桌上早已准备了饭菜,各式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子。陪着诸月来的几位将军立时脸便黑了。 “何太守。” “臣在。”何太守年约五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两条缝;大腹便便,走起路还摇摇摆摆,让人不由担心他下一刻那两条腿便站不住了,倒向一旁。 “本王倒不知,前些日子还是大旱,上书说城中贫困的太守……竟能准备这么多珍馐?” “这……”何太守偷偷看了诸月一眼,面无表情,也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何意思。 “本王方才瞧见,这城中主干,竟还聚着乞丐呢?” “回,回三皇子的话,这,这……都是下官不知道三皇子到来,没准备好,扰了三皇子雅兴,罪该万死!明儿,不,今晚!下官立即派人将那些乞丐赶走!免得三皇子看了心中不快。” “好一个雅兴!”诸月厉声喝道。何太守吓了一跳,哆嗦着跪下。“阿庆!带几个人出去看看,这城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身后几人领了命匆匆往外走。 诸月坐到椅上,让陶凌陪着坐下,一言不发。余下几人也沉默着未说话,剩那何太守,诸月未发话,他也不敢起身,便直直跪着,才不多时,腿已麻了,却大气也不敢出,心下担忧。 一个时辰后,阿庆带着人回来,伏在诸月耳边一通细说,让诸月怒气越来越盛。 “城西皇庙里住着五十八个乞丐……何太守,本王倒问问你,这凉州城有多少人口!这其中除去山贼,除去乞丐,还有多少良民!!” 许是诸月气势太高,震得何太守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阿庆未曾说话,他一直在京城,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一进破庙,一群乞丐轰的涌了上来,又哭又叫,哀求着。墙边歪倒着许多已经快断气的贫民,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那时看见他和随行几人都震惊了,身上银两全然不够分,只得匆匆赶回来。这会儿又大声说道:“三皇子,据方才了解的,这几日活活饿死的,少说也得几十人。” 音量不高,倒也不刻意压低,在座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何太守,难道朝廷分发的银两,还不够用么。” 第十六章:校场点兵 若说诸月是心善之人,那定是笑话。生于皇家,想他能有多少善心与人?但这功夫他还是要做的,古往今来民众最最希望的,不过仁政,他虽是心狠,但也无妨做做样子么。 刚到此地,还是得做足功夫呵。 有了主意,诸月喝人拿下何太守,到底也不敢自作主张杀了他,只将他投入大牢。临来凉州前,皇帝虽有适当放权,但他也不愿如此莽撞,太守总归还是个从三品官,由朝廷亲自封的,刚来到便动手杀了……多少有些避讳。连夜写了奏折弹劾,差人送往京城;又命人开粮仓,这等子救命之事可拖不得。 陶凌站在太守府门前,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有些心酸,眼中却微微地兴奋。他可没做过这种事哩,看着人们捧着碗狼吞虎咽,又冲着自家少爷磕头,颇有些骄傲。那可是他的少爷啊!忙忙碌碌到了寅时才睡下,可睡不到两个时辰,诸月又醒了,差了阿庆到驿馆等着,自己去了城内一家客栈。 陶凌悠悠转醒时,已经找不着诸月了,跑进若水的厢房一瞧,看见秦岚和若水正凑在一起亲吻,惊叫了一声,又不好意思问了。柳若水是好脾气,拍拍秦岚让他出去,“陶凌,怎么了?” 等着秦岚出了门,陶凌才蹬蹬跑到他身旁坐下,“先生,少爷呢?” “他出去了,昨儿个的山贼,忘了?” “哦,对哦!” 柳若水在他额上一弹,笑道,“你倒是担心他。莫想了,诸月他吃不了亏的,这山贼他已是拿下了,现在担心这个,倒还不如想想这城中局势哩。” “先生不是来过这儿么,多少知道的吧!” “我那时来,凉州还是颇为富足的,怎如今日这般模样?城内如今只知有几番贼寇作乱,加上东面的小部族,但具体是个怎么回事儿,却也不甚清楚。” “这样么……少爷不是喊了探子出去么?” “哪儿那么快摸清状况呢,这也是你家少爷非要收下那帮山贼的缘故了,这外来人总比不得他们清楚哩。” “会打仗么?” “自是会的,诸月本便是打算上战场,这会儿来了这儿,想必也离不了多少。” “哦。”陶凌乖乖点头,让柳若水又是好一阵揉搓,也不恼,嘻嘻笑着与他闹了一阵便出去了。 正午时分,诸月这才领着昨日的山贼头目回来了。那人换了一身衣裳,虽仍是粗野,但瞧着的确有几分大将之风。陶凌找了空隙缠着诸月问了,这才得知他原名袁晔,祖上几代都是务农,他十五岁那年参了军,原也是好的,后来何太守上任,这军中零零散散地便开始换人,无能鼠辈仗着与何太守有些关系或给了好处反而上了位,有真才实干之人处处被欺压,慢慢地逼走好些人。袁晔在被几番打击后愤然离去,上了山当了山贼,倒与诸月猜测的合了七八成。 袁晔坐在太守府中,有些恍惚,想那时他满怀抱负却不得赏识,如今有人欣赏了,却让他有些茫然如梦中。“袁晔,你觉着,当个兰翎长如何?”袁晔回了神,看着诸月,不知该说些什么。 “袁晔?兰翎长确是算不得什么官,但这军营你是初进,总不得一下破例提拔吧,况且本王也是初次领军,你看……”诸月笑意盈盈。 “三皇子说的什么话!我袁某人自上了山便不敢再奢求能重归军营,如今得了三皇子赏识,是三生修得的福气,哪敢那么不知好歹!” “哈哈,本王也是爱才之人,能让袁先生入了麾下,才是幸运啊。” 一番客气话倒说得真切,也亏了诸月能演,这袁晔也是粗人,才一拍即合。 依照袁晔的话,诸月大约清楚了凉州局势。 凉州地处本国洛平东侧,与京城相距甚远,面积不大,三面环山,一向缺少管辖。何太守在凉州内占着天高皇帝远,自以为成了土皇帝,胡作非为,把凉州搅得乌烟瘴气。许多当兵人逃了出来,却找不到生路,只得上了山做了山贼,城中贫民怨声载道,许多义帮在富足人家打劫偷窃,劫富济贫,饶是如此,这城内乞丐还是一天天多了起来。另一方面,与凉州接壤的是梁国,趁着凉州城内形势混乱,几个附属梁国的小部落都纷纷对凉州出手,此时凉州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小部落便敢对凉州动手,也不怕洛平派兵剿灭了!”向荣听罢,皱着眉头。 “虽是小部落,但也是附属于梁国,近些年来,梁国日益强大,已隐隐有与洛平比肩之势,若是洛平此番出兵打了那些个小国,梁国顺势挑起战争,便难说了。”柳若水淡淡说道,“况这凉州城内一旦需要支援,洛平也难以将援兵送入,”指了指地图,凉州城三面环山,将自己与洛平接触的地方都隔开了,“可洛平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凉州被夺,凉州城内,有洛平最大的金矿,一旦被夺……” 接下的话不说,在座众人也都明了。 “那如今该怎么办?便眼睁睁看着凉州一点点被吞食?!” “前些日子乌丹和瓦格尔才攻过一次凉州,按原先的形势,大约会消停一阵子。”袁晔说道。 “凉州城内有多少兵马?”秦岚问道,微微抬眸瞧他一眼,其中冷光让他不由一凛。 “我在的时候大约不过五千人。而如今在的都不过酒囊饭袋,真正有识之士都上了山。” 秦岚点点头,他们这番来的不过几百轻骑,谁知晓情况竟如此糟糕。 “梁国若想与洛平开战,也要找的借口才是,这是最坏的情况;如今我们只需专心对付那些个小部族……唔,三个,五千兵马虽是不多,但也不是不敌,我们到后,可君大约会带上三千人马跟上,如此便已有八千人,再看看探子打听的消息。三个部族最多不过一万五,若是正面交锋……柳先生,也是有法子的罢?”诸月转脸看看他。 柳若水轻轻笑着点头,那张笑脸看得袁晔即刻呆愣,向荣与阿庆也微微恍惚,秦岚皱着眉清清嗓子,几人才尴尬地收回目光。 “我们只负责守城,他们攻城之人如何我不知,但这守城的话,八千人确是足矣。” “三个不同部落相互合作,最好的,便是用上离间计;若是离间,能让其自乱阵脚,起了内讧,那时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也是好的。”诸月缓缓说道,又垂眸问道,“柳先生,诸月说的可是?” “对。离了人心,这攻防便容易了。”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怪,是人心。 “待会儿我们便去校场瞧瞧,看看这些兵马如何。也少不得秦将军表哥堂兄提点了。” 秦岚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倒是向荣,他虽为诸月堂兄,但如今皇帝与川莱都将权利放于诸月,说实话他也不敢乱了这分寸。他原是不喜诸月的性子的,但看着这人武艺在他之上,又轻易收服了一帮山贼,心中多了些欣赏,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虽是客气话却也让他很受用。“三皇子客气了。” 第十七章:计谋 阿庆带着人与袁晔几个去各个山寨中劝说山贼归顺,另一头,诸月等人则前往校场。 许是听了风声,校场中的士兵操练很是认真,诸月才走了没几步,便有一瘦高男子上前,说是步军校,说话时,神色带了些许谄媚。诸月没与他多说,只随手点了山贼中的一员,问道:“可愿与其比试一番?” 那人像是认了出来,眼中多了些踌躇,“这……” 诸月没让他多说,只微笑着问了一声,“正六品的步军校竟会害怕一山贼么?” 那人便无话可说了,硬着头皮拔剑与山贼打斗,才过了三招,剑便被挑飞,自个儿趴在地上哎哎叫着。诸月冷笑一声,不再多看一眼,只让人撤了他的职位。 校场换了周仲带着,自是换了一番面貌,原先萎靡不振的景象顿时精神了许多。大半军官被撤,被压着的那些士兵自是高兴,对新来的将军也多了几分感激。 不到三日,城中换了一副新景象,开粮仓,原先被何太守扣着的救济银都拿了出来,贫民们暂时被安置在城中客栈中,军营中的蛀虫多数已被揪出,剩余的也成不了大气;而阿庆他们一整天不停,竟劝说了近两百人归顺,但也有些许不愿回到军营,宁可依旧在山上逍遥。到底,他们还是凉州人,虽是被迫地上山,但现如今凉州有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凉州被攻占不是? 几日后,军队在城外驻扎,与乌丹、瓦格尔和金国遥遥对望。 “为何要等到他们出手,我们也可先发制人。”诸月说道,不等周仲发对,摆了摆手说,“我们带兵攻打乌丹——探子回报,乌丹是其中属第二的部落,兵马算不得多——全力攻打。他们三方合作,只一方受敌,其他两个阵营自是不会坐视不管,等得他们派兵支援,我们便走。” “这是何意?”周仲有些不解。 “只攻打乌丹,待见着金国的人马,便收手退兵,若是愿意,最好也是犹疑一阵。对着瓦格尔自然不必客气,但是金国么,只做做样子,可莫伤了人。” “离间?”向荣瞪了眼睛。 “对,这么下来,金国与其他二者定会发生争执,其他两国自然不满,若是一次不成功,我们也可来上几回。总会成功的,只是这分寸么,倒是不好把握……” “臣愿带兵!”向荣抱拳跪地,他原是在战场厮杀,如今早已迫不及待等着征战了。 “将军愿意,自是好的。”诸月将他扶起,又望着袁晔,“袁晔,我且问你,你可认得那些人模样?” “每次进犯大约都是那些人,认得的。” “好!你随宋将军一同出战,务必小心行事。” “是!” 乌丹不过是一个小部落,若说要与洛平为敌,他自是不敢的。但前阵子听闻凉州城内大乱,又得了梁国诸君的暗示,这才动了念头。凉州城虽封闭,但矿产极为丰富,若是能得…… 乌丹的王君科腾前些日子在凉州讨了便宜,心中还颇为自得,正自己在帐篷内饮酒,忽闻外头一片杀声,惊得他扔了酒杯拔刀往外走。“怎么回事!”随手揪了个小兵。 “外头,外头洛平兵马来袭!” 远远看见一大队轻骑驾着马向乌丹的驻扎地冲来,为首的是两名魁梧男子,都身着盔甲,目露杀意。乌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科腾哪里想到凉州城的军马会主动来犯?!急忙差人于金国和瓦格尔求助。 三个部落的人为了方便,各自驻扎的营地都在自己边境,也说不得远;但各处的生活习惯总是不一样的,为了避免发生冲突,离的也有一定距离。等到金国与瓦格尔的援军来时,乌丹已经死伤惨重,可奇怪的是,他们遇到金国的人后都略略迟疑,竟转而攻打瓦格尔的军队?!等得金国冲在最前端后,科腾清楚地看见洛平的将领微微笑了,抬手带兵撤了!心下疑惑。连带着对上金国国君时也没了好气。 如此两三次,乌丹与金国果真起了冲突,早早散了,这一仗,打的是不明不白。 解决了外患,诸月倒也没有继续赶尽杀绝,毕竟这若是把握不好尺度,便教梁国抓了把柄,到时候又是得起了纷争。 “便这么放过他们么?”袁晔显然兴冲冲的打算乘胜追击。 “那又如何,如今他们已经元气大伤,若想再作乱,怕是没有这个能耐了。倒是追过去我们反而讨不了好。” 袁晔还想说什么,被周仲按住了这么一通解释,也便作罢。 “那么现在该做些什么?”向荣问道,他是带兵的人,现如今打了胜战,倒也没什么事可做了,总不能叫他这么闲着吧。 “重振凉州。”一直沉默着的柳若水微微笑着道,“凉州这么受各个国家青睐,除了有矿藏之外,这儿的武士也是极为出名的,你瞧那山上的山贼,各个武艺高强,若是全部收为己用,怕是能得不少好呵。” 诸月看了柳若水一眼,未答话。经若水这么一提点,他才豁然开朗,普通士兵并不少,少的只是能带兵打战,真正称得上将军的人。他若是能将这些人都收入麾下,今后一个个成了器,他便平白得了多少兵马! 柳若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补充了一声,“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哩……” 随他的目光望去,是袁晔,袁晔看着秦岚、向荣、周仲的眼神一直带着崇拜,望向他时则是满满的感激和忠诚,随即明了。 陶凌独自坐在桌前记账,忽然眼睛叫人蒙住了,吓了一跳,笔在纸上画出了长长的一道。身后的人笑出声,陶凌一听,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拉下,“我记账呢!” “哟,记的什么?”诸月坐到他身边,翻着他眼前的账本看了起来,记的倒是仔细,看了一会儿,发觉都是记着人名,“这是什么?” “灾民啊,我记了好多个呢!这些天我跟着阿庆在外头发救济粮和银子,有好些武艺不错的我都记下了!”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一直是在忙着这个?”诸月有些震惊。 “唔……嗯。”陶凌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你们是去打战的,我也不晓得武功啊兵法的,就是药理也只是懂些皮毛,有柳先生在呢,我又不好意思去给伤兵看……不能去给你们添麻烦,也不能一直闲着么,我也是个男人,也晓得帮忙的,只能在后头帮你做这些么。”见诸月要说些什么,他又急了,抓着诸月的袖子继续说着,“这些人武功真的很不错的!阿庆有看过了!我记着他们的名字,有劝他们去投兵。你看这个!胡大虎!这人长得方正,气度不凡,他武功好,又懂得兵法,我和阿庆都努力劝他呢!” 胡大虎这个名字他自然是有印象的,袁晔给他推荐的人中,第一个便是他,结果今日胡大虎便自己来了,可是诸月哪里想得到,这背后陶凌也是在努力着的!心中微微酸涩,搂着陶凌不说话。 “少爷?”陶凌有些疑惑,却也乖乖地不动,稍一想又担心了,“是不是我还是添了麻烦了?我——” “不是。”诸月用力地揉揉陶凌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那时只想着将你带在身边,却没想到凉州这么混乱,叫你跟着受苦。这些事儿都不用你担心的,嗯?少爷都会自己做好,你只消乖乖呆着便足够了。” 陶凌一愣,咬着唇轻笑,“怎么会是受苦?陶凌可也是个男人呢。” 诸月摇摇头,“你还真是……” “我知道少爷忧心什么,我不够柳先生聪明,但是也能猜到一点儿。少爷,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我知道,知道……”看着陶凌的眼睛,诸月反倒无话可说了。他能说些什么呢?陶凌原先吸引他的便是他的单纯不谙世事,可如今却也学着替他解忧,替他做起了这些,怎的不让他觉着心酸? “少爷,你叫柳先生教我药理吧,柳先生可厉害了!” “怎么,敢对你家少爷凶,倒不敢自己去拜托柳先生了?柳先生对你不是挺好么?”诸月见他换了话题,也不多想了,笑着逗他。 “柳先生是很温柔,可是,可是……秦将军在他旁边,我不敢去!”陶凌有些委屈,柳若水的确是好说话,可是秦岚经常寸步不离地跟着若水,他一接近,让秦岚眼睛一扫,便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吓得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秦将军只是面相阴沉了些,人倒也不凶,怎的就怕他呢?” “怎么不怕!他眼睛里头是冷的哩!可吓人了!一点儿温度都没有,他倒是对着柳先生温柔了,可其他人便是一直冷着脸,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你,唔……”陶凌搓着手臂,那模样又将诸月逗乐了。 “行了行了,明儿我便替你去说。” “哎!”得了允诺,陶凌也乐了,咧着嘴笑得傻气,让诸月抱住了好一阵啃。 第十八章:又是一个美人 翌日一早,诸月便去寻了柳若水,彼时柳若水正在院中喂鱼,何太守虽爱财,但也附庸风雅,在院中开了个莲花池,养了不少的鱼,很是合柳若水的意。“秦将军呢?”诸月朝他身后望了望,的确只他一人。 “在厨房做汤呢,我喝惯了他做的。”柳若水倒是答得平静,捏了一点鱼食往池子中一撒,引得鱼群纷纷争食,“有事找他?” “倒也不是……呵呵,陶凌想跟着你学些药理,又怕秦将军,便托了我来说情。” “这有什么的。”柳若水哑然失笑,和诸月话了几句家常,见着他要走了,才想起来些事儿,将手中的物事随手往地上一放,招呼他进了房间。 “柳先生?” 柳若水摆摆手示意他有话说,“凉州不错吧?我说的是什么你应该知晓。” “的确。”诸月隐隐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那么你觉着,皇帝知不知道凉州的好?”说着,他便笑了,“他为何要忽然将你派遣到这儿来?” “只是我自个儿想出来历练历练罢了。”诸月低了头。 “呵,历练?你若不说,皇上自然有的是办法将你送过来这儿。” 诸月不出声。 柳若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五皇子最近和太子走的很近。” 诸月心中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他。 “你应该有足够的把握能将太子推翻,否则你不会那么轻易便太子之位送给他。” “那只是形势所迫——” “呵,三皇子,你到底还年轻。”柳若水笑起来,见诸月盯着他的眼神变冷,也不在意,“但也是,年轻些虽急躁了些,也不是不好,你若不是走得早了些,现如今在京城怕是会被气死才是。” “这话怎么讲?” “你原本打定的主意是到这儿来招兵买马,先将自己的底气弄足了是不是?”柳若水勾起了嘴角,“依附于太子,直接将他的人转为自己的人马,这算盘打得的确是好,可惜五皇子也想来分一杯羹了,这么一来,抢夺要是明显自然会受怀疑不是?” 诸月皱了皱眉,眼中明白的询问。 “五皇子的心思现如今还是猜不透,我原以为他只是个书呆子,若他真的打算也掺进来……呵,那这人可不好对付,演的比你还更厉害些。” “柳先生既然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天下需要明君。” 说完这句,两人都默然了。 “在洛平,兵马调动需要兵符才行,这一点我想你也是知晓的吧。兵符共有四块,一块在川莱手中——” “一块在父皇手里,一块现如今传给了太子,还有一块……”诸月喃喃说着,猛地抬头望他。柳若水含笑地看着他,诸月便明白了,“在秦将军那儿!” “当初我和岚说要帮你,也并非全是我们的主意,你多多少少应该是清楚的。现如今四块兵符,其中你和太子制衡——说起来你倒是更胜一筹,川莱将军毕竟是你的舅父,想来也是跟你在一个阵营的,那么你便占了大块,太子手中的那块兵符,五皇子若是有意,想必也是冲着它去的罢,你该如何做自己清楚吧?” “柳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回京?” 柳若水摇摇头,“这倒不必,先将凉州制好再说。京城的形势现如今已经开始乱了,你若是回去,不过再搅乱了。再说,京城不止有川莱、夏萧和御史大人帮忙看着,我爹也会留意,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雨。” “所以那个时候原本打算让川莱跟我一起来凉州,后来父皇却将他留在京城也是这个理了?!” “呵,你当真以为只有御史和夏萧能做些什么么?” 诸月蹙起眉不答话。 “皇上有意助你,虽不明为什么,但也为你清了不少障碍,是好事。” 诸月听着,只隐隐有些许不安,虽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他隐约觉着有什么让他觉得不对…… “何太守已经被处死了,你在凉州算的是城主,皇上也已经封你为平凉王,不是很好么?” 诸月沉吟片刻,忽的盯着他,“为何是我?原先我不过一失宠皇子,怎的就觉着我能担此重任?!” “一个君王,要心狠、虚伪,清楚什么时候该用什么面孔示人,要有足够的野心,四位皇子中最最合皇上心意的便只有你了。” “若是父皇中意,那我母妃呢!是不是便能保我母妃性命无忧了?!” “这我便无法确定了。”若水苦笑,“皇上的心思谁能明白?我也不过跟着皇上说的办事,隐约猜测了一些,但也不敢妄为。” 诸月抿了嘴,见他模样,若水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倒是诸月,低沉了一会儿重又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来,道了声谢,便往回走了。 刚出了院子,诸月便叫陶凌截住了,扯着袖子往回走,偷摸着问他,“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哦,柳先生应下了,明儿你便过去吧。” 陶凌兴奋地欢呼一声,又匆匆捂住了嘴,这才发觉诸月情绪不高,担忧地瞧他一眼,“少爷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诸月摸摸他的头发,只叹了口气,看得陶凌越发担心。只得出言安慰,“不过是琐事,不用担心。对了,你不是说想要听曲儿吗?待会儿让阿庆带你去戏馆听可好?” “可是——” “我没事儿。”诸月拍拍他的头,“也可顺道去帮我瞧瞧凉州城如今的状况,” “嗯,我知道了!”陶凌用力地点点头,欢喜地往外跑了,诸月在后头瞧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头,径自往书房去。 “这凉州城如今竟成了这模样了!”陶凌站在城内最大的戏馆面前,有些咋舌。三层楼搭乘的戏馆,模样虽是古朴,倒也隐隐透出些奢华。一层楼是几个武旦在台上打斗,下头放了好些桌子,许多人在其中喝着茶,嗑着瓜子,不时拍手叫好,瓜子壳撒了一地。陶凌看着有趣,让阿庆陪着上了二楼,二楼则是唱戏的,一个花旦在上头唱着“窦娥冤”,声音凄婉,听得陶凌心酸,急忙找了位子坐下,这还不够,那花旦唱完后,他竟傻乎乎地便想跟,阿庆拦了一回,教陶凌鼓着脸瞪他,又撒娇求他陪着去瞧瞧那花旦,这才无奈允了。 两人偷摸着往三楼去。三楼原是这些戏子更衣梳妆的地方,平日倒也没什么人守着,上去倒是容易。上了三楼,有好几间厢房,里头的戏子各自在化妆,瞧见他们了,也面无表情的没什么反应。阿庆听闻有间掩了门的房间里头传出吵闹声,隐约似乎还动起手来了,正打算带着陶凌走远些,却没想陶凌好奇地跑去凑在门缝瞧了。 “陶凌!”阿庆斥了他一声,上前去拉他,却瞧见陶凌气愤地将门推开了。 门内几人都愣了。一微胖男子怒视陶凌,还未曾言语,陶凌便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无耻之徒!这公子虽是戏子,却也不是可任人欺凌的小倌!你若要听戏便下楼去听,上来这儿作甚!强抢人是犯了律法的!” “呵!”那男人生的肥头大耳,见状倒笑了,瞧着陶凌的模样又起了色心,走近了些便打算碰他的脸,被阿庆猛地挡住他的手。一愣,又笑了,“哟,还有护卫?这是哪家的公子啊?还是也是被养着的小宠?” “放肆!”阿庆低低喝了一声,那肥胖男子摸着下巴,吼了一声,从门外围了好几个家仆,陶凌吓了一跳,往阿庆身旁缩了缩,小声喊他,“阿庆,你行吗?” “放心吧。”阿庆活动了一下关节,他本是跟着诸月在宫中学的功夫,自然不把这些个草包放在眼里,略过了几招,便将人放倒,在地上哀叫。那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底气不足地叫嚣着,“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庆走上前,只摆了个势,便将那男人吓得大叫,跌跌撞撞地逃出去了。 剩的两个人一个是这戏班的班主,另一个便是他们的当家花旦,现下细细打量着这花旦,陶凌倒是愣了,这花旦,分明是个男人! 那男人名唤叶语,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年幼时便被送进了戏班。叶语长相偏为阴柔,压着嗓子时倒也柔美,慢慢地便成了当家花旦。 “那男人是谁啊?”陶凌撇了撇嘴,有些厌恶。 “那是何太守的侄子,在这儿是一方恶霸,经常欺男霸女,谁都管不了。”班主叹了口气,“上回他点了叶语去唱曲儿,动手动脚的,叶语便甩手回来了,他心里有气,这回便来这儿出了口恶气。” “怎么有这种无赖!”陶凌很是气愤。 “这位小哥儿,我瞧着你也不是普通人家,你若好心,便把叶语带回去吧。他在我这儿受的苦够多了,那贼人不死心定还是会回来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叶语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我也将他视为己出,我……”班主说着,竟抹起了眼泪,叶语在一旁低着头红了眼眶,却也不说话。 陶凌瞧了瞧阿庆,见他蹙起了眉,却见叶语实在可怜,便自作主张,“行!你跟我回去好了!” “陶凌!你回去怎么跟少爷说!” 陶凌缩了缩脖子,撅起嘴,“可是,可是……” “你便自己去跟少爷讲!”阿庆甩手,冷眼看他。 陶凌嘟了嘟嘴,赌气哼了一声,硬是要带着叶语,气得阿庆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 进了王府,陶凌拉着叶语偷摸地往书院走,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 “小兔儿,要去哪儿?” 陶凌猛地转身,“少爷!” “这位是?”诸月上下打量着叶语。 “这个是,咳咳……”陶凌拉着他这么一通解释,说罢还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看他,将诸月逗笑了。 “行了,你喜欢就好。”诸月宽厚地笑了笑,“不过进了王府,便要换个名字了。便叫你莲陨好了。” “这名字不好!”陶凌皱着鼻子,“多不吉利啊!” “没关系,其实……挺好的。”莲陨低了头,可不是么,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一直在受磨难,可不是一朵莲花便平白陨落么。 正主同意了,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诸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声,“王府要多养你一个也没关系,既然小兔喜欢,你便留下罢。”说着,又敲敲陶凌的额头,“行了,满意了?” “唔!”陶凌揉着额头傻笑。 ——第一卷·晓月堕,宿云披,银烛锦屏帷·完—— 第二卷:春态浅,来双燕,红日渐长一线 第十九章:诸书 火色鬃的骏马在王府面前嘶鸣一声,一做将军打扮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马鞭,甩给身旁的下人,径自翻身下了马。几名家仆引了那马进了王府,那中年男人跟在身后,也进了去。 阿庆匆匆赶来,在那人面前低了头,低声道,“三皇子在院中。” 男人微微点头,大步向院中走去。 长剑似有灵气,挽着剑花,剑势如虹,配上诸月冷冽的眼神,确实慑人。好半晌,诸月收了剑,冲来人轻笑,“舅父。” 那男人,原是川莱。 川莱收了眼中的惊艳,沉声道:“这套剑法……” “是秦将军指点的。”诸月抹了把汗,“舅父先到书房歇着吧,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嗯。” 诸月匆匆换了身衣裳,刚出门,便瞧见莲陨在院中张望。诸月瞧着奇怪,但也没多想,莲陨是陶凌带进来的,他只当不过多了个门客,平日也不多理会,却见莲陨一直对着他使眼色,心下犹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书斋的方位,脚步便加快了。 推门而入,背对着诸月的陶凌明显松了口气,后头看看诸月,又顺手将桌上的几本书卷放回书阁中去,一边笑着说道:“将军若是想看些有趣的,不防问问少爷,这儿添了可多书哩!自己找总归是麻烦许多。” 诸月抬眼望着川莱,微微眯起眼,倒也不恼,“舅父想看些什么?这儿有的是史书,呵呵,柳先生那阵子在凉州城给我挑了不少史书看,倒是很是有趣。” “再说吧……”川莱将话题草草带过,“我有话对你说。” 诸月揉揉陶凌的头发,“去吩咐张妈,中饭多加几个菜色。” “哎!”陶凌脆生生应下了,又在诸月衣服间隙偷偷瞄了一眼川莱,见着诸月冲他微微一笑,心口一松,才笑着跑出去。 门掩上,川莱要去插上门闩,被诸月抬手拦下了,“舅父不必多虑,这院中的人不怕信不过,就那些个新面孔也是我从凉州带来的,不用担心他们。” “哦?”川莱挑了挑眉。 “呵。”诸月坐回太师椅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川莱默然,站了一会儿后,忽的开口:“五皇子近来与太子走得近,你已回京月余,倒只去太子府上拜见过一回,不怕让人抢了先机么!” “他若是喜欢,便随他去。” “诸月!你去凉州这一年来京城局势已大片向太子一派倒了,五皇子想分一杯羹,也已经拉拢了不少大臣,如今这样,你倒还能冷静!” “那要我如何?”诸月淡淡地看他,噎得川莱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愤愤地甩下一句,“随你罢!” 诸月勾起一抹笑,瞧着川莱的眼中多了一份了然,也低了头不去看他。 “上回我给你太子的信件呢,还收着么?” 诸月的手一顿,“信件?哦,舅父这是打算……” “你既不愿出面,我便只好自己来推你一把!别忘了,你现如今为的可不止你自己,还有宋家!” 诸月未答话,站起身,推开门,答非所问,“可以吃中饭了。” 川莱在王府中住了两日,每日府内气氛都极为沉闷,川莱冷着一张脸,诸月也不说话,偶尔开了口,说的也不过琐事。陶凌看着心里虽是奇怪,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偷偷看他二人,心中好奇得很。 川莱只住了三日便愤愤回去了。柳若水站在院中看他离开的背影,又望向诸月,瞧见诸月冲他微微一点头,心中一惊,蹙起了眉。 “怎么了?”秦岚轻声问他。 柳若水咬着唇,低声道,“我有些悔了……” 诸月一直在王府中呆着,除了进宫面圣,去见了太子几回,便没其他动作了。反倒是诸书自己耐不住,找上了门。 诸书原先只住在自己府中,极少与外人来往,平素说上了话也不过之乎者也,尽是迂腐之词,久了,倒没了人愿意去见他,似乎皇宫中便少了他这么个人。但现如今看来,此人恐怕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 “皇兄回京这么久了,我竟没来拜访过,还真真是失了礼数。”诸书坐在椅中,举着杯子轻抿一口茶,“听闻皇兄从凉州城带了不少的人回来?那些倒是不少的精兵良将啊,一个个的现如今不都是些四五品官员了么。” “我不过就一粗人,除了在武场还能做些事儿,倒也没什么其他本事了。” 诸书瞧了他一眼,低下头轻笑。 门外悠悠扬扬地传来唱曲儿的声音,嗓音柔美,细细听来却不同于女性的声音,依稀带着些凉州的口音。诸书听得有趣,求了诸月带着去看。 鱼池旁站着一人,穿一袭月白褂子,青丝垂腰,捻了兰花指,“这官司眼见得不明不暗,那赃官害得我负屈含冤;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诸书跟着打起了拍子,莲陨回身瞧了他一眼,眼角微挑,倒是有几抹勾人;也未搭理,悠悠地继续唱着。唱罢,上前给两人行了礼便走开了,瞧着模样是傲得很。诸书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人,直到诸月笑出了声才回过神,红了耳根,喃喃着,又听不清讲了些什么。 “怎么,莫不是看上了?”诸月轻笑出声,“我可记得……五弟不是已有一房妻室了么,还是方大人的千金?” 诸书笑得苦涩——这会儿也顾不得作假了——“那不是父皇的意思么,想这在皇室,却连成亲也不能和所爱之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诸月心有戚戚然,他最初也是随了皇帝的意,娶了一房妻室,随后又纳了妾侍,却日日对着她们百无聊赖,哪比得上在陶凌面前的欢喜一分呢? “咳,还敢问皇兄,刚刚这位公子……” “他?他名唤莲陨,是我从凉州带来的,原是个戏子,后因了些事儿,我看着可怜便将他带回王府,如今算来也一年有余了。” “既是如此,”诸书的眼神多了几分期盼,“既是如此,可否将他,将莲陨……送到我府上?” “送?”诸月挑了挑眉,“自是不可以。莲陨虽在王府,但原先是陶凌救回来的,两人也生出了些感情,若平白送了你,陶凌怎的饶得过我?况且方小姐善妒,这一来还不定生出些什么事端哩。” 诸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确确实实厌烦这方丽,不过方家如今是他强有力的靠山,还得罪不起,便只得一直这么忍着,却实在憋屈! “你若真是喜欢,我问过了莲陨,便将他……将他带到你府上,做几天食客如何?” 诸书大喜过望,连连应好。 可诸月没想到,他这原先带着私心的想法,竟会在日后生出那么大的事端,叫他痛彻心扉…… 第二十章:变故 莲陨应着诸月的话,住进诸书的王府已四日有余。他知晓自己在诸月那儿不过是讨好陶凌的一个用处,陶凌看他可怜收留他,诸月不过是疼陶凌,不忍拒绝罢了,可他也是七尺男儿,怎的能在王府白吃白住?他对诸月虽无什么感想,可诸月毕竟收留了他,又好好安置了班主,这也让他记下了这份恩情。他虽是不晓得这些个皇子想的什么,但诸月隐隐也暗示了他,来这儿,定不止是当食客这么简单。 莲陨看着手边的瓦罐,微微地叹气。这些日子五皇子差人送了好些名贵物品,又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他,他哪能不明白这是何意?想当初在戏班的时候,也不少客人抢着给他示好,却没有哪一个跟五皇子一般……痴狂。 “五皇子不必再送些补品了,小人实在是无福消受。”莲陨低垂着眼眸。 诸书急忙将他扶起,却叫莲陨立即将手收回,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会儿,才道,“怎的会无福消受!这些都是我一片心意,你若是不喜欢……便告诉我,想要些什么我都替你寻来!” 男人眼中的痴迷让莲陨有些无语,他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何就忽然喜欢了自己?仅仅因了那日池边的惊鸿一瞥?想来自己还有些恍惚。五皇子这几日的模样,早让皇子妃醋意横生,瞧着莲陨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恶毒。莲陨是哭笑不得,他本无意搅进这其中,却让这两人因着他明中暗中不知吵闹了几回。 可若说对五皇子一丝感觉都没有,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从未有人真心真意对他到此地步,他怎的能不生出些许暧昧情愫?但也仅仅于此,他清楚,自己一个戏子,怎的高攀上皇子? 这会儿莲陨纠结着,那厢诸月也让宫里传来的消息闹得不可开交:淑妃在宫中竟用巫蛊之术!那蛊让人从西和殿搜了出来,淑妃也未曾辩解,算是默认了。 宫中兴这些,向来是大忌! 诸月忙着进宫,寻了安平,也说了不晓得,宫中早已闹得一团糟。 他是打算去找皇上说情,却寻不着皇上在哪儿。宫中一致沉默,现如今西和殿已经人去楼空了,淑妃不知被幽禁在何处,所有知情人都凭空消失。诸月托了人打听碧清的消息,耽误了几日,才得了消息——碧清前些日子失足落了井。 怎么会平白就死了呢!诸月心中更是不安,可进了宫也没用,皇帝避而不见,要找谁去呢。 “你可认罪?!” 不过四十的美貌妇人掩着嘴剧烈地咳着,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决然,好半晌,那让人揪心的咳嗽才停下,淑妃拿了帕子抹了抹唇,笑道:“认罪?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我有何罪么?” 诸清背着手没看她。 “我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皇上若是留着我的命,便说明月儿这一生只得碌碌无为;现如今打算杀了我,呵,却不知我也是欢喜的。” 淑妃没看他,又自顾自讲着:“我是十四岁进的宫,十八岁便怀了月儿,日日盼着的,不过也就今日。后宫那么多嫔妃,每日勾心斗角,争抢着能留得君王心,却未曾想……这君王心从来不在后宫美姬身上。”淑妃忽然大笑起来,声音也变得尖利,刺得人耳朵生疼,“若让那些死去的妃嫔知晓,她们竟是输给了一个男人,会作何感想?!哈哈哈!” 诸清冷冷地看着她,等到淑妃笑得厉害,又激起了一阵剧烈地咳嗽,才淡淡地说道:“你一向聪明。” “聪明又如何!我宋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到头来,还不是教皇上捏了个罪名杀了我爹?!聪明又如何?只得眼睁睁看着我爹死却无能为力,看着宋家一日不如一日,看着月儿他……”话未尽,却已泣不成声。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是你的骨肉!是你的骨肉啊!”淑妃尖声叫道,“你满腔的情只给了他一人,连着他的儿子你也能疼惜,可月儿呢?月儿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那又如何?这是注定。”诸清说罢,抬了抬下巴,身旁便有一小太监哆嗦着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里头放着一白绫。 淑妃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上,死死地盯着那白绫,凄楚地笑着。 “该做些什么,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陶凌不敢动弹,诸月抱着他不动弹,已在这儿坐了一个下午了。陶凌坐的大腿酸疼,却也不敢开口。淑妃娘娘自尽了,这事情来得突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诸月的手臂勒得他生疼,陶凌不用看也知晓,诸月现在定是咬着牙强忍着泪,他的心中酸酸的,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轻轻拍打着诸月的背。 “小兔儿。”诸月忽然喊他,声音很轻,听得陶凌心中一颤。 “哎。” “小兔儿……” 陶凌只得用力将诸月搂紧,“我在呢,在这儿呢。” “我只有你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嗯,我晓得的,我会一直陪着少爷的。” 诸月咬着牙,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桂公公将淑妃给的信送来时,他曾问过桂公公,可桂公公也答不上来,这事儿本就蹊跷,现如今知晓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更是死无对证。 因着这件事儿,不止诸月,连着川莱也心烦意乱,找了诸月商量,说是商量,他却一心只想着定是诸阳的主意。 “舅父,冷静些吧!”诸月叫他吵嚷地头晕脑胀。 “冷静?!现如今还冷静的下么!”川莱在房中来回踱步,烦闷异常,“那可是你的母妃,是我的亲姐姐!定是诸阳无误,他原先能狠下心杀你一回,定也能杀姐姐!” “可他杀了母妃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川莱冷笑,“你的形势如今已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杀了姐姐便能削弱你与宋家的联系,这还不够么!你与宋家本便无什么联系,要不是姐姐还在宫中,宋家的人又怎么会任你差遣?!” 诸月没答话。 “我这便进宫面圣!” “舅父!这事儿很是蹊跷,别冲动!” 川莱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无能为你母妃报仇,我却舍不下弑姐之痛!” 诸月浑身泛冷,却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远。 天黑的时候,诸月最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桂公公差了人来让诸月立刻进宫,诸月的手一松,青花瓷的茶碗在地上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飞溅,溢满了他的鞋尖。 翻身上马,连衣服也顾不得换,诸月疯了一般用力甩着马鞭,“驾!”川莱是他仅剩的唯一长辈了,若是出了事……诸月不敢再想,连续甩着鞭子,“驾、驾!” 随着桂公公进了太和殿,里头灯火通明,几人压着川莱跪在地上,诸清冷着脸,一时静得吓人。 “父皇,这是怎么回事儿?!”诸月惊疑不定。 诸清将桌上的信件扔到诸月面前,冷冷地说道,“大将军说,太子与敌国勾结,你觉得如何?” 诸月急忙将地上的薄纸捡起,竟是那时川莱给他的信件!却不晓得何时被他偷了来,闹出这等子事端!“父皇!” “这信,往大了说,便是通敌,是死罪;但要往小了说,却不过太子与友人的来往信件!” 诸月自然是清楚的,该如何定罪,最后看的还是诸清。急忙抱拳跪下,“父皇,且谅舅父是因母妃的事昏了头脑,一时恍惚才如此,便从轻发落!” “呵呵,从轻发落?!”诸清冷笑,“你可知这信是从哪儿来的么?” 诸月心中不安,听得诸清道,“是截了朕的人抢来的。” 诸月说不出话来,犹如五雷轰顶,傻傻地看着诸清。 “先是欺君,现如今不止污蔑太子谋害淑妃,还打算定太子一个谋反的罪名。川莱,你可好大的胆子啊!” 川莱一句话也说不出,那时他只有探子来报,说是二皇子与敌国似有往来,巧的便有了消息说有人带着他的信件,一时冲动将这信件接了下来,哪里晓得竟是如此发展?!一下是悔不当初。 “这么几个罪名,诸月,你倒说说,该如何处置?” 诸月愣愣地看着川莱,“按律……当,当诛……”几个字,将他打入冰窟,遍体生寒。 “哦?只有川莱一人当诛?”诸清勾着嘴角,紧紧盯着诸月。 “还有向荣呢?” 提到向荣,川莱猛地抬了头,他死不足惜,却不能害了他的儿子啊! “父皇!”诸月趴跪在地上,红了眼眶,“父皇,舅父这么些年,念在他为国效力,忠心耿耿……便从轻发落吧!” “你便说如何从轻。” 诸月闭了眼,轻声道,“放过向荣。” “什么?” “放了向荣!向荣是无辜的!”诸月猛地抬头,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诸清慢慢笑了,“也罢,今日之事,朕可做未曾知晓,只不过……你既提了从轻发落向荣,朕也应了,这剩下的,你也一并做了吧。” “什么?!”诸月愣了。 诸清微笑着,吐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亲手杀了川莱。” 第二十一章:又是变故 诸月呆愣着,好半晌不能动弹。反是川莱,听了诸清的话后松了一口气,对着诸月沉声道,“动手吧。”见他呆愣着,继续说着,“原先我不听你的劝,也该是有这个结果;现如今能保全向荣,我已心满意足了。诸月,原先我对你不敬,不过是自大妄为。”叹了口气,川莱一字一顿,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宋家家主。” 诸月还未有什么反应,却听得诸清冷冷地开口,“诸月,动手。”诸月抬头望他,眼中是一片麻木,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动手!” 手里被塞进了一把刀,诸月愣愣地盯着手中的刀,刚打算甩手,却听见诸清冷淡的声音,带了些残酷,“别忘了向荣的命也捏在你手中!” “够了!”诸月吼了一声,发了疯一般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在他身上染出了一大片绚烂的红…… 诸月浑浑噩噩的,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王府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正坐在书斋里头,衣服上、脸上都沾着血。诸月抬起手——才发觉手中似握了千斤重物——抹了把脸,发觉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结在脸上,微微地发硬,一碰,火辣辣地疼。 陶凌、张妈、阿庆等人都守在门口,不敢进来,似乎是第一次瞧见诸月这般模样,都有些发怵。“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诸月直愣愣地看着来人,是向荣。 诸月张了张嘴,眼眶已然红了。向荣反手将门掩上,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了。”诸月未答话,捏紧了拳头,“我不怪你,父亲……父亲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诸月愣愣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士为知己者死。三——诸月,父亲他知晓皇上太多的事情,皇上断断不会留着他,之所以留着,不过也是顾及着你而已。”向荣将手中的信交给诸月,“这是父亲留下的信。” 诸月看了他一眼,接过。 ‘诸月,你看到的时候,想必我已不在人世。我早便料到有这么一天。我在皇家当职已有二十年了,这其中太多的纷争和黑暗,我早便累了,不过是为了宋家,为了姐姐撑着罢了。诸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我,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愿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冷静下来,宽恕自己。另,兵符我已交给向荣,我死后,便将此物传给你。——向荣绝笔’ “这是……怎么回事?”诸月的声音嘶哑。 “父亲原本打算迎娶淑妃娘娘,后来,后来淑妃娘娘却进了宫……”向荣皱着眉头,轻声说,“再后来的事儿你便知道了。我们回京时,父亲曾与我秉烛夜谈,他早便不想活着了,淑妃娘娘的死不是太子的错,这事儿他也是知晓的,不过是找了名目在临死前能推你一把,将太子拉下。诸月,父亲……父亲一直知晓所有的事,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很痛苦,这么活着,确不如死去来的痛快——” “可我亲手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啊!”诸月泣不成声。 “他若能死在你手上,已是死得其所了。”向荣淡淡说,手搭在他肩上,“只有死在你的手上,那信才能发挥作用,虽说与邻国通信可大可小,但他通信的时候,两国在交战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父亲死了,更坐实了它的真实性。诸月,趁此机会,一举杀了太子,这也是淑妃娘娘与父亲的心愿,他们才能真正瞑目。” “我……” 向荣忽然跪下,“求三皇子,让父亲在地下得以安息!” 诸月忽然有些恍惚了,这皇位便是那么重要么?那时他想当皇帝,不过是为了母妃,母妃被软禁在宫中处处受人冷落,他也因此难施拳脚。现如今母妃死了,舅父也死了,他却寻不到夺皇位的目的了。为了谁,为他自己?不,若是可以,他宁可与大哥一般,被逐出京城,寻一良地,与陶凌二人从此逍遥自在不更快活?可若是如此,母妃和舅父不便白死了?莫说他们能原谅他,便是他自己,却也愧对死去的亡灵。 “三皇子!”向荣抱拳,急切地唤了他一声。 诸月忽然觉得累了,“我……知道了。” 柳若水和秦岚前来请辞,诸月没问为什么,倒是若水喃喃自语,说出的话却叫人摸不清头脑,“我若是知晓现在的形势,当初便不该来寻你……诸月,把陶凌交给我吧。” 诸月眼一眯,冷声拒绝,“不可能!”他现在只有陶凌,只有陶凌还能让他寻到一丝安慰,若是连陶凌都不在他身边,定是要崩溃。 “你想清楚了。”柳若水蹙起眉,盯着诸月的眼睛,诸月心中浮起些许不安的预感,却始终坚持,“清楚了。” 柳若水瞪着他,好一会儿,才挫败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拂袖与秦岚离去。 诸书已有几日没来他这儿了。莲陨心中有些焦急,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虽是装出一副不在意,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出了些什么事儿吗?平日只要诸书在府中,大半的时间都会来他这儿,多半的时候诸书说话他也不应答,可诸月却也不灰心,依旧每日在他房中自言自语,偶尔他开了口,哪怕是一声“晓得了,”也能让诸书高兴上许久。 莲陨走到门口张望,依旧没有见到诸书的身影,倒是院中的皇子妃瞧见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碰的一声房门关的震天响。莲陨也不在意。原先诸月对他说的是只住上一个月便好,如今一个月期限早已过去,诸月也没有派人来接,诸书又忙了起来,莲陨只察觉怕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儿,但事实上说心里话,莲陨却不想回诸月那儿,若是可以,他情愿呆在诸书这儿不走。 月上枝头,莲陨放下手中的碗筷,他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向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门外依旧空空荡荡。若是那人在的话,定是会好言相哄,让他多添一碗才是。莲陨站起身,哀哀唱着“待得些儿前夜雪,冻云一树垂垂。东风回首不胜悲。叶干丝未尽,未死只颦眉。”又翘了兰花指,生出几分男子媚态,“可忆红泥亭子外,纤腰舞困因谁?如今寂寞待人归。明年依旧绿,知否系斑骓?”(纳兰性德《临江仙》 ) 门外忽听人笑语,“舞困可为我?” 莲陨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却是心心念念的诸书!“你,你怎的……” 诸书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累极,闻言掩了门,径自进来,坐到床边,“我是倦了,这几日可没叫我累坏了!” 莲陨看他一眼,微蹙起眉,倒没赶他,头一回主动给他倒了水,递到他身旁,见他惊喜地瞧着自己,不免红了脸羞赧道,“瞧些什么!我脸上莫是开了花么!” 倒是面如桃花,可这话诸书不敢讲,怕他当真恼了,就着他的手将水饮尽。得了便宜,却还更放肆,搂住莲陨的腰,将脸贴上,撒娇般低语,“我可当真累死了。” 莲陨身子一僵,却随即放松下来,心中没有反感,反倒生出几分欣喜,听得他的话又多了些心疼,“怎么没有休息!” 诸书伸手掐他的腰,惹得莲陨惊叫一声,直在心中惊讶,这人腰身怎的这么细!又恼了,“你是不是又不吃饭了!” 莲陨顿了顿,才细细说,“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饭!我才不在几天,你便——”却猛地收了声,诸书带着些许期盼和惊喜,抬头盯着莲陨,小心翼翼地问:“莫不是因了我不在……” 莲陨偏了脸不答话,却分明是默认了。 诸书收紧了手臂,欣喜若狂,抱了会儿却还觉得不够,猛然将他扯进怀中,紧紧抱着,一遍遍不住地喊他的名,“莲陨!莲陨!” 见他模样,莲陨原本推拒的手顿了顿,轻轻环住他的背,应了一声。男人得了回应,更是乐得发疯,好半晌,扯着莲陨的衣服,轻声试探道,“莲陨?” 莲陨教他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诸书立即察觉到,安慰似的拍拍他的头发,“我真是倦极了,竟开始发昏了!”倒也规矩地抽身打算离开,他可真是受不了了,若是再多留,可不能保证会干出些什么来! 莲陨紧紧地扯住诸书的袖口,咬了唇不敢看他,呢喃了一声,“随你……” “莲陨?!” “随你。”等了会儿,见诸书还是愣愣的看他,莲陨赌气般甩手,“你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罢!皇子妃还在等着呢!” “便让她等去好了!”诸书一下将莲陨扑倒在床上,傻笑着,“还是宛如梦境哩!” 莲陨见他的傻劲儿,也笑开了,反倒让身上的人看的更痴了几分,“莲陨,你笑的……真好看……” 虽不是第一回,诸书却紧张得不知所措,好几回只晓得傻愣愣的看着莲陨,又笑得傻气,气得莲陨拿脚踹他,反被诸书握住了,放到唇边轻吻,激起莲陨一阵颤栗。 “够,够了……”莲陨的手紧紧揪着身下床单,仰起头,露出漂亮的脖颈,引得诸书流连。床上纱幔隐隐透出交叠的人影,古朴的木床‘吱呀’地嘶鸣,在寂静的夜间显得极为轻微,又透出些许旖旎风情。 月影掩进云端,桂树的花叶轻摆。 烛火摇曳,莲陨吐出破碎的呻吟。只听得身上的人不安地问着,“莲陨,这一世,你只当我一人的莲陨可好?” 迷迷糊糊时,神智有几分恍惚,唯有这一声听得清楚。莲陨微眯起眼,轻喘间,滑出一个“好”,霎时,床摇晃得更是剧烈。 风顺着门缝溜进来,火光闪了闪,终于隐入黑暗。 第二十二章:争执 莲陨细细描摹身侧男人的眉眼,平素觉得几分傻气,这么仔细瞧了,倒也有几分英挺。腰腿有些酸疼,倒也不是特别难受,诸书还知道节制,也恰好困倦,才让莲陨能有几分喘息的机会。手指动着,身侧的男人忽然伸了手将他的手握紧了,放在唇边落了一吻,眼睛便睁开了。 “吵到你了?”莲陨的嗓音还是有几分粘腻。 诸书摇摇头,翻身将他控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若不是还赶着进宫,怎能饶得了你!” 莲陨有些担忧地蹙起眉,“还忙着么?” “唔……”诸书揉了揉额头,“差不多了吧,走之前再讨些便宜不过分吧?” “什么——”莲陨话还没说完,便叫诸书的唇堵住了,两人在床上又是好一阵闹,诸书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更衣离开。 身子虽有些倦,倒也精神得很。莲陨洗漱后,捧了本画册到桌边坐下,诸书还算贴心,早早唤人在上头放了软垫,坐着倒也不难受。只不过这分清闲还未能享受多久,门便叫人从外头破开了,莲陨还未反应过来,便让为首一美貌女子刮了一个耳光! “你——”莲陨抬了头正想理论,方才瞧见竟是皇子妃! 方丽指着莲陨破口大骂,“你竟如此不要脸!洛平虽胜南风,那倒不过是养些个娈宠,你一男子,住进王府来白吃白住也便算了,竟还妄想着勾引五皇子?!呸,不要脸的贱人!不过一下作戏子,还妄想能攀高枝!不过是人尽可夫罢了!”想她对诸书一往情深,诸书平素不曾主动示好,但到底二人已结为夫妻,也便罢了;可这个男人自从住进王府,诸书日日往他那儿跑,上赶着给他示好,方丽早便妒火中烧,恨不得杀了他!可只恨他是诸月府上的人,诸月现如今势头正好,她也不敢得罪,可诸书离开那么久,终于回来了,第一件事竟是去看他!还在他房中住了整整一晚!方丽在闺房苦苦等了一个晚上,到了天亮,却得知诸书已经走了,当下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身份便来了,“你还当真以为夫君对你是真感情?笑话!多情男子便是如此,更何况是皇家的人!平素困乏了找个人玩玩也便罢了,纠缠上来便几个银子打发了,你当是什么!呵!我劝你还是早早收了东西滚出王府,免得受人白眼!” 莲陨目瞪口呆,却是心痛不已,想他情窦初开便失身给了诸书,谁想到会受此辱骂?!他虽生在市井,却也有铮铮傲骨,怎受的了此番奚落! “你以为呢,夫君不过一时糊涂,你若不信,我要让他将你赶走,他也得照着办!我是正正经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娶回来的皇子妃,是太傅女儿!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能给他传宗接代,爹爹能给他谋得靠山,你又能如何!单凭这个,夫君也得好好疼惜我!” 诸书在宫里忙了一天,好容易偷了空出来,还想着能去看看莲陨,回到府中,却只瞧见空荡荡的房间。心下讶异,管家这才将今早之事告诉了诸书,诸书憋着一肚子的气,其实方丽有几句话说的是对的,诸书现在确实不敢对她如何,凭着太傅现在还能撑着他这一点,他也得在平日对方丽处处忍让,可若要叫他舍下莲陨,也是不能的。 驾了马,直奔向平凉王府,破了门进去却只见的着莲陨一眼,诸书想冲进莲陨房中,却被一清秀男孩拦下了,原是陶凌。 “滚开!”诸书心中急切,他也知晓陶凌是诸月的心头宝,只敢怒斥一声,倒不敢如何。 “你还来干什么!莲陨才不打算见你呢!别来扰了他心情!” 见门被牢牢挡住,诸书只得在门外喊话,“莲陨,莲陨你出来!我是真心的!我不知道方丽讲了些什么,可你怎么便只信了她呢!” 陶凌怕莲陨一个忍不住出来,急急地喊他,“你说你爱莲陨,那你能休了皇子妃,堂堂正正娶了他么!” 诸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 “哈,说到底你还是不敢休了皇子妃!”陶凌本便厌恶诸书。诸阳因了那封信,被判了个罪,被囚着,想来也无法再生事了,而诸书顺势夺了诸阳大部分的党羽,现如今他与诸月二人互相牵制,诸月因了他头疼不已,惹得陶凌也不待见他了。 “呵,你会这么说,那三哥呢!三哥不也当你是个宝!他可曾迎娶了你!”诸书反唇相讥。 “少爷?可少爷比你强得多!少爷早便将妻妾休了出去,现如今也只有我一人,他倒是愿意娶,可我不愿嫁!如何!”陶凌不甘示弱,扬了头瞪他,“说到底,你不过是更爱江山,更爱权势罢了!什么真心也不过是假话,伪君子!” “大胆!”诸书勃然大怒。 早早有人去喊了诸月回来,诸月一进门边瞧见两人针锋相对,急忙赶来,他可怕陶凌一个不小心吃了亏,诸书果然也是看中了皇位,几人中,只有他才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诸月也不多喜欢他。 “哟,这是怎么了?”诸月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整个儿拥到胸前,一副十足的护短模样,“五弟怎么动怒了?呵,小童无知,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望五弟能多多包涵才是啊。” 诸书一肚子的气没处撒,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三哥教的可真真好!” 这一句话,让诸月心中也不舒坦了,想他平日处处宠着陶凌,怎能忍得有人说他一句不是!当下嘲讽,“这教的好不好,本王心中自有分寸,倒是五弟,听闻你府中最近闹得厉害啊,这攘外还必先安内。” “你!” “好了,五弟在我府内吵吵嚷嚷的,也是有失体统,还是赶紧地回去罢,小童惹了你,我还要好好‘教训’一番哩。” 陶凌听着不服气,鼓着脸偷摸着拿手掐他,疼得诸月一咧嘴,又猛地收住了。 诸书心中不甘,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却也不得不离开了。 诸月原本是打算让莲陨挑起诸书和方丽的不合,现如今方太傅是诸书最大的靠山,只要方太傅甩手,诸书便元气大伤,却没想有今日这一幕,方才诸书瞧着陶凌的眼神阴狠,诸月心一急,还怕他控制不住对陶凌出手。 等得诸书离开了,诸月狠狠地拍了陶凌的屁股,怒斥道,“我是平日太过宠你了,你倒敢无法无天了!诸书是什么人,他一阴险虚伪之人,你也敢冲出来和他叫骂!还知道死字怎么写吗!我不在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惹出事了!” 陶凌被他吓得一哆嗦,诸月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现下这一顿骂,把陶凌委屈得眼眶泛了红。 诸月气的吹胡子瞪眼,看着陶凌的模样,心中还是生出不忍来,好一会儿上前将人抱住,还是得温言哄着,“我不是怕你被他伤了么……今日这一顿,他定是记恨下了。” 陶凌委屈地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不说话。 “好了,还难过呢?”诸月捏捏他的鼻子。 陶凌低声说,“他骗了莲陨,莲陨可难过了……我不过是一时冲动了,他还奚落少爷呢!” “那你便和他杠上了?”诸月叹了口气,“诸书的性子我也不清楚,他能深藏不露,演那么多年的书呆子不被怀疑,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这种人最最记仇,瑕疵必较,我是怕他对你不利。” “我知道了。”陶凌抹了抹眼睛,伸手抱着诸月的脖颈,“我看着莲陨的模样难受,还是少爷待我最好了。” 诸月笑着拍拍他的头发,“现在才知道?”笑着,却也掩不住心里的一丝不安。 第二十三章:亲人相继死亡 “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本王要做些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诸书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罪皇子妃。 方丽虽是一直爱恋他,但这么些年下来,心也被伤的伤痕累累,她原本便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儿心里憋着一口气,说起话来更是带了刺,“安分?!我倒是想问问五皇子,我是哪儿不安分了?!我们虽是政治联姻,你对我没有感情,这么些年来我也认了。可现如今你竟对个戏子落了真感情?五皇子,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别忘了,我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妃!您还得靠着我爹爹!” 诸书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怒视她,身旁随从低声地催促他进宫。他原本只是偷了空出来的,现已搁了太多时间了。身旁人催得他心烦,皱着眉又瞪了方丽一眼,拂袖进宫。 宫中的局势算不得好,太子已被废,原先默默无闻的五皇子忽然窜出,接手了太子原先大半的门生和智囊,而剩余依附他的官员则投入了诸月一派。诸月回京一月,被封了个平凉王,手头兵马也不少,朝中武将大半是他的人,如今势头正好,二人是目前还能争夺太子位的皇子,在朝廷中互相牵制,也顾不得隐瞒,争斗激烈得所有人都知晓。皇帝也不管,甚至是在纵容着这种局势发展,便不得不让人称奇了。 “王爷要是打算用莲陨离间五皇子和方大人,倒不如直接暗杀了他来的容易……五皇子身旁大多文官,少的武士,挑上几个死士此事便也了结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诸月疲惫地捂住额头,闭上了眼,先后是母妃,舅父……如今他亲手害死了诸阳,难不成连诸书也不放过么! “王爷,切莫有妇人之仁。”向荣规劝道。 诸月摆摆手,不再说话。想到了些什么,猛地起身,让他跟着进宫。 太子虽是被判了罪,却也还被关在宫中,到底还是好吃好喝地顾着。把守的人见是诸月,没多话,轻易地便放行,让他进去了。 诸阳一人在桌旁,未见一丝狼狈,瞥了诸月一眼,依旧淡定地摆弄着他的茶具。 诸月坐到他身旁,捧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清浅的茶香溢满了鼻端,悠悠荡荡,隐约飘散在空中。 倒了热水,翠嫩的茶心慢悠悠舒展开,随着水流起舞,好一阵晃荡,最终沉在杯底。诸阳眯了眼细细嗅了一口,勾起微笑。诸月看着他的模样,半晌,也微微笑开了。 “我是将死之人,却觉得这段日子才是我过的最舒服的生活。”诸阳的声音很轻柔,褪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不带那么些个阴狠,也一如这茶水,温润斯文。 诸月没答话。 这时的两人平静地坐在一起品茶,倒是真正有几分兄弟的味道。少了那些勾心斗角,其实要这么坐着交谈也并非难事,可惜如今到了一人将死才意识到,也是太迟了。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诸阳看了诸月一眼,眼中泛了一丝笑意,“你母妃的事我全然不知。” 诸月微微蹙眉,淑妃已死了好些日子了,可是只要一提及淑妃,他的心还是猛地缩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厉害。 “在宫里莫名其妙地得了个罪名,死的不明不白,所有知情的小太监和宫人都失踪了,这样的本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是谁的做派。” 诸月多了分疑惑,他原先也曾怀疑过,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目的?!明明已经决心要扶持他了又何必穿插这一回?! 诸阳没再看他,从木阁中挑了个新的茶壶,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去,倒了水,冲出的茶水很浑厚,在白瓷杯中泛出一圈一圈的暖意。“呶。”诸阳将茶杯往诸月面前推了过去,“尝尝,这是我的私藏,现在不喝,往后可没这个机会了。” 诸月抬眼,见他眉眼含笑,态度极为自然,忽的泛出些许愧意,这感觉来的突然,却也是理所应当。诸月从未想过害了诸阳的命,再怎么说,他们还是血脉相乘的兄弟。眼睛盯着那杯茶,诸月半晌没有动弹,幽幽地开了口:“那封信——” 诸阳打断他,“骠骑大将军常年在关外,怎么会忽然截下了父皇手中的信件?” 诸月微微一怔。 “诸月,我承认,若是要想坐上这个皇位,我不够资格,你也不够。”诸阳抬起头,望着窗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我不能,是因为我心不细,不够果断也不够狠;你比我狠,比我有心计,但也不能,却是因为你始终坚定不了信心。” 诸月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若是定了心,真正下得了狠心,现在便不会和我坐在一起喝茶了,而我也不会有机会还能品得这茶水……”诸阳笑起来,享受似的抿了一口茶,“啧,好茶啊。” 诸月默然。 二人便这么默默坐着品茶,倒也不再说话,偶尔水注入茶壶中发出沉闷的水流声,除此外再无其他声响。幽幽坐了一个时辰,倒是难得的平静,诸月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搭到门闩上,背对着诸阳,轻声道:“你我若不是在宫中,不过生于平常人家,或许也是兄友弟恭,何须得会到今天的地步?” “可我们都是皇家的人,这是如何也改不了的。”诸阳笑了起来,颇有些心酸,“成为王,败为寇,如今我败在你手下,便是我无能,怪不得他人。诸月,那时我杀你不得,如今你害我一命,也不算冤,便就此了结罢了。” 诸月一顿,推开门大步往外走,门外阳光微微刺眼。 陶凌给莲陨剥糖炒栗子,他的情绪不高,只晓得一个个往嘴里扔,沉闷地一句话也不说。陶凌瞧瞧他的脸色,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大海碗放下,拿了块布巾擦了擦手,歪着头问他:“你便那么喜欢他?” 莲陨的双颊泛了红,看了陶凌一眼,难得的有些害羞,“你说什么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啊。”陶凌拿手捧住了脸,撅起嘴,“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 “别这么说……” “哟,现在就护上啦?”陶凌打趣他,莲陨平日很是傲气,也就对着他还能说上几句话。陶凌见他要恼了,也便见好就收,正色道:“你是到底看中他哪一点了?” 莲陨看着他的模样,垂下眼眸,轻声说:“你不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与王爷有分歧,扰得王爷心烦,你也便因此恼了他;可我不同,我喜欢的,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是因为他是诸书,而不是他的皇子身份。” 陶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若是五皇子与王爷没有这些纠纷,我想你大约也是会喜欢他的。” 陶凌气哼哼地嘟着嘴,“才不喜欢呢!” 莲陨微微笑了笑,拿手揉他的头发,温言逗他:“都多大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陶凌啪地打掉他的手,撇了脸不看他。莲陨也不恼,自顾自哼起曲儿来,倒是陶凌坐不住,才一会儿没说话,便又巴巴地凑到莲陨身边,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你说,要是五皇子不肯休妻,你该如何啊?” 莲陨的手一顿,口中的曲子戛然而止,眼中染了一片阴郁。“其实皇子妃说的对,我不过是一下作戏子,哪儿能高攀上五皇子呢?如今我回了王府,便断然不会再回五皇子那儿了,那些日子便当做是我修来的福气罢了。五皇子爱不爱我,我不知晓……他休不休妻,与我也没什么关联了。便当做是梦一场,不过他醒来了,我依旧沉在梦中。” “莲陨……”陶凌喃喃出声,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你也不必劝我了。我是爱着他,但也不必再拖着他。他若是再来……你便帮我将他打发了。” 陶凌见莲陨说得哀戚,也不敢多话,默默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好了,我也不多想了,你也不必再为我忧心。”莲陨强忍着笑了笑,“明日你若是得了空,便陪着我去求个平安吧。” “行啊!”陶凌急忙应下了,却不知这竟差点儿害了他…… 第二十四章:寺庙解签 “好嘛,便让我去嘛!”陶凌趴在诸月背上撒娇耍赖,“去吧去吧!你便应下吧!” 诸月被他压住了,只得苦笑,“你先下来说话。” “不要!少爷先应了我!” 诸月一个用力,将背上的人扯进怀里,吓得陶凌哇哇大叫,一头撞到诸月胸膛,两人都痛呼一声。 “你倒是好心!难得少爷闲了下来呆在府中,你却要陪着那个莲陨出去求神!”诸月挑了眉佯装生气,高高地扬起手,陶凌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却发觉落到屁股上的手不过是轻轻一拍,也便得意地一笑,又扑到他身上笑闹着。 “我也不只是要陪着他,还想着给少爷祈福呢!去求个平安符给少爷挂着!” 诸月捏了捏他的鼻子,叫他讨好的模样逗笑了,“你也就这个时候会这么乖,平日里可是淘气的很!抱着一会儿都不行!行啦行啦,我叫阿庆跟袁晔陪着你,可别给我乱跑!听见了么!” “哎!”陶凌笑眯眯地挂在他脖颈上。 诸月想到了什么,闷闷地笑了起来,惹得陶凌好奇地瞧他,憋了笑,附到陶凌耳边吩咐道:“既然要去求符,便顺道算上一卦。” “算卦?少爷打算算什么?”陶凌果真傻乎乎地问。 “就算算我们俩的姻缘。” 陶凌让他的话逗得红了耳根,看着诸月大笑的模样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大喊着:“少爷!”却被搂得紧,想掐他也没力使。 “难为你了。”莲陨略带歉意地看着陶凌,陶凌有些莫名其妙,等得莲陨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了,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早上他和诸月关顾着闹了,哪里记得压着声音,怕是现在王府里人人都知道了!当下羞红了脸,将领口往上又扯了扯,挡住些许痕迹。 “王爷平日对人虽是温和有礼,可实际却是无情得很,哪里还知道他原来也能这么——”莲陨逗趣的话还没讲完,陶凌便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若是饿了,马车里有糕点可以吃!”陶凌涨红了脸,嘟哝着,“这么些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莲陨呵呵笑着,不时瞟陶凌一眼,惹得陶凌尴尬异常。 到了城外的永安寺,陶凌便像得了赦令般掀了帘子,猛地下了马车。“急些什么?”莲陨跟着他,喊了一声,只得了陶凌回头瞪他一眼。 永安寺很大,每年受朝廷不少的香火钱,平日来这儿求神拜佛的人也不少,寺庙里头人气很足。 陶凌和莲陨一前一后进了寺庙,买了香火在佛像前恭恭敬敬地跪拜扣头,又循着人迹到了后山。 “别乱走,这儿人多,小心走散了!”阿庆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陶凌不在意地摆摆手,瞧见了什么,拉着莲陨去求签。 “你打算求些什么?”莲陨有些好奇。 陶凌捧着签罐瞧了瞧,“唔,我和少爷的命格啦……要不你也算上一算?” “那便算一算吧。”莲陨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两人跪在地上,诚心摇起签来。 陶凌拿着两个签,有些不满意,“呵,少爷的是个上上签,我却是个下签?!这怎么会准!” 莲陨盯着自己手中的‘下下签’,半晌说不了话。 “走啦走啦,这定是不准的!我们去看看那解签的怎么说,若是不准,我们便掀了他的摊子,叫他再骗人!”陶凌扯着莲陨往外走。 解签的老头身旁倒是围了不少的香客,一个个候着。陶凌也便耐心等着,等得周围终于没人了,这才拉着莲陨上前,将签往桌上一扔,“你若是那么厉害,倒是说说,这个签可准?” “陶凌!”莲陨微蹙起眉,压低了声音喊他。 陶凌拍拍他,却是不示弱地瞪着那老头。 老头儿也不恼,微微笑着:“公子算的这上上签……想必是大富大贵之人,便是幼时有些许不如意,年长了也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这辈子都是个……”说着,竖起了拇指。 “哼,这个算你说的准。”陶凌的脸色缓了缓。 “至于这个下签么……我猜着是这位小哥的。看这签,小哥便与那公子相反,幼时倒是平安快乐,只不过年岁大了些,怕是要受好些磨难哩。” “尽是胡说!”陶凌的底气也有些不足,却一股子小孩子气,怨他没给自己解个好些的说法。 “怎的是胡说!”老头儿刚想斥他,眼角却瞥见莲陨手中的下下签,眉头皱了起来,沉默着起身到身后挂着一排红纸的架上取了个纸,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这是怎么了?”陶凌见他模样,更是怕了,握着莲陨的手权当安慰。 好一会儿,老头儿长叹一口气,“这位公子,我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抽中这个签啊。这下下签么,也是有分的,瞧这个签,也只能说公子的命实在是坏了些。幼时不如意,受了许多苦头,难得能遇见贵人,终于是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却也是还要受折磨,想来还是要郁郁而终!” “说的是屁话!”陶凌拍桌而起!见莲陨的眉目有些绝望,急忙拍拍他的肩,“莲陨,莫听他瞎说!哪里会这么糟的呢!” 老头儿看着他的模样,到底没再多说,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老头子算错了。” 出了后山,陶凌见莲陨眉目忧郁,还是郁郁寡欢,劝慰他:“哪里那么容易便能算得一生呢!你也宽心,要是那么容易算,那所有人都来这儿求个签,这辈子便不用再努力了不是?” 莲陨勉强地笑了笑,让陶凌陪着在寺里随意走着。 两人在前头走着,阿庆带人在后头跟从,走的慢。忽的从大门处冲进一大帮香客,生生将陶凌两人跟阿庆他们冲散了。陶凌被挤得难受,只得紧紧揪着莲陨的袖子,被香客从身后推搡着,被迫往前走去。阿庆在人流中喊着陶凌的名字,却被香客的喧闹声完全掩盖住了。 阿庆皱紧了眉头,这人流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忽然被一人撞了一下,手碰到一硬物,阿庆低头去瞧,竟是个刀鞘!阿庆倒吸一口冷气,糟了!陶凌!猛地拔刀,身后的随从见状,纷纷拔刀。身旁的香客也不再掩瞒,两拨人顿时打成一片。 阿庆无心恋战,一心想抽身去找陶凌,却无奈身旁的人武功虽不高,但也耐不住他们一波一波涌上来,人海战术实在缠得他离不了。 而此刻的陶凌虽被人海冲的有些晕头转向,但也大约觉出不对劲了。他与莲陨二人紧紧牵着手,陶凌冲莲陨使了眼色,二人费力扒开人群往外冲,果不其然,一会儿又被挤了回去。陶凌心里暗道不好,可那些人更像是打算将他们推至某处,而无心伤害他们,至少现在是这样。 莲陨似乎有些担忧,他方才听到那解签人那么说他,如今便遇上了这种事,想他虽是命苦,但到底也未曾碰上这么诡异的事情,一时间只知晓抓着陶凌的手,视线被周围的人都挡住了,等他再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被推至一处林子了。 永安寺极大,陶凌只知道这大约是后山的某一处,却也不识路。周围的树木繁茂,鲜有人迹,回过头,那些人凶相毕露,将两人围在中间,但也未动刀枪,似乎是怕伤了人。陶凌在心底打定了主意,猛地扑上揪着面前男人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生生咬出了血。那男人惨叫一声,却未动手伤了他,陶凌见状,用力推开那男人,抽身便跑,莲陨紧跟在他身后。 可又是哪里那么容易逃得了?围困他们的至少二十个大汉,虽是没动武器,但瞧着都是习武之人,不一会儿,便轻易地将二人敲昏,扛到身上了。 大汉扛着人前脚刚走,却不知后头有两个俊秀男子轻巧地站在树上,压低声音交谈着。 “怎么办,晚了一步。” “主子只让我们将他带走,如今他被人抢了……” “呵,反正主子只让我们捉了他,倒也没其他吩咐了。他现如今也是同样被捉住,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说的也是……” “算了,回去吧。” 说罢,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诸月紧紧掐着阿庆的脖子,双目赤红,压着嗓子问他:“你竟然把人看丢了?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愤怒。 阿庆被他轻易举起,双足艰难地点着地,眼珠子瞪得吓人,脸上涨得通红,青筋都爆了出来。 “把人跟丢了还有脸来见我!”诸月怒吼着,手上的力气更是加大了几分。 周仲有些看不下去了,再不管,诸月真要将人掐死了!也顾不上礼数,阿庆有多忠心他一直是清楚的——上前拉住诸月的手,“王爷!把他掐死了无济于事啊!” 诸月将阿庆往地上一扔,反手将周仲挥开,脸色铁青,“滚!” 周仲一时不注意,加上诸月现在暴怒,力气更是大得惊人,一下将他甩开,狠狠地撞到桌上,闷哼了一声。侯在一旁的冯可君有些不满,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怒视诸月。 周仲拍拍可君的手,他虽是不待见诸月,但在凉州这么一年下来,对诸月也改观了许多。况且陶凌一直是军中的开心果,他对陶凌也生出几分疼爱之情,诸月一向将陶凌当成心头宝,这回陶凌失踪,诸月会发狂也是正常的。 “废物!”诸月在房中狂躁地踱步,猛地一下将桌子踹翻了,怒吼着,“全是废物!” “王爷,你先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诸月打断周仲的话,“本王已经将永安寺围起来了,你们几个,全部给本王去找!” “王爷,这个寺庙是宫里……”向荣有些为难。 “屁话!宫中又如何!”诸月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强压下,“本王立即进宫面圣,你们给本王去搜!本王就不信了,一万精兵在一个寺庙中还找不出小兔来!” 第二十五章:威胁 诸月颓废地坐在太师椅中,抱着头悔恨,他那时便不应该答应陶凌,任他撒娇耍赖也不能答应的,他怎么就……诸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就是将陶凌锁住,囚着他,让陶凌恼他也好过如今这样!陶凌下落不明,派出搜捕的人又没有任何消息,诸月快要崩溃了。他那时定是鬼迷心窍才会放开陶凌……一用力将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挥开,砚在地上摔得粉碎,却还是不解气,房中的物品大都被他砸了,现如今已是空空荡荡。 诸月原先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诸书,也派了人守在诸书府外,可王府始终大门紧闭,没有人进出。 空气闷得让人快窒息,诸月推开门,门外候着福伯,见他出来了,赶忙上前说:“王爷,吃一口饭吧……” 诸月冷冷地看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福伯佝偻着身子,将头压得更低,王爷似乎比受伤前更为吓人了…… 冷哼一声,诸月抬脚往院子走去。 门还是没插上,似乎陶凌一直都只掩着门,没有插门闩的习惯。诸月绷得紧紧的身子忽然松了下来,房里似乎还有陶凌的味道,微微地泛甜。 诸月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似乎怕惊扰了什么。将人整个儿放空,眼泪忽然便顺着眼角流下,隐入鬓角。“小兔儿。”诸月张着嘴做了个口型,却没叫出声。 那时不过因为陶凌说了一句“少爷一直都是温柔的,我也喜欢温柔的少爷。”诸月便因了这句话而转了性,变得文质彬彬起来,可现如今陶凌不在他身边了,他就是收了性子要给谁看?!那时他的双颊泛了红,一直忽闪的眼睛不敢看他,左顾右盼的,手缴着衣角,诸月全部还记得清,怎么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小兔儿……”你到底在哪里? 诸月派兵在永安寺内大肆搜索,又将范围从永安寺扩大到整个京城,整整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向荣明显的发觉诸月像是变了个人,或许应该说,变回了当初那个冷酷无情的诸月了,又似乎……更加心狠手辣了些。向荣直叹道要坏事,却也无能为力,他没有中意的人,实在不晓得痛失所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诸月原先是不肯吃饭,后来福伯顶着他冰冷的目光不住地劝,若是将身子弄坏了,将陶凌寻回来怕他也是要哭了才是。一提及陶凌,诸月的目光渗出杀意,却也将话听了进去。 周仲抱了拳跪在地上,诸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却隐隐透出些许的期望。周仲将头埋得更低,轻声说:“末将无能……” 冯可君经由周仲劝了一夜,想到自己,若是周仲失踪了,怕他也是要疯了才是。 诸月的手一抖,双指忍不住发力,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还是……没有吗……”张了口,声音却已是嘶哑异常。 几人听得心酸。 忽然一守卫匆匆进来,压了声音说道:“五皇子求见。” 诸月眉头一跳,“让他进来!” 诸书坐在诸月身旁,慢悠悠地喝了茶,无视诸月急切的目光,倒是很有闲情,“听闻皇兄府内丢了人?” 诸月眯起眼,浑身迸出浓烈的杀气。 “不巧前几日,我倒是邀请了个人……啧啧,瞧着模样,跟皇兄府中那个叫‘陶凌’的有些相似呢。” 诸月看着诸书脸上的微笑,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压下怒火,“你想怎样?!”虽是强压着,但话中的阴狠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皇兄,你说一个陶凌能不能抵得两块兵符?” 果然是他干的!诸月没说话,眉头紧锁。 “啧,皇兄,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该怎么抉择,你便再好好想想吧。”诸书笑得温和,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在与诸月说些什么开心事,“不过,这时间我可等不了多久,我一直是体恤下属的主子,陶凌长得也算是漂亮,想来也是能招上不少男人宠爱,你说若是将他赏给我的那些个部下,也算是让他们尝了点甜头,你说可好?” 诸月猛地瞪大了双眼,黑了一张脸,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你敢?!” “皇兄尽可试试我敢不敢。”诸书迎着他的目光望向他。 诸月平日站着便高了诸书整整一个头,此刻站着怒视他,诸书随意坐着。诸月冷着一张脸,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饶是诸书,硬扛着也还是被他迫人的杀气逼得有些耐不住。索性也站了起身,“今日来不过是来通报皇兄一声,若是皇兄爱美人不爱江山,便于四日后将兵符送至我府上,如何?” “你口口声声说小兔儿在你那儿,有何凭证?” “没有凭证。四日后皇兄带了东西来见我,到时我便将陶凌带到你面前。还请皇兄慎重,快些儿,慢了……我的耐性可不怎么好,若是会做出些什么事情,还望皇兄多包涵。”说罢,诸书起身往外走,也未请辞,才出了大堂,便被袁晔几人拦下了。诸书没说话,不过回头微笑着看看诸月。 诸月冷冷地看着他。 诸书很清楚,他随身并未带随从。诸月想杀了他是轻而易举,不过现今他有陶凌在手上,怕诸月也是舍不得。“皇兄?若是我不在了,陶凌便再也找不着了。” “我若是现在捉了你,逼着你也能寻回小兔。”诸月冷冷地说道,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那便随皇兄的意。不过我要提醒皇兄,我是刚刚从父皇那儿回来,让李公公陪着过来的。”看着诸月的脸色又冷了几分,诸书得意地笑着:“皇兄是囚了我,便没人给你的宝贝儿送吃的,若是愿意看着他活活饿死也罢——哦,不,或许守卫看着我太久没送信儿去,忍不住尝了他的滋味,上了心也未必。” 此话一出,诸月忍不住一掌拍向桌子,怒火攻心,收不住力,整张桌子生生拍碎了! 诸书淡定地看着,不发一言。诸月大口地喘气,他从未这么揪心过!这个仇,他不报誓不为人!忍了许久,一挥手,“放他走!” 诸书满意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外走。身后诸月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能在上头剜出一个洞来! 陶凌有意识的时候,只发觉自己双手被绑住,整个人固定在一根柱子上。房中昏暗,只留着一个小窗口,很高,窗外似乎种着树,枝叶将大部分的光都挡住了,只能透进零星的一点光。 借着那点儿光亮,陶凌勉强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小,似乎是用来屯放些杂物,只放了一堆稻草,似乎是打算给他睡觉的地儿,但陶凌一直被这么绑着,倒没机会上去试试。双手从一开始的疼痛,到现在已经麻木了。陶凌的头昏昏沉沉的,后颈还是有些疼痛,似乎是那日被人一记手刀砍下,到现在还是有些感觉。 不过莲陨呢?!想起莲陨,陶凌有有些紧张,那些人抓他们干什么?!莲陨不在他身旁,不知被捉去哪儿了。 陶凌从醒来到现在已将近一天,期间有个中年壮汉两次进来给他喂饭——其实不过是一碗冷粥,捏了双颊,逼得他张了嘴便直直这么灌下,陶凌被呛得厉害,见陶凌挣扎得厉害了,那人便放开手让他一阵剧烈地咳嗽,紧接着继续灌。只不过那人一直没什么反应,什么话也不说,不论陶凌是怒骂或是温和地询问,只是灌了他吃饭,拿块粗毛巾往他嘴巴随意地蹭了蹭,便转身走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木门终于又响了。陶凌伸了脖子去瞧,进来几个人,外头暗的很,瞧不清。陶凌只隐约看到为首的一人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便拿了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烛火,陶凌终于看清他的面容——是诸书。 第二十六章:虐待 两人上来给他松了绑。 站了太久,等到手上的绳子被割断,陶凌脚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是你!”陶凌撑起身子,瞪着诸书。知道是诸书干的,他大约也放下心来了,诸书的话必定不会难为莲陨。 “就是我。”诸书微笑着,“怎么,在这儿还习惯么?” 陶凌瞪着他,“你想干什么?!”一下又明了,笑了起来,“你是打算拿我来威胁少爷?哈哈,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诸书摇摇头,显得几分无奈,“你未免也太小看你在诸月心中的分量了吧。”站起身,走到陶凌面前蹲下,掐着他的脸,迫着他与自己对视。“你觉着,你家少爷是爱美人多些,还是更爱权势?” 陶凌的双眼猛地瞪大,那分明是他那时质问诸书的话! “啧啧,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爱权势,不过美人我也要!”诸书嘴角勾起笑,“你说,你家少爷能拿两块兵符把你赎回去么?” “你这个卑鄙小人!”陶凌剧烈地挣扎起来,挣开诸书的手,被诸书反手打了一个耳光,一下还有些懵,趴倒在地上,口中尝出了些铁锈甜味。 诸书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离得远了些,扬着头冷冷地看他,“若是诸月不愿赎了你,你也便死心吧。这事儿完了便送你去小倌馆,我倒要看看诸月能有多疼你。” 陶凌心里咯噔一下,却依旧执拗地抬着头,“呵,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你也别想……别想害了少爷!” 诸书嗤笑一声,“还是个护主的奴才!”见陶凌挣着要起身,便一脚踢中他的腹部,看着他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着,忍着将将出口的呻吟。诸书歪着头,模样竟有些许的天真,“啧,疼么?” 陶凌紧紧护着腹部,咬着唇,用力过了竟咬破了渗出血来。一个字也说不出,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诸书看了一会儿,发觉他不说话了,觉着无趣,便转身走了。 莲陨被囚在一处房中,房子不大,小小的一间,连着一个小院。只是小院外头有人把守着。莲陨试过出去,只是院子的围墙太高,他始终逃不出去。大门锈迹斑斑,锁着一个巨大的锁头。 房中布置得倒是不错,也没有人为难过他,看起来更像是将他安置在这儿休养。三餐虽不是山珍,但也胜在清淡,且精致。这么看来,莲陨也隐约知道是谁干的,不过……他有些忧心,若是他动的手,怕是陶凌得吃好些苦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晚间,有个男子进来送饭菜,依旧是三菜一汤,莲陨便坐在床边看着,还是忍不住问他:“与我一同被绑来的小哥儿呢?” 那男子抬头看他一眼,“不晓得。” 莲陨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桌上放着酸菜鱼、醋溜土豆、一盘嫩豆腐,加上一碗鸡汤,果然又是好下饭的。莲陨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何必呢? 诸月在房中踱步,两块兵符?!诸书简直是异想天开!可他却如何也不能让陶凌……诸月有些神经质地撕扯着头发,双眼直直地瞪着阁子。好半晌,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伸了手探进左上方的一个小盒子,翻出一把钥匙,开了床下的箱子,从里头取出一个花瓶,倒出两块兵符。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坚定。等到两块兵符都攥在手中了,手紧了紧,又松开,目光仔细地描摹着。 金色的符,上头雕着一只虎,站在一块山石上嘶吼,雕工很是精细,连那毛发都看得分明;右上角刻着‘洛平’二字。 就是这么个东西……诸月抿着唇,就是这么个东西!便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门上传来敲门声,诸月抬了头,走回座位上轻咳一声,“进来。” 是向荣。 向荣径自走了进来,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诸月的手。“王爷。” 诸月抬眸瞧一眼,又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不会真打算拿兵符去交换吧?”向荣看着诸月没有任何变化的脸色,皱起了眉,声音越发急切,“王爷!” “没有小兔,就是得了皇位又如何?”诸月的声音平淡风清,似乎不过平常琐事。 “王爷!为了得皇位,淑妃、我爹都已经死了这还不够吗?!难道您便愿意看着他们白白送了死,连死都不能安息吗?!” 诸月的身子痉挛般地一颤,抬了头盯着向荣,面无血色,手掌重新握紧,像是要将那兵符都握碎。 “王爷!”向荣的眼中满是哀戚,忽然跪了下来,“王爷!” 为了不让淑妃和川莱白死,便能看着陶凌去送死么?!诸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更可笑的是他却无法做出决策。 “出去。”诸月低声下令,向荣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诸月忽然地烦躁起来,大喝一声:“滚出去!” 向荣一怔,不再多话,低了头默默退了出去。 诸月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兵符,半晌,闭起了眼。 “……花低病中身,懒画湘文,藕丝裳带奈销魂。绣榻定知添几线,寂掩重门。” 一美艳妃子抚琴清唱,声音柔美动人,隔着一层纱帘,也能闻着女子身上传来的阵阵暖香。 身旁的人动了动,微微蹙起眉。诸清立即发觉,转了头温和问他:“怎么,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我不爱听这些个凄凄惨惨的,怎么不唱个欢快些的曲儿?”说话的男子长相斯文,身上一股子的儒雅。正是柳一尚。 诸清哦了一声,拍拍他的手背,“瞧朕,竟忘了。”语罢,又大声朝着那美艳女子喊道:“柳尚书不爱听这些个悲情的,你便唱个欢喜些的吧。” 话音刚落,那女子手一抖,滑出一道刺耳的音儿,指头便划破了,沁出些血珠来。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皇上……” 诸清还未反应,身旁的柳一尚便哼了一声,几分不屑。诸清闷笑起来,低声道:“都是老头子了还会吃醋么?” 二人在里头互相调侃逗趣,倒将那女子晾在一旁,见未能得到回应,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不死心重又喊了一声:“皇上!”声音甜得似蜜糖。 诸清听得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回了一声:“哦,还没走么?” 女子的脸顿时拉下了。 “算了,不必候着了,回去吧。”诸清不在意地将人打发了。身旁的柳一尚闻言也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倒也没什么有趣的了,我便先走了。” 诸清并不在意两人的礼数,拉了他的手笑着问道:“当真要走了?” “没有曲儿听了,留着做什么?”柳一尚看了他一眼,眼中也隐着几分笑意,“罢了,我先回去了,若水和秦岚走了还剩一堆事儿呢,你记得多加几个人护着。” “你便放心吧。”诸清也不留他,看着柳一尚走后,眼中的笑意不减,“怎么会不好听呢?‘病中身’,呵。”口中哼起方才的曲儿,像是心情极好,拍了拍手,便有两名男子推门进来。 二人相同打扮,着一身黑衣,连着面上都围了纱巾,将鼻端下的全部掩住,一副刺客打扮。 “若不是一尚说了,朕还真没在意过你们的装扮,确实有些不大入得了眼。”诸清摸着下巴沉吟,“干脆把这身衣裳换了。” 二人对视一眼,应下。 “对了,过些日子去救个人——大约三天后。” “是!” “对了,魅影。”诸清忽然喊了其中一人,那人眼角微挑,一点泪痣勾出几分魅惑。“注意些分寸——” “敢问主子……” 诸清抬眸看他,“自己瞧着办。” “……是!” 第二十七章:断臂 陶凌在房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利器。在地上努力往上跳,腹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好不容易扒到了窗子上,透过铁柱子望向外头,隐约看到好几个把守的人。陶凌探着头警惕地打探着周围的形势,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东面有一个小院,不知住的是谁,若是诸书动的手,大约是莲陨被囚在里头。大门口有两个大汉守着,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似乎在聊着什么。 陶凌还想再看,手扒得疼了,一时没撑住便摔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惊动了门外的人。陶凌捂着屁股咧了咧嘴,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缩着身子凑到稻草堆旁边去了。 陶凌虽不是个公子哥,也干过粗活,但像昨天一般被人踢打还是第一回。在诸月那儿的时候大家都对他很温和,一如家人,后来与诸月互诉心意了,更是被宠着惯着,哪里吃过这般苦头?!想到诸书下的手,陶凌似乎觉着腹部又痛得厉害了。 门“卡拉卡拉”地响,有人开了锁。 陶凌有些紧张,反射般的瞪着门口,身子不住地往后缩着。 他虽是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能拖了诸月的后腿,两块兵符?!诸书简直是痴人说梦!可陶凌也有些纠结,一面希求诸月能救了他出去,真把他看得比权势更重些;一方面,却又希望他能更理智,陶凌极为清楚,为了这两块兵符,有多少人做了牺牲!淑妃一心念着让诸月登上皇位,现如今诸月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若是在这个时候……陶凌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得不断给自己鼓劲,是为了少爷!都是为了少爷!若是实在不行……他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也好过留在诸书手中受辱! 自个儿正胡思乱想着,门口透进来刺眼的亮光,诸书笑盈盈地看着他。 陶凌咽了咽口水,心中惊慌,却依旧装着一副无畏的模样。 “今儿可是第二天了。”诸书看着他,眼中盈满了笑意,“诸月还没有动静。” 陶凌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明知晓这是自己一直念着的,却始终盖不住心里一丝失落。 诸书看着他,慢慢地又笑了,“还真是条忠心的狗么……”他原先不过是打算将莲陨夺来,谁想着将陶凌也一并捉来了。其实相比较夺兵符——他也知晓能换得的几率实在是小——他更想要的不过是想知晓诸月看到被蹂躏的陶凌后会有些什么反应,想来都觉着有趣。 陶凌小心翼翼地望着诸书身后,没有其他人跟随,一下大了胆子扑上去,诸书猝不及防当真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趁着这空当,陶凌猛地从他身旁跑过,诸书伸手扯住他的手臂往前一甩,力气实在是大,陶凌狠狠地摔到地上,蹭破了手掌,火辣辣地疼。 “胆子还真不小!”诸书像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陶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陶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还未反应,瘫在地上的手臂便被他一脚踩住,陶凌发出一声惨叫! “贱奴才!”诸书眯起眼,脚下发了力,狠狠碾着。 陶凌尖叫着,用另一只手去推他的脚,却是无济于事,脸上因着疼痛涕泪四流。 白色的衣裳被地上的尘土磨得有些脏,从手臂上溢出大片的血,陶凌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臂被踏得变了形,无力地瘫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失了神,嘴唇失了血色,微张着,轻轻地抖着,却也叫不出声。 诸书看着他的惨状,哼了一声,出去喊了个大夫进来随意地看了一下,上了点药大致包了包。他只不过是揍了陶凌,却也没打算真将他弄死,留着一条命便能继续威胁诸月,还能慢慢蹂躏,何乐不为? 诸书看着被拖到稻草上的人,似乎是昏过去了,也不多理会,让人在墙角扔了几个硬馒头,便不再在意,转身出去了。 陶凌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醒来,手疼的厉害,绷带缠得比昨日的精细多了,看着是已经换了药的。离着他睡着的草堆不远处添了一张矮桌,上头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盛着药汤,微微地冒着白烟,似乎是热好了刚刚放在这儿的。 陶凌努力撑起身子,疼的厉害,一下眼泪便出来了。 “少爷……”他蜷缩着,低声啜泣。 谁说那解签人说的不准呢!可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头?!陶凌咬着唇,不断地抽气,想将出口的呻吟都咽下,却实在不能,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将视线都模糊了,也没力气去擦。 肚子饿得紧,陶凌蹭到墙边,抖着手攥紧了冷硬的馒头,一口一口咬着。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吞下去。吃到一半,又忍不住哭起来,拿手背挡着眼睛,小声地呜咽。 “少爷……” 诸月猛地从床上坐起。 眨了眨眼,还是陶凌的房间。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似乎听见了陶凌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他“少爷”,猛地就惊醒了。 醒来后,诸月一手掩着心口,心跳的厉害,连着额上都泛了冷汗。拿手擦了,却一直掩不去心悸。莫不是陶凌……诸月猛地摇摇头,不会的!诸书既敢拿陶凌要挟他,便一定是打定了主意会保陶凌安全的!定是他多想了,是他多想了!诸月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却掐不掉那份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快疯了! 诸月是想着拿兵符去换人,若是得了皇位,身旁却没了陶凌,这皇位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可他现如今不只为他自己,将兵符交了,向荣、周仲、袁晔……一大帮人又该如何?!他可带着陶凌去投奔诸林,寻一处隐居,可他们呢?都是真正有志之士,失了他的庇护,便如折了翼,再也没有出头日了。 诸月抱着头,他恨不得能亲手杀了诸书!!他从来不知道诸书竟是这么卑鄙无耻之徒!可恨那时他没有下了狠心将诸书杀了,留了隐患才有今日之事! “果真……妇人之仁么?!”诸月有几分茫然,眼神慢慢地又开始坚定起来。 陶凌失踪的这些日子,诸月派出的人的搜查范围已经扩大到京城外围了,有好几处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头地形复杂多变,搜寻的难度极大。 皇帝默许了诸月近乎疯狂的举动——将宫中的事情一概放下,每日等着陶凌的消息,甚至调了不少的将领也入了林子搜查。 诸月一如往常,坐在书斋的椅子上,有些神经质地敲着手指,似乎是痉挛。这两日他几乎没有闭眼。每日就在书斋等着,生怕出去一会儿便会漏了消息;有时等得微微绝望,便到陶凌的房中待一会儿,躺在他床上,难得的安宁,可心中想寻回他的心思却一点一点疯长。 到如今,他才明白这个小东西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诸月不断祈祷着时间还不算晚,不算晚,若是将陶凌寻回来,他定不会负他,定会好好珍惜。可惜…… 诸月在担忧的同时,莲陨也在忧心。 他虽与诸书在一起不长时间,但就他平日的表现也大约能觉出诸书的性格:阴暗,且瑕疵必计。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着,连着他的阴暗性格也都能装着没看到。 莲陨坐在窗边幽幽地叹气,院中有两人在打扫。除了被幽禁在此,其余的其实与他平日的生活没有区别。莲陨无趣地敲了敲桌子,仔仔细细地看着扫地的人:那是个年轻男人,身量很高,与另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侧过脸时,莲陨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不算漂亮,但也是极为干净,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勾起,一点泪痣,算的是最引人注目的了。 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男子不住地摇头,莲陨被勾起了兴趣,悄悄地出了门,借着地上放了几个桶挡着身子,溜到那两人身后,却叫他们的谈话给吓得不轻—— “你说,再这么下去,那小公子会不会就死了啊?” “难说,主子昨日不是才拗断了他的手么,又日日那么折腾,保不准就断了气了呢!” “哎……倒真是可怜,瞧着模样也不错,若是不被折腾死,恐怕也要被送到那些个地方去——” “哎,你说主子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呢?同样是被捉来的,这位便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一个却要被这么对待,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当下人的,说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让主子听见了怕是又要变着法子地折腾那小公子哩!” “不过今儿个主子没过来啊。” “是啊,连着那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都少了呢!” “走吧走吧,还有地儿要扫的呢。” 莲陨躲在木桶后,听得浑身泛冷。他听见了什么?!陶凌的手被拗断了?!也便是说,这几日他在这儿被这么优待,陶凌却是日日受着折磨?! 莲陨的手心泛出些冷汗,他们方才说……今日诸书没来?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心里形成了。莲陨四下张望,在右手边摸到一个长木棍,还真是天助我也!莲陨给自己打了打气,拼一回!若不然陶凌就性命不保了! 深吸了一口气,莲陨拖着那木棍便冲了出去,到那二人身后,举起木棍狠狠地砸下去,一人闷哼一声便倒下了。另一个转过身惊恐地瞪着他,喊道:“公子,你!” 莲陨怕他喊得招了人来,心里一慌,棍子便迎头下去了。那人翻了白眼也应声倒下。 莲陨看着眼前倒下的两人,慌得背上泛了汗,也不敢去探这二人是死是活,扔了棍子便往外跑。哆嗦着手开了门,也不去细想门外竟无人看守,便直奔旁边柴房去了。 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微微勾起,带着那上挑的眼角,一时甚是魅惑。 第二十八章:陶凌的死讯 莲陨的心口直跳,飞奔到柴房门口,左右瞧着竟没有任何人!也顾不上怀疑,猛地踹开了门,门上的锁也没锁?!莲陨微蹙起眉,但时间也让他来不及想那么多,进了门,一眼便看到陶凌歪倒在地上,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地上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迹。屋子里透出一股子的馊味,他的头发散乱,衣服也破了,脏兮兮的。 莲陨的眼眶一下便红了。 像是察觉到有人进来,陶凌眨了眨眼睛,猛地瞪大,惊恐地朝后瑟缩着身子。 “是我。”莲陨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一眨,泪珠便掉下了。 “莲陨……?”陶凌小声地喊他,湿了眼眶,“莲陨!” “哎,我在。”莲陨拉了他的手,“走,现在外头没人守着,我带你回去!” 陶凌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莲陨身边,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神采,迫不及待地扯着他的袖口,“走!快走!” 莲陨拉着他的右手腕,紧着往外跑。 连着几日担惊受怕,又遭到了虐待,陶凌根本就跑不快,跑了没几步便气喘吁吁,险些儿摔倒。莲陨觉着不对劲,看他脸色潮红,伸手在他额上一探,他的额头滚烫滚烫,这才发觉陶凌的手也热的厉害。 “把我丢在一旁就好了……我就是,就是死在路边,也不愿遂了诸书的愿,折辱在他手上!莲陨,就这么罢了——” “上来!”莲陨半蹲下身子,将袍子撩起,扎在腰间,“我背你!” “莲陨!” “别再浪费时间了!上来!”莲陨怒斥了一声。 陶凌有些愣神,却也听话地将手缠到莲陨脖颈上,莲陨也细心,让他左臂架在自己肩上。背着他往前跑。陶凌不高,人也瘦瘦小小的,并不算重,这几日更是瘦得厉害,背在身上倒也不难。“你救我一回,这一回,便算是还你的。” 好半晌,莲陨平淡地说道。 陶凌一愣,低了头,将额头靠在莲陨的后脑处,闷闷的应了一声。 两人便不再说话。 莲陨忧心会被发现,毕竟忽然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可疑,便不敢停下。可这林子他到底没来过,加之地形复杂,在里头走了半天也找不着出口。莲陨的额上沁出了汗,陶凌虽然不重,但背着跑了这么久,实在是累,双脚几乎是麻木了地在动着。 “大概过了那个坡,便能出去了吧?”陶凌望向前方。 莲陨没答话——他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背着陶凌继续小跑着,忽的膝盖内侧一阵刺痛,脚一软,二人竟顺着那山坡摔下,只余下两声尖叫…… “王爷!你怎么了?!”福伯在王府伺候多年,诸月虽是为人冷漠,但到底还是他伺候着的。推门进来便看见他捂着心口,表情痛苦,惊得他手上的托盘都拿不稳,摔在地上,小跑着奔到他面前。 诸月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好一会儿,才舒了一口气,“没事。”他忽然间心口刺痛,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强忍着疼痛,脸色惨白,许久,这感觉才慢慢淡去。 诸月看了福伯一眼,“没事,……重新送杯参茶进来。” 福伯不敢说话,低着头出去了。 等到他完全退了出去,合上门,诸月才重新抬手按在心口,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疼了呢?!用力按了按,还是有些许的刺痛。 手背上慢慢凸出青筋,今日已是第四日了。 诸月却不能去换陶凌,心中急切,抓起端砚往地上一甩,碰的一声粉碎。 向荣进书斋时,诸月双眼失身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房中动静,抬了头望向他,眼中恢复了清明,但也多了几抹不加掩饰的厌恶。 为何厌恶,向荣心中清楚。 “你来做什么?本王——本王不会去见诸书的,可以放心了吧!”诸月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看他。 “王爷,我们在城郊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莲陨。”向荣低了头,他有些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 诸月的眼中终于多了喜悦,手撑在桌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前倾,“那小兔儿呢?!小兔在哪儿?!” 向荣将头埋得更低了,低声说:“我们只发现莲陨一人昏倒在山坡的一处平地,他身旁倒是有不少的血迹,还,还留着陶凌掉落的一只鞋子,那平地又接着一处斜坡,我们觉着……” “觉着什么……”诸月的手慢慢收紧,脸色越来越难看,“说!” “我们觉着陶凌应该是遭遇不测了,还望王爷能看开些。” “狗屁!”诸月猛地站起身,将桌子掀翻,上头的笔飞出去,打在向荣脸上,向荣只觉着脸侧一疼,也不敢动弹。“都是狗屁!再给本王搜!就是,就是……就是尸体,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向荣心中生出些怜悯来,却实在见不得他这样,“王爷!陶凌死了!” “狗屁!”诸月顾不上风度,双目赤红像是要杀人,上来狠狠地给了向荣一巴掌,“你说什么?!小兔怎么可能会死!” 向荣被打得脸一偏,不答话。 “小兔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本王在,他怎么可能会死!”诸月踉跄了一下,堪堪站稳了,揪着向荣便是一拳,向荣抬手去挡,腹部便被他曲着膝盖狠狠冲撞。 “小兔没有死!”诸月红着眼眶,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一直嘶吼着,却始终不肯落泪,捶打着向荣,向荣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中虽是不忍,但更多的是痛心。一个将成大事的人怎么能如此情绪外露!心中急切,手不受控制地便挥了出去,给了他一拳。 诸月已经完全懵了,身子向后一坐,颓然跌在地上,双眼无神,口中只晓得一张一合呢喃着“小兔,小兔……” 向荣看不下去,转身出去。 房中只剩下诸月一人,好半晌,低声地啜泣想起,慢慢地,那啜泣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号。 被送回平凉府正躺在床上的莲陨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故的。他正昏迷着,而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两日了。 两天的时间,可以发生许多变化。 在没有人能看见诸月脸上的其他表情,永远地冷漠如冰。 诸月坐在莲陨房中的太师椅里,他已经侯了两天了,等到莲陨醒来,立即挥退房中其他人。 莲陨眨了眨眼,这是他的房间,面前的……是平凉王诸月?看着又不大像:眼前的人眼中布满血丝,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嘴边冒出了些许的胡渣,看着很是憔悴。莲陨来不及多想,他既回了王府,那——“陶凌呢?” 诸月没答话。 莲陨隐约觉得不对劲,“陶凌呢?!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他还好吗?他的手臂似乎有些严重,被折断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夫仔细看过——还有。他还发着烧呢,现在好了么?!” 诸月的面色变得越发阴沉,“你说,小兔儿的手断了,还烧着?” 声音冻得刺骨。 莲陨这才发觉不对,瞪大了眼,心中不安的预感在扩散。 “是诸书干的是吗?”诸月问道,其实不用问他也清楚,定是诸书那个畜生! 莲陨不答话,惊恐地望着他,“陶凌呢?陶凌呢!” “被你害死了。”提及他的死讯,诸月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但又迅速地恢复了,“他是被你害死的!” 莲陨愣住了,张了张嘴,陶凌……死了?! “若不是你,他怎么会去顶撞诸书,又怎么会被诸书捉去,最后还害了性命。莲陨,你拿什么赔,一切事端都是因你而起。” 莲陨的脑袋中乱哄哄的,完全不能思考。 “就是拿你的命也赔不起,你配吗?莲陨,你害死了小兔。”诸月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害死了……陶凌?”莲陨的唇哆嗦着,还有些不能思考。 “就是你害的!”诸月强忍着杀了他的冲动,厌恶地盯着他,“本王会将你送到诸书旁边,但是,从今日起,你记着给本王报备诸书的状况,记得了?” 莲陨一惊,下意识地想拒绝,却见诸月的眼神越发冰冷,口中吐出的话更是如同将他打入冰窖——“莫忘了,戏班的班主还在本王手里。” 莲陨的手揪紧了床单,双眼瞪大。 “你若一日不同意,本王便断他一根手指,若是你十日不同意,本王便斩了他的手;你若还是不应,本王也有的是办法,挖了眼,拔了舌头,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王爷!”莲陨的双眼满是绝望。 绝望,有他得知陶凌死去时的绝望么?!既然诸书敢让他的世界崩塌,他便能叫诸书生不如死。 “早些做决定。” 安排完莲陨,诸月重新回到房中——陶凌的屋子,这已经变成了诸月休息的地方了。 诸书既然敢对陶凌下手,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诸月默默心口,没有任何感觉——那是痛到极致后的麻木——陶凌死了。 诸月也死了。 现今活着的诸月不过是行尸走肉,唯一驱使他继续走下去的,便是一个念头:杀了诸书。 杀了诸书! 第二十九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诸书还来不及为陶凌和莲陨失踪的事忧心——他有更大的麻烦——诸月寻了个事儿将他的一个谋士处斩了。 处斩?!更多的怕是不过做给他看的,狠狠地在众人面前给了他一记耳光。 诸书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他早上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里,那天他们二人便跑了,等他回到那处小屋,才发觉看守的下人全部被割了喉,扔在院子后头。除了诸月的人,他再也想不出还嫩有谁会做到这个地步! 诸书带着一堆糟心事儿回了王府,更让他烦心的还有他的夫人——方丽。 对于方丽最近的无理取闹,他向来是视而不见——反正在府内的时间不长,就是回了王府,他更经常地是呆在莲陨住过的屋子里,门一关,外头闹得如何便不关他的事儿了。 不过今儿个方丽真将诸书闹烦了。 诸书回到王府里,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诸书还在惊诧今日竟这么安静,下一刻便让方丽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丽砸了莲陨的屋子。 “你在干什么?!”诸书急匆匆地赶到莲陨的屋子,方丽正在砸东西。 放在地上的青瓷花瓶对她来说的确是偏重了。方丽费力地举起它,向后踉跄了一步,站稳了,用力地往地上摔。摔完了,抬起头扬着下巴,有些不屑,“这戏子已经走了,留着这屋子做什么?!看着便心烦!” “本王现在住在这儿!” “还敢问五皇子,您每日晚上不住在自己的房间,来这儿作甚?!” 诸书看着她盛气凌人地模样,一下怒火攻心,上前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便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莫忘了这是哪儿!容得你这么放肆?!” 方丽被他打得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是愤怒又难堪,哭叫着:“你竟敢打我!竟敢打我!我爹爹——” “你再多话,信不信明日——不,今儿,今儿个我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诸书的眼中满是火气,“来人,把这疯女人给本王拖下去!” 周围的下人头埋得更低,不敢再看,一时间房中除了方丽的哭闹声便再无其他动静。 “都聋了是不是?!”诸书怒喝道,“不把她给本王拖下去,本王便叫人割了你们的耳朵,让你们真的聋一次!” 这话一下,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便立马上前,按住了方丽,方丽不停挣扎哭叫,哪有平日的高贵模样?诸书听得心烦,又挥了挥手,“她若是再这么叫着,便拔了她的舌头,看她还能不能叫得出来。” 方丽这时才觉出几分恐惧,当下闭了嘴,却还是流着泪呜咽着。 诸书在房中扫视了一圈,许多精致的小玩意儿都让方丽毁了,那些全是他从各处搜罗来讨好莲陨用的,有不少莲陨还是很中意。看了一圈,诸书恶意的目光又停在方丽的身上,那如蛇蝎一般的目光刺得方丽浑身一颤——她的嘴里被一下人塞了块布巾,喊不出话来——眼泪流的越发厉害了。 “我险些儿忘了呢。”诸书缓缓地笑起来,“你们几个,这女人便打赏给你们了,平日里也多辛苦,这便算是留些儿福利。” 压着方丽的几个健壮大汉的脸色有些犹豫,可眼中流出的更多的是猥琐的色,意。方丽剧烈挣扎起来,双眼瞪大,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可她不过一个女子,平日又是经常只呆在王府,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三四个干粗活的中年男人。 “拖下去,再喊上几个兄弟。”诸书像是得了什么有趣的奖赏,满足地看着方丽的目光从哀求变得绝望——他最喜欢这种眼神了。 几个男人嘿嘿地笑起来,应下后拖着方丽便往柴房去了。 方丽是大家闺秀,模样长得也是漂亮。几个下人平日里只敢瞧上一眼,连句话都说不上。她又素来心气高,对他们总是指责打骂,现下这么个夫人落到他们手中,任自己欺凌,平日里受过她辱骂的下人们纷纷过来看好戏。 方丽很害怕,她瞪着眼睛哀求地看着周围的人,不断地流泪,柴房里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好几个在一旁兴冲冲的,剩下的一些全是来看热闹的,就差端着茶磕上瓜子了。 黝黑的皮肤、猥琐的眼神、身上酸臭的汗味、张开嘴时一阵恶臭,全部扑面而来,当衣物被撕碎时,耳边传来好些吱喳地讨论声音,方丽闭上了眼,她恨不得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听着柴房远远传来的声响,诸书有些无趣地翻着手里的书。换了个手托住下巴,他不知道那些个粗野莽夫怎么会对那么个女人感兴趣,他只觉着方丽实在可憎,无论是哪一点都不能和莲陨相提并论——说道莲陨,诸书又开始心痒了,他派人去打听过了,莲陨现在的确是在平凉王府中,诸书实在想不出如何将他接来。 一个婢女抖着身子送了杯茶进来,不敢看他,放下后便小心翼翼地打算退出去了。 诸书忽然喊住她,吓得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是怕极了诸书,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长相老实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狠的心,连自己的夫人都能下毒手,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嘿,怕什么,本王又不吃人。”诸书声音中多了几丝厌倦,“你去柴房喊他们小声些,吵着本王了。 “……”跪着的婢女不敢置信地抬了头看他。 “怎么?还不快去!” 诸书声音中掺了几分冷意,吓得她立刻回了神,虽是不忍,但总归还是保住自己性命最为重要不是? 诸书想将莲陨接回来。若是将莲陨接回来,他又实在不喜欢方丽,方丽自然是留不得的;可另一方面,他终于又得了个新玩具,也是舍不得一下丢弃,倒是有些为难。 想了好一会儿,诸书叹了口气,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如何将莲陨夺回来才是。 他可想不到,他苦思冥想了多日无果,莲陨反而自己找上来了。 “五皇子在么?”莲陨的衣裳有些破旧,像是跑得急,脚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 守着大门的护卫自然是认得莲陨的,立即将他带进去。 莲陨在大堂刚坐下,诸书便冲了出来,一把将他抱住。莲陨的身上有些湿漉漉的,像是泡了水,还在不断地哆嗦。“怎么回事?!”诸书的脸色很难看,捧着莲陨的脸仔细瞧,他的脸色惨白,嘴唇也一直在抖。 “王爷。王爷要杀我……我逃了出来……”莲陨浑身放松下来,歪在诸书的怀里。 诸书急匆匆地吩咐人去打了热水准备沐浴,又去喊了太医,“他想杀你?!” “陶凌死了。”莲陨抓着诸书肩膀的手指猛地缩紧,声音哽咽,“陶凌死了,王爷觉着是我害了他……我怎么会害陶凌呢?!他救过我,我,我——” “莲陨,慢点儿说。”诸书将他打横抱起,安抚似的亲吻他的额头,莲陨微红的眼眶瞧得他心疼。 “王爷拿我出气,今儿个叫人把我按在水里,我不得已装死,他看着我没动静了才让人将我捞起来,丢在后门的角落,我就逃出来了。”莲陨抹了抹眼泪,声音低沉,还是有些后怕,“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在京城也不认识其他人,就想着能不能来五皇子这里,暂时躲一下——我不会连累你的!若是王爷发现了,你便把我交出去好了!”莲陨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眼里还有几分惊恐。 “说什么昏话!”莲陨是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可惜他实在不喜欢他说的,“你就安心地留在我这儿,就是诸月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想杀你?呵,笑话!有我在谁敢动你分毫!” 莲陨低了头没说话。 “还在怕?”诸书的脚往后一勾,将门带上。房中放了一个浴桶,里头已经放满了水。 诸书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只当他还在害怕,自顾自给他脱了衣服——更像是得了便宜——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莲陨的背上好几道鞭印,虽然结了痂,但看着也是触目惊心。诸书错愕地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莲陨低着头,握住他捏成拳的手。诸书这才反应过来,阴沉着脸将他抱进浴桶,小心地不去碰他的伤口。 莲陨抓着他的手腕,犹豫了一会儿,“你——你也进来吧。” 莲陨的要求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脱了衣裳便下水,抱着莲陨,将下巴抵在他肩上,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抱我。”好半晌,莲陨轻声道,见诸书没有反应,声音染了几分哭腔,“诸书,抱我。” “你的伤……”诸书有些担心。 却不想莲陨猛地扑上来,紧紧搂着他开始不规矩了。 诸书也不再拒绝,进入的时候莲陨不再忍着,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流出,竟是绝望。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诸书,诸书。” 诸书按着他的腰,只低声道:“我在。” 却看不到在他低头时,莲陨闭着眼动了动唇,那口型分明是“诸书,原谅我。” 第三十章:我们的爱情 冯可君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周仲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他们都是孤儿,在街上乞讨为生。 乞儿,还是两个年幼的乞儿。 周仲大他三岁,为什么认识的,或许是因为太久了,冯可君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一直记得那是五岁时的一个下午。 也许命运总是如此,在一个午后的邂逅,却注定要牵绊一生。 从那时起,冯可君便一直跟着周仲,讨来的食物对半分,但到底是冯可君占得便宜多些——周仲经常偷偷将自己讨来的馒头撕开,放进可君的破碗中。 这个哥哥便是他的世界。 那时候年幼的心里只有这个信念。 两人的命运彻底发生改变,是一个雨天—— 连日的大雨让许多人都躲进家中,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周仲和冯可君两人瑟缩在墙角,搂在一起发抖,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顺着屋檐滑下的雨滴砸在冯可君脏兮兮的脚丫上,又泛起一阵凉意。冯可君往周仲的怀里又缩了缩,带着哭腔说:“哥哥,我饿……” 周仲没说话,抱紧了冯可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干些什么呢?看着呜咽着的冯可君,周仲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好半晌,捧起他泪眼朦胧的脸,颤抖着说:“等着,哥哥给你找吃的来。” 冯可君隔着眼泪傻傻地看他,看着周仲站起身,犹豫地望着街边的店铺,狠了狠心冲进大雨中。 冯可君抱着腿乖乖地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便看见周仲冲回来,只是身后多了好几人追赶,那些人口中大骂着:“小乞丐竟然还敢偷东西!赶紧抓住!打死算了!” 冯可君眼睁睁看着周仲被他们逮到,狠狠地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上。周仲怀里抱着什么,任他们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松手,冯可君尖叫着扑上去,拼命地哭叫着。他不要吃的了!不要吃的了! 周仲咬着牙不反抗,嘴里已经渗出了血,冯可君因为扑上来也受了牵连,眼见他也要挨打,周仲一狠心将他抱在怀里。冯可君放声大哭,“哥哥!哥哥!” 有谁会关心一个乞儿甚至是偷儿的死活呢?仿佛只是街边的一只老鼠,看过,走过,又有谁真正会停留呢? “不要打了!”冯可君哭着哀求。 一个中年男子撑着伞,轻轻抬手,便将其中一个打人甩开摔在地上。那人一身贵气,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那几个打人的看着周仲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也担心真将人打死了,收了东西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冯可君哭的失了声,只还一下一下的抽噎着,周仲晕倒在他身上,只是搂着他的手臂还是紧紧地缠在冯可君的腰上。 地上,几个湿了的馒头已经被踩碎了。 那人带着他们回了家。 后来冯可君才知道,那中年男人就是宋家家主,当朝的兵部侍郎宋亮。 周仲和冯可君被宋亮收留,开始跟着他习武,陪着他们的还有宋亮的义子,川莱。而那时的川莱已及弱冠,在军中也有不小的名声了。周仲学武极快,而冯可君便差了许多,每每一个招式要练上十天半个月还无法完全掌握,常常沮丧不已。 “没关系的,我也练着呢,以后我来保护你就好了。”周仲如是说。 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冯可君也说不上来,只是当他意识到时,他不再愿意叫周仲哥哥,也与他渐渐有了距离。那人,怎么便这么傻气呢?冯可君经常扶着下巴发呆,看着他练武的背影,愣愣地出神。 洛平盛南风,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可是冯可君会被人看中,便出乎他们的意料。 那不过是将军,看中了可君的头脑和样貌,寻了借口要提拔他为都尉。周仲看着他色眯眯的眼神,一拳过去,借着火气,竟将他打倒了! 许是宋家家主看出了什么,第二天,便遣了周仲闭关,去考取武状元。而冯可君则专心阅读兵法。二人将近半年没有再见面。 就此了断畸念吧,冯可君苦笑着。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周仲考取了武状元,宋亮去世,川莱被送到边关驻守,一系列的变故又重新将他们二人绑在一起。因了上次的事,不论冯可君要在谁手下当职,周仲都不放心,直到许宁的父亲接替了宋亮的位子,当上了兵部侍郎——他本是宋亮的好友——冯可君便这么到了他的手下。 “冯将军,你又在发呆啊?”袁晔拍上冯可君的肩膀,将沉浸在回忆中的人惊醒。 冯可君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真的是老了便爱想过去了么?“怎么了?” “前些日子你给我的兵书我有好些字不认识,你来给我念念呗?” 袁晔虽是个山贼出身,但到底也是本性纯良,又好学,找了冯可君非缠着他教自己兵法,冯可君拗不过他也就应下了。 “行了,走吧。”冯可君站起身,坐得久了腿有些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身旁袁晔迅速地扶住他。冯可君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侧过头,却和不远处的周仲视线对上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冯可君一愣,周仲迅速地转开头,蹙起了眉。 果然……便这么不愿看到我么……冯可君咬住了唇。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便不再说话,见了面,冯可君开口想说些什么时,周仲也不过是皱着眉装作没看到的走开,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微微叹了口气,冯可君垂下眼眸,收回视线,“走吧。” 这份情绪并没有影响他太久——陶凌失踪了,王府里陷入一片死寂。 向荣、周仲、冯可君和袁晔都带兵出去搜寻,整整两日,没有任何消息。直到第三天终于寻到一处林子,靠着京城城郊,有人瞧见诸书曾在这儿进出。 一大早,向荣、周仲、冯可君和袁晔带了一千精兵进入了林子。 城郊的林子枝叶繁茂,在图纸上只草草地画了一处,没人打理。林子很深,极少人进出,地形繁杂,他们也不敢走得太散,只分成了两队,周仲和冯可君一队,向荣和袁晔一队。周仲似乎想说点什么,皱着眉,张了张口,冯可君心里狠狠地扯了一下,冷冷地说:“算了,我和袁将军一队好了。” 向荣也皱起眉,这两人最近不对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陶凌,至于怎么分配倒是其次。 周仲听他这么说,倒是立刻反对,“改什么改,我们两个便我们两个!” 冯可君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倒也没有再说话。 反是袁晔,最近冯可君一直教他念兵法,他对冯可君也有了那么些崇拜和亲近,看到二人如此,忍不住插了一句:“要不……还是我和可君一道吧?” 周仲狠狠地瞪着袁晔,瞪得袁晔更是打算跟他换了——怎么周将军最近脾气这么怪呢,冯将军跟他一块儿还不得受他气? 向荣也不打算耽误时间了,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么分,走吧。” 向荣级别比他们高,话一出口,几个人也不好再反对——服从是军人必须遵守的准则。便这么散开,各自带着人走了。 林子很大,一队人进来后边走也不忘边做上记号。周仲和冯可君之间一直是尴尬地沉默着,谁也不愿主动打破。 好一会儿,冯可君淡淡地说:“你若是实在不愿跟我一起走,刚才跟袁晔换了不就成了。”他的脸朝向一边,看都不看他一眼,瞧着样子云淡风轻,却不知道他掐着缰绳的手已经僵硬了。 “你就那么喜欢跟袁晔在一起?!”周仲的声音沾染了些压制着的怒气,仔细听了还股子酸意。 “你!”冯可君扭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可理喻!”说完双腿一夹,“驾!”便甩着马鞭往前冲去了。 周仲在后头懊恼,怎么又是这样惹得他生气了……看着冯可君冲的快,有些不放心,也便紧紧跟着了。 冯可君不是个坏脾气的人,只不过连日来的阴郁在今日被周仲一句话轻易地就挑起来了,这算什么?!他为了周仲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只得到周仲这么一句话!冯可君的眼眶微微发红,马鞭甩得越来越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早已是绝路! “可君!冷静!”周仲在后头喊他,这林子地形复杂,冯可君这么赶着一定会出事的!却不知他在身后喊着,让冯可君赶得越来越快! 平地上的草长得茂盛,冯可君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出现的斜坡。身下枣红色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忽然刹下来,冯可君一时没有防备,从马背上摔下。马虽是急急地刹了,但原本冲的那么快哪能那么容易就停下,沙土松散,一匹马便这么滑了下去!冯可君看得心惊,这才冷静下来,从马背上摔下后,他听到自己的手臂一声脆响,大约是断了。没等他觉得疼,整个身子便开始向前滑,越来越快! “可君!”周仲看得目眦尽裂,拔了刀一用力深深地插在地上,往前扑去,一手抓了刀鞘,一手去拉冯可君。“拉紧了!” 冯可君有些后怕地直喘气,往身下望,距离自己脚下不远便是一块平地,但很窄,若是照他方才那么滑下来……冯可君舒了口气,这才发觉……“那不是莲陨吗?!” “什么?!”周仲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这么误打误撞倒找着人了! “放我下去,没事的,我去看看。” 回到王府后,周仲扛着人便冲回房中,冯可君嫌弃丢脸,一直捶打着他,“放我下来!”周仲却是一言不发,喊了个大夫来给他看,“我是伤了手,还是能走的!” 周仲抿着唇,将他放到床上,等到大夫给他看过上了药,脸上才微微松动。他觉着这么些日子烦恼着的自己真的是蠢死了,在生死面前,自己的那些心思算什么呢?看着可君摔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被狠狠地提了起来,甚至想着若是他出事了自己必定不会独活。其实,不是很清楚了么…… 周仲蹲下身,握住冯可君的手,咬了咬牙问他:“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平凉王投入他麾下的么?” 听他这么一说,冯可君也便接着话问他:“其实我早便想问你了,那时候平凉王能力并不出众,风传也不好,你怎么就决定跟随了呢?” “是因为你。”周仲打断他的话,望进他眼中,“是为了你,若是我帮了他,他便有能耐将你换个军衔,换个职务。” “为什么……”冯可君呐呐地问着,一向聪明的脑瓜此时却有些转不过弯来。 “那我也问你,那时为什么要瞒我,说你在许大人那儿很自在?许大人那么打压你,你却一个字都不跟我说,为什么?”周仲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就是怕我冲动为你出头,许大人的官位比我高,怕我毁了仕途么?为什么要这么替我着想?” 冯可君面上一红,低了头,却始终无法将那几个字说出来,好半晌,只低低呢喃:“你是我哥。” 周仲苦笑着,眼中满满的酸涩,但却又立即变得坚定,“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君,我是你哥,可是现在我却不满足这种兄弟的关系了,可君——” “你,你说什么?”冯可君有些傻眼。 “或许你会觉得突兀,厌恶我,但是可君,若是现在不说出来,怕是这辈子我都得后悔!”周仲将他的手攥紧了,“我爱你。” 冯可君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傻愣愣地看着周仲,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的单相思?所以……他真的可以跟周仲在一起了?! 周仲的眼神从期待慢慢变得失落,手放松了,却让冯可君回过神来重新一把抓住,又放开,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周仲的手臂很快缠上来,很紧。 你只道我为你牺牲,却不知道,这一世能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你几岁?”八岁的小孩儿低头看着眼前的小不点。 “五,五岁。”小小的人儿仰着头,漂亮的脸蛋上沾着泥土。 “唔,你喊我哥哥吧,以后我们俩一起好了。” “好!哥哥!” 谁的缘,是谁的劫? 第三十一章:惊吓! “公子慢用。”下人将中饭放在桌子上后,便退下了。 莲陨坐在桌边,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几天他瘦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诸书看的着急,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手中的筷子举起来,顿了顿,又放下。莲陨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喊了个小童进来。 “我没胃口,都收拾走吧。” 小童惊惶地一下便跪倒在地,给他磕起了头,“求公子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留一条活路啊!” “哎,你这是干什么!”莲陨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起来。 “五皇子说了,若是公子再不吃饭,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便要挨罚了!公子,五皇子的手段实在是厉害,昨儿个便有个下人被打折了腿……公子,我还小,还不想死,求求公子了!”那小童越说越伤心,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他怎么随便罚人呢!我不吃饭干你们何事?!”莲陨惊讶地睁大了眼。 “五皇子舍不得罚您,我们便白白受了牵连,公子,你好歹吃点吧!” 莲陨摆了摆手,有些烦躁,“行了行了,退下吧。” 重新举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含进口中,肉质鲜嫩,莲陨却似乎没什么感觉,扒了一口饭后,又有些反胃。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是诸书。 诸书的手搭到莲陨肩上,俯下身亲昵地在他脸侧啄了一口,“还是吃不下?” 从诸书碰到他的一瞬间,莲陨的手将筷子捏紧了,低了头,“……嗯。” “我在宫里找了个太医,等会儿给你看看。”诸书说着,坐到他身旁。 “不用了。”莲陨咬着唇偏过头,不敢看他。 诸书握着他的手,有些担忧,“还是看看吧,你最近饭量越来越小,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让太医看看我不放心。” 莲陨抬了头看他,目光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心口猛地一缩,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就有那么狠的心呢?他看见陶凌惨状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是诸书干的,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莲陨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嘴唇动了动,一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便掉了下来,滴在诸书的手背上。 “莲陨,你怎么了?”诸书皱起了眉头,给他擦了泪,有些急躁。 莲陨咬着唇,眼泪却是越擦,冒得越快,很快便将脸颊沾湿了。他弓着腰,不敢再看着诸书,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捂着脸呜咽。 “莲陨?!”诸书叫了一声,将他紧紧抱住,凑近了才听到莲陨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诸书心中起了疑心,“莲陨……?” 莲陨却是不肯再说什么了,揪着他的袖口放声大哭,完全陷入了绝望。 “公子只是心口郁结,这心事不解开,吃药也没有用啊。”太医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诸书也没多为难他,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诸书站在原地,蹙起眉沉吟片刻,莲陨最近有心事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想逼他,等他想好了,自然愿意和自己说。不过刚才哭的这么厉害……诸书心里也没底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了吧,不过对于诸书来说,这世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事他的过错,同样的,若是让莲陨烦恼的事情,他也一样会不加犹豫解决的。 转身回了房间,莲陨正倚着床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眼无神,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眼中猛地透出略微的惊恐。诸书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他可不喜欢在莲陨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诸书坐到莲陨身旁,察觉他身子猛地一颤,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但也没说,只是握了他一只手,轻声问他:“最近是怎么了,不能跟我说吗?” 莲陨飞快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口,又低下头,喃喃着:“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诸书搂住他的肩膀,莲陨也温顺地靠着他,却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希望你还能像今天说的这样原谅我。 莲陨低着头。 在王府中的生活其实很安逸,每日醒来翻翻书,出去逛一逛,便这么过去了。诸书很忙,经常只能在月上枝头了才回来看他,但莲陨也不多问他,偶尔在书房中看着书便消磨掉好些时间。 晚饭的时候,诸书终于回来了,莲陨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去将饭菜热好。 “累死了。”诸书瘫坐在椅中,一点儿形象都不顾及。 “怎么了?”莲陨给他将脸盆搬过来,让他洗把脸。 诸书敷衍了一句:“还不是那些事儿。”也便不说了。诸月最近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不断打压他,在朝中与自己针锋相对,隐隐有超过自己的势头。自己手下好几个人都让诸月寻了把柄,一个接一个地杀了。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今日在朝上又是如此,借着南方大旱的事端狠狠削了诸书的面子,又将他这边的一个将军给降了职,发配到边关去了。诸书越想越生气,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下人将饭菜端上桌时,汤碗不小心碰着了莲陨,洒出来些滴在他手背上,莲陨被烫的轻声喊一句,诸书一下将他的手放进水盆中,回过头,那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地说着:“求公子主子开恩,我不是故意的……” “来人,拖下去杖毙!”诸书冷冷地说。 莲陨吃惊地看着他,“诸书!就这么一点儿犯不着打死她吧!” “哼,打死个下人怎么了!我还不能处置个下人了?!”诸书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过大打翻了水盆。 “你!处置也罢,罚她一个月工钱就是了,怎么就要害了她性命!”莲陨皱起眉,便要去拉她起身。 诸书一个眼色,周围两个人便拦住莲陨,“来人,将她拖下!杖毙!” “诸书!”莲陨不敢置信,“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院子传来那婢女的惨叫剩,诸书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勾着嘴角,“本王想杀谁便杀谁,还轮不到有人来指手画脚——” “难道连我你也是想杀便杀么!”莲陨大口大口地喘气,心中刺痛,“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诸书眼中忽然迸出怒火,“我这种人?!莲陨,不要以为本王宠着你惯着你,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原本也不过一个戏子,也配说这种话!” 莲陨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原来诸书一直都是这么看他的,是啊,他不过一个戏子,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诸书会宠着他,也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游戏罢了,可怜他还当了真,以心相许!到头来,黄粱一梦。他早该知道的,皇家的人,最看重的不就是权势么?哪里还有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诸书拂袖离开了。 院子中的小姑娘浑身是血,也不动了,倒在血泊中。 莲陨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了。 “主子,您当真就这么留着莲陨公子?”一男人长得獐头鼠目,弓着腰低声地问。 诸书将手中的书朝下扣在桌上,冷冷地看他,“干你什么事!” “这莲陨公子只能让主子多个弱点,主子要是想要,等日后成了大事再找一个呗,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男子多了去了。” “再说信不信本王撕烂你的嘴!”诸书抬起眼眸,里头一丝温度也没有,那男人见状也不敢多话了。 诸书有些后悔,他的确是爱莲陨的,不过是心中烦闷,又刚巧得了这个事端,便将气全部撒在莲陨身上了,一时口不择言了。他也能想到莲陨会有多难过,只不过说便说了,也拉不下脸去跟他道歉罢了。 “出去吩咐厨房,炖个鸡汤端到莲陨房中,他晚饭定是只吃了一点。哦,再做上几个点心送过去。”诸书敲了敲桌子,吩咐下去了,心情却烦闷起来,手中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了。 而另一头,莲陨早就心如死灰,诸书的那些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在他心口割开一道口子,一阵钝痛。冷眼看着下人将东西送进来,“都重新拿出去,我不吃。”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都给我拿出去!” 诸书听见房中吵闹,到底顾虑着莲陨,还是过来了。一进门便看见莲陨吵闹不吃东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五皇子何必对我这么一个下作戏子这么上心,小人承受不起!”莲陨冷冷地说,“还不如早些儿将我遣出去,也别碍了您的眼!” 诸书被他的话又激起怒火,“不吃随便你!”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是莲陨住在王府中,二人第一次分床而卧。 注定一个不眠夜。 莲陨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中觉着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唇上一暖,又消失了。眼睛实在酸涩,睁不开。 一觉睡到中午,倒也没人敢来打扰。等到醒了,昨日那个小童进来伺候他洗漱吃饭。看着莲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公子,你也别跟主子闹脾气了,主子到底还是怜惜你的。” 莲陨手一顿,没说话。 “早晨主子还过来看了你再走的,还吩咐我们不准去喊你,你说——” “别说了。”莲陨心口又烦闷起来,皱着眉头。 小童一惊,站在他身后不敢再多话了。 吃过了饭,莲陨自个儿在王府中乱逛,怀着心事也不按平日的路线走了,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眼前是一个荒废了的小院,里头杂草丛生,看起来很是破败。王府中竟还留着这种地方!莲陨有些惊讶,风中隐约传来啜泣声。声音很压抑,莲陨被勾起了好奇心,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哭泣呢? “谁在里头?”他高声喊了一句,没人应答。 那啜泣声停了一下,哭得越发厉害了。 莲陨撩起衣角,小心地踏过地上的断砖,走过破落的拱门,进去了。循着声音,莲陨一直跟到一个歪斜的茅草屋前,屋子上了锁,进不去。莲陨听着里头的人哭得凄惨,蹲下身,顺着茅草屋的一个缝隙望进去,里头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只得压低声音问道:“别哭了,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里头猛地生出一只手来,在空气中乱抓,倒把莲陨吓了一跳,往后一坐,捂着心口。这实在是吓人。那只手很瘦,皮包骨头,指甲很长很脏,但也能看出似乎是个女人的,手指很纤细。 莲陨左右看看没人,又问她:“你小声点别惊动了人!你到底是谁啊?” 里头的人吚吚呜呜地叫着,听不分明。莲陨歪着头想了想,原来是个哑巴。可是诸书关着一个哑巴做什么? “你不会说话……那怎么办?”莲陨皱着眉,看诸书昨天那么恶毒的手段,被关在这里的人想也知道定不是犯了多大过错的。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那只手伸了回去,塞出一块布巾来。那布很脏,但看得出原先也是极好的料子,更让莲陨吃惊地是里头写的字,那上头是几个用血写成“救我 方丽”,字迹歪歪扭扭,上头的血迹已经干了很久,看起来是很早就写了的,一直藏着没机会送出去而已。莲陨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你,你是皇子妃?!” 里头的人又开始激动地吚吚呜呜一通喊叫。 莲陨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复下来,“你真的是皇子妃?” 里头的人不知道在地上找着什么,好一阵子才又塞出个东西来——一把断了只剩下珠坠的发簪。 莲陨接了,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外头有人在喊他:“公子!公子!” 莲陨赶紧将东西都塞进自己衣服中,再看看那茅草屋一眼,跑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抉择 喊人的是几个下人,大约是想寻他去吃点心。莲陨从那破落院子中出来,看着身前的壮汉,微微蹙起眉,“这儿是哪儿?” 那男人原本是后院劈柴的,这会儿不知怎的找到这儿来了。男人听他问,侧着身子似乎是要请他出去,实则将那拱门挡住了,“不过是一个破败的小院……” “我方才听见里头有人哭哩!”莲陨越发生疑,看他紧张的模样,莲陨又为方丽揪心了。方丽虽是原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还曾奚落过他,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落到如此境地也实在是可怜。 “哭?”那男人干笑两声,“公子是听错了吧,这儿怎么会有人在哭呢?许是风声或是哪只猫儿在叫哩。若是有人在,公子可曾听到她说话?” 方丽不是哑了么!莲陨一顿,“这倒是没听见。” “定是公子听错了。”那男人说罢,又劝他,“管家在大厅找您呢!快些儿去,点心若是凉了怕吃了要闹肚子!”这么说,脸色也有些许紧张,更像是在赶人。 莲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脚往大厅方向走去。 等他走后,那男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那破院子,里头的确是有压抑着低低的啜泣声。男人径自走到那茅草屋前,冲着门板用力地踹了一脚,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舌头都被拔掉了还要生事!哼!若不是主子还要留着你这条命,老子一定直接掐了你!” 茅草屋中的人又吚吚呜呜地叫起来,似乎也在骂着什么,可惜说不了话。 那男人吐了一口唾沫,“呸!贱人!” 莲陨到大厅喝了碗糖水,还是有些放不下方丽,便问了问身旁的管家:“这几日怎么没有见着皇子妃呢?莫不是回娘家了?” 管家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皇子妃重病,卧病在床呢。” “要不我去看看她吧,总是呆在屋子里怕是要闷坏了的。”莲陨作势要起身。 “别!”老管家颤悠悠地挡住了莲陨,脸上有些紧张,“皇子妃,皇子妃她得的是传染病!不能去看!” 莲陨瞥了他一眼,老管家瞬间挺直了腰板僵着,莲陨这才松了口,“既然如此,便算了。”想了想又问他:“我可以出去街上走走么?” 老管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当然可以了,老奴待会给公子点几个人陪着。公子将这碗圆子吃了就可以走了。” 莲陨点点头,也露出难得的微笑——老管家的性格实在与班主有些像——想起班主,莲陨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攥着布巾的手微微用力,他该如何……一边是养育自己二十载,如父亲一般的人,一边又是自己所爱之人,哪边都割舍不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莲陨断气碗不再多想,每一次想都让他的心一阵绞痛…… 圆子白嫩,盛在勺子中轻咬一口,甜腻的黑芝麻陷便流了出来,含在口中,莲陨却只觉着微微的苦涩,还是放下了碗。 身旁的老管家上来劝他:“公子,多吃点吧,别把身子饿坏了。” “没什么胃口……” “要不我吩咐厨房煮些酸梅汤?” 看着老管家作势要往厨房去,莲陨急忙喊住他,“别麻烦了,我吃了就是了。” 吃过了甜点,莲陨便让几个护卫陪着出去走,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他如今是被诸月“追杀”的人,也要做做样子才是。只不过现在他在诸书这儿,诸书也会保他无恙才是,但这功夫还是要做的。 一行人在路上随意地游荡,旁人多看两眼,也不再注意。京城中富家公子多得是,大约也以为是哪家公子出来游玩罢了。 莲陨在一家古玩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其他地方去了。可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停在了那家古玩店门口,莲陨刚打算要走,身后一名护卫上来劝他:“公子是喜欢古玩吧?既然喜欢便进去瞧瞧,我们哥儿几个身上都带着银子哩。主子吩咐了,只要是公子喜欢的都买下。” 莲陨看了他一眼,眼中目光复杂。 古玩店的老板脸上堆满了笑意,匆匆出来迎接,“这位公子,到了便进来看看吧!” 莲陨看了看那老板,老板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盯着他的眼睛别有深意。莲陨叹了口气,“那便……看看。”说罢抬脚进去。 店内摆放了不少珍奇瓷器,做工精细,但莲陨似乎看得心不在焉,旁人问什么都只敷衍地咿唔作答。那老板看他模样,说:“公子嫌这些不够漂亮?那进来吧!我点里头还好些更贵重的哩!哈哈,生意人嘛,这些贵重东西放在外头怕不安全。” 莲陨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那老板热情地将他半推半拖地拉进了里间,又对着那些想跟上的护卫说:“这些兄弟辛苦了,在外头候着行了,我这些货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领头的护卫看着他讪笑的模样,点点头表示理解,便侯在门口。 好半晌莲陨才出来,看着垂头丧气的,似乎没有挑到心仪的东西。老板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哎呀公子你眼界太高啦!我老张这儿可是京城古玩店里货物最好的了,你都看不上眼!得,您呐,过些日子再来一趟,我去进了新货,保管您能挑到合心意的!” 莲陨摆摆手,没多说话,只对着那些护卫吩咐:“回去吧。” 老张站在店门口,看着被一群护卫拥簇着的莲陨渐渐走远,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过了些日子,诸书进宫越来越频繁,心情也越来越烦躁。莲陨隐约知道是出了事,也便不再跟他怄气,主动示了弱。诸书自然便顺着台阶下了,他好几天没跟莲陨亲近,早便受不了了,得了借口将人紧紧抱在胸口。 “这些日子你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么?”诸书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头上。 “没什么事,现在想通了。”莲陨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是啊,想通了,他不能舍下班主,也无法背叛诸书,那便先救下班主。诸书实在不是做皇位最好的人选,他脾气反复,性格有暴戾狠毒,爱好施虐,这样子的人怎么能当皇帝。虽是这么劝着自己,但他也不打算离开诸书,若是不能保全追诸书,大不了,便随他一起去吧。 “想通了便好。”诸书让他主动的亲昵搅得心情好极,声音中也沾染了笑意,连日来的烦恼似乎少了许多,“今儿个没挑到什么喜欢的?” “嗯,不用了,你送了我好些东西够看了。”莲陨仰起脸,脸上满是笑意,下巴磕在诸书胸口,磕的他有些儿疼。 诸书低了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也不说话了。这样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诸书有些儿飘飘然了。 “那你呢,最近怎么忙了那么多,出什么事儿了?” 诸书现在放松的很,也便随口说了:“不过是方太傅的事儿。”说完自知失言,也不多说了,扯开话题,他最近的确是在烦恼方太傅的事儿,方太傅是他岳父,自然而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可他最近不知收了什么风声,竟与诸书反目成仇,投奔了诸月,连带着原先方太傅的学生也纷纷投入诸月阵营中。诸书原本的武将便不如诸月,而朝中文臣大多都是诸书那一派的,现在被方太傅这一举动闹得他的势力大大被削弱,现如今文臣武将都不如诸月,还怎么跟他抗衡?“宫里的事儿还是不说给你忧心了……对了,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跑到那偏院去了,去那儿做什么?” 莲陨面上不动声色,“心情不好随便逛着就到那儿去了。说起来那院子那么破落,怎么不重新整修一番?” “破院子还是有些用处的。”诸书微微笑着。 莲陨也不再多问,状似好奇地问他:“管家说皇子妃得了传染病,不能出来见人?” “怎么想起她来了?”诸书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些日子没见着她,觉得有些不习惯罢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就你心善!”诸书点了点他的鼻尖,“她好得很呢,放心吧。” 莲陨微微一僵,好得很?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如今方丽哑了,被囚在那个酸臭的破茅屋中,这也算的是好得很么?!莲陨说不出话来了。 “可别在我面前提起其他人了,我可要不高兴了。”诸书佯装生气。 莲陨也便说了一声,“你还娶了妻呢!” “那也不是我愿意娶的。莲陨,你难道不知道么,我对方丽一丝丝感情都没有。”诸书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甚至恨不得她死——” “诸书!”莲陨蹙起眉。 诸书一怔,不再说这些。“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睡觉吧,累了一整天了。” 莲陨便随他抱着上了床。 翌日一早,诸书已经更了衣准备出门。莲陨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他:“这么早啊?” 诸书走近了亲昵地亲吻他的额头,“继续睡吧,我吩咐厨房炖了汤,醒来记得去喝。” 莲陨呢喃着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身子往被窝中又缩了缩,诸书看了会儿,转身走了。 等到莲陨醒时,天已大亮。 到小院中用了早膳,又乖乖将炖汤喝完,难得吃的多了,倒让管家有些惊讶,但也安心地笑了笑。莲陨绕开了人,照着上回的路线打算到那偏院看看方丽——他身上甚至带了点心——他实在是担心方丽。 走到那偏院了,却发觉拱门处有几个大汉把守着,见莲陨走近,面面相觑,显然有些无措。 “你们怎么守着这儿?”莲陨打算越过他们,却被挡住了。 “公子,你怎么来了,这地儿偏僻又破落的……”那守门人狐疑地看着他,“还带了点心?” “上回你不是说有猫儿在里头么,我不过来看看,喂点儿东西。”莲陨心急便随便扯了个谎。 那人也想起那时自己说过这么句话,点点头,却还是不肯放行。“公子,这儿不能进。” “为什么?”莲陨皱起眉。 “嗨,我们只不过是下人,听了主子的话守着这儿的,哪里知道呢。公子别让我们哥几个为难。”那守门人面露难色。 莲陨也不好再多说,再多说,固执地要进去也做不了什么,怕是还要让他们起疑心。故作遗憾地说了句:“可惜了那些猫儿吃不着了,还是我自个儿吃吧。”便只好转身走了。 “公子今儿又去了一趟偏院。” “哦?”诸书的眼睛眯起来,“他又去那儿做什么?” “说是打算喂猫儿。” 诸书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任何温度,“是么。” 面前的人不敢答话。 “让人明儿给他买个猫逗着玩。至于那一个……杀了吧。” “是!” 第三十三章:陪着你一起死 莲陨一直担忧着怎么能再去看方丽一趟,可惜现今不论莲陨走到哪儿似乎都有人跟着,他也不好实施计划。 因为一直因为这个事儿忧心,他倒没有再出府,等得他终于死心了,才发觉王府内的人个个忧心忡忡。 “发生什么事儿了?”莲陨得了空当去问管家。 管家愁云满面,“京城如今都是平凉王的兵马,五皇子的人到哪儿都不得安乐。” 莲陨吃了一惊,“平凉王这么明目张胆,皇上便不管吗?” “哎,哪里有管呢!”管家叹了一口气,“你没见着五皇子最近常往宫里跑么,都是去见皇上的!” 莲陨皱着眉头,也不说话了。 接下来几日,诸书一直待在王府内,倒不再进宫了。莲陨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他本对这些宫廷事也不了解,说多了还怕他烦。在府内呆着无聊,要出去又让管家拦住了,说是现在到处都是官兵,从五皇子府内走出去怕是有危险,莲陨便重新退了回来。 诸书日日呆在书房中,不知道在计划些什么,晚上倒还晓得回房间,几天忙碌,虽是在府内吃住更好了,但眼见着人反倒消瘦下去,眼底一片青黑。 莲陨给诸书按揉着肩膀,说些个琐事,逗他开心。诸书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着,但也没多话。好半晌,诸书伸手拍了拍莲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说什么话呢。”莲陨也不矫情,看了他一眼,迟疑地问了一句,“皇上当真不管么?” “呵!他都老糊涂了!日日陪着柳一尚在宫中喝酒听曲儿,管些什么?他都好些日子不上早朝了。现在朝中的事情基本都是诸月在打理,那些个大臣一个个地都不敢吱声。你是不知道,城里现在到处是他的人,连宫中的守卫都叫他换了一大半了!我现今只得呆在府中,连进宫都没法子了。” 诸书说着,脸色又变了,显得很是气闷。 莲陨蹙起眉头,轻声问他:“他是你兄长,再怎么着也不会伤了你吧。” “兄长?!”诸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兀自笑了一会儿,“这宫里哪有亲情可言?他使坏将诸阳送上黄泉路时,哪里讲过亲情二字?哎,虽是有亲缘关系,但到底还是权势更为重要些。” 莲陨给他捶打着肩膀的手顿时停了。 诸书回头看他一眼,眼中的情绪不明,却又笑了一声,“怎么,吓着了?” 莲陨回过神,摇摇头。他原来只当是诸月要他帮着将诸书拉下马,好自己坐了皇位,谁想着现在听诸书这么一说,竟是没打算饶过诸书的性命! “可是,可是大皇子也不是还在的吗?或许——” “这不一样。”诸书说着,“大哥原本便是和诸月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他俩都是送给了其他妃子养着;我和诸阳则是由自己的母妃抚养,这远近亲疏的打小便是看的清楚了。后来诸林当了太子后,诸月也没少给他帮忙,别说现在一个去了洛阳,两人还是有来往的。这宫里的,也就他俩看着更像兄弟了。我们哪里有这样呢,现在我若是站在诸月面前,想来也知道他定是一刀砍了我的。”说罢了,又补了一句,“当然了,他若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这么办的。” 莲陨摇摇头,这宫里的虽是有荣华富贵,却一丝丝情分也不讲,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们从小便被母妃教着,眼中只有那个皇位,也是,母凭子贵么!就是后来母妃去世了,他们为了保全性命,也不得不直冲那个位子去。可惜了,数十载都在为着这么个龙椅而争得头破血流,忽视了多少更美好的东西。 诸书看莲陨不说话了,拉着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笑着问他,“怕了?” 莲陨脸上满是愁云,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还笑得出来!” “呵,有什么笑不出来的?从我敢跟他争的那天起,我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两条路,要么他死在我手上,要么我死在他手上。又有什么可忧愁的。” “你!”莲陨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诸书拍着他的后背当是安抚,歇了会儿,换了话题问他:“你前些日子去了偏院,见着方丽了?” 莲陨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像是过电般一颤,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见他面上滴水不漏,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咬着唇轻声道:“为什么……要那么折磨她?” 他知道诸书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这段时间在王府,诸书处罚下人肆无忌惮,手段残忍。可他也没想着诸书竟会那么对待方丽,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子妃! “呵,我早便想这么干了。当年父皇不过为了将我与方太傅的关系绑紧些,便将方丽许给我。那女人平日里在王府内趾高气扬,看着便讨厌,为了方太傅的势力,我忍了,只要不闹出大事儿,便随她闹去。”诸书的眼睛微眯,戾气十足,屈起手指刮着莲陨的脸的动作却依旧轻柔,“可她千不该万不该逼走了你!也莫怪我饶不了她!” 莲陨吃了一惊,低了头,“她怎么说也是皇子妃,若是,若是——” “方太傅已经知道了。”诸书的声音很平静,“我早该知道的,我说那老头怎么忽然带着人便投奔了诸月,呵,原来是因为他女儿!” 莲陨的心口一紧,不说话了。 “倒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下人将话透露了出去,若是让我知道了……”诸书没再说下去。 “会怎样?”莲陨小心翼翼地问他。 诸书又是轻轻笑了,“不说了,说了你又是要烦。现在也好,方丽已经死了,方太傅也逃去了诸月那儿。我想着,大约是父皇也知道了,觉着我行事鲁莽才不打算再管了吧。”说着,将手枕在脑后,看着倒是很豁达。 他原先一心与诸月争那个皇位,现今大约也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了,像是得了解脱一般,还真是好笑。 莲陨暗自思量着,趴到诸书身上,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我们走吧!” “嗯?”诸书不解地看他。 莲陨咬了咬唇,眼神却是很坚定,“我们不争那个劳什子皇位了,就逃出京城,从此隐居便好了!” “呵。”诸书的眼中几分心酸,那些原先跟着他的大臣们大多都是墙头草,看现在的形势,大多都叛逃了,呵!墙倒众人推!他是没想过莲陨竟还愿意跟着他,他总算是没有爱错人。“逃到哪里去?现在我手上除了一块兵符便什么都没有了,就是逃出了京城,也难保诸月不会追杀。”更重要的,他也算是害死了陶凌,单就这一点诸月也不可能放过他。 他没说明,但莲陨也是知道的。两人心里都是清楚的,不过那层窗户纸却是没人愿意捅破。 “我们退吧!逃得远远的!”莲陨近乎哀求,他不能看着诸书死,更不能接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诸书。 “莲陨。”诸书忽然开口,“逃不了的,现在出入京城都有诸月的人重兵把守,我哪里出的去?我总归是皇室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得体面。” 莲陨的心口微凉,说不出话来了,眼中慢慢泛了泪光。 “就是苦了你……你放心吧,明儿我便派人带着你乔装打扮出城去,从此便好好活着——替我活着——” “你怎么舍得!”莲陨尖叫起来,眼泪一颗颗掉在诸书的心口,烫的他像是要死了一般,“你怎么舍得!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你就打算这么扔下我一个是不是!!” “莲陨!”诸书低低吼了一声,眼眶也泛了红,,“这一世算是我对不起你,明天就走,不要留在这儿了。” “是我对不起你……”莲陨捂住了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将渗出,绝望地哭着。 莲陨哭的厉害,诸书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将人抱紧了,轻轻地、一遍一遍亲吻着莲陨的发顶。 …… 莲陨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等自己再醒来时已经被人换了衣服塞在一辆马车中,心中一急,从马车里翻出来。看着还是在后院,舒了一口气。身旁几个在收拾东西的下人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跑上来打算将他重新塞回去。 莲陨也顾不得了,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在脖颈,恨恨地说:“把诸书给我叫过来!” 几人都有些迟疑。 “去啊!把他给我叫过来!”莲陨叫着,声音尖利,平日一直冷静的脸上满是愤怒。 没多久,诸书便叫人带过来了。 “诸书我告诉你!你今儿别想把我赶走!”莲陨的眼眶又是红了,却强忍着不肯落泪,“你若是愿意,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下了结了这条命!我就看你舍不舍得下!” “莲陨!你别闹了!”诸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那根发簪,就怕他一激动真伤了自己。 “我闹?”莲陨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就别想将我送出城了,就是送出去了,我也断不会独活!我告诉你,就是死我也陪着你一起死在这儿!” “……”诸书说不出话来,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你昨儿故意给我喝的迷药是不是?呵,这么些年在戏馆里我什么没见过!这种把戏也打算瞒我,诸书,一句话,你是想看着我现在死,还是陪着你一起死?!” 那样脸上满是决绝的莲陨是诸书不曾看见过的,却让他再也没办法拒绝。好半晌,诸书挫败地张开手,低声说道:“过来吧。” 莲陨抛下手中的发簪,得了胜一般扑进他怀里,他听见诸书在他耳边低笑着说了一句“我们一起死”,眼泪慢慢地就掉下来。莲陨想着,这两天他掉的眼泪怕是他这一生的分量了吧。 第三十四章:背叛 诸月神经质一般地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半月形的弯刀,手柄上雕了一条缠绕着的蛇,还吐着蛇信子,两个眼珠子是用红宝石缀着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其漂亮。 向荣被他诡异的举动搅得身上生出些寒意,却还是忍不住去问:“王爷,这刀……” 诸月的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这是我送给小兔的,他最喜欢的匕首。”说罢,擦拭着的手又停下了。低低地诡异地笑了一声,“昨儿晚上还吵着这刀不干净呢,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了。” 向荣的后背便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敢多话。 军营中有不少人一直劝他陶凌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可只要这句话一出口,诸月便要勃然大怒,将那人打得说不出话来,久了,也没人敢再说。诸月一直说着陶凌还没死,甚至像现在这样觉着陶凌还一直跟他淘气呢,好些手下都觉着他怕是疯了,偏偏诸月做事还滴水不漏,行事谨慎,除了这一点,他其他的一切都与常人无异。 “这些日子五皇子都呆在府内,没有踏出大门一步。”向荣低着头汇报。 “嗯。”诸月抬起头想着什么,眼中的温度骤然消失,将目光停在向荣身上,“三天后行动。” “是!”向荣抱拳应下了,又迟疑着问了一声,“那个班主怎么处置?” “小兔不想他死,就放了吧。”诸月挥了挥手,又开始专心地擦起了那把匕首,“下去吧。” 向荣应下了,低了头退出去,跨出门的前一瞬间,多瞧了那把匕首一眼,锋利的刀面上反射出诸月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向荣心口剧烈地跳动,逃一般地出去了。 天阴沉沉的,空气闷得简直让人快透不过气来,诸月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身后是一众将士,停在一座奢华府邸前。诸月身下的马不耐烦似的打了个响鼻,背上的火色鬃毛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这马通体火红,四蹄一抹乳白,飞奔起来时像是踩着云朵的一团火焰,帅气得很。 诸月低了头附在马匹的耳边轻声说:“等会儿便能给小兔子报仇了,开不开心?” 也不知道那马听懂了没有,倒是安静了下来。 诸月奖赏似的拍了拍马背,嘴角勾起笑来,明明模样生的俊俏,却让人看得不舒服。忽然举起手,拍了拍,便有好些穿着软甲的士兵扛着刀包围了王府,跑动时兵器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相较于王府外的紧张局势,王府内的气氛似乎更为轻松。管家进来通报一声后,诸书便让他走了,王府内的下人大多都搬着值钱东西逃窜出去了。诸书也不管,和莲陨两人对坐喝酒。莲陨的酒量浅,诸书便给他掺了不少的果汁,自己拿了珍藏多年的美酒一杯杯喝着,表情很是享受。 喝了会儿,听见大门被撞开了,诸书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打算出去。莲陨忽然地从身后抱住他。 “怎么了?怕么?”诸书拍拍腰间的手。 莲陨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诸书没办法,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他,“总该有个了结的——”话还没说完,诸书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低下头,腹上插着一把尖利的匕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莲陨……” 莲陨只低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是他害了诸书,若不是他送信,方太傅便不会知道这些,也不会叛变,诸书或许不会倒的这么快。可是莲陨也清楚,就是诸书能跟诸月继续抗衡,最终也不能是个明君——诸书的暴虐和性嗜施虐。一天可以撑下去,可他不能撑一辈子,总是会有人受不了而反抗的——就如今天诸月利用的借口一般。 诸书捂着腹部,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莲陨,看他抱着自己绝望地啜泣着,嘴唇动了动,他不明白,他一生的情意和温柔都用在这个人身上,最终却是被他伤的最深。 莲陨附在他脖颈间,“诸月……诸月威胁我……我没办法……诸书,原谅我,原谅我。你等一会,就等一会儿我便陪着你好不好……”莲陨抽噎着,拼命摇着头,“诸书,你不是莲陨的诸书,但莲陨这一辈子都是你的莲陨,原谅我……” 诸书的身体轻微地抽搐起来,手死死地攥着莲陨的手,指甲扎到他的手心中,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想把他刻到自己心中一般。 莲陨哭的失了声,一遍遍抹去眼泪,却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从诸书腹部漫出的血将两人的衣服都染红了,诸书死死捂着,指缝间却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液。 “诸书……”莲陨紧紧抱着他,他宁可自己杀了诸书,却也不愿他死在其他人手中。这个人是他的,就是最后死,也是他的。 门被踹开,诸月一马当先走进来,看见房中的景象似乎一怔,但很快又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莲陨像是怕诸书被他抢走,手臂又紧了紧,紧张地瞪着诸月,“王爷,现在……现在诸书快死了,你满意了么!” “可惜了,不是由我亲手解决。”诸月眯起眼睛,似乎还有些许不高兴。 莲陨从怀中掏出个玉佩,手还有些发抖,“这个,是陶凌给我的。” 提起陶凌,诸月的身上又泛起杀气。 “我求王爷将我和诸书二人合葬,不再惊扰了我们的坟冢……这块玉便还给王爷。” “若是本王不答应呢?” “那便玉石俱焚!”莲陨说的决绝,他早已将这条命豁出去了。 “你威胁本王?”诸月的脸变得铁青,手也收紧了握着手中的匕首。 “如同王爷当日威胁我一般,如何?”莲陨算准了诸月不会看着陶凌的东西还丢在外头,他一向是对陶凌无条件的宠爱,更不用等得陶凌死后病态般的举动。人死了,东西却不敢再丢——睹物思人么。又加了一句,“陶凌很喜欢这块玉。” 果然,诸月的脸微微扭曲,但很快的便压下去,沉声说了一句:“本王答应了!” 怀中的诸书还在紧紧看着他,脸上还是有些诧异和心疼,嘴唇一直动着,却发不出声音,莲陨看见,那口型却是“我爱你”。 三个字,莲陨似乎便得了宽恕。红着眼眶将诸书身上的刀拿出来,刀锋在光下有些刺目,手起刀落,没有一丝迟疑扎进腹中。 诸书用力揪紧莲陨的袖子,莲陨本可以靠着那玉佩逃的,他可以逃的! “王爷。”莲陨盯着诸月一字一顿地说着,每说一句,手中的刀便深入一份,“那日解签人说陶凌会有大凶,王爷能成人上人,而我一世苍凉。可他终究算漏了一点……我最终不是郁郁而终的。” 周围的人微微有些动容。 莲陨不再看他,努力将头靠到诸书旁边,闭上眼睛与他十指相扣,终究他们还是在一起。 诸月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好半晌,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天越来越冷了,早晨的时候窗外飘起了些许的雪,一点一点的倒是漂亮。 诸月站在屋檐下,仰着头望着天空。一丝丝的雪慢慢滑落,很快将院中的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毯。 李嬷嬷在地上放了个小板凳,坐在上头削着土豆皮,忽然停了手,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涌出些许笑意,“小兔最爱看下雪了。”淡淡的一声,平静却又满是疼爱。 “嗯。”诸月应了一声,平日冷硬的脸庞也变得柔和许多,回头望着身后开着的窗户,陶凌正扒着窗嘻嘻笑着,淘气的很。眼睛一眨,人却忽然消失了。 “王爷,有些事情莫太执着了,看开些吧。”李嬷嬷缓缓说着,低了头慢慢地继续削着皮,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却不肯歇着,每日依旧在院子中干活。搬个小马扎坐着,身旁留出个空位,有时剥了栗子也放着,似乎还有人会偷摸着过来拿一颗吃了,还要得意地炫耀上好一会儿。 “嬷嬷便不执着么。”诸月淡淡地说着,不知道怎么的,蹲了下来,靠在李嬷嬷的膝盖旁边。 “我是一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也是得留个念想……可王爷还年轻,还有好长一辈子的路要走。”李嬷嬷的声音很温柔,两人这么轻声交谈着,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日子。 “可若是把这一段忘了,诸月便真的也不存在了。”诸月答道,“嬷嬷知道么?” 李嬷嬷的手顿了顿,半晌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从你离了宫我便再也说不了你了。”说罢,迷了眼睛费力地看着,手在身旁摸索着,终于将带过来的一个坛子捧起来,掀了盖子,里头飘出一阵浓郁的酒香,是梅酒。 诸月看她拿的费劲,伸手接过了,往里头瞧了瞧,酒少的可怜,倒是梅子很多。 “没人给我吃了这些梅子,老糊涂咯,都忘了。”李嬷嬷笑着,又给他拿了两根长筷子,“我一直给他这个,酒倒是不敢让他喝。” “小东西哪里会喝酒啊。”诸月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极尽温柔。夹了个梅子放进口中,淡淡的酒味,梅子已经泡的酥软,实在好吃。 李嬷嬷朝着他的方向看着,一边看一边微笑,她已经看不清楚,却能觉着诸月的心情极好。 “王爷打算怎么安排五皇子和莲陨?” 诸月的手一顿,李嬷嬷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着:“五皇子虽是害死了小兔,但好歹他也是王爷的弟弟,况且莲陨与小兔关系也好,莲陨能亲手杀了五皇子,也算是报了仇,没白费小兔的一片情意。其实最可怜的怕还是莲陨啊。” “本王知道。”诸月低了头,继续夹着梅子。 “我老婆子这辈子也活的够长了。先是在宫中能伺候王爷,后来随着王爷出来了,又遇上了小兔,可怜小兔没那么好福气啊……”李嬷嬷叹了一口气,“我老太婆若是死了,王爷便把我葬在小兔摔死的那块坡地吧,小兔不认路,我还得去领了他,莫叫他在下头让人欺负了。” 李嬷嬷说的平淡,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诸月听完了,低声应了一声。 两天后,大雪纷飞,李嬷嬷躺在躺椅上寿终正寝,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手中攥着一个还未缝好的香包,大约是要给陶凌做的,上头的桃花才缝了一半。 诸月脸上云淡风轻,将她葬在那处坡地——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他一直胆怯不敢亲眼看看,李嬷嬷果然最懂他,逼得他来这儿瞧瞧,不再自欺欺人。随着她下葬的还有好些针线用品和好几坛子梅酒,诸月半跪在李嬷嬷坟前,亲手烧了纸钱,却不知是为了李嬷嬷还是别的人,低声默叹: “乳娘,一路走好。” 第三十五章:逼宫 京城的形势并没有随着诸书的死而慢慢沉寂,反而变得更加紧张。 天蒙蒙亮的时候,诸月便带着人进宫了。 武将进入宫廷一般都要将武器卸下,可守宫人们却似乎没有看见,什么都不问便开了门放行。一路通行无阻。 一行人直接到了洛阳宫外,宫殿内倒是点着灯,诸月下了马,带着向荣和周仲进去了。 诸清似乎是早便知道他要来似的,束好发冠,身穿龙袍坐在殿上,见诸月进来了,嘴角勾起笑来。 “父皇。”诸月随意地拱了拱手。 “今天这么早进宫,有什么急事么?”诸清含笑望着他。 “急事倒是有一件,关乎天下百姓。”诸月走进几步,盯着诸清的眼睛,“还请父皇恩准。” “哦?” “儿臣觉着,父皇年事已高,是该退位让贤了。洛平的王君已经待得太久了,是该有新面貌了,父皇觉得如何?” “这是逼宫。”诸清淡淡说道。 “逼宫?”诸月像是听到笑话,冷笑一声后死死盯着他,“父皇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想来父皇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放肆!”诸清的脸沉下来,“你倒是无法无天了!” “呵,诸月有今日不都是拜父皇所赐么?!”诸月冷哼一声,“还是劝告父皇早些儿退位吧!” “你当真以为你能杀的了朕么?!”诸清眯起眼,身后走出两排弓箭手,齐齐对着诸月的方向。 诸月哈哈大笑起来,“今日我敢来,便是不打算活着走出这扇门了。父皇,你若是舍得动手便直接动手吧。反正京城局势现今还掌握在你手中。” “你以为朕不敢动手,你虽是朕的皇子——” “可父皇却从未将我当成儿子看待不是?”诸月的脸色冷下来,“父皇既能看着我们兄弟互相残杀,最后剩下我一人,便断然不会舍得将你自己的心血亲手毁了不是?” “你倒是清楚。” “呵,怎么会不清楚。柳先生忽然来帮我,也是受你的旨意;诸阳那封信也是你故意引舅父动手截下;至于方太傅,也是你安置给诸书的。你让我们兄弟几人势均力敌,便是要看看最终能留下谁来,谁便夺得皇位。只是我倒不知道,你只当柳先生是儿子般疼惜,倒也能体谅大哥啊,任他离开京城……”诸月想了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大哥的母妃,可是柳尚书的亲姐姐么。” 诸清没答话,冷冷地看着他。 “父皇还真是痴情,为了个柳尚书……呵呵,可怜我母妃一生在宫中,得不到半丝眷顾,到头来还是自己的夫君将自己逼死了。你说说这人怎么就会差那么多呢。”诸月的声音中满是嘲讽,竟听不出悲喜。 “你自己莫不是?”诸清淡淡地说,手一扬,身旁的禁军便将弓箭放下。 “倒是随了你,生了几个痴情种。”诸月自嘲,虽是逼宫,但这气氛却也平淡。 二人不再言语,好一会儿,诸清的茶碗放到桌上,哐的一下,诸月抬了眼看他,依旧云淡风轻。 “明日我便退位。”诸清淡淡地说道。“可你别以为当真是我怕了你。” “不敢。父皇手下有宫中禁军,还有一帮暗卫,就是动起手来还不定是谁赢。就是我拿了三块兵符,秦将军一人也能抵上那些兵符了。” 诸清摇摇头,勾着嘴角笑道:“你倒是清楚。” “父皇敢放权给我,便是做好了自保的准备了,我自是清楚的。” “呵。”诸清不再说话,倒是开始着手写诏书。 诸月站着仔细地盯着看。 诸清忽然停下手,看他,“我倒是不知道,你就是得了这个皇位能做些什么。” “父皇呢,当年逼宫又是为了什么?”诸月不答反问。 “为的什么?”诸清幽幽地说,“为了杀了你的爷爷,为了将柳一尚重新带回来,你呢,你现在又想做些什么?” 诸月轻声说:“可我杀不了你。” “对,你杀不了我。” 诸月慢慢生出几分茫然,是啊,他夺了这个皇位又能干什么?没了陶凌,没了母妃,没了舅父,现如今连乳娘也死了,他就是夺了皇位又能干什么? 他原先不过是为了母妃,为了不再让人欺侮;后来终于杀了诸阳,可舅父却也因此死了,代价也太过大了;再之后便是陶凌,为了陶凌看见,为了让陶凌能与他一同坐上洛平的最顶端;可陶凌死了,他杀了诸书,现在诸书死了,他又是为了什么?他杀不了诸清,那这皇位又有什么意思呢? 诸清看着他,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举笔写着。 诸月还在发愣。 诸清看了看他,终于开了口,“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只告诉你,若是接了这个皇位,你的确是得了权势,可也失去许多,你不只是诸月,而是洛平王君,懂么?” 诸清是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诸月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想杀了诸清为淑妃,为川莱报仇,可诸清是他最后还在身边唯一的血亲了,心中竟会生出几分不舍来。 “我的确是老咯……这个皇位我已经待得太久了,久到我已经累了。呵,今后便要由你来操心了。”诸清说罢,站起身,身影竟有几分佝偻。 诸月身后的武士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象中逼宫的兵戎相见并没有出现,诸清竟也没有为难他们,不过和颜悦色地说了一番便爽快地退位了。不止他们,诸月自己也有些懵,他甚至想着逼宫失败死在洛阳宫中,却没想……竟是这番场面。 诸清摇着头笑着走远,身后一群武士紧紧跟随。 诸月盯着他的背影——一直都是诸清的棋局,他料好一切,摆好棋子,到了最后,原来他也不过一颗棋子,赢家,始终是诸清。 ——正文完—— 番外一:回归 “那朕的小兔呢!”诸月发狂了一般,双目赤红,一脚将桌子踢翻,倒在诸清身旁,“你害死了朕的母妃,逼死了朕的舅父,逼朕杀了诸阳诸书,朕只当你是朕最后的血亲,心里还能为你开脱!可陶凌呢!陶凌又是哪里碍着你了?!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啊!!” 诸清抱着柳一尚,冷冷地看着他。 “朕告诉你!今日你若不将小兔还给我朕,便休怪朕失了天伦,亲手弑父!” “你尽可试试。”相较于诸月的疯狂,诸清面上依旧从容,“你若是动了手,陶凌便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陶凌没死?!诸月的脸微微扭曲,“你敢!” 诸清没答话,冷冷望着他。 诸月抽了向荣的剑,大步走到柳一尚面前,狞笑着:“是,杀了你便夺不回小兔——既然如此,朕只能对柳尚书下手了。” 诸清将手臂搂得更紧,眼中绽出危险的光芒,“你想如何?!” “朕想如何……”诸月冷笑,“你能将小兔带着不交还,任我日日绝望痴心想了三年,朕便能让你恨上下半辈子!”说着挥刀砍下! 诸清抱着柳一尚往旁边一躲,有些狼狈。 大门又被一人踹开闯入,是秦岚。 秦岚心中一急,举起剑挡下诸月,“你疯了!” 诸月眯起眼,诸清他都敢杀,更不用说是秦岚了,挥剑刺向他。 秦岚恼怒地吼了一句:“你还想不想要回陶凌?!” 诸月的剑忽然收了,死死盯着他。 秦岚瞪他一眼,望向门口,这个点儿……若水应该到了啊。 正想着,门口便有两人进来。 柳若水扶着一个男孩儿,男孩儿虽是长得好看,可不知怎的白了头发,眼睛也似乎看不见东西,只会直直地望着前方,手凭空挥着摸索着。 诸月愣愣地看着他,那是陶凌么?! 陶凌一手紧紧抓着柳若水的袖子,紧张地嘟哝着:“少爷呢?不是说带我来看他的么!” 柳若水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看了诸月一眼,诸月向前走了两步,竟不敢碰他,喃喃着:“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陶凌的身子一颤,缩到柳若水身后,小声地控诉着:“你不是说少爷病了么!你骗我!” 诸月踉跄地上前将人抱进怀中,陶凌挣了挣,却始终挣不开。 “我要疯了,小兔,我要疯了!”诸月将头埋在陶凌脖颈处,低低呢喃着。 陶凌原本还在挣扎着,忽然察觉脖子上冰凉,滴上了水,一愣,也安静下来。伸了手将诸月抱紧。 “少爷……” 轻轻的呢喃让诸月再也忍不住崩溃了,他心心念念以为死了的人儿终于又回来了。怀中的温度让他宛如坠入梦境。“小兔,小兔!”一开始轻轻的呢喃,缓缓地变成撕心裂肺地哭泣。 他念了三年了! 每时每刻都在念着,闭了眼都是他的身影,在这一刻终于成真。 ……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诸月皱着眉头,紧紧搂着陶凌,生怕他会再次消失。一次失去已经痛彻心扉,若是得而复失,诸月便无法想象他会如何了。 “那时他被莲陨救出来,在路上掉下山坡,是太上皇的人救回来的。”柳若水淡淡地说,“之后便被送到我那儿,可能是撞到头了还是怎样,等到陶凌醒来时,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诸月的身子一顿,身旁的陶凌竟立刻察觉到他的怒气,安抚道:“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后来太上皇不准他回来见你,又得知莲陨、李嬷嬷都死了,自个儿关在房中不见人,第二天再出来便是这样一头白发了,许是情绪波动吧。”柳若水说着,又看了陶凌一眼,“他怕自己看不见了,回来只能拖累你,要不是我蒙他你病重,他还一直躲着呢。” “躲着?!”诸月佯装生气,“哼,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么!我险些儿便疯了!” “好了,人我已经带回来了,太上皇……”柳若水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你虽是等了三年,可陶凌总归是太上皇救下的。” “朕知道。”诸月敛了笑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朕自有分寸,谢过柳先生了。” 柳若水看了他一眼,便告退了。留了两人待在房中。 相顾无言。 “少爷。”最后还是陶凌先开了口,迟疑着,却还是习惯性地揪住了诸月的袖口,“少爷。” “怎么了?”诸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陶凌摇了摇头,轻轻说着:“我没想过还能回到少爷身边呢,原本想着便跟着柳先生和秦将军做个伴,这辈子就这么算了。”说着又笑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呢。” 诸月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着,又去看他的眼睛,眼睛依旧大而明亮,可惜只直直地盯着前方,偶尔眼神会飘忽,忽然地便心疼了。 “小兔,住进宫里来吧。”诸月忽然开口,“住在我的行宫里,我来伺候你。” 陶凌吓了一跳,“少爷!你现在可是皇帝!怎么——” “那又如何?少爷我乐意。”诸月说了,又觉着高兴了,“呵,待会儿便直接过来,你的那些小玩意儿少爷我都还收着呢。” “少爷……”陶凌忽然有些心酸,三年了,亏他还一直留着。 “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做去。”诸月说着,心里高兴,将他抱起大步走回寝宫,随便在路上喊了个小太监去御膳房叫人将所有点心都带过来,“我还是自个儿看看你爱吃哪个口味的好了。” …… 宫中多了个白发公子,不知道是何时进来的,直接住进了皇上的寝宫。自从他进宫后,皇帝再也没有在哪个妃子宫中留宿,得了空闲便陪着那公子在宫中走着。更叫人称奇的是,那小公子不止头发全白了,竟还是个瞎子,要说长得好吧,的确是好看,清纯有带点儿淘气;但宫中美人多的是,也没见哪个能这么得他欢心。 许美人进宫已有半年了,皇帝只去过她那儿几回,没回都未曾留宿,现在听宫中传的这么厉害,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妒忌,梳妆打扮了一番后,趁着皇上上早朝便直直冲着景阳宫去了。 景阳宫与晋阳宫分居在宫中两边,太上皇住在晋阳宫,崇昔帝则住在景阳宫内。 去的早了,许美人还没踏上景阳宫的阶梯便叫人拦下了。 “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踏入景阳宫一步。”侍卫拦着她,面无表情。 许美人咬了咬牙,却也不敢硬闯,只好在外头候着。等了许久,景阳宫中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心中也有些生疑了,问了一声:“陶公子不是……” “公子昨晚被皇上折腾的晚了,怕是又要睡到中午才能起来。”侍卫答了一句,也不看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去通知厨房炖了汤,“皇上早些时候吩咐的,公子昨儿个夸了好喝,叫他们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许美人心中妒恨又多了几分,她哪里知道一向冷漠的崇昔帝竟还会关心旁人爱吃什么?!平日在那些妃子面前都是一副面无表情,哪个不小心说了句不合心意的,便要叫他一顿不留情面地责罚,也不管不顾,现在这么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一来,便将崇昔帝所有的恩宠都收揽了,叫她怎么能不记恨! 左等右等,景阳宫的门始终没有开。 一旁一个太监看不下,上来劝她:“娘娘,陶公子一直是要睡到中午皇上回来才起的,娘娘莫等了。若是想见陶公子,下午到御花园的凉亭中便见着了,陶公子最爱在那儿吃点心。” 许美人面上有些过不去,冷哼一声,拂袖回去了。 回到自己行宫,却始终咽不下去这口气,等到下午还真去了御花园,远远地便瞧见凉亭中一群人拥簇着,不知在做什么。想走近些又叫人拦下了。 “皇上有令,不准后宫任何妃子靠近陶公子。” 许美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着侍卫,“为什么?!” “娘娘请回吧。”侍卫却是不留情面。许美人还想说些什么,便看见凉亭中走出一人,面色温柔,竟是崇昔帝!不过崇昔帝远远地见了她,脸色立即冷下来,眼中的温柔也瞬间消失,低了头跟一男子讲了什么,又亲昵地啄吻他的额头,这才出来了。 竟是个白子!许美人有些震惊。 等得崇昔帝走近了,她便依偎上去,还未碰着人便叫崇昔帝嫌恶地躲开了,一边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皇上,妾身听闻皇上近日一直宠着个小公子,心里好奇,便打算来看看。”许美人面上有些委屈,“可哪想着这么难呢!皇上也太顾及那小公子了。” 崇昔帝听罢,刚想说什么,听见亭中那人喊着:“少爷!我又要输了!”转了身笑着回了一句,“少爷这便过去!” 许美人还在惊讶他也这般温柔,却发觉他对着自己的眼眸没有任何一丝温度,冷冷地说着:“滚回去。朕说过了,不许任何女人靠近陶凌,不论什么理由,违令者,休怪朕无情。” 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去了,不管身后的人瞬间惨白的脸。 凉亭中的小人儿撅着嘴等着,听见他的脚步声,嘟哝了一句:“我又输了呀!” 诸月微笑起来,“怎的输了?”顺手将人抱了放到自己腿上。 陶凌最近爱跟些宫女太监玩骰子,其实玩来玩去也不过是猜大小,他却玩得高兴。诸月也不管,任他喜欢。下午带着到凉亭中,小东西又打算玩了,可说来也怪,只要诸月一走开,他便总是输,倒也不是那些宫人们出千,不过陶凌的运气实在不好。 “再来一次?”诸月逗他,将桌上的骰子收了放到小盒中,让陶凌摇,“这回你来摇,不猜。” 陶凌应了一声,高兴地说着:“哼!看你们不输!” 几个小太监捂着嘴偷偷地笑,这个主子实在是好玩的很。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说了一声:“公子也就是有皇上在才这么欢喜哩!皇上一走开,整个心思都飘了,怎么能赢呢!” 陶凌涨红了脸,“你们又乱说了!” 诸月倒是听的开心,哄着他继续玩。看他乐此不疲地摇了骰子,又用手一点点摸索着数字,心中虽是有些心疼他瞧不见东西,但陶凌不在意,他也便不敢多说,怕惹得陶凌难过。呵,他诸月竟还会有怕的东西!诸月自嘲的摇摇头,可不是怕么,失而复得的人儿,除了这么加倍宠爱着,他也不晓得该如何了。陶凌忙着,他便掰着点心喂进陶凌口中,陶凌玩得正高兴呢,没心思吃东西。 玩过了骰子,诸月带着人在御花园中慢慢走着。这条路陶凌走了好多回,现在不用人领着自个儿也能走了。 诸月牵着他的手,陶凌却还不老实,走一步跳一步的,地上都是青砖,为了好看做的有些凹凸,诸月看着他那么走,生怕他摔着,一直紧紧盯着人。也不晓得陶凌失明后怎么还能这么淘气。 “我闻着桃花的味儿啦!”陶凌站住了,皱着鼻子嗅了嗅,高兴地嚷嚷着。 “桃花今儿早上才开的,亏你的鼻子那么灵。”诸月笑了一声,“御花园里有一片桃花林呢,给你种的。” “嘻嘻……”陶凌得意地笑起来,又摇头晃脑地,“那些妃子可要羡慕死了,少爷这样偏心。” “你就得意吧,明明心里高兴的不行。”诸月摇摇头,不过说起来,那些妃子的确是有些麻烦。 是该找个法子处理了。 番外二:处决 诸月近来有些糟心。 明明陶凌已经回宫了,身子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就是失明,他也已经习惯了。应当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可诸月就是糟心。 事情的起源应当追溯到前天早上,花容殿的孙贵人身子不适,唤了太医去瞧,结果把了脉,竟是喜脉! 按常理来说,一般人得知自己有了孩子都应当是高兴不已,可诸月却烦心了。 诸月烦心的原因有两点:一,他实在是怕宫中争斗了,诸清一声杀戮,弑父弑兄夺下皇位,他诸月也是杀了兄长害死弟弟才坐上这皇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要如此,诸月心中实在膈应;另一点,他是担忧陶凌会难过。 陶凌一直是小孩子气,一直被他宠着疼着,知道诸月后宫纳了好几个妃子的时候也是不舒服了好久,让诸月好一阵哄,才慢慢适应了,现在若是得知诸月竟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不定得难过成什么样子!诸月暗自思索了好一阵子,越想就越糟心。 陶凌那儿可一直不知道,诸月吩咐了不许让他知道这些,身旁的宫女小太监都嘻嘻哈哈地,没人敢说。 诸月专门叫上太医院几个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花容殿,一个个太医轮着给孙贵人把脉,就怕孙贵人是蒙他的,谁知道耗了好些功夫,都说是喜脉。诸月愣了,蹙了眉冷声问:“你们确定?!” 孙贵人让他的反应搅得有些难受,怎么有了孩子,皇上看起来反倒不高兴了呢? 几个太医哆哆嗦嗦地就差跪下磕头了,都说是以性命担保,定是喜脉! 诸月浑身一僵,黑着脸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诸月心情一糟,习惯性地便要去找陶凌。陶凌虽是看不见了,但感觉灵了许多,在诸月怀里坐了一会儿便伸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问他:“少爷,怎么了?” 诸月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啄吻他的手心,“就是心里有点烦躁。” 陶凌也不多问,诸月若是愿意说,他便听着,若是不愿说,他也不问。“还是放宽心来,什么事儿都能办成的,” “唔,你说的是。” 诸月听着陶凌说话,慢慢地,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 当晚诸月难得的去了许美人那儿做做,陪着喝了酒,许美人跟他说话,诸月却总是走神,许美人喊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许美人娇嗔着唤他:“皇上今儿怎么魂不守舍的?” 诸月只是摇摇头,拿起酒杯又放下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高兴事儿,脸色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许美人咬着唇,先是来个陶公子,现在孙贵人又有了身孕,这么下去,她可就当真没了地位了! 诸月喝了酒,又有高兴事儿,话便多了些,拉着许美人的手说道:“朕竟有了龙子!呵,朕有了龙子!” 许美人又妒又恨,没说话。 诸月念叨了会儿,又摇起了头,“可惜啊……” “可惜什么?”许美人接着问了。 诸月看了她会儿,不说话,但眉目将染了些许忧愁。许美人将酒杯放到他手中,捧着给他喂下,娇嗔着:“皇上总是这么说一半留一半的,妾身愚钝猜不着,可皇上若是说了,没准儿妾身还能给提一提主意呢!” “你倒贴心!”诸月说着,叹了口气,“朕是担心,孙贵人平日便骄横,现如今有了身孕,在后宫更是要横行霸道了。朕的皇子就是让她怀着,也怕是要给她教坏了,随了她的性子,倒还不如不要……若是许美人也怀了——罢了罢了!”诸月摆摆手,站起身。 许美人去扶他,心中一动。 诸月按着额头,舒了口气,靠着门框缓了一会儿,又恢复成平日冷淡的模样,推开许美人的手,冷冷地说:“朕喝多了,爱妃先歇着吧。”说罢,转身走了,留下许美人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诸月回到寝宫的时候,比平常晚了许多。陶凌穿着单衣坐在床边等他,瞪着眼睛,手指卷着头发,偶尔打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点水渍,又用手抹了。 诸月心中有那么点心疼,加快了脚步上前将人抱进怀中。“还不睡?” “唔,等少爷……”陶凌挠了挠诸月的后背,像只撒娇的猫儿,又蹙起眉,“少爷喝酒了?” “喝了点儿,不碍事。”诸月说罢,见陶凌的眉头皱着,微笑着伸手揉了揉,“等我一会儿,我去沐浴更衣,嗯?” “不碍事。”陶凌仰起脸笑,“困了,睡吧。” “好。” 吹了灯,怀里抱着陶凌,似乎自从陶凌回来后,他现在一沾枕头便能睡着,精神也好了许多。诸月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陶凌的背。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几不可闻,缠绕在一起。好半晌,陶凌从诸月怀中探了头,小声喊他,“少爷,你睡了吗?” “嗯?”诸月带了点鼻音,“怎么了?” 陶凌咕哝着:“少爷的事情解决了吗?” “什么事情?”诸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唔,昨天——” “哦。”诸月勾起嘴角,“解决了。” 陶凌点点头,安心地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没看见抱着他的人嘴角阴狠的笑容。 小兔,所有可能威胁你的存在,我都会亲手铲除,不论是什么。 三日后,许美人因为下了药致使孙贵人流产被打入冷宫。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