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蓝山同大多数怀有淘金梦的青年一道出走纯朴乡村,来到纸醉金迷的大都会。 很快残酷的现使这个善良忠厚的男孩堕入金钱的漩涡。忧郁贵公子刘元神秘莫测,他鬼魅气质令蓝山深深着迷,然刘元却并非真心待他,他的眼中时时晕着阴谋。 幸而得主顾林老板相救脱离苦海。林真心待他,支持他重新读书,肯替他的未来着想,还他以尊严,这是无比珍贵的礼物。蓝山恻然,为了报恩,他试着去爱林。而林永哲成熟稳重却过分理智,令蓝山渐渐迷失在三人纠葛中。 然身边朋友接连不幸令他成长,他终于懂得生存真理,只得依靠自己。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山,刘元,林永哲,王久久,连峰,阿泰,阿明 第 1 章 光线碎成金子,漫天散在涟涟波光里,这条河,像条看不到尽头的水藻色纱巾,飘呀飘,荡啊荡,摇醉了盛满渴望的灵魂。 蓝山坐在溪流中一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褐色岩石上,风徐徐吹来,有种朦胧的睡意,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闭上眼睛,碧蓝色的溪水里,叮咚清泉里,刘元赤身裸体的畅游着,他那健硕的身躯在光影交错中,白的发亮。 那是蓝山偶尔的梦境,开在繁华城市的初始。 1999年夏天,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青山碧水,或者穷山恶水。 蓝山当日只穿了一件最能拿出手的白色跨栏背心,下面是传了数代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古董的黑色劳改裤,脚蹬一双假耐克球鞋。 即使行装如此穷酸,仍旧抹灭不了他良好的底子。浓眉秀目,身量适中,微黑的健康肤色,常年从事体力劳作而锻炼出的健硕体魄。 他背着行囊义无反顾的挥泪告别家乡父老,踏上攻占大城市的艰苦征程。 他给一家建筑工地扛沙包,流血流汗忙活一天,日结工资人民币12员。12员钱对于一个初入都市,一穷二白的打工仔来说,是笔巨资。 然蓝山是个非常上进的大好青年,他不满足于现状,更不想步某个包工头的后尘,17岁做最底层的农民工,拼死拼活累掉半条命而后荣升包工头,再好点开个建筑公司。不过这种奇迹发生的几率好比彗星撞地球,千载难逢。 所以,蓝山要另谋出路,他白天在工地挥血洒汗,晚上在夜校学习电脑,好为将来步入蓝领灰领或者白领领域做好准备,如果他足够聪明,足够努力的话,也许一年后他可以凭自学参加成人高考,取得大学毕业证后再参加考研大军的队伍,他就可以摆脱贫苦大众的形象,跻身于文明人的行列,多么美好的规划,简直就可以称之为前程似锦,但如果能实现的话但愿吧,但愿不要事与愿违。 蓝山所属的包工队前几天刚派到一个新活,替一家公司的白领建造高级公寓,看了建筑工地规划图,蓝山真是打心里叹服,多么派头啊,每栋大楼六个楼层,每个楼层门对门两户人家,每户人家占地120坪,参照西方建筑,有前后两个采光极好的半圆型露台。多好啊,住在里面的人该有多么幸运啊。 蓝山闭上眼都仿佛能看到他们璀璨的笑脸。有时他也喜欢幻想,或者说是最喜欢幻想,幻想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了那栋楼里的住户,里面的装潢和摆设要有是阿拉伯风格,有着图腾似的大地毯,薄纱似的帐篷到处翻飞。哦,对了,靠近玄关处还要有一个暗黑色调的吧台,还要有一个上锁的小柜子,里面藏的不是钱,也不是金银首饰,而是法国18世纪的陈年佳酿。 这就是1999年,坐在肮脏混乱的双人宿舍里的蓝山的梦想,属于一个17岁少年打工仔的梦想。 他和一个略微年长的邋遢男人王七住在一起,王七嫌弃自己名字不吉利,自动更名为王久久,希望无论自己还是妻子都能活的长长久久,当然要是他肯讨老婆的话。 蓝山忙了一天浑身臭汗的提溜着廉价超市里的临界过期食品回到了宿舍。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深圳热闹的像个糜烂的不夜城。 蓝山推门而入,门没锁,他知道是王久久回来了。王久久夜不归宿已是家常便饭,而蓝山更知道,他一般的夜晚根据地就是某个街边发廊、按摩所、家庭式旅馆,反正伪装总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有一次,路边一个叫卖槟榔的女孩缠着蓝山买槟榔,蓝山心软随她去店里买,结果槟榔店是有的,只不过卖得不是槟榔。 “回来的很早啊。”蓝山别有用意的盯着王久久笑,转身将大堆廉价食物一股脑丢进冷冻箱。 王久久的注意力仍旧在穿衣镜里那张自认为帅到没天理的脸庞上,他头也没回随口问道:“又去帮人送水了,你都不累吗?” “哎,我弟弟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我能不抓紧攒钱嘛。”蓝天叹了口气,忽觉肩上有千斤重的担子,直压得他气喘如牛,心慌如病患。 “你家人都死光啦,怎么就光指望你一个人呢,也不为你考虑考虑。”王久久替蓝山抱不平,手里仍没停下往头发上打摩丝的动作。 蓝山又叹了口气,他发觉今晚自己叹气叹得格外频繁,但愿不会是不祥的征兆。 “有什么办法呢,我大哥成家了,有老婆孩子要养,我爹身体又不好,我娘一个女人,我哪好意思叫她出去打工,再说她要是也出去了,我爹咋办。”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哎。”虽嘴上说着,王久久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为难的神色,仿佛刚才的话只是胡乱的搪塞蓝山。 蓝山不喜欢听别人倒苦水,他明白,别人自然也不会喜欢他逮到机会就倒苦水,老是抱怨早晚会叫人厌烦,他虽没什么文化,但祥林嫂被人讨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所以他很自觉的闭了嘴。 王久久突然从镜子前窜了过来,鼓着金鱼眼义愤填膺的骂道:“你知道吗?工地上要赶人了。” 蓝山悚然一惊,瞪着他问道:“为什么?包工头上回不还嫌人手不足吗?” 王久久捯饬完头发,又去翻衣柜,拉开柜门从乱蓬蓬的一堆脏衣服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淘出一件两天前刚脱下来的臭汗夏威夷花衬衫,好歹这件味道清点,待会撒点花露水还能糊弄过去。 王久久一边下死劲的喷着花露水,一边捏着鼻子哼道:“哎哟,你看看你,我说你傻你还不信,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找兼职,怎么地,本职都要丢了,自己还没点自觉。” “哎,”王久久见蓝山急的眼睛都要冒火了,赶忙解释:“包工头要把赚钱的机会留给他那帮穷亲戚。” “他有这么善良?”蓝山狐疑的瞪着眼。 “嗨,”王久久鄙夷的挖着鼻孔骂道:“这只铁公鸡是钻进钱眼里了,他不知从哪拉来的一车人,要的工资比咱们便宜一半不说,连续工作超过十小时屁都不放一个。娘的,真是穷山恶水里出来的,穷怕了,跟群畜生似的,只要给吃的就给干活。” 蓝山又再一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太沉重了,连王久久都狐疑他要喘不上起来,慌忙去地上扯他起来。 扯完了,手一伸夺出蓝山最得意的战利品之一——一罐还有十天就要过期的印着韩文的外国啤酒。 深圳是真的开放了,这些年发展迅猛的令人咂舌。 蓝山见他张着血盆大口生怕他喝得一滴不剩,只得苦着脸劝道:“少喝点。” 王久久倒是不客气惯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到瓶子里还有零星半口,才将罐子从香肠嘴上移开,倒是不嫌弃自己,一把抵给蓝山。 蓝山也不避嫌,仰着脖子就灌了个底朝天。 说道不避嫌是因为 “现在你还喜欢男的?”王久久舍不得水费,拿湿毛巾蹭胳肢窝。 蓝山有些不好意思,从晾衣绳上扯下一件军绿色的长袖衣服套在身上,他待会还要去给人送水,水桶的边缘有些坚硬,很容易不小心划破手臂,所以他要在熔炉一般的天气里穿长袖。 “你啰嗦什么,今天没接客?”蓝山挎上装零钱的小包。 “嗨,我这么英俊,怎么可能没有客人,那些臭婆娘巴不得拿钱砸死我呢。”王久久觉得今天真晦气,以前他同一时间侍奉两三个女人,甚至最多的时候十个女人共享一夫,也没出什么问题,偏偏昨天走到北门上,叫王敏芳那个母老虎抓了个现行,不但扬言要废了他,叫他做太监,还冻结了他的账户。 他妈的,王久久暗咒一声,脸色难看的很。 蓝山早听了风言风语,可就是不揭穿他。他笑了一下,换上软底布鞋走了出去。 他固定给东区花园住宅区送水,这个小区的户主都是些有资格穷奢极恶的富贵人家,喝得水都是国外进口水源,叫什么蓝山没学过英文,一个字母都不认得。 最后一户是6栋301户,蓝山喜欢给这个小区送水,这里住宅设施先进,有电梯,能节省很多体力。 他按了防盗门上的电铃,看上去很唬人的钢铁栅栏缓缓自内而外开启,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亦或是男孩。 他穿着天蓝色家居服,脸孔斯文清秀,身体修长,足足有一米九,眉宇间有着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忧郁气质。 蓝山不由看得愣神,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上个星期301来开门的还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 男主人被盯着有些难为情,他很有礼貌的侧过身子,做出邀请的姿势。 蓝山慌忙扛起水桶脱鞋,进入室内。 “我叫刘元。”他斜靠在淡紫色的壁纸上,嘴里叼着烟。 “来一根?”刘元并不着急结账,反而靠在那里做出一副要闲聊的样子,这让蓝山很是诧异。 “呃,刘先生,我不抽烟。”蓝山慌忙摆手,为了不显得过于粗鲁,他将挽起的裤腿不着痕迹的轻轻褪下。 “不抽烟?现在很少有打工仔不抽烟。”刘元将重重吸了一口,将烟雾喷在空气里,蓝山隔着烟雾缭绕,惭愧的低下头,为什么惭愧呢?为了自己是个农民工打工仔,更为了自己不能陪着他抽烟。 烟的味道很香,跟王久久抽的呛人的纸烟截然不同,散着诱人的使人困惑的植物芬芳,让你不禁狐疑,那不是烟,而是一根伪装成香烟的滋补品。 蓝山的身份迫使他17岁的高龄了,都没有学会如何同上流社会绅士交流的技巧,所以他沉默着,窘迫的期待刘元能大发善心,开开金口放他走。 而刘元却一意孤行的盯着他看,一双深邃的眼睛藏在烟雾里,像两管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洞洞的的枪口。 蓝山他了解自己的本性,再被他盯下去,自己肯定会现了原行,他要是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怎么办。但蓝山的无耻也仅限于亲吻,sex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限制级。 有一瞬间他觉得刘元是他的同类。 那双秀气的眼睛其实蕴藏着无穷的野性。蓝山这样幻想着,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忽然就突突突的像电动马达似的跳个不停。 第 2 章 “怎么办?”刘元啧啧的吸着香烟,烟头蹙起紫罗兰色的火焰,像毒蛇危险的吐着信子,“我的钱包里没有现金了。” 蓝山立刻失望的垂下眼皮,他没法逞强对帅哥说:“没事,反正不过是5毛钱而已,下次给好了。”他这样说了,弟弟明年的学费就会少了五毛钱,这样的状况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而最直接的可能就是弟弟因没钱缴学费而失学。 但这短促的沉默更叫他难堪。 “没事。”头顶上忽然传来刘元的轻笑声,像把利刃扎在他的胸口,“我银行卡里有钱,不过你得陪我去取。” 为了五毛钱,逼着人家去银行取钱,自己真是穷的可怕,穷得夸张。但他实在舍不得这5毛钱,他更没有勇气说‘帅哥,没事,下次给吧。’他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贵人都是多忘事的。 为了下次自己不至于纠结于要不要为了5毛钱跟帅哥起争执,他还是决定坚持这个令人不齿的原则。 刘元从穿衣架上取下外套,带着身后的穷酸小子往楼下走。 小区最南头,离这500米的地方有一个自动取款机,亮着刺眼的白灯。 灯光下,刘元的眉眼愈发清晰,站在同一个空间里,蓝山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他是如此的高大,充满雄性的威慑力。 刘元的手指白皙纤细修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美丽的优雅的手,蓝山看着他面色从容的取钱,涩涩的想。 “呀,这怎么办?”刘元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戏谑的笑着,“不是同一家银行呢,取不出钱来。” 蓝山没有银行卡,之前甚至闻所未闻,他登时愕然,看来是老天注定要他白白丢了这5毛钱。他终于皱着眉头,恋恋不舍的说道:“哎,那算了吧,刘先生下次给吧。” “呀,我突然又想起来了,我抽屉里好像有零钱,不过还得劳烦你再跟我上去取,你不介意吧。” 早干什么了,都跟着兜这么久了!蓝山蹙着眉,很想发作,但刘元的脸孔那么斯文,语气那么诚恳,他真的不好意思展现自己的粗鄙。 夜风很凉,却不能冷却蓝山身上的燥热,他是这么卑微不值一文。他只能把自己那该死的自尊心束之高阁,他安静的跟在刘元身后。 若不是刘元那略显歉意的笑容,他都要疑心刘元是故意耍他。 这次,刘元真的找到钱了,是一张面额为10的美元,蓝山不认得上面的图案,他觉得那样一张令人恐惧的陌生纸张绝对不可能是钱,钱怎么可能会令人害怕呢? 他吞吞口水,伸在半空里手又垂了下去。 “怎么,这回有钱了你却不要?”刘元有些不耐烦,把钱使劲塞进他的口袋。蓝山跟揣了烫手山芋一样,一躲,纸币晃晃悠悠的躺倒了地上。 两人都愣住了,刘元瞪着眼逼了上来,一瞬间蓝山疑心他要动手打他,可是抬眼看着,他的脸上却挂着的是宽容的笑,他退后一步,弯腰捡起纸币,这回他不再去碰他的口袋了,转而用力的捉住他的手腕,把纸币平稳的放进他的手心里。 “这样就不会弄掉了。”他笑笑,随手又点了颗烟。 第 3 章 蓝山却呆呆的愣在原地,刚刚刘元握他时,掌心似乎被他用指尖骚动,苏苏麻麻的电流透过掌心直击心脏。他怀疑刘元对他别有居心,可是左看右看,他都不是那种轻薄的人,况且他那么有钱有学识,根本就不会看上他这种人。 怎么可能,我也未免太会痴心妄想了,蓝山在心里暗自叹气:“刘先生,我、我不认得这钱,不敢贸然收。” 呵,刘元促狭的笑着:“那就不用找了,剩下的算我给你的小费。” 当王久久得知蓝山从银行兑换出的人民币的数额时,嘴巴都要歪上天了,他抱着蓝山的肩胛,笑得口水直流:“快,快告诉我这财神爷的地址,下次我也去他那送水。” 刘元很大方,大方得叫蓝山念念不忘。 然而单单一张10美元兑换来的人民币根本不能根治篮家的贫劣根机。映衬那微不足道的好运的,是蓝山被解雇的厄运。 蓝山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气愤难当。他折断了包工头的推车,当然仍是完全无法抵消被无辜解聘的委屈。 他蓝山又成了那个初来乍到一穷二白的土老帽。幸亏王久久不是大恶之人,他不但收留了蓝山,还独自包揽了房费水电费,显然他的业务又再次走上了正轨,这次是一个温柔的江南富贵寡妇。 在蓝山第五次求职失败垂头丧气归来之后,王久久痛心疾首的拍着他的肩膀:“蓝山,不是我说你,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清高的,你说清高他妈的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清高能治你爹的病吗?清高能当学费缴吗?” 王久久见他沉默,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放松的仰躺在弹簧床上享受他的劣质香烟,一边抽一边咕哝:“你看你这么帅,虽然这么说我很不甘心,但你小子生的确实比我好,瞧这脸,瞧着身材,就算在大华夜总会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去了,肯定大受欢迎,你不知道那帮臭八婆,越是看着傻呆呆的,她们就越喜欢,你去了,那钱还不得跟下雨似的,哗哗的砸给你。” “到时候,别说赚吃饭钱了,在深圳买房子都不成问题。” 王久久看着蓝山的侧脸,有着迟疑的神色,他使劲吸着白烟,不慌不忙的做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作咱们这一行,钱来的快,只要你不像我这么能糟蹋钱,我保你不出一年就能风风光光的金盆洗手。” “蓝山,兄弟我犯不着逼你,路都是自己走的,是走那条羊肠小道呢,还是那条康庄大道呢,你自己决定。” 满室的粗制滥造的烟草味呛得他喘不上气来,蓝山闷闷地捂着胸口,他觉得那里有个大洞,怎么也补不好了。他还记得,上星期王久久钱包的厚度,那是一万人民币巨款的厚度,那个厚度曾经一度是蓝山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而他的梦想在王久久面前,却像吃顿饭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在去夜总会做兼职前一晚,蓝山最后一次去给刘元送水,水桶上仍标示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听说这小小的一桶水价值50美金,蓝山现在明白50美金的价值,他更想知道这价值50美金的水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圣水,会不会甘甜得像加了蜂蜜,在蓝山闭塞的视野里,他想象的范围截止于此。他的手颤抖着,在电梯间里,拿钥匙在封口处戳了一个指甲盖似的风口,他拿出从路上捡的一根小小吸管,心惊胆颤的吸着‘金水’。 果然,钱砸的水的滋味就是不一样。入口甘冽,思绪清明,原来矜贵的水还能起提神作用,蓝山苦涩一笑,满脸的穷酸。 敲开门,仍是刘元,室内再没别人。蓝山疑心原来的老人是他帮看家的管家,主人回来了,他也就失业了。 刘元的笑容仍是斯文的,可是说出的话却叫他脊背发冷。 “水好喝吗?” 蓝山吓得一哆嗦,脸颊僵硬做不出任何无辜的表情,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语言。 “别害怕,我不会投诉你,更不会向你索赔,不过我得提醒你,不是每一个户主都像我这么开明。” “你、你怎么知道。”蓝山羞耻的垂下头,局促不安的弓着脚背。 其实刘元到希望他能稍微替自己辩解一下,哪怕是撒谎说他没有。或者他真正希望的是蓝山能像他一样举止文雅,起码是个讲究职业道德的文明人。 然他却完全忽视了蓝山的成长背景,他是这样的高高在上,养尊处优,高贵不可一世,如何能容忍这样粗鄙不堪的家伙,即使初见时是有好感的,这种生活习惯的差异和文化思想的巨大隔阂,仍旧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从这一刻起,刘元是瞧不起他的。 刘元随口吃着进口的朱古力,包装上仍是蓝山看不懂的烫金英文字母,他的脸孔有些冷漠,声音更冷,他说:“你把水拿回去自己喝吧,记得明天再送一桶来,两桶水的钱都由我支付。” 蓝山觉得刘元甩了他一个无形的巨有力的耳光,足够他耳鸣眼花,昏头昏脑。他的脸,他的胸膛,都承受着羞耻的剧烈冲击。蓝山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起码是要丢掉半条命。 真他妈倒霉!蓝山一拳捣在电梯钢铁墙壁上,抬头一看,一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他的心脏剧烈一收,脸孔再次火烧火燎。 第 4 章 当晚,他当机立断,辞掉了送水的兼职,他是在丢不起这个人。其实这份工作真的挺不错的,有电梯做,每月有200元人民币可拿。 王久久从外面回来,蘸着刺鼻的香水味,身上是新衣服,也许内裤也是新的,一进门就忙活活的把东边靠墙的饭桌硬生生捯饬的干干净净,末了又拿清洁剂来来回回没完没了的擦那三尺小地儿。 蓝山瞪着满地锅碗瓢盆愕然:“王久久,你忙活活的干嘛呢,日子不过了!” “等会儿有家政公司上门送电脑,你帮饬帮饬。”王久久得以的拢着僵硬的发型,喷多了发胶摩丝,发丝硬的像钢筋混凝土。 蓝山一骨碌爬起来很土鳖的喊道:“什么?!电脑?!” 嗯哼!王久久恶心巴拉的飞了个眼风,眼角眉梢都要挂到头顶了。 “方正的,一万多呢,等明天再拉个网线,咱么也感受一下什么叫现代化,到时候我给你申请个爱慕艾斯恩,等我要去了外地,咱么还能在网上联络。” “爱慕艾什么”蓝山觉得自己真像井底之蛙,眼光闭塞不说,还愚蠢之极。 王久久飞起一脚张狂的踹掉弹簧床上的海绵垫:“操,这东西睡得老子腰疼,等明个老子买个席梦思,镶着牡丹富贵图的那种。” 蓝山笑道:“王久久你发财了。” “恩,我发财了,还是横财。”王久久从衣柜里扯出几件能拿出手的名牌衣服,揉成球塞进行李箱里,“我‘出差’几天,过几天有装修公司的来,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临行末了了脸几乎贴到镜子上,眼睛瞪得像不认识自己:“瞧啊,多帅的大帅哥啊,真帅,王久久,你真帅!” 等三天后小小的出租屋里灰尘满天雷声阵阵,蓝山就彻底傻眼了。他将身体缩成一个小小空间硬塞进墙角的海绵垫上。他不明白王久久,干嘛劳心费财的给别人的屋子贴金,要是他手里有那么多钱,第一件事肯定是在本地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再把爸妈都接来,再给弟弟买一辆他渴求已久的山地车。 蓝山永远都忘不掉蓝林那双渴慕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隔壁村长儿子大牛的银灰色山地车。 “等哥有钱了,哥也给你买一辆,保准比他的更漂亮更高档。” 蓝淋却说:“哥,我才不想要呢。”他说着眼神仍盯着那辆车,“我才不想要呢!” 梦里,蓝林委屈却倔强的声音格外清晰,格外令人心酸。 第二天一大早蓝山就去大华夜总会报道了。 龙哥拍拍他的脸:“蓝山,长得不错,就是这行头寒酸了点。” 龙哥的胳膊上盘旋着一只巨大的五彩缤纷的中国龙。他的龙不是金色的,不是青色的,不是红色的,而是五彩缤纷的。既滑稽而又古怪。 然他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与他脑海中的黑道老大,黑心老鸨的模板大相径庭。看着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龙哥,蓝山还是怀揣着质朴的谦卑,不敢造次。 “这孩子挺乖的,我喜欢,阿明,替我多照顾着点,客人们喜欢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费心教着,别藏着掖着的啊。”龙哥甩甩手,胳膊不老实的顶在旁边美女厚实的半圆上。 “嗨,做咱这行的,真没什么可讲究的,就各凭本事,你有本事能让女人喜欢你,能让女人愿意掏钱给你,那你就赢了,行啦,我也没啥能教你的了,我这还半红不紫的呢,愁没人带呢。”阿明示意他跟着,给了他一套还算合身的晚礼服。 蓝山套上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分明是马戏团的小丑,晚礼服很老派,像七十年代的毛料西装,偏偏袖口还镶着白色的浆条,更显得粗制滥造不伦不类。 不过还是比自己那身土掉渣的行头好太多了。 “其实真进包间了,谁还在乎你穿了什么。”连峰挤在他身后透着镜子瞧他。 “嗨,也是!”他返身拿胳膊肘撞他,连峰连笑带骂的跳开。 几个打扮时髦的人模人样的男人窝在一个包间里,就等着客人‘翻牌’。 外面天色刚暗一点,领班阿明像只狐狸似的探进头来:“都别跟死人似的搁着了,走场了,待会钱赚少了,可别又跟龙哥告我黑状去。” “操,那贱人又发骚,干死他!”连峰对着他站过的地方吐了口浓痰。 包厢的光线很暗,充斥着劣质烟草味溶合着劣质香水味,整个劣质的空间,劣质的世界。客人的包厢里传出污言秽语,蓝山怔怔的愣在那里,仿佛被那些恶劣到几近骇人的污浊言语吓得魂不附体。 “操他妈的,都不是童男童女,装什么天真!”连峰恶狠狠的拿膝盖顶他,顶得蓝山牙关乱颤,“蓝山,你来这是挣钱的,说明白了,就是来卖肉的,你要还是想端架子扯他妈的JB清高,我劝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 蓝山胸口几乎要冒出火来,活着么多年,头一次体会羞愤难当。他以为自己会很有骨气的骂回去‘操,我就是清高,我再穷也没去偷去抢,也没干什么下作见不得人的勾当,凭什么不清高!’然而,他只是那么站着,垂着头,像个懦弱的孬种。 第 5 章 “我是一号阿明。” “我是二号清尘。” “我是三号蓝山。” 连峰瞬间古怪的瞪了他眼,这里没有人傻到用真名。 “我是四号连峰。” “我是五号阿雄。” “客人,有您满意的吗?如果没有,外面还有。” “一号,三号,四号留下,其余的可以出去了。” 蓝山是有些激动的,他刚刚还在为自己廉价的自尊伤心,可现在他更担忧自己没有市场。现在他是自信的,也是紧张的。 “没话说也得找话说,千万别冷场,别叫女人觉得你高不可攀,记住她们才是应该被讨好的。”连峰贴着他的耳朵,声音低而凉薄。 这样贴心的帮助来的始料未及,然蓝山仍感激的冲他微笑。 他极尽所能,有一样学一样的讨好着眼前的女人。 “叫我桃姐。”女人低下头,尖尖的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烟盒。蓝山立即手忙脚乱的去为她喂烟,然后姿势不慎娴熟的点火。 初次,他只是陪女人聊天,一星期后,他为了钱途,陪女人上床。 “那些女人又老又肥,倒足了胃口。”连峰倚在沙发上抽烟。 蓝山也抽着烟,在这里,不应该有不会抽烟喝酒的废物。他已经学会用笑掩饰一切不和谐的情绪。 “连峰,你人气不是挺旺的嘛,用不着饥不择食吧?”蓝山把烟头矗在鱼缸里。 “哎,我倒是想选客人,不过我得攒钱给蒋梅买房子。” 蓝山眼睛瞪得不可思议,差点从沙发上跌下去:“你有女朋友!” “这里谁没女朋友,除非你是同性恋。”连峰龇牙咧嘴把白烟吹成桃心状。 蓝山因为心虚,倒是不肯接话了。连峰神经一向灵敏到令人恐怖的境地,他冷哼一声,鬼使神差的凑了上来,嗓子压得极低,像搞地下工作的特务:“说实话,你是不是玻璃,那天我跟桃姐聊天,她说你有次不举,还是靠看封面上的肌肉男硬起来的,我靠,你不会真是玻璃吧。”他说着,两眼放精光。 蓝山像被人扒光了然后残忍的丢到大街上,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连保护诸如屁股上有颗红痣这样的私密的人权都没有。 连峰说做了鸭,你就没有秘密可言了。除非你是一阵烟尘,做了卖肉勾当后,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任谁都找不到你,否则你的身体上就有印记,堕落放荡的印记,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连峰是孤儿,他只有蒋梅,而蒋梅默认他做鸭,姑且不论这俩人的爱情真实度,单说他两袖清风,毫无后顾之忧这一点就叫蓝山艳羡得脖子都抻长了。 有时夜里蓝山常常做恶梦,梦到他妈满头银发,满脸皱纹,跪在泥泞的坟地里叩拜他爹。她妈哭得声嘶力竭,他想要去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也死了,坟墓就在阿爹身边。 他妈说:“儿呀,别怪你爹,谁叫你干了丢人现眼的事,把你爹的名声都给败光了!” 蓝山惊得一骨碌爬起,长夜漫漫,再无睡意。 蓝山在做鸭做了一个月零三天后决定弃恶从良。王久久勾着他的脖子痛心疾首:“别呀,哥们,做得好好地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呀,你叫我怎么跟龙哥交待!” “再说了,你才赚了几个钱啊,连买个小霸王游戏机的钱都不够。” 蓝山哭笑不得:“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啊。” “嫌我说得夸张!”王久久金鱼眼爆突,像瓶生气的啤酒,冒着白花花的气泡,“你大哥生孩子,你充大头随礼随了6000块,你妈说头疼,你就领她到县医院做全身体检,明明就是伤风感冒,屁大点的毛病就吆喝着上医院,好嘛,成有钱人了,做事也讲究排场了,你家那些穷亲戚都被你惯出架子来了,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以后怎么供这些财神爷吧!” 王久久一语惊醒梦中人,蓝山即使想金盆洗手,他的家人也未见得肯呢!都怪自己好面子,在亲戚面前胡吹海吹,什么酒店经理,年薪十万,全他妈是假的,假的! 蓝山痛苦的抱住脑袋死命的捶打,王久久恶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蓝山咕咚一声,重重瘫在地上。 “操,你个贱逼玩意儿,整个贱逼!”王久久又气又恨,他生来就自私自利,他真不明白蓝山为什么事事都要为别人而活,他既愤怒又怜悯他。 “蓝山,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就这么撒手不干了,不单你家里人继续受苦,连你也甭想在深圳再混下去了,你甭不信,但凡你敢试试看,哥哥我绝对敢拍着胸脯跟你保证,就连最低贱的刷厕所的活,人家也不用你!你信不信,你信不信?!”王久久的牙床都曝露出来,凶光毕露。 蓝山摇摇欲坠地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的伤口痛的几近麻木,连同一颗麻木的心。 蓝山第二天就顶着满身的青紫去上工了,他被阿明戏谑为最敬业的牛郎。 “干一行爱一行,我很有职业道德的。”蓝山回应的云淡风轻,脸上带着最职业化,最刻度化的笑容。 “你好,我是一号蓝山。” 没错,蓝山成了大华夜总会的头牌。 “你跟她(主顾)做得时候是靠什么硬起来的,幻想王久久的裸体?”阿明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哄笑。 蓝山蹙眉:“你他妈再敢满嘴里喷粪,小心我干死你!”蓝山不再谦和,不再恪守文明了,他此刻是个地地道道完完全全的地痞流氓。 “操,谁满嘴里喷粪了,我实话实说,人证物证俱在!” “你再说,你再多说一句试试!”蓝山目露凶光,左手死死攥紧酒瓶。 “怎么着,兴人做不兴人说啊,你自己有问题,那我撒什么气啊,我看你不该来卖JB,该去卖屁股!” 阿明得理不饶人,还想用言语作践他,然他再也不敢人前对他嚣张了,蓝山抄着酒瓶就利落的砸了下去,阿明顿时头破血流。 看得一屋子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他们怕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生猛,其实他自己也没料到,兴许是昨天,他还连一条鱼都舍不得杀死呢。 奶奶说他生得慈眉善目,天生宅心仁厚,人人都夸他善良忠厚。然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善良忠厚就是傻B、冤大头、被欺负的代名词。 龙哥说:“蓝山,你要是再挑事当刺头,我就把你像刺头似的拔掉。” 很委屈不是吗?你委屈吗?王久久递给他一根烟,不再是劣等货色了,是散着清香气息的高档香烟,烟屁股上甚至镶着精致的花纹,好像是玉兰花,或者是紫丁香,蓝山天天赠人鲜花,却不知道那些鲜花的名字,他分不清楚玉兰花和紫丁香,或是紫罗兰的区别,就像他现在分不清对与错的界限。 道德已经沦丧,界限已经模糊。他的人生是肮脏的可耻的,蓝山仰着头,晾干眼泪,从今以后,他只为钱而活! 钱,钱,钱,钱途!别人为爱痴狂,他为钱痴狂。 刘元第二天并没有等来送水工蓝山,他只是轻描淡写换了家送水公司。他的生命里从不缺乏投怀送抱的俊男靓女。 他与人打高尔夫,方圆百里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陪他的部门经理对球童说:“清场。”而后,这就成了一座空旷的寂静岭。 但还是有球童,美丽的脸庞,高高的马尾,妖娆的身段,怎么看也不像是贫苦阶层。她却昂着头颅,妖妖娆娆得对着他发嗲。 “哎呀,刘先生,你好厉害。”明明是地地道的深圳人,偏偏尖着嗓子拖成嗲嗲的腻死人的台湾腔。弄得秘书王胖子一路上都在尖着嗓子嗲嗲的对着他喊‘哎呀,刘先生,你好厉害!’活像公鸭被扼住喉管。 刘元很花心,但绝不滥情,跟过他的情人都知道,他是待人最好的,出手最阔绰的,也是最无情的主顾。 没错,是主顾,他不允许别人称他为情人,他对他们没有情分,只有玩弄,他喜欢玩弄各色男女,他跟他们交往被他称作业务往来,他要他们清楚自己的立场,他花钱玩他们,各取所需,分手即是业务结束的时候,他不喜欢被鸡鸭缠身。 等蓝山被载入刘元的后宫花名册的时候,他正在享受第二轮的HJ,他晕乎乎的气喘吁吁的,裤裆里塞着一只肥胖的花白的小手。 “我是孤儿,有一个要上大学的弟弟,为了不让他辍学”蓝山又在半梦半醒间重复他那千篇一律的半真半假的故事来博取同情。 这些女人是那般可悲可怜而又可爱的生物,她们那旺盛的同情全化作大把大把的百元大钞。 “我的钱把你的内裤填满了。”她说。 ‘你空虚的心也被你的钱和我的色相填满了。’蓝山在心里说。 蓝山还沉浸在粘腻腻湿乎乎的混沌里,连峰就来接替他了。 “快去,有又帅有多金的大款钦点你呢。”连峰顺势倒进女人的怀抱,翘起的皮鞋踹向他的胸口。 他熟稔的笑着躲开,他真怕自己要精尽而亡,看来大华夜总会的头牌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 6 章 “可别说龙哥欺负你,你本来就是玻璃,叫你接男顾客也是为了你好。”阿明拿着鸡毛当令箭,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一定要一雪前耻,“呀,忘了提醒你,接男客人可得把后面洗干净,刘先生可是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你要是把他给得罪了,以后就别想在深圳混了。” “哎,其实也犯不着我跟你在这废话,你个玻璃还不比我专业。”阿明一双眼睛像夜里的猫似的,阴测测的叫人生恨。 蓝山本就心里不痛快,根本拿他当哑巴,其实他早就给自己立下规矩,只卖前不卖后,当然他也会跟顾客讲清楚,以他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龙哥是不会强迫他们出台的。 “过来坐,离我近点。”刘元泰然自若的拍着他身边的空位,仿佛他从未见过他,两人不过是首次相见。 蓝山站在包厢门口进退维艰,他的嘴因为惊讶始终维持着半圆的弧度。瞬间,惊讶又转为滔天的愤怒。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点他,为什么呢?还能为什么,羞辱你呗!蓝山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他感到自己在簌簌发抖,抖得像一条脱水的泥鳅,无论在水里还是案上,都灰头土脸的。 “来呀,害怕我给不起你钱吗?我带着现金呢,都是美钞。”刘元冷笑,说时倒是毫无语气,像个没有脾气的复读机。 可听得蓝山脸上心里热辣辣的痛,巨大的羞耻感叫他无地自容。仿佛刘元这个人,生来就是要给他屈辱的。蓝山想,自己活了18年,在未遇见刘元前,他虽穷,但活的光明磊落,走到哪都昂首挺胸,坦荡荡的光荣。而自打遇到刘元,他的境遇就直线下滑,现在他一无所有,除了钱和屈辱,而钱他又没有多少,那么岂不是就只剩下屈辱了,多么可笑,多么可恨! 蓝山心里发恨,脸上表情也凶狠,看得陪同一旁的‘同事’心惊肉跳。 “蓝山,你站那挺尸呢,没听见刘老板叫你啊!”孟繁刷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拉扯他,他平日里与孟繁不熟悉,孟繁本就与他不属于统一体系,孟繁来报道的时候就表明了自己的里查过,他是玻璃,立场分明,只接待男顾客。而蓝山,是个二百五,孬种,变态,蓝山知道他在孟繁这个标准玻璃心里的印象,一定坏到不能再坏,他是虚伪的令人恶心的。可是孟繁帮他了,不明所以的帮助,同连峰给他一般无二。 孟繁想,来这里的人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谁闲着没事赤身裸体的出来廉价贩卖尊严,贩卖灵魂,唯独不贩卖肉体,因为肉体本就是用来亵渎的,肉体本来就不值一文。 更何况是同性恋,他晓得玻璃在这个年头存活有多么不易,要是可能的话,他也愿意伪装成直男,只要他能威逼利诱自己的身体对女人有本能反应的话。 蓝山被推到刘元身边,力道之大几乎要让他跌在刘元的怀里。 刘元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顺势将蓝山揽在怀里,他那样高大的身躯,活像搂着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 蓝山的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脏了,他按住那里小声的说别跳了,别跳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看看你心动的人是谁?! 刘元冷眼看着他,脸上摆着的是游戏的客套表情,他笑着,眼里却毫无暖意:“我还想呢,你怎么不来给我送水了,原来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这工作的确好,既轻松,收入也高。” “是、是呀。”蓝山咬着嘴角,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把衣服脱了吧,怪咯手的。”刘元伸手就把他的白衬衣拔出腰带,蓝山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着他戏谑的神情,反正他是要丢人到底的,索性放开了,拔了衣服,又拔裤子,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只穿一条四角内裤,头顶着五彩琉璃灯,脚蹬着玫瑰木茶几,腰兜着赤诚色骚包四角裤,跳啊跳,旋啊旋,蓝山狐疑自己把灵魂也旋没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可那里还是完完好好的包裹着一颗跳动的心。 兴许灵魂并不住在心脏里。那它住在哪呢?住在哪呢? 蓝山找不到灵魂了。 他听见刘元哑着嗓子说:“把屁股翘起来,把内裤也脱了吧。” 他听见刘元说:“孟繁你出去。” 他多希望出去的是他,他恨不得立刻逃出刘元的视线,可是蓝山停不下来,他怀疑自己只是个上了发条的玩偶,那么他没有灵魂的事实也就顺理成章了。 刘元拉着他的手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他觉得蓝山的裸体真漂亮,漂亮到诱人的程度,那是具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躯体,健硕却又带着孩子似的青涩,尤其是蓝山本就不算高,只有一米七四的个头愈发衬得他有些娇小,当然这是在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刘元面前,在刘元眼里,任谁都是卑微的渺小的一粒沙尘。 蓝山此刻觉得,他就是刘元眼里的一粒沙。 “你哭了?”刘元的声音软了下来,夹杂着几丝难以置信。 “我没哭,我从不哭。”蓝山逞强,然双手盖在脸上,扬着健壮的脖子,像只濒死的鹭鸶。 “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再说这种事情都是你情我愿,你要是不愿意,大不了你不脱衣,我不掏钱罢了,你又何必弄得这么狼狈。”刘元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他想如果他的品质没有那么恶劣的话,他的皮囊,他的躯体,自己还是很受用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但职业素质不高,连人品都成问题,不但小气吧啦,爱贪小便宜,嗜钱如命,还素质极低,什么四有青年,他完全不沾边,最最差劲的是,他还是只鸭,脏死了的卖春者。 刘元皱着眉,很不客气的打断蓝山的自怨自艾:“你干这行多久了?”他怕他不干净,怕他有病。 蓝山此刻捯是出奇的平静,他搂着刘元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吹风,他说:“老板,你可要想清楚,我只卖前不卖后的。” “呵,你个出来卖的讲究的倒挺多。”刘元忽然失了兴致,将他一把推开,蓝山却毫不退让,顺势往茶几上一躺,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他的身躯格外的引人瞩目。 漂亮的,暧昧的,性感的,引人侵犯的,蓝山的身体。 刘元呼吸急促,却只用纤长的大手尽情的抚摸他曲线优美的身躯。 柔韧的,但决不柔弱的,是蓝山的触感。 蓝山了解有些顾客如果没做到最后,是很难动荷包的,所以他的手很职业化的触向刘元的裆部,揉搓了半天,他却毫无反应。 “你冷情?还是你根本就不是同性恋?”蓝山惊讶的翻身而起,觉得自己真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了,丑态毕露。 刘元冷冷的往后依靠:“两样都不是,只不过对你没感觉而已。” 蓝山的脸孔再次发烧,他觉得整个身躯都要爆开,因为它浸满了那个叫‘侮辱’的溶液。 “别怕,我不会举报你令人倒足了胃口,也不会叫你补偿我今晚的损失。”刘元轻拍着他的脸颊,侮辱意味溢于言表。 然蓝山仍旧带着一内裤的钱走了出去,有什么呀,不过是一个嫖客与一个妓男间发生的有些蹊跷的,有些匪夷所思的荒唐故事。 兴许,连故事都算不上,只是个插曲,于他蓝山,于他刘元,都是个不太光彩的插曲 第 7 章 蓝山的心变得冷硬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变得像王久久那样铁血无情。 他骗光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女人的棺材本。老女人闹到了大华夜总会,叫龙哥的手下装在箱子里连夜送了回去,像押解货物一样,那女人回去没多久,气得就要咽气,传过话来说在死前无论如何也要见王久久一面。 然女人死了,并没人满足她的遗愿。 王久久此刻正盘腿坐在席梦思床上,喝加冰威士忌,吃五香花生仁。他屁股底下的箱子里足足码了一箱子百元大钞。 “你要用这些钱做什么?”蓝山对他的行为虽然有些不齿,但也绝不会装正义来审判他,他可犯不着为了个不相识的老太太同他过不去。 现在的王久久今非昔比,他现在身价起码六位数不止,在当年的深圳简直就是百万元大户。 如果这笔钱是他的呢?蓝山开始本能的幻象。可惜钱不是他的,蓝山吞吞口口水。 “我呀,我要买一辆死贵死贵的特别拉风的跑车,然后开着这跑车嫖遍全中国最漂亮最红的小姐。”王久久的答案叫蓝山瞠目结舌,但他仍不死心的问道:“你都不想买座别墅吗,那种前面带花园,后面带游泳池的。” “操,我整那玩意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王久久嗤之以鼻,似乎对别墅透着入骨的恨。 “可是能住啊?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难道你都不想以后娶妻生子吗?”蓝山循循善诱,王久久是他朋友,他不想王久久胡乱花钱,而且他自小节俭惯了,更见不得别人乱花钱。 王久久又拿摩丝喷头发,那香味冲的蓝山头痛,他却乐不可支的喷着,“操,我可对房子没兴趣,生不带来死了更不能带去,我又不要结婚,买房子干嘛,等我死后捐给政府啊,我可没那么无私,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卖肉换来的。” 他左右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是镜子里的他却毫无神采,蓝山看不见,但不代表他自己看不见,他强压恼怒,将镜子放到一旁,把箱子打开,吐着唾沫头也不抬的数钱,哗啦啦的,那么多钱,仿佛永远都数不到尽头。 蓝山刚要去上工,就听身后的王久久说:“这十万块给你,你在这里赶紧买套房子,深圳不笔别处,再过几年,房价还只不定高成什么样呢,想想就可怕。” 蓝山心里一暖:“王久久,你真够哥们,不过我不能平白无故的要你的钱。”更何况这钱拿在手里并不能心安理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死人的钱,也就是王久久这样坏到没天理的人才能如此无所顾忌。 可是如果说王久久坏,对他也是极不公平的,但奇怪的是王久久对谁都坏唯独对他另眼相待。 蓝山忍不住问他,他的表情极为古怪,也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没钱的时候,你对我就挺仗义的,要是他们那时对我好一点,我兴许也会把钱分给他们,可惜啊,看来他们没你走运。” 王久久果真隔天就买了一辆法国法拉利,红色的敞篷跑车,特拉风,他带着蓝山绕着整个深圳转了一圈又一圈。 王久久说:“这是我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蓝山笑而不语,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他从此以后都能如此风光!’ 第 8 章 蓝山靠在王久久的法拉利里,骄傲的嚣张的扬首欢呼的时候,刘元恰巧开着低调的保时捷从他身旁擦身而过,蓝山手里的的高级香烟粉末扑了他一脸。 “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丢人?”刘元很想问他,但他只是沉默着任凭他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而后皱眉,而后不知为何,一整天都在气鼓鼓的回想这件事。 傍晚熊正林请客,一帮人在郊区一家隐秘的高级会所。会所的名字就叫SCREAT,这里的客人虽不尽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对这里的一切缄默不言。 六楼是装修精良的室内高尔夫球场。 刘元进去时连峰正靠在吧台上抽烟,耳朵上的又多了颗靛蓝色的耳钉,看不出什么材质,也许是钢化玻璃珠,或者是廉价镀釉陶瓷的。每当他和蒋梅分手,他都会在那里像订书机似的契上一颗。 他曾说等他的两只耳朵上再也装不下多余的耳钉时,他们就分手,永不再见。 刘元看着那紧锣密鼓的密度,他觉得他和蒋梅就快完蛋了。 刘元凑了上去,嘴里叼着香烟:“帅哥,借个火。” 连峰扭头看他,把嘴里的烟火凑了上去,两只烟在晦涩的灯光里孜孜不倦的缠绵。 “谁带你来的?”刘元的手极其自然的搭在他的腰上。 “没谁,是我带别人来的。” 刘元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钓上金龟婿了?”出入这里都需要会员卡,最普通的会员卡也要80万元,他身后跟着蒋梅那个定时炸弹,有哪个不长眼的原意在他身上花钱。刘元突然莫名的好奇。 “不问我带来的人是谁吗?”连峰显然不愿意同他分享情报,故意岔开话题。 “谁呀?”刘元顺着接话。 “就是你上次钦点的那个。”连峰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蓝山。” “蓝山?!”刘元诧异的重复,他来这干什么? “是大熊(熊老板)那天在街上看到他了,说他那股张狂劲挺像他年轻的时候。” 刘元马上明白那天不止他一个人看他不顺眼,王久久拿钱逍遥去了,蓝山可无处可躲。 刘元暗自皱眉,将紫罗兰色的烟尾巴杵在大理石吧台上,吱吱的冒着青蓝色的烟。 “你也真够狠的,就不怕熊老板把你那兄弟玩残了啊?”刘元装作不经意的。 “我也就是个叫人玩的,哪敢干涉主顾的事情。”连峰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元,“我那哥们长得真挺不错的,后面也干净,功夫更不错,就不知道刘老板上次满意吗?” 刘元知道他在拿话试探他,但他不想,为了个出来卖的得罪熊正林,不划算。他低着头又去点烟,自己掀打火机点火。 连峰又百无聊赖的望着酒柜,蓝山,这次可不是哥们不帮你,谁叫你不懂事,傍不上刘元这座大山。 熊正林不是很喜欢这种长相阳刚的男孩,他喜欢那种纤细的,苍白的病孩子似的,一碰就娇喘连连。 他不喜欢健康的,玩着有压迫感。他是个矮个子前额微微谢顶的中年发福的大款。 他叫蓝山脱光,他并不碰他,身旁围了群看上去不太正常的男人,眼神迷离,步履蹒跚,表情凶狠。 完了,我蓝山要玩完了。他想起前几天阿雄跟他说,‘操,他娘的跟我玩SM,一屋子6个臭男人,恶心死了。草他娘的一群变态。’ 阿雄是被抬出来的,疼倒是没多疼,就是怕染上病,昨天去看他时,医生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怕是检查报告出来了。 况且他还不想把后面的贞操就这么卑贱的卖出去。 熊正林抽着雪茄眨着小眼一瞬不瞬的隔着缭绕烟雾看他,“年轻人要学会谦恭,今天哥哥就给你上一课。”他抖着手里的烟灰,看蓝山出奇的配合。 蓝山不想受伤,受伤了不但浪费医药钱还耽误上工,不划算。 此刻他身下的不是玫瑰木茶几,是冰冷的玄色大理石,透着彻骨的寒意,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寒玉床,散着悠悠不绝的寒气。 蓝山被剥光了,仰面躺在玄石上,腰肢弯成无可思议的弧度,以至于胸腔肋骨根根毕现,胳膊无力的垂在一侧,脸庞是茫然的漠然的麻木的,一双黑的几乎要滴出来的琉璃球却闪过一丝笑意。 他在神游,瞧啊,蓝山多么强大,在这种境遇里,还能保持镇定,他的精神世界多么强大,多么坚不可摧啊。 门外有低沉男声沉沉吟唱。 我迷信着你眼中的绝望。 我膜拜着你如酒红唇。 我贪恋着你的气息,让它穿越我的身体震颤着我的脊髓。 我就是喜欢你如此耗尽生命的方式。 呵,荡气回肠如泣如诉。 为何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像是留声机盘踞在耳朵里低吟浅唱。 “你又哭了,马拉。”他叫他马拉。 此刻的蓝山的确像极了垂死的马拉。 真的是刘元的脸庞吗?蓝山眼前的是一张破碎的波光潋滟的脸孔。 “刘老板与他是旧相识?”熊正林说,他的脸孔油腻腻的泛着阴测测青,“怎么不早说呢,你看让刘老板的人受罪了,真是对不住了。” “不怪熊老板,”他的声音平淡,然脸上挂着霜寒,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股怨气为何而来,“我最近才包了他,没多少人知道。” 蓝山诧异的瞪着天花板,黑压压的没有尽头。他突然想起奶奶的一句话,她说“蓝山的身旁有神在,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神也会守护你的。” 呵呵,蓝山猛然爆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笑,笑着笑着却再也笑不出来,会是真的吗?真的有神在保佑我吗?那为何神要到现在才出现,难道神也喜欢堕落的孩子? 熊正林嘴角抽搐,他很想上去把这个嚣张的臭小子大卸八块,刘元心里叹气,这家伙看来是疯的不轻。 他俯身帮他套上衬衫牛仔裤,双臂用力一捞,蓝山男子汉十足的躯体就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怀抱里。 我肯定也疯了,还疯的无可救药!刘元昂着头颅,脊背笔直,抱着奄奄一息的男人,穿过人声鼎沸的人群。 刘元的肩膀是宽大的,胳膊是健壮有力的,胸膛是火热滚烫的。蓝山窝在他的怀里,安心的要命。 真是疯了,有这种想法的我,完全疯了。 蓝山觉得自己管不住嘴了,当他想反悔时,话语已经宣泄而出:“是你说的,你包了我,可得对我负责。”蓝山搂住他的脖子,脸孔胆颤心惊的望着远处,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是没有勇气。是害怕,怕他的不屑,怕他的愤怒,更怕他的拒绝。 刘元的身体顿住了,再走两步就是他的保时捷,将男人塞进去,然后带回家,还是把他丢到这儿,任他自生自灭。 这该死的疯子!都是他自找的!然他的眼神突然坚定了,重重的将蓝山丢进了车座。 第 9 章 蓝山记得那天,刘元那高大漂亮的身躯,白的几近透明的青玉肌肤,以及冲到高点时糜烂神情,都给他带了巨大的冲击。 可当他坐在弹簧床上点着刘元给他的生活费时,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不是他太贪心,也不是刘元出手不够大方,而是他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凑齐15万元的手术费,撇除这高昂的手术费不说,手术之后的一系列后续治疗呢?除了钱还是钱,而且是一大笔钱。 蓝山盛夏之日喝着凉开水,居然觉得牙关颤颤。 这几个月打工赚来的钱再加上刘元给的总共五万六千八百七毛二分,连去年掉到床底下的两枚银币也贴进去了,还远远不够 怎么办呢?管王九九借?那畜生自从上次搭车事件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打电话说是空号,爱慕艾斯恩留言永远的水落无声石沉大海。 天哪,他该怎么办?难道要向刘元伸手要钱吗? 可是,可是自己在刘元面前已经够低三下四了,自己明明出来卖的,还硬要装清高,说什么卖前不卖后,要不是对他足够千依百顺,刘元指不定怎么厌恶他呢。 一想到昨天晚上,两个人赤身裸体的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连碰他的欲望都没有,蓝山的一颗心就不停的往下坠,也许再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厌恶自己,到时候自己恐怕连一月一万块的高薪也拿不到了。 难不成要脱了裤子趴在床上,扭头求他。 不行,不行,就算要他从国贸大厦上跳下去,他也绝对不会那么下贱! 他是喜欢刘元的,正因为喜欢,所以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放荡不起来,他不想有天两人吵架,刘元会拿‘婊子’,‘贱人’,类似这样的字眼骂他,他见过,见过阿明的男友这样骂他,无论如何,他都不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变得如此低微渺茫,以至于多年之后,他甚至想不起他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蓝山这样的一个人。 他不想,不想一次次的无休止的抹黑刘元的记忆。 他叹口气,不管怎么样,老爹的手术都得做,钱也必须赚。 大华夜总会的钢化玻璃上,映着一张窘迫的脸,他努力的用手左捏右搓,好不容易才带了几分喜庆。龙哥说,你来这是卖笑的,别成天跌着张脸,主顾不欠你的,钱更不欠你的。 一想起电话里连峰那诧异的惊叫,他不觉苦笑。 他的最佳损友几乎要震破他的二手摩托罗拉:“你小子还有脸回来,我早提醒你刘元那家伙靠不住,你偏不信,怎么着,撞南墙啦见棺材啦就想着回来了,我告你,要我早找块冻豆腐撞死得了,省得活着丢人现眼” “我爸得做换肾手术,医生说手术不能再拖了。”蓝山声音艰涩。 “操,你小子够倒霉的赶紧回来吧,回来我多给你介绍几个。” 蓝山知道连峰现在也是一穷二白,他在南山看得房子怕是海市蜃楼了。哎,无论是在家乡还是深圳,他都是一样的无依无靠,好在,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可靠的。 一次、两次、三次 蓝山的身体一次次飚上剧烈的云端,然手却无处安置,只能无助的按着胸口,小声的安慰它‘哎,兄弟,别不高兴啊,一次有五十块小费呢。’ 等天黑时,蓝山觉得自己就要精尽而亡了,好在客人并不强求他能BQ。 他拿杯子喝水,却猛然发现里面竟是白花花的牛奶,强烈的反胃及愤怒沿着脚趾一溜喷薄而出,他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 外面传来连峰的叫骂:“草,这谁干的,良心属大便的叫狗吃了!” 阿明一听,甩掉烟头,气势汹汹的从外间破门而入,指着连峰鼻子跳脚:“骂谁呢,骂谁呢,你他妈再说一句!” “草,就骂你个骚逼,看人家钱赚得比你多眼红啊,有本事你也去拉客啊,就怕人家主顾看不上你,瞧你那张大便脸。” “谁骚逼,谁骚逼谁知道,”阿明眼瞪着连峰,手却指着卫生间:“就那么饥渴啊,整个大华夜总会的主顾都快叫他草遍了,遍地都是他的种了。要都像他这样,别人还怎么挣钱啊。” “就是啊,光顾着自己爽啦,还叫不叫别人活了,我都坐这一天了,连主顾的屁都没闻见,要这么下去,我也只能跟龙哥说我得换场子了,在别的地,我清明头牌不说,怎么也能混个出人头地,犯得着搁着坐冷板凳。” 蓝山自知自己着实是过了头,无论男女,他都一并收了,统共来了三十个,多半都叫他占了,他不由发出一阵苦笑。 他需要钱,可他不想连累连峰,果然他一出场,阿明立刻将矛头转到他身上,一屋子人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医生说我爸病情恶化了,一个月后必须做换肾手术,否则他就活不了,手术费要十五万块,后续治疗费就不知道还需要多少了。”蓝山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在说着他人的故事,却散着透骨的苍凉。 一屋子人立刻鸦雀无声,但也只是同情的看着他两秒,然后心里默念,幸亏这倒霉事没摊到自己身上。 一屋子人散了,末了连峰靠过来,很没底气的说‘要不我从蒋梅那里拿点钱。’ 蓝山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谁不知道蒋梅是出了名的吞卡机,有进无出。 连峰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痞痞的脸孔笑得讪讪的,带着几分怆然。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再次见蒋梅的理由。 因为,他的耳钉契满了,从今以后,他和她便是陌路人。 “什么分手后还是朋友,都他妈的放屁,分手就是陌生人,其实连陌生人都不如,她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 两人从露台上俯视深圳,触目所及都是惊心动魄的刺目,亮的刺目,痛的刺目。这个承载着万千淘金梦的天堂亦是地狱,太多的追梦者在这儿耗尽了毕生的心血,而后学会了失望、痛苦,而后麻木不仁。 “她拿我当提款机呢,我哪里不知道,可我就是离不开她,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啊。” “当年考大学的时候,我俩约好了,她上学,我打工供她,然后等她大学毕业了,我俩就领结婚证。”连峰嘴里叼着烟,夜风里,他的眼睛黑的化不开。 “你知道吗?那时她多爱我啊,早上起来她怕我低血糖,每天都特地比我早起半小时,我一睁眼,床头就是杯温乎乎的糖水。” “冬天她怕我跟他抢衣服洗,她就偷偷的把脏衣服藏在床底下,然后骗我说拿到洗衣房,那时我也单纯,还真信了。”说到‘单纯’的时候,连峰脸上泛着光彩,只那么一瞬,眼神又黯淡了,像此时深圳的天气,压抑而又沉闷。 “其实她都是趁我出去打工,自己带回学校洗的。” 连峰把头埋在栏杆上:“操他妈的,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了。” 蓝山无言以对,是呀,为何昔日把彼此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如今竟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蓝山听着连峰的故事,不禁毛骨悚然,他怕,怕连峰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一晚上,蓝山都缩在破旧的民工房里,魂不守舍的抱着电话。电话响了,他慌忙接起来,然不是刘元。 “哥,明天得交补课费了。” “多钱?” “200块。” “行,告诉娘先给你垫上,明天哥再给你汇过去。” 电话里的蓝淋有些迟疑:“哥,娘说你要是实在凑不够钱,咱爹的病就不治了,娘说她不想叫你太为难,你一个人在深圳怪不容易的。”说完就哭了。 蓝山青筋暴突的攥着电话,几乎要把话筒捏碎:“治,咱爹的病肯定得治,告诉咱娘,手术费哥都准备好了,过几天就给娘汇过去。” 娘一把夺过电话,话筒里的声音格外高兴:“儿啊,真是难为你了,那么多钱你上哪弄的,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干。” 蓝山苦笑:“娘你胡说什么呀,那是我跟公司预支的薪水。” “是啊,咱儿出息了,都能预支薪水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们老板,你看娘也没啥能感谢人家的,要不娘给你们公司写封感谢信。” 蓝山几乎要笑出来,然一照镜子,却是满脸的阴霾,若是王久久在的话,定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贱,你就是犯贱。” 然对至亲之人付出一切,哪怕他们是拿着剃刀一片片的刮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哪怕自己早已体无完肤,白骨森森然曝露在冰霜里,又能如何,他就是甘之如饴,心甘情愿。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牵挂,是血脉相承的牵挂,是本能的牵挂。 这真的是犯贱吗?当多年不联系的大哥在电话里诉说日子过得紧巴,当小姑在电话里诉苦抱怨他鲜少与她联络,当一直骂自己没出息的阿爹打电话哭诉他是如何忍受病痛的折磨,当抢夺他上大学的机会的弟弟在电话里迟疑的索要生活费时,他都是毫无迟疑的允诺。 他真的是犯贱吗?蓝山相信这些人是爱他的,因这可笑爱,他必须,也只能无怨无悔的毫无理由的回报他们,他被束缚了,被所谓的‘爱’做成的茧子牢牢困住了。 要是问18岁的蓝山,你有什么遗憾的吗?他就会习惯性的歪着脑袋,眼神仍是不可思议的诚恳,“恩,的确有遗憾呢,有可能是抱憾终生的那种” 妓男蓝山说:“我没有把第一次献给我最爱的人呢。” 18岁的蓝山说他有最爱的人,这个人是刘元。 第 10 章 其实,蒋梅确实是爱过连峰的。 那年两人皆是17岁曼妙年纪。 连峰是至诚高中旁边的‘爱心之家’的一员。他那会又纯又忧郁,见了生人都会脸红低头,更别提说人前卖弄风骚。 恐怕17岁的连峰若是见了22岁的连峰,定会不齿的对他吐口唾沫,然后昂首挺胸极其骄傲的走开。 然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当他第一次当着女人的面脱光最后一条遮盖,他就注定了永不回头。 17岁时,连峰每天都会等在蒋梅放学的必经之地,然后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的送她走漆黑的夜路,雨天送伞,雪天送防滑鞋贴。天知道这个即将被赶出孤儿院的单薄青年是怎样弄得这些贴心物件的。 然他的手上是布满血泡的,肩膀上有着一指宽的淤血青紫。蒋梅后来终于知道了,他用单薄瘦弱的身躯替建筑工地扛水泥,一袋两分钱,不知扛了多少袋,才终于攒成了这些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于是他们就相爱了。 蒋梅那时是爱他的。 当在烈日炎炎下,他为了省下为她买冰棍的三毛钱,一天都不吃不喝的骑着人力三轮车满街拉活的时候。 那多累,多苦啊,一天下来,人是要磨坏内裤的。蒋梅就哭着躺在他怀里吸冰棍,边吃边哭:“你要是屁股上磨出茧子来怎么办?” 连峰就搂着她笑,笑得心满意足:“那感情好啊,磨出茧子来就不知道疼了。” 他就是靠那辆破烂三轮车供她上大学的。那时他多瘦啊,永远跟吃不饱似的,脸孔又黑又黄,透着股营养不良的病态,有次她替同寝室的同学洗衣服,赚了十块钱,她就用这钱为他买米买菜,第一次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顿尚且丰盛的晚餐,他就埋头苦吃,足足吃了三大碗,她都疑心他要撑坏胃了,他还是吃,活像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们一同生活了两年,她却不知道他原来从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是节省的,把省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她蒋梅。蒋梅心里像被无数的针扎了,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她哭了,为他连峰哭,她心疼他,那时候,她是心疼他的。 然不知何时,他的屁股上的茧子消了,内裤也不再破烂了,甚至瘦削的脸庞也开始丰润了。甚至他们可以租得起一月800的高级公寓了,甚至他还为她买了沉甸甸的纯金戒指。 然她却爱不起来了,看着他日渐丰神俊逸的脸孔,看着他不断更迭的体面衣裳,看着他日渐多了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蒋梅忍无可忍的摊牌,从来都对他百依百顺的连峰几乎发狂的乱吼:“是呀,我就是肮脏,我不肮脏怎么能把蒋梅你养的这么圣洁呢!” 那一刻,蒋梅猛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爱并没有麻木,他是那样的令人疼惜,痛到发狂的他,无奈的他,无药可救的他。 于是蒋梅说:“那我们就再赌一次吧,我们从新开始。” 于是周而复始的相互伤害开始了。 连峰继续卖肉卖笑,蒋梅继续用他那肮脏的来历不明的钱消费,直到又一次她亲眼见到他赤身裸体的搂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老女人,在他们租住的,那间被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多么可笑多么戏剧化的情景! 连峰在赌,他赌的是蒋梅是否真心爱他。 蒋梅在赌,她赌的是连峰是否还会继续爱他。 然两个人都是失望的,心灰意冷的,万念俱灰的。 连峰撕心裂肺的嚎叫:“你根本不爱我,你跟我就是为了钱,要不然你在么能默许我跟别的女人上床!” 蒋梅痛心疾首:“你也根本就不爱我,你要是真心爱我,怎么会背着我跟别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床!” 然两个人仍舍不得放手彼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多么艰难啊,仿佛是费劲千辛万苦的,才等得今生同船渡。 于是,他们两个又在赌,赌这一生一世不放手。 蒋梅曾千百次的在撞见并赶走他的主顾后提出分手,然他笃定他还会来找她,所以她搬回了最初的穷舍陋巷,只为等他。 他得知了,自是百转千回,百转柔肠,心心念念的要与她复合。 两人复合了,那是最后一次复合。因为连峰与她有约,蒋梅看着他耳廓上那密密麻麻的珠粒耳钉,颗颗鉴定着他们这一路的分分合合,多么令人心力交瘁的一路,蒋梅捂着胸口,泪流满脸,仿佛已倾尽了这一生的感情。 太累了,太痛苦了,太压抑了,太悲伤了,以至于忘了最初的快乐,最初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曾欢愉过,墙上甚至还挂着‘执子之手,生死契阔’的墨宝,那是1993年,他们初到时请求路边的老大爷为他们写的,因为没花钱,写得又是龙飞凤舞,好看的不得了,蒋梅异常高兴,就是那天,蒋梅在这间小破房子里,为他献身。 那时他还没有那么放荡,两人皆是第一次,那场性事是痛苦的,欢愉的,啼笑皆非的。然又是无比纯洁的。 可是,蒋梅在最后一次分手时,再也想不起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了,仿佛这一路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这样的辛苦,这样的压抑,这样难过的令人无法自拔。 她终于在泪眼婆娑里笑了。她说, ——终于结束了,终于解脱了。 蓝山终于决定不等刘元了,他手里拿着的是蒋梅婚宴的请柬,他知道连峰和她的故事,那样艰辛的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最终他和她不再相爱了,或者说是爱了,却不敢再爱了。 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这样的爱人都分手了,那他和刘元那微不足道的爱情又能走多远呢? 况且,刘元是不爱他的。蓝山看得出,从他的眼睛看的出。 刘元看他的目光是审视的,而爱人的目光应是包容的。所以他是不爱他的,这么简单的推理题,他还是懂的。 刘元非但不爱他,还是瞧不起他的。 那天两人一同去一家日本料理吃三文鱼大餐。席间氛围还是愉悦的,活泼的。 刘元从三文鱼的做法讲到失乐园里的相爱相杀,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从吃的延伸到那么深刻的爱情问题。 他讲的他一概不懂,所以他只能闷着头吃鱼,他疑心是自己的一味的点头惹怒了他,他觉得自己太过浅薄无知了,可是你又怎么能指望一个靠出来卖才能供弟弟上大学的妓男,像断袖之癖的男主角一样才貌兼备呢? 他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而已,如此而已,千万不要对他抱有太多的期望,否则你会很失望,我会很难堪。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是他迈入成年人世界的第二天。 成人的世界是残酷的。他也该清醒了,摆正姿态,认清身份,然后在这暗黑世界里一路走到黑。 今天是2000年8月3日,再见了,那侥幸尚存的纯真,再见了,那侥幸尚存的渴望, 再见了,刘元。 蓝山终于进步了,这将会是他来到深圳的最长足的一次进步。 他要成为真正的男妓,前后都卖的那种。 龙哥听了很高兴,笑着说‘这多好啊,这才像话嘛,这样才能赚大钱嘛。’ ‘这是龙哥预付你的开苞费。’ 蓝山接过来一点,厚厚的一沓,黏着唾沫一数,蓝山几乎要感激涕零,多么讽刺,他的初夜竟然值得起一万元,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的工资的两倍。 刘元,你看到了吗?我竟然比你看重的学识值钱,看到了吗? 我的刘元,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因为从今天气,我就是肮脏无比的大人,堕落的无耻的妓男先生,请你不要再理我。 蓝山的第一次献给了林永哲,他很庆幸,这个男人既不是中年变态,也不是落魄的秃头教授,他是个正值壮年的做起来很有力度的成功人士。 西装革履,戴着那个年代风靡一时的黑色遮光镜,没脱衣服时很有老板的派头,是那种只出现在电影里和传说中黑白两道通吃的大老板的那种派。 可是他说他只是一个地产商老板,蓝山当然知道那年头地产商老板有多吃香,他家里的钱肯定多的都淤了。 第一次是疼的、痛的、终生难忘的。 林永哲做爱的时候喜欢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他说‘我挺喜欢你的,你这股稚嫩劲。’ 蓝山很想说我这稚嫩一半都是装出来的,您信吗?反正我信,我为了你这多给的两万小费,就算叫我装处女都行,更别说是处男了。 林老板说:“我喜欢你这种甘于堕落的态度,既知道自己脏,又甘于弄脏自己,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你挺享受的,你这种人还真少见。” 蓝山很诧异,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成了与众不同的男妓了。他很想知道在众男妓中,他是如何与众不同的。 林老板说:“别的男妓你上他们,他们虽然也叫着发骚,但眼睛里却透着空洞,一看就知道他们其实挺抵触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的,可你不同,你看上去倒是挺坦然,挺享受的。” 蓝山听后浑身发凉,从心里往外透着凉气,仿佛他已是一具陈列在冰冻柜里多时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林老板说:“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尽可能来找我,不必客气,我对情人一向很大方,要是你肯做我一个人的情人的话。” 蓝山立刻抽回思绪,将最后一丝罪恶感刨除脑后,两手诚惶诚恐的接过林老板递来的名片。 很快,他第二次被人包养了,但这次不同。 林永哲和刘元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他称他为情人,一次性支付他50万元人民币,给他在白领楼盘买120坪的房子,仿佛一夕之间,蓝山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 他不再一穷二白了,走在路上不再垂着头搭着肩,仿佛自卑到了极点,他为爸爸换了肾,给他娘留了30万,当然是分期补给,不然老人家是会疑心的。 他为弟弟在老家买了两套二层小楼,留着结婚用。他在电话里对蓝淋说:“一套结婚用,一套作备用,即使离婚了把房子赔进去了,也不用怕没地方住,你就尽情的可着性子活,别他妈的看人家脸色,结了婚该发脾气发脾气,该砸东西砸东西,别怕媳妇跑了,跑了哥再给你找好的。” 那是2000年暑假,蓝淋考上了上海的一所著名大学,提前去打工时结识了当地的富家女友,蓝山怕弟弟蓝林受委屈。 他觉得钱真是好东西,这样财大气粗,刁钻无比的话,他从前是没有资格,更没胆量说的,但现在,钱给了他力量,钱使他有能力保护弟弟不受委屈。 隔天,他在床上竭尽全力的讨好林永哲,早上起来在床头拿到额外零花钱——一张存款为20万的银行卡。, “明天我要去出差,你乖乖等我。”早上林永哲侧过身子吻他的脸颊,等玄关一传来落锁的动静,蓝山就像条鲤鱼似的一跃而起,一件灰色提花商务衬衫,路易威登的裤子,香奈儿男士香水。 走在路上,那透彻的回头率叫蓝山的脸孔镀了层金光灿灿的发光体。他停在橱窗前看范思哲的新款上市,一心一意的专心致志的看着。 刘元坐浅灰色高档轿车里百无聊赖的等红绿灯,他已经窥视他足足有30秒了,蓝山已与几个月前判若两人,价值不菲的衣饰将他衬托的气质夺人,人也变得更加自信,眼睛闪着热切的光芒。可真不像从前了,从前的他总是低着头,很卑微的样子。 等绿灯一亮,刘元的轿车像火箭似的毫不迟疑的窜了出去,这样的蓝山不值得他驻足。隔着百十米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骚味。刘元想着,眼神更加的冷冽。 其实,蓝山看得并不是模特身上的衣服。 其实,这些没有面孔的骇人的异类也是很美丽的,不是吗?人们只是因为他们与众不同,所以他们就成了恐怖的化身。 而自己呢?也就成了堕落的化身。 蓝山扯着嘴角笑,锦衣玉食和安逸的生活使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林永哲警告过他,不准他与原来那帮人搅在一起,还叫他结交一些上流人士,多可笑,上流人士只想和他做下流的事情,而不是交谈。 昨晚阿明打电话给他,说要放蒋梅的结婚录像带给他看。地点在阿明的男朋友家。 他同意和阿明做朋友,连峰还嘲笑他。他哪里不知道阿明打得是什么鬼主意,一天到晚的对他旁敲侧击,绝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报,当然是关于林永哲的。 不过蓝山不想拒绝他,只因他偷偷塞给他的一万块。那是在林永哲未包养他之前。 第 11 章 他去的时候,阿明正抱着一桶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他猛灌了口啤酒,笑得几乎呛到。屏幕上的那张痞痞的沧桑的脸孔正哭嚎的声嘶力竭,他那颓废落魄的模样显得既滑稽又可悲,与现场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阿明见是他,朝他挥手示意他坐沙发上,递给他一根烟,是一根纤细的优雅的女士香烟。难怪他脸上总是有伤,他男友是在读研究生,两人是开放式关系,允许彼此有别的性伙伴,在这样宽松的恋爱条框中,阿明却依旧能挑唆的男友对他动手,可见两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什么程度。家中竟有女士香烟,这肯定不会是阿明的,阿明没这个胆量。 蓝山不知为何竟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他把被人的痛苦不当一回事,他早晚是要受到惩罚的。 “连峰去哪了?婚礼过后。”蓝山食指与中指间的火焰簇簇的,时明时灭,像一缕孤单的灵魂。 “哼,他能去哪,肯定不是去死。” 屏幕上镜头拉近,一个极其美好的特写,是关于新娘和新郎的,好一对俊男靓女,佳偶天成。 “蒋梅那骚货可真厉害,手腕够硬,心肠够黑,嗨,以前没怎么觉得,那时她还来大华闹,害得连峰一个星期都被龙哥禁止接客,操,我当时还骂她傻逼呢,他爷们不出来卖,还有她的好啊,没想到她是蔫狠呢,表面不声不响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先拿连峰做跳板,等拿了毕业证,也是大学生了,脸面也光彩了,再找大款那还不是提鞋的事儿,操他大爷的,原来是个人精呢。” 阿明边骂边往烟灰缸里吐黄痰,眼睛里分明是羡慕嫉妒恨,就恨自个不是女儿身呢,也循着蒋梅的老路走一回以图后快。 蓝山把脑袋抵在门板上,脊背上的凉意叫他瑟缩,回头一看后背上贴着一条湿乎乎的内裤,眉头一皱,差点吐出苦胆。 阿明早乐的地上打滚了,烟头明火抵在鹅绒地毯上,吱吱的烫出一个黑洞。 “你丫够恶心的。”蓝山也拿烟头恨恨的使劲往漆木地板上杵,一股焦皮味立刻呛得他鼻喉发痛。 阿明突然从地板上爬起来,一头扎到他怀里,蓝山悚然一惊,蒙头蒙脑的往后退,脊背却被门板挡住去路。 只见阿明瓮声瓮气的哭道:“蓝山救救我,我就要崩溃了。”蓝山大吃一惊,低头一看,他果真神情恍惚,面容憔悴,刚才只顾恼他小人嘴脸,不想他双眼竟布满血丝,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蓝山不得不问。 “我得病了,我现在是个病人了。” 蓝山以为他要肉麻的说自己害了相思病,因为这几天他总抱怨柯民智跟他闹分手,只得忍耐他的无理取闹,柔声劝道:“嗨,你俩从我认识你们那天起就说要闹分手,到了今天不还是没分嘛,柯民智那家伙也就是过过嘴瘾,他怎么能真舍得跟你分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呢?阿明不过是个鸭,这年头鸭遍地都是,都快引起通货膨胀了,丫的他阿明是比人多个鸡鸡,还是多个鸡鸡,凭什么他的行情就得终年长青啊,柯民智甩他那是早晚的事儿。虽这么想,蓝山可不能实话说,他实在狠不下这颗心。 阿明却毫不领情,鼻涕往他衬衫上一蹭,嘴巴就要硬往他嘴上亲,蓝山这下真动气了,一把拥开他:“你丫这样可就不带劲了,你们俩的屁事可别牵连到我!” 阿明被甩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个大男人着实狼狈窝囊的很。 挺丢人的,挺现眼的,挺不磊落的。蓝山边瞅他,边给他下评判。等他走到玄关要摔门而去的时候,阿明突然像诈尸似的从后面狂奔过来,搂着他就是个热辣辣的,唇齿交融的吻,连唾液都塞进他嘴里了。蓝山一时间挣脱不开,吃了大亏,脸色难看的要死,他原以为阿明是想用他发泄对男友出轨的不满,但他真不想跟阿明上床,他嫌他脏,这家伙饥不择食的要命,时时刻刻都想杵在发情期,只要有人想跟他上床,无论男女,无论场地,毫无保护措施的,就能大干一场。 他真怕这家伙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病。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明亲完了他,就跟偷了腥的猫,心满意足的退了一步,眼神古怪恶毒的看着他:“蓝山。”他响亮的笑了一声,声音古怪极了,像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我得了AIDS,俗称艾滋病。” “我操你大爷的!”蓝山抡起门旁的棒球棍就要要他的命。 阿明却跳着躲开,笑嘻嘻的靠在桌子上:“蓝山,我要是你,现在就赶快去医院做检查。” 蓝山又气又怕,腿抖得几乎迈不开步子。他的行当逼迫他不得不了解艾滋病的存在,他知道得了艾滋病的人会死的极其痛苦,极其可怕。 他真怕自己真得了艾滋,那他的家人该怎么办,要是他们得知他的死因,他们要多痛苦啊!到了这种时候,他想的居然还是他的家人。 蓝山无奈的苦笑。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拦截了一辆的士,然后直奔医院。等他惊魂未定的听完医生的讲解,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幸亏自己没有拿棒球打他,要是真沾到他的血,他就真的没救了。操他大爷的!操他大爷的!他凭什么那么对自己,我到底做什么了,竟然跟他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大到非要他的命不可! 蓝山握着电话气得瑟瑟发抖。 阿明在那端又哭又笑,诡异到了极点:“蓝山,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我其实知道唾液根本就不会传染艾滋的,我那是逗你玩呢。” “逗我玩!”蓝山暴跳如雷,“有拿人命开玩笑的吗?!” “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了,就不能叫我开心一下啊。” “是呀,你是开心了,我光吓也要被你吓掉半条命了,你给我折了这么多阳寿,你说你怎么补偿我啊!” “你来啊,我用身子补偿你!” 蓝山怒极:“我去你大爷的!阿明,我告诉你,你得艾滋那是你活该,那是老天开眼,省的你这个祸害活着危害四方!” 蓝山摔断电话,手还是抖个不停,心中愤懑郁结,他觉得自己口拙的很,那点屁话根本解不了他心头之恨,要是王久久在就好了,他仰面躺在床上,要是王久久在的话,准能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算啦,反正他也是要死的,早晚要闭眼的。 不能跟死人较劲,蓝山一把将被子盖过头。黑暗中又忍不住想,这人的心思真是刁钻古怪,看来谁都不能轻易相信呢,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结果纠结了半夜,他才茫然的睡去,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日晒三竿。他在凌晨时竟还做了个梦,他是从不常做梦的,他梦到自己在桥边抱着抚摸一群小白狗,蓝山是很迷信的,他在庆幸自己记住梦境的同时,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林永哲去温哥华出差,虽说不是路遥无期,可也是得做飞机的,他昨天看新闻还听播报员用非常职业化的平静语调报道一桩民用客机坠毁的事故,飞机上130名顾客全部罹难,无一幸免。 蓝山顿觉心惊肉跳,赶忙上网去查,索性网页上并没有相关事故的报导,而他就只能求助周易解梦,这一解不要紧,差点羞的钻进地洞去,上面说那个梦是他丧失时间观念的一种反映。 他当然是没有时间限制了,他如今就像个被包养的可耻的情妇一样,天天的守在寂静的漂亮的公寓里等着老板回来,等老板回来操他,然后再拿钱砸他。 想着,蓝山就很没羞耻心的笑了出来,笑完了就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那里空了,蓝山早已忘记这空虚的感觉出现过多少次了,也许太多了太久了,他早已习惯了,以至于麻木了。 当天中午,蓝山就很没骨气的给林永哲挂去了电话,长途电话的那端,林永哲的声线永远是那么成熟平稳,带着点愉悦和微微的惊喜,蓝山是从不主动给他挂电话的,这使他狐疑蓝山是想管他索钱,这么一想,他的声音又冷了下去,像盆渐渐熄灭的炭火。 蓝山隔着那么长的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漠,他忽然就有些愤怒,本来是想关心一下他的安危,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不说,恐怕还气自己耽搁了人家寻欢作乐。蓝山也越想越气,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哟,林老板是玩腻我了是吧,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到,既然都这么讨厌我了,干脆把我赶出去算了!省的回来见到我心更烦!”蓝山赌气。 林永哲没见过他生气,既诧异又哭笑不得:“行啦,别使小性子,我就算想赶你走也得等我回去才行啊,你现在就安安心心老老实实的住在那儿,别到处跑,省的我回去了找不到你这个当事人,就算我心里有怨气也找不到人发泄。” 林的话旁人一听就是在逗他,那么斯文温和的语气根本就不带一丝怒气,反倒像是情侣间的拌嘴,然蓝山在气头上,凡话都往坏处听。 他气得几乎要摔电话:“好啊,看来我还是真不招林老板待见了,我还是自觉点赶紧搬出去吧,省的林老板回来还得跟我算总账,什么摔碎了瓷碗,刮花桌子的,我可真赔不起。” 林永哲是大老板几时哄过人,况且边上还有朋友不怀好意的瞅他笑,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严厉的回道:“蓝山,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惯出毛病来了是吧,听我一句劝,毛躁的时候,想跟我生气的时候,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是打哪里出来的,是靠谁才过得这么舒坦的!” 蓝山顿时语塞,他分明是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妓男的身份,别以为被人包养了就以为功德圆满了,你就是出来卖的,要是主顾不高兴了,一棒把你打回原形,你还是得回夜总会里去接客,一天来回伺候十几二十个主,简直下贱到极点! 蓝山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委屈极了,他知道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止不住,心里这种锥心刺骨的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痛呢?为林对他的态度,还是可怜自己这艰辛的人生?! 他不得而知。 电话那端林永哲见他这边沉默了许久,还隐约传来哽咽声,他忽然就后悔了,干嘛要跟个屁大点的孩子拌嘴呢,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不是看不到蓝山的好。虽然他跟外边那些妓男一般堕落无二,然他又是那些人中的异类。 他是那样一个忠厚的好孩子,孝顺,善良,心肠软,林不禁怀疑要不是他包了他,他现在会变成怎样的光景呢?也许还在不停的接客,不择手段的筹钱,趁着身体还年轻漂亮惹人怜,竭尽全力的挥霍着自身那点可怜巴巴的资本,要是有幸没有染上病,等筹够了‘退役’的钱,找个僻静的,没人认识的地方再从新开始,然这种从头开始又是不彻底的,因他已是一失足以成千古恨,身上牢牢印着堕落的暗黑烙印,恐怕终生都得活在提心吊胆中,生怕亲人有一天得知了他的不光彩的过去,以至于造成家庭解体,家破人亡的人伦悲剧。 这样想着,林永哲对他又是心生怜悯的。 然他必须要顾及自己的面子,还必须在蓝山那里树立威信,他不能太纵容他,而今天的发生的不愉快就是他太纵容他的后果。 电话被林毅然决然的挂断了。蓝山红着眼盯着那持续发出嘟嘟断线声的家伙,恨不得顺着电话前传过去,揍他一顿! 混蛋!混蛋!林永哲,操你大爷的!蓝山揣着满腔怒火奔到林永哲的书房,把他平常最喜欢看得什么商务报纸、商务杂志之类的一股脑惯到垃圾桶里,对,还有他的那只用来签文件的名牌钢笔! 哼,不是说20万块,还是限量版,还等了两年才预定到的嘛,心疼死你!蓝山异常冲动的将笔尖用力扎到实木桌上,钢笔头立刻可怜兮兮的分成两叉。蓝山是解了一时之气,等冷静下来就恨不得剁掉自己那只多事的手,他真怕,怕林永哲真的生气,像他这样既温柔又多金的主顾,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全深圳恐怕就没第二家了! 这使他不自觉的联想到刘元,他非但不温柔,出手还没林大方呢!想到这,他的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 第 12 章 林永哲谈完生意本还想留在温哥华放松几日,叫蓝山这么一折腾,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不痛快的很,这事他必须当他的面跟他讲清楚,不然以后非得更加不安生不可! 当天晚上,林就拒绝了朋友的盛情邀请,借托辞买了最快的折返机票,迫不及待的登机回去了。 林按着饥肠辘辘胃袋,仰面看窗外,Taxi路过卫国饭店,路过丹尼尔法式餐厅,路过街角最后一家快餐店,他却丝毫没有下去喂饱肠胃的念头,他的肚子里有团火,这团火叫他饱胀的很。 蓝山正戴着耳机玩蜘蛛纸牌,后来太无聊了,索性玩红心大战,再玩扫雷。他嫌单击游戏蛋白质,又跌不下脸去玩网游游戏,他太笨,冲关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头喊得最欢的,结果可想而知,也是死的最惨烈的,人家都不愿意和他组队,一时间网络公共区里‘深圳追梦人’成了最令人闻风色变,最臭名昭着的网名。 阿豪说要帮他申请个英文名字,这年头崇洋媚外的邪风刮遍大江南北,比还珠格格更加深入民心,所以就算你人品不好,(被蓝山拿苍蝇拍拍脸后,立刻改口)就算你一时手抖不小心点错了装备,只要说句‘我以前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真没见过这游戏,我们那时都玩拯救大兵’,保准有无数苍蝇钉上来,绝对免费无私的帮你打升级。 这个阿豪,怎么还不给他申小号呢?蓝山不由恼怒,拿鼠标当苍蝇拍,电脑桌被拍得摇摇欲裂。 耳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迈克尔杰克逊,蓝山一句也听不懂,甚至觉得他唱的过分卖力了,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本土文化,例如白衣飘飘的年代,例如同桌的你。不过阿泰说他听那样的歌没前途,所以他改听dangerous,改听莎士比亚戏剧。 他还是听不懂,阿泰是跟他住在同一高档公寓区的住户,确切的说他和蓝山是一类人。 阿泰前天请他到深圳最大的最豪华的歌剧院听哈姆雷特,演员全程讲得都是英文。蓝山虽很难从中得到乐趣,但坐在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中,他蓦然就觉得自己上了好几个档次。他也是受人尊敬的了。 蓝山微笑着收回思绪,将注意力继续集中于空中接龙。门外林永哲脸都黑了,刚才从楼下他透过窗户正好看到书房里的蓝山,貌似在听歌。林奋力拍门,他出门时忘了带钥匙,其实他以前来得时候都是要提前挂个电话的,但今天他实在是没那个闲心。 电话连续响了13遍。蓝山终于后知后觉:“谁?林哥?回来了?!不是说一周后才好的,我这就开门。” 蓝山手足无措的从猫眼里观察风尘仆仆的林永哲,他严肃而又不耐烦的用方格手帕擦鬓角的汗珠。 谢天谢地,他终于来开门了!林有些气愤,也不理他,连拖鞋多不换,一双铮亮的黑皮鞋哒哒的踏在米色地毯上。蓝山满脸诧异的跟在他身后,难不成他还真专程赶回来找他算总账!想着他也绷起脸孔,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他要是敢跟他提那支价值20万的钢笔,和那只貌似价值不菲的青瓷古器,他大不了就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赖账到底!反正自己没钱更没脸皮,可不像某人在深圳也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名人了,只要他丢的起这个人 蓝山的思绪都沉浸在如何应对这从天而降的危机中,压根没注意林永哲突然转过身来,他一头撞进他厚实的胸膛中。 林就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样,愣愣的杵在那儿,他想发怒,想发泄对他的不满,可当他触到那具年轻蓬勃的躯体,浑身就像触电似的,强烈的渴望着对他做些不太礼貌的事。 当然,他不想表现的太猴急,好像自己多么渴望他似的,那样蓝山会在他面前更加张狂,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只是主顾和妓男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就该明明白白,简简单单,不该参杂任何复杂的情感因素,那简直太可怕了! 他清清嗓子,表情又回复了严肃:“蓝山,你最近总是跟我找脾气呢,这样可不大合适吧,当初我包你的时候就说清楚了,我给你钱,给你好吃好住就是为图个方便图个干净,图个利索,你要是再不消停或是太贪心,咱俩也就只能一拍两散了。” 蓝山的表情也很冷漠甚至有点不屑:“行啊,反正我也早腻歪你了,年纪那么大,脾气还那么坏,床上功夫也烂透了,我也没法容忍你了!” 好啊!那咱就一拍两散!林永哲最恨人说他老,他指着蓝山的鼻子喊道:“男婊子,给我滚出去!” 蓝山也没回嘴,只是眼睛闪过那么一丝惊愕,而后是屈辱,他的嘴唇瑟瑟的抖着,很坏脾气的抓起桌上的钱包就往外走。 林永哲上去就拦住他赌气说道:“把钱包留下,那里面都是我的钱!”说完,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竟因愤怒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蓝山冷笑一声,嘲弄的看着他:“凭什么,那是我靠卖肉赚的,你操都操了,我岂能叫你白占便宜!” 林永哲也没法反驳他,甚至也觉得他说的十分在理,听他说的这么绝情,反倒心里平静了不少,为了个男妓,他至于吗?! 等公寓门重重关上,林永哲才疲惫的靠在椅子上,肠子恶的几乎要搅缠在一起,他大爷的!蓝山! 凭什么?!凭什么他掏着钱还得买气受?!连个男婊子都来对他指手画脚挑三拣四,还敢嫌弃他老,嫌他床上功夫不好?!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林觉得自己都要被蓝山气掉半条命了,他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没为个出来卖的这么费心过,以前的情人哪个不是对他百依百顺,连说话都要思前想后,唯恐惹他生气。 这倒好,养出个仇人来!自己真得老了吗?!林永哲胆战心惊的走到镜子前,幸亏,镜子里的男人仍旧显得十分年轻。 他都已经42岁了,以他的年龄来说,他实在是显得太年轻了,瞧那眼角,线条流畅饱满,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只是脸颊嘴角上的肉逃脱不了地心引力,微微有些下垂,虽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仍足够叫林永哲气馁了。 他气急败坏的坐在椅子里,突然就想不起自己是为何要这么火急火燎的回来了。 被人称作男婊子,蓝山也不是第一次遭上了,当他一脚踏进这个肮脏的圈子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就是贱人,就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货,但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就不在意,他就不会受伤。 有钱人了不起啊!蓝山情绪化的冲着繁华的夜市大叫一声,立刻招徕嘲讽的眼神。妈的,看什么,看什么,丫没见过愤青啊!蓝山朝着人群吐口浓痰,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也能这么混球,想当年他初到深圳,手里有团废纸,硬是从火车站一路揣到市里,直到他见到第一个垃圾桶。 他那时多纯朴?!多傻逼吧! 蓝山苦笑,又把兜里的一叠纸巾洒近漫天的五光十色里。他就是要堕落,不,他已经堕落了,那就叫他继续走进那暗黑深处,被暗黑腐蚀吞噬吧! 他完全不顾周围鄙夷的目光,一路引吭高歌,从青春无悔到恋恋风尘,一路唱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他又爱又恨这歌词里的青春。 不知为何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阿明的公寓,也许是因为王久久不在,而连峰又不知所踪。 “操,我原来就是个备胎!”阿明听了满脸鄙夷。 “你不生我气了?”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当然生气了,谁不生气谁是傻逼!”蓝山凶狠的横他,毫不客气的坐在客厅里唯一的单人沙发上。 “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阿明嘲讽的冷哼。 “来看看你死了没。” “那对不起了,我死的没那么快。” 阿明的声音突然就低下去,身子向后一倒,躺在地板上,他的表情又冷漠又绝望。 蓝山不敢看他,慌忙扭过脸去转移话题。 “你老公柯民智呢?”蓝山向内室探去。 “他?”阿明的声音闷闷的,“他回台湾了。” 蓝山皱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操他大爷的!操!你瞧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就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阿明一怔,忽然就抖着瘦削的肋骨呵呵的笑起来:“没想到,到头来真正对我真心的人竟然是你!” 蓝山一愣,怕他因孤单爱上自己,吓得他连连摆手:“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活得不容易,更何况你还得了这种病,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我当然要对你多照顾点。”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尽管放心,我是不会爱上你的,我的眼光可真没那么差!” 看着阿明戏谑的笑容,蓝山窘的满脸通红。 阿明怪叫着拿脚踹他:“蓝山,你不会是在为你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害羞吧,别介啊,你哪有那么纯情!快别恶心我了!” 蓝山哭笑不得,侧身躲过他的无敌霹雳脚正色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一个人行吗?” “怎么,关心我?”阿明嘲弄的声音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能怎么样,早想开了,大不了一死呗。”阿明笑着,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蓝山知道他都是装的。 “我早想开了,像我们这种人,早晚都没有好下场,只不过我的报应来得是快了点。你们就算活得比我长,最终也不过是孤独终老,一个人凄惨无比的死在破败的公寓里。幸运的话,一周后被邻居发现屋子里传出的尸臭,但也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要是招徕老鼠的话,嘿嘿,”阿明阴笑着:“这么看来我还是比你们幸福多了,起码我不用为未来操心。” 蓝山不禁悚然一惊,他心里很清楚,阿明说得这种事情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归宿。他恶狠狠的瞪着阿明:“那你也逃不掉,咱们都得下地狱!” “哼哼!”阿明冷笑两声,突然就沉默了,像只瘪气的皮球,猛然被扎了个洞,气息慢慢丧失,生命渐渐流逝,终究,他的眼神也变得了无生气了。 半晌,他忽然出声,声音干涩,像把生锈的钝刀,死死划在蓝山脆弱的心脏上。 “蓝山,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 “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寄给柯民智。” 阿明的手遮在脸上,蓝山看不清他的表情,然他紧紧闭着的嘴角以及颤抖的下巴令蓝山痛的几乎窒息。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可悲的家伙!” “傻瓜!白痴!” 蓝山扭过头去,泪落无声。 第 13 章 “刘元,我想我是爱你的。” “人生苦短,我不想再这么虚耗人生,没有你的吻,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不要让我们再彼此错过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凌晨2点38分42秒,刘元面色阴沉的再次确认了表盘上的刻度。妈的,这个该死的疯子,该死的醉鬼!竟然以这种方式向他告白?! 哼,刘元瞪着眼冷哼,这家伙未免也太滑稽可笑了吧!凌晨2点不睡觉,还要搅他的好梦,这世上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操蛋的白痴了! 刘元恶狠狠的挂掉电话,然他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的思绪被紧紧束缚在那个电话上,他的头因为疲倦痛的发麻,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连耳朵也不能幸免,仿佛被植入了重播器,不停的被人按下重复键:“我爱你我爱你!” 呵!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刘元叹口气,索性爬起来拿出柜子里的威士忌。 说到蓝山,两人好像有两个月没碰面了。 那天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就投入了另一个老男人的怀抱,然后在两个月后的今天,他居然敢打电话来告诉他‘我爱你’!天哪,刘元摇摇头,他本来就对蓝山没什么特殊想法,不过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男妓而已,可是今天的这个不同寻常的电话,猛然间又把他扯进了一个诡异的漩涡。 还记得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来到他的公寓,进入他的房间。 他紧张的甚至有些微微发抖,那个傻瓜,那个土包子,用那种老土的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他,自己一碰他,他就抖的跟风中残叶似的,搞得多纯情啊,根本就是个情场老手,脏的不能再脏了,他当时就想,这家伙多能装啊,不去当演员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仍旧是那样呆呆傻傻的,甚至用一种崇拜的迷离眼神看他,而他竟然在那匪夷所思的目光中,变得激动不已,两人一次又一次的相互拥抱,他好像还特别喜欢自己吻他,每当自己吻他时,他的睫毛就簌簌的抖个不停,还用那种湿乎乎的眼神看他。 也许,他真的喜欢自己呢。刘元捏着眉心,可那又关他什么事呢?那种人可耻的单相思,自己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 刘元的眼睛停留在书架上的琥珀色男士纱巾。 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包养蓝山的第7天,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他笑的有些腼腆,眼睛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直到他拆开那个用亮绿色包裹的俗物,一条琥珀色的男士纱巾。 “我觉得这条纱巾的颜色和你的眼睛很搭呢,希望你喜欢。”他的眼睛里充满期盼,甚至带着点乞求的意味。 他嘲讽的看着他,随手将纱巾连同那庸俗到极点的绿色包装盒丢到垃圾桶里,手上还残留着那地摊货的劣质手感:“你的礼物还真是特别,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度吗?” “我知道,广播里天天报38度,其实都有40度了。” “那你还送我这种东西,怕我没长过痱子啊。”看着他难为情的讪笑,他仍毫不留情的打击他。 “我我看你床头上那本杂志上就有关于夏季纱巾搭配的介绍,我想说,那个风格跟你挺搭的。” “什么?!”真是无语,拜他所赐,他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他极力维持风度:“算了吧,我可没指望你能送礼物给我,你也不要太在意。” 两天后,他收拾衣柜时,这条不太柔软的琥珀色玩意就显眼得盘踞在他的领带匣子里。旁边覆着一张小卡片,印着一行寥落的草书,啧啧,这字有够难看的,刘元忍不住质疑他的文化程度,小学?还是初中? 他皱着眉看着,把卡片放在强光下仔细辨认:“我那天看到——你的脖子很漂亮,”哼,这还用他说,他的脖子自然是好看的很,他忍不住微笑,“我想说说的,其实是——你无意中听说你的脖子怕受风,而且我听别人说弗罗里达有很多风,所以我就给你买了这条纱巾,希望你的脖子不会因受风而发痛。” 哼,什么呀,傻瓜,那里是很多风,而且是龙卷风,难不成他认为一条小小的纱巾就可以保佑自己不被风卷走吗? 刘元哭笑不得,灯光下瞧着这些龙飞凤舞的字符,忽然就觉得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蠢,却蠢得可爱。也许自己该对他好一点,他这么想着,甚至特地为他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男士腕表。可他蓝山又是怎么回报自己的呢? 昨天还在他这上演苦大仇深,第二天就为了更高额的包养费转而投入了另一个老男人的怀抱,他真是下贱的可以! 刘元收回思绪,将烈酒一股脑倒进胃里。 就算那是场考验也不可饶恕。 蓝山对着话筒喊得筋疲力尽,一头栽进地毯里,乘着醉意朦胧,很快堕入梦乡。 然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阿明,关上客厅里的灯,在黑暗中目光如炬。 阿明记得头顶上的那个灯泡还是柯民智花了1块5毛钱从灯具店里买的,一个鼓囊囊的透明玻璃体,包着几根已经被烧得乌漆麻黑的钨丝,高高的悬在天花板上,显得既孤单又脆弱。 这该是柯民智唯一留给他的纪念品吧。阿明惨然一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在坚持在努力,然单方面的付出终究是得不到公平的回应的。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犯贱,他单方面的对他好,单方面的付出感情,单方面的为爱伤神,两个人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痛哭流涕,只有他一人极力的讨好。 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这么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好打动,而后爱上他,如今想来自己原是这么的幼稚! 不想也罢,不想也罢!反正他就要死了,再提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更没有时间去改变任何境况了。 难道不是吗?你还想心存侥幸吗?也许是医生诊断错了,也许是仪器出了差错,阿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掌,靠近腕部的地方即将开始溃烂发炎了,淡黄色的液体像坏掉的蛋黄,淋淋漓漓泻了满手。 多可笑,阿明啊阿明,时至今日看你还怎么自欺欺人! 他仰面,冷白的月光里,他的脸色比月光惨淡。 也许选择此时此刻结束自己的生命,于自己才是最好的结局,你瞧啊,毕竟自己还没有全身溃烂,面容枯槁,镜子里的自己还尚称得上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除了肚子微微发胀,面色微微发青,时不时的受着高烧的折磨,可是这样已经不错了,跟那些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家伙比起来,自己已经幸运多了。 阿明闭上眼,脸颊上是冰冷的泪水。 床头是黑市里买的安眠药,没想到到死自己还是这么不光彩,如同他这一生,永远不能活在阳光下。 不管如何不甘都结束了,柯民智,都结束了,唐玉生。 再见,阿智! 黎明会驱散一切阴霾,但这只是暂时现象。 只剩下一个出路,那就是发狂。 不知为何,蓝山在刺眼的晨光下,突然感到周身发寒,他几乎僵冷而死,也许心脏在那一刻的确停止了跳动,只有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两秒钟,它又恢复了强健的脉动。可是 阿明的脉冲图上,是永久的休止符。 再见,阿明。 墓碑上,刻着唐玉生,直到生命的陨落,他的真面目才被世人所知,然而转瞬间他又要被世人遗忘。 “他真是可悲的傻瓜!” “真是个可悲到死的家伙!” 没有牧师,没有墓志铭,甚至没有家人,有的只是来走过场的,连朋友都不是的家伙。 也许只是出于同情心,或者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反正我来了,可悲的家伙,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不管以前我们有过什么争执算啦,过去的事情,不该再提。咱们算是和解了是吧。阿雄腆着脸,扯着嘴角,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清明故作轻松的为唐玉生献花,是一束隔夜的玫瑰,花店老板以半价卖给了他。 “哎,哪有人葬礼上送死人玫瑰的?” “是呀,而且这花都蔫了,你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就是啊,你这混球,阿明活着的时候,就你最能作践他了,没想到到死你还要跟他作对。” “哎,你们说的也太过分了吧,我买玫瑰花是因为阿明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玫瑰啊,而且我什么时候作践他了,他嘴那么毒,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啊!” “是吗?” “当然啦。” 他们的声音,有伤感的,有淡漠的,有无所谓的,还有蔑视的,无论何种,在初秋微凉的风声里,都渐渐湮没了,消逝了,最后只有一桩小小的孤坟,哀哀怨怨的立在那里。 蓝山如约将唐玉生的骨灰寄给了柯民智。 阿泰说阿明是傻瓜,那人根本就不爱他,就算他真是为了他而自杀,他也绝不会为他掉一颗眼泪。残酷吗?一点也不残酷,谁叫他没有能力叫柯民智爱上他。 奇怪,被爱也需要能力吗?阿泰对蓝山嗤之以鼻,你以为呢?不会幼稚的以为爱是不需要条件的吧? “阿明又不是你的朋友,你难过什么?”阿泰无法理解蓝山的悲伤。 “谁说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蓝山沉默的摇头。 “他有留下遗书吗?” 蓝山依旧摇头。 阿泰叹口气,靠在墙上猛抽烟:“也许他是怕面对自己不堪入目的样子。” “你是说” “他想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刻,你看他死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是完好的,那身材,连我这个挑剔的活人都觉他挺有料的呢。” “是呀,可是他死的时候一定很孤单”蓝山的心像扎了根刺,很痛,却不够痛哭流涕,毕竟他不爱他。可他仍为他感到不值,阿明的一生几乎都耗费在柯民智的身上,蓝山觉得他这一生活得毫无价值。人就是这样啊,喜欢自轻自贱,觉得自己的价值在于他人爱你的程度,或者是他人对你的接受程度。 而阿明是个不被爱的人,所以蓝山断定,唐玉生的人生毫无价值。 那自己呢?会不会也像唐玉生这么悲惨?蓝山没法预测未来,也没有人能预测未来。 第 14 章 蓝山无处可去,身上揣着一张30万的银行存折,外带两套换洗的衣物。阿明死后公寓被收了回去,房主满腹牢骚,抱怨有人死在房子里不吉利,蓝山一冲动,差点把存折砸在他脸上,然后非常屌的说:“闭上你的狗嘴,我把房子买了还不行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那么间阴气沉沉的公寓,半夜醒来喝口水都得提心吊胆。 接到林永哲的电话是在阿明死后的第五天傍晚。 蓝山抱着话筒很诧异。 林永哲抢白:“蓝山,听说你朋友出事了。” 蓝山惊得几乎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并不认识也不屑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来往,记得林老板一开始就三令五申,言辞激烈的反对他同大华的三教九流们来往。 他握紧话筒,狐疑他是否雇佣私家侦探:“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够灵通啊。” “阿泰告诉我的。”林永哲声音磊落,毫不避讳。 “敢情阿泰原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啊。”蓝山勃然大怒。 “干嘛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关心我?!”电话里传来蓝山毫不掩饰的嘲笑。 “听我把话说完,我是关心你,不过关心的是你的行踪,别忘了,你和我之间是有约定的,你要是敢落跑,我就叫你悔不当初。” “哈,林老板真是高看我,我可没那胆量!” 蓝山咬牙切齿摔掉电话,当即收拾妥当离开王久久的合租房。 换上阿迪达斯拖鞋,踩在实木地板上,林永哲一脸严肃的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堆厚厚的文件埋头苦干。 蓝山不禁皱眉,干咳两声引他瞩目,然林永哲只顾埋头看合同书,手里握着一支新买的学生签字笔。 蓝山突然就觉得心里畅快了,极力忍着笑意故作惊讶:“咦,林老板,你的那支‘金笔’呢?” 林永哲斜眼看着垃圾桶里那厚厚一堆财经杂志上的牺牲品,声音平稳,面色从容:“该是被哪知淘气的野猫给摔坏了吧。” 蓝山见他的反应与自己先前设想的截然不同,意兴阑珊的走开了。 晚上两人坐在餐桌上默默无语,吃外卖送来的云吞,混沌皮薄馅大,汤鲜味美,虾仁颗粒饱满,韭菜绿盈盈的异常鲜亮可口。 蓝山吃得满面红光,只觉得通体筋骨舒畅,不禁连连发出饱足的叹息。最后一颗虾仁下肚,他拿面纸抹嘴:“林老板,你不是讨厌我嘴里有味吗?干嘛要韭菜馅的。” 林永哲吃的是白菜肉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蓝山:“你不是喜欢吃韭菜嘛。” 蓝山愕然,他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这个人对人时冷时热,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意图。 饭后两人各有分工,蓝山围着米老鼠围裙站在洗手台刷碗,林永哲忙着享受,泡在浴缸里喝红酒,看液晶电视。 “哎,蓝山”,林永哲隔着磨砂玻璃喊他,“不是告诉过你别叫我林老板吗?” “那叫你什么?”蓝山故意捣乱。 “不是跟你说过吗?!叫我全名就行。” “林永哲!”蓝山对着刀具扔记卫生球。 林永哲喜欢让蓝山叫他林永哲,因为这显得年轻。 “林永哲,你要泡到什么时候,你要是出来晚的话,我就先睡喽。” “你先别睡,待会你也洗个澡。” 蓝山听到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然后林永哲健硕的影子映射在磨砂玻璃上,他知道老板今晚想要他。 他神色自若的从抽屉里拿出润滑剂放到床头,有半个月没做了,他可不想自己负工伤。 林永哲光着身子从浴室里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的着这透明的水珠,浑身散着沐浴露的花香。蓝山不舒服的捏捏鼻子,放下手中的书扭头看他。 几日不见,林永哲倒是没什么变化,身体还是那么健美,标准的健美先生的黄金比例。蓝山不自觉的吞着口水,下腹像烧了团火。 林永哲被他盯得浑身燥热,胸膛起伏不定,搂住挂着洗澡巾的蓝山:“要不就先别洗了,做完了一起洗。” “别,我这几天可便秘。” “操,蓝山,你够恶心的。”林永哲忍不住说脏话,他从来不管对谁都是一本正经的,可偏偏对着蓝山,他就怎么也没法好脾气。 “你就是个欠虐的货。”林永哲没好气。 蓝山也不在乎,扭腰摆臀的哼着小曲去洗澡。 他洗澡的功夫,林永哲就靠在床上看蓝山的书,书名叫《老人与海》,好像是高中生的指定读物吧。 没想到他都这地步了,心心念念的还是读书。看来当初家里人迫使他辍学对他的打击还是挺大的。林永哲笑嘻嘻的瞧着书里密密麻麻的字,他喜欢调查情人的底细,背景干净的才能纳入他的花名册,否则一律免谈。 几年前,蓝山也是个面临高考压力的普通高中生,天天日也读,夜也读,只为一招金榜题名,不枉这寒窗苦读十几年。 造物弄人不是吗?林永哲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回想着蓝山在床上的骚样。 他的高考成绩挺不错的,上了一本线,不说省里的著名大学,起码能进市里的师范院校。那样认学能吃苦耐劳的好孩子,就算将来没有关系不能留在城里,起码也能找份教书的工作,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可他爸妈却苦苦哀求他,叫他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去大城市打工,为了明年他弟弟蓝淋能顺利升入大学。家里没钱啊,儿呀,你也别怪当娘的狠心,当妈的谁不盼自己儿女好啊,可咱将就这经济条件,就算砸锅卖铁也供不起两个大学生啊,再说你从小心就宽,不像你弟弟,凡是都爱钻牛角,钻进去就出不来了,他要是上不了大学,还不得跟咱们闹翻天呐。算娘求你行不行,你当哥哥的就让让你弟,行不? 林永哲冷哼一声,不用亲临现场,他都能猜出那熟悉的对白。就因蓝山跟他有相似的经历,所以他对蓝山有一份特殊的同情。 蓝山淋浴完毕,赤裸的闯进卧室,匀称的裸体散着的浓郁花香萦绕满室,悠悠然钻进了林永哲的思绪,他抬起头笑着看他:“过来。”他拍着左侧,示意蓝山靠近。 “你就不怕我染上什么病?”蓝山歪过头去吻他。 林永哲也不躲闪,两人唇齿交融,如漆似胶:“艾滋病?你又没和阿明上床。” 蓝山用手隔开,挑衅的看着他:“这可说不准,也许我们真发生关系了呢。” “你不是有洁癖吗?” 蓝山骇然:“我有洁癖,我怎么都不知道?” “每回跟我上完床就玩命的拿搓澡巾搓身子,你要是没洁癖那就是嫌我脏喽?!” 蓝山盯着他严肃的表情,林永哲的眼睛里似窜着小火苗。 “我那是身上长痱子发痒呢!”蓝山瞠目结舌的狡辩。 “最好是这样。”林永哲的手覆上他结实的大腿,蓝山的呼吸瞬间急促。 “林永哲,说实话,你是不是派私家侦探监视我?”完事后渡狡跤醯目吭诖餐贰 林永哲目不转睛的看文件:“恩,怎么?生气了?” “我就知道!”蓝山暴跳如雷,赤着脚立在地上,“我告诉你林永哲,不带你这么侮辱人的!” 林永哲冷笑:“我怎么侮辱你了?!” “你你不拿我当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想确定你的行踪罢了。” “拜托,林老板,我蓝山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蓝山看着林永哲根本没有被发现后的窘迫,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更加愤懑:“我觉得咱们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林老板这么不信任我,不如就此一拍两散。” “哼,”林永哲冷哼,一个出来卖的,轮的着你跟我说不,“你要跟我散,你凭什么跟我散,你又拿什么跟我散!” “”蓝山气结,默默无语蹲在地上。 他不说话,肯定又生气了。林永哲也不看他,就那么晾着他。果然过了一会,他又倒在床上。 沉默了片刻,又是蓝山先开口:“林永哲,拜托你别跟监视犯人似的对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品质败坏,你帮我过,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所以我绝不会在外面背着你乱来。” “还有也不能对我耍小性子,你知道我工作很累,来你这就是图你这清净,要是你连这都不能令我满意,咱们也真就只能散伙了。” 林永哲的神色仍是严肃的,甚至是严厉的。蓝山按着额头侧过身,瓮声瓮气的答:“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保证以后绝不派人监视我。” 林永哲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蓝山无奈的叹息很清晰,清晰的敲打在他的耳膜上。要不是蓝山真的需要钱,离不开钱,他那么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怎么会忍受他这个年长的,性情冷漠的老男人呢? 这世间万般无奈皆因一个钱子。 第 15 章 蓝山再见到刘元,在大地房产公司楼的电梯里。他行色匆匆,低着头闯了进去,等升降机陡然上升,才察觉有一个视线至始至终焦灼在他的身上。 蓝山做贼心虚,恐是圈里的人,慌忙向后看去,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天哪!竟然在这里都能碰到他! 真是狭路相逢!对于那天的冒然电话,他不是没有一丝印象的。蓝山从电梯金属壳上偷窥刘元,却猛然发现刘元竟然也在看他! 天哪!怎么办!蓝山面色不改,手心却濡湿一片。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回过头去跟他问声好,说句‘嗨,刘老板,好巧啊。’然后再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扭过头来继续胡思乱想? 在蓝山一筹莫展之际,刘元却镇定自若的看腕表,离约见时间还有一刻钟。 “蓝山,你怎么会来这?来会朋友?” 蓝山心肝胆俱颤,脖子僵硬,他也不回头,痴痴地从电梯金属门上仔细观察着刘元。 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么英俊帅气,充满年轻人的朝气,完全不像林永哲,皮囊虽看着还尚年轻,但那神色以及语气已经深深刻上了岁月的烙印。 无论如何保养,眼神都是骗不了人的。刘元的眼神澄澈自信而咄咄逼人,充满凌驾于一切的锐气。林永哲的眼神,浑浊带着洞察世事的深沉,常常叫人不寒而栗,在他面前,你永远也藏不住秘密,那是双充满压迫的,叫人无比压抑的眼睛。 想当然的,他喜欢刘元的眼睛,如同喜欢他这个人。 刘元见他不说话,又靠了过去,高大的身材令他轻而易举将蓝山包裹在他的臂膀之中。 身后传来属于刘元的独特气息,仅仅是气息而已,就叫蓝山浑身发软,天哪,谁来救救他! 蓝山神色尴尬的将往前挪动,胸膛几乎贴到冰冷的金属壳上。 “就这么怕我?还是因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羞愧?” 刘元的眼神冷淡,嘴角挂着戏谑,蓝山瞧着,心里了然,他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看来无论如何他都该将那晚的电话解释清楚。 他刚要开口解释,刘元就抢先一步:“咦,,这么快。”说着他快步走出电梯,宽大的手掌撑住金属门,笑嘻嘻的看着蓝山:“下次要是想对我说什么的话,请约我面谈。” 他在耍我吗?电梯里的脸孔瞬间扭曲,他是在耍我!蓝山前额重重磕在升降机上,连同一颗忐忑的心。 晚间七时,阿泰电话联络他,蓝山心里有气,本不想理他,无奈此人天赋秉义,胡搅蛮缠的功力已修炼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两人约见在他东区的300坪高级公寓里。蓝山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空荡荡房间,连喘气都带着寒气。蓝山抱怨房子太大太空旷,充斥着秋日的肃杀之气。 阿泰笑他少见多怪,说有钱人都住这样的大房子,等我一个人过的时候,就请国内最好的装修团队来为他装修,所有材料都要意大利进口原料。蓝山愕然,不禁好奇他的存款。 两人笑罢,拿了一打罐装啤酒盘腿坐在露台仰望星空。靛蓝色的静谧幕布里,缀满闪烁繁星,美得妙不可言。 阿泰仰头猛灌啤酒,等气泡在胃里慢慢发酵,打嗝声不绝于耳,蓝山哂笑,这静的不可思议的夜晚蓦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老头子去加拿大看枫叶去了。” “加拿大有枫叶?” “谁知道呢?老头子说有就又呗。反正他允诺回来要送我一套80坪的公寓。” “你不是已经有了两套房子了。” “要不说你傻,这年头多置办些房产是有好处的,你说那些色老头哪有一个是真心待你的,等他们两腿一蹬,自有各路英雄为他的庞大财产竞相厮杀,不说争不争过人家,那死老头为了一世英名还未必在遗嘱上肯些你的名字。倒不如靠自己,趁着年轻他们还贪恋咱们的美色,好好昧着良心捞一把,等咱么年老色衰,也不至于落得饿死街头。”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蓝山面带责备。 “你简直天真的可怕!”阿泰惊呼,仿佛这蠢货能在现世道存活简直就是一桩千古奇闻,“那你倒是说说等你家老头子蹬掉你以后,你要靠什么存活呢?假如像你说的,不去靠从他们身上收刮油水的话。” “你是能重新去建筑工地当苦差呢?还是干回老营生,做个万人唾弃的老妓男呢?想想都可怕。”阿泰拉住蓝山一双皮肤莹润的手,那已经是一双经过数层高级护肤品滋润过的手,甚至透着股化妆品清淡的香味。这样一双手,还能像最初的时候搬起脏兮兮的沉重的麻袋吗? 蓝山哑然,半晌痴痴傻傻的说道:“我也没说不靠他们,不过你也太狠了点。” “我狠?!”阿泰怪叫,“拜脱我已经够仁慈了好吧,你也不看看,现在哪个被包的不是左手LV,右手宝马钥匙的,我这就已经跟他够客气的了。” 蓝山悚然,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变得和阿泰一样势力,只为金钱而活,其他的一概不论,什么道义啊,什么感情啊,在金钱面前统统是狗屁。 “你呢?你家老头子都给你什么了?”阿泰暧昧的笑着,拿胳膊肘撞他,不知有意无意,一双‘玉手’,葱葱十指,总是若有若无的弹跳在蓝山的背上,要不是他在言语上还算正常,蓝山就要怀疑他是否在勾引自己了。 可是阿泰平常就是有点娘啊,喜欢对周围的人动手动脚,蓝山索性忽略掉那一点点的细微触碰。 “哎,你别老是左一口老头子,有一口老头子的,林永哲哪有那么老啊。”不知为何,蓝山忽然替林打抱不平。 “什么呀,”阿泰对他嗤之以鼻,“白痴,你可别认真啊。” “谁认真啦,只不过他确实不老而已。” “都三十九岁啦,还不老,你才多大,他那年纪都能当你老爹了。”阿泰忿然。 “可他的外表还是很年轻的啊。” “也是啦”阿泰望着天空,似乎真的在回想林永哲的外貌,“他的确脸够英俊,身材也够好,要是我家老头子能像林老板那样注重外貌的话,也许我也可以对他不那么刻薄。” 阿泰有些嫉妒的瞪着蓝山:“要是有一天你真的爱上林永哲,我也绝对不会感到奇怪。” “去你的,我才不会爱上他。”蓝山望着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他望的是那样陶醉,仿佛那光晕里,藏着一张叫他牵肠挂肚的脸庞。 “我今天”遇到刘元了,在给林永哲送文件的时候。 “什么?”阿泰好奇的探过头来,他非常喜欢挖别人的隐私,。 “没什么,我今天去林永哲公司了。”蓝山别有用意的盯着他,阿泰自知理亏,冷哼一声,满不在乎的点了一颗烟:“他竟然让你去他公司?!他就不怕别人议论吗?” 蓝山哭笑不得:“我脸上又没写‘我是林永哲情夫’,别人怎么会察觉。” “哼哼。”阿泰故弄玄虚的看着他,“懂不懂什么叫人心险恶啊,别看他们表面对你毕恭毕敬,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盯着你呢,他们都憋着鼓劲,非得探出你的底细不可。” “怎么会?我去的时候一路都保持低调,跟林永哲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真傻,”阿泰叹道,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你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早晚是要吃苦头栽跟头的。” 蓝山眨眨眼,真的更显痴傻了。无论生活多么窘迫,无论他如何抱怨社会不公,然他对社会群体大众却常怀公允之心,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可是这里使深圳,不比他那家乡,一个个纯朴至极。 他去林的公司,只是为老板送一份文件,一个替老板跑腿的穿着巴黎著名时装品牌,手腕上是一串顶级朱红玛瑙,头发输得油光铮亮,脸孔英俊不凡,然仔细打量的话,眉宇间那似有若无的淳朴气质,却逃不掉职场精英人士的‘法眼’。这么个‘中西合璧’的男人,有点城府的人一阅便知,这人断然不是出身富贵人家,肯定是半路杀出的‘吊膀子’,好听点是公子哥,下流点是小白脸。 阿泰望着蓝山眼睛里的那尚存的几缕淳朴,蓦然就闭了嘴。也许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看得太透彻,反而劳心劳神,失了生活的乐趣。 夜风徐徐吹来,那清凉的冷风叫微醺的他不由瑟缩。此生已是深秋时节,南方没有供暖,身后那偌大的,空旷的钢筋混凝土更是无一丝人气儿。 蓝山向身后望去,客厅忘了开灯,只见周身湮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头顶那轮清明半月,给他点滴慰藉。 他伸脚轻踹阿泰胳膊:“哎,起来吧,都已经深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阿泰在他脚底耸动的像条无脊椎动物,他像是困倦极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醉意,然睁开的眼睛却是清醒无比,在暗夜里透着诡异的晶亮。 蓝山不禁后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就去卧室睡吧,我该回去了,秋天夜凉,你多注意点。” 说着就往门外快速走去。 身后阿泰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小兔崽子,算你跑得快。” 蓝山虽然有时不免单纯,可是他却不傻,阿泰眼里暗藏的欲望他怎会不懂,但他今天不想跟任何人上床,不仅是碍于他和林永哲有约,更因为刘元。 瞧他那一刻的眼神,真够别有深意,话中有话的。 蓝山苦笑,一想到自己在林永哲办公室里,三人相见的情景,他就不由一阵心寒。 他推门而入时,刘元正坐在林永哲对面,两人似在商议着什么。他正踌躇着是否该迅速撤离这是非之地时,林似乎看穿他。 “进来吧,”林永哲淡漠而客气,仿佛两人只是单纯的职务从属关系。 然刘元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是真正令他难过的要命的理由。 他分明知道他和林永哲的关系,却仿佛存心逗弄他似的:“林,这是你的新秘书?” 林盯着他窘迫的脸孔,但笑不语。两人仿佛熟稔的很。 “蓝山,你可以回去了。”得到林永哲的首肯,他就如蒙大赦般落荒而逃。 刘元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别具深意的‘新秘书’,无一不深深刺痛着蓝山那颗脆弱的心脏。为什么胸口那么疼,那么闷,蓝山低头检查,然那里并没有闪着冷光的利刃。 第 16 章 阿雄致电蓝山:王久久回来了。 操!蓝山盯着电脑屏幕足足郁卒了两分钟。这家伙也太不拿他当朋友了,回来都不先联系他,反而要不相干的人通知他。说什么义兄义弟,在金钱的鸿沟面前再亲的亲人都要变得生分! 蓝山兀自呆在书房里生闷气,他刚要杀过去声讨王久久,一只大手就按在他的肩头。 “又要去大华啊。”林永哲视线逡巡在那封EMAIL。 蓝山皱眉,啪得一下关掉邮箱。 “干嘛啊,我只是去会个朋友,又不是要去接客。” “你最近火气很大。”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蓝山不耐烦的拍掉林的手,踢踏着拖鞋往冰箱走,就听身后林永哲说道:“我看你是闷出毛病来了,在这么下去恐怕要得忧郁症,不如我给你报个考前辅导班怎么样?” “什么?”蓝山一脸茫然的看他,“什么辅导班?” “高考复读。”林永哲坐在电脑椅上,笑得云淡风轻。 蓝山眨眨眼:“你为什么要我复读?” “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自己没上成大学吗?我了解那样的感受,是终身的遗憾。” 蓝山霎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到林永哲原是个慈善家。 林满脸堆笑的看着他,那一刻,蓝山竟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林好像他的父亲,就是那种楷模爸爸,是蓝山心目中一直向往的父亲,他是完美的,有强大的责任感,对子女充满无尽的爱意,最最重要的是,他肯为子女的未来着想。 蓝山从小到大都渴慕有这样一位父亲,只可惜现实与理想永远背道而驰。他的父亲,瘦弱不堪,终年被顽疾缠绊,由于常年累月受病魔折磨,性情古怪非常,与子女说话从来都是不阴不阳,永远缺乏父亲该有的威严,更别提他会好心分担自己的思绪用在子女身上,他是那般可怜而又自私的一个人。 思之所至,不由痛上心头,蓝山捂住胸口,强撑镇定。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林永哲就是他的父亲! 十月中旬他参加了辅导班,打算次年6月参加高考。林永哲劝他多等一年,毕竟他放下书本时月已久。 晚上他伏在案子上苦读,自从打算复读,他就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谢绝一切外来干扰因素,连王久久都要先抛之脑后,眼前最最重要的就是要为书本抛头颅洒热血,一切皆为高考让行。 蓝山开足马力,大脑高速旋转,仔细回想白天课堂上老师讲的重点,一支签字笔洋洋洒洒,三三两两的草纸瘫在桌上以备不时之需。 林永哲从客厅出来,拖鞋地下粘了层厚厚的羊皮,绝对落地无声,他端着一杯牛奶外加一联营养钙片步如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奋笔疾书的大龄男孩,低垂着头,神情异常专注。林永哲望着他散开的浓密睫毛,以及睫帘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不觉莞尔,他不得不承认,还是认真的蓝山最有魅力。 他将盘托轻放在办公桌上,神情动作都像极了一位父亲,然他不过是一个膝下无子的孤单同志。蓝山抬眼看他灿然一笑,又极其迅速的低头看书,神情动作也像极了一名普通高中生。 林永哲苦笑,只得抽出盘托退出书房。这能怪谁呢?自作孽不可活。林无奈的看着挂钟。至七点他迈进大门,那个大男孩就伏案苦读,至当下9点,年轻人夜生活初端,他却仍旧孜孜不倦,连亲热的机会都没有,瞧他那争分夺秒的架势,真不知这股热血劲头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林永哲看着财经杂志叹气,他几时做过冷板凳。也许自己不该如此心软,该管蓝山索的义务,一样都不该耽搁。 这样想着,他又转到书房门口。 这次轮到蓝山不好意思了,他抬头对着林,语气少有的温柔:“林永哲,我再读十分钟就好了,你先去洗澡。” 林永哲心里大喜,面色如常:“好,不过读书也要适度,时间拖得太长,休息不够,恐怕记忆力也会消退。” 蓝山眼珠一转,立刻会意,起身很没骨气的讨好饲主:“要不然咱俩一块洗吧,反正我也学不进去了。” 夜色转浓,灯火辉煌。浴室里上演了一场持续的激烈无比的浴室激情。 地理课讲师说南方城市由于相较于北方城市更加接近赤道,所以气候要高于北方。 “那如果是一个人更靠近一颗温暖的心,那他也会变得很温暖吗?” “哎,这娃真矫情!”阿泰伏在桌上几乎笑出眼泪,“他真的已经18岁了吗?有他的照片吗?要不你把这奇葩给我引荐一下?” 蓝山望着阿泰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一巴掌招呼上去:“你丫别老拿自己的污浊的思想去度量别人行吗?左文思是个好孩子,你可别去招惹他,人家纯的很,不比咱们这种皮糙肉厚的人,玩不起。”说着仰面躺在地板上叹气。 阿泰虽是男子汉,但性情偏女性化,心细如发,一看蓝山表情就知道他和这个名叫左文思的大男孩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立刻猴急扑了上去威逼利诱:“说,你和这纯洁的好孩子左文思是不是有染了,哼哼哼,赶紧从实招来,大爷好绕你不死。”他张牙舞爪似一只八爪鱿鱼。 蓝山蹙眉做嫌弃状:“拜托,我又不是阿泰,怎么会做那么滥情的事儿。” 阿泰立时横眉竖目,对蓝山拳脚相加:“呸呸呸,说谁滥情呢,我再泛滥能泛滥过你,左一个林永哲,右一个刘元,现在又多了个左文思,你丫丫的也太能勾搭了。”阿泰连嫉带妒,自顾自说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蓝山的表情,阴鸷的,吃惊的,几乎要吓死人。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刘元的存在?!蓝山心里一窒,神色慌张,是若是连他都知道刘元的存在,那林永哲呢?!他会不会也早就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蓝山对着夜幕摇头,冬日的夜晚深沉而又压抑,黑压压的无一丝星光。冷风透着未装修好的窗缝渗了进来,兜头吹了他一脸。蓝山受冷打了个冷战,却猛然觉得这冷其实是从心底透出来的。 “你不会把我告诉你的话都要向林永哲汇报吧。”蓝山死死抓住栏杆,极力控制胸腔里沸腾的怒气。 阿泰一愣,扭头看蓝山瞬间冷冽的脸孔,他尴尬的张着嘴,显然没想到蓝山竟会对他向林永哲告密的事情耿耿于怀。 阿泰似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是有些受伤。他转过头去,也不看蓝山。胳膊撑在栏杆上,夜色里的瘦削的手腕有着冷硬的弧度,半晌才幽幽开口:“蓝山,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所以我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起码我不会向林永哲汇报你的绯闻。” 朋友,真心把我当朋友?他的语气是如此诚恳,蓝山忽然为自己的猜忌感到羞愧,他不好意思的看着阿泰:“兄弟,别怪我,我只是我只是” “怕林永哲知道后抛弃你?” “是呀。”蓝山低垂着头,肩膀软化成无脊椎动物依靠在阿泰身上。 是呀,朋友间就该这样,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相互依赖的时候,绝不推拒。 蓝山靠着阿泰,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他的叹息中明白,他就是那个最能理解自己的人。他就是另一个我啊,蓝山想着,不知不觉鼻头酸痛。真不得了,自己何时竟变得如此脆弱!太可怕了,这样的感性可万万要不得。蓝山心里警觉,家人的千斤重担全都背负在自己肩上呢,他哪里有软弱的资格! 是呀,软弱感性都不该属于他,因为他是没有资格的人。但愿但愿真如上帝所说,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不分人之高低贵贱。 初冬凛冽的寒风里,两个大男孩肩并着肩并躺在露台的地毯里,阿泰正唾沫横飞的讲着阿忆就诊肛肠科的故事,蓝山突然大叫一声,完了,生物作业还没写呢! 阿泰顿时气结:“操,我故事刚说到精彩处呢,你敢拆我台!” 蓝山赶紧赔笑:“我明天再听也不迟!”说着一溜烟就逃之大吉。 完了完了,蓝山开足马力万米冲刺。对怪自己太专注于那些有的没的,连生物作业都忘了,拜瞌睡虫所赐,生物讲师在课堂已不止一次讽刺蓝山不求上进了,那么张毒嘴,蓝山真心不敢得罪。 等回了公寓,林永哲的皮鞋规规矩矩的摆在储物柜里,连鞋尖的摆放角度都是那般完美。蓝山叹口气,他是好,就是太稳重了,难免会给人乏味的感觉。然这么挑剔饲主是不好的。蓝山收心,对着胸口做索拉链。 我可警告你,不准贪心,不准胡思乱想,不准和林在一起的时候想别人,这不符合高尚的操守!心里默念三不准,蓝山脸上堆出笑容,健步如飞飞进书房。 灯光下,穿着海蓝色家居服的林永哲显得既成熟又英俊,浑身上下充满熟男的魅力。 林见他冒冒失失的,浑身透着寒气,大衣也不脱,不禁失笑:“不是说要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学习吗?怎么又出去了?大晚上的,也不嫌外面冷。” 听着林关心的话语,看着林温和持重的笑容,蓝山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这种平凡的温润似水的生活,也是过得下去的嘛,更何况还有大把的生活费可拿,哪里捡这便宜去。 蓝山苦笑,忽然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又换上了璀璨的笑:“我有道代数题不会做,去请教辅导班的同学。” 林永哲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笑得灿烂就打趣他:“讨论代数题竟能使你这么高兴,看来那肯定是道非常难解的数学题。” 蓝山也不管他别有深意的笑,大声嚷道:“就是啊,非常难的题目,所以格外有成就感。” 他边脱大衣边笑的模样,忽然就叫林永哲心动不已,他几时变得这么夺目了!真不可思议,梦想竟叫他变得如此可爱。 此时此刻,林永哲对于自己的决策感到非常的满意。 第 17 章 有时蓝山觉得他的生活就是被一连串的事故拼凑成的,太令人费解了,为何如此大容量,大刺激的事情要接二连三的发生在他的生活中呢?为何他总是不幸的代名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母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先不提她是否对他公平,但母亲的爱意总是真心实意的,不该妄加怀疑的。可就是如此被辛苦养大的他,为何被培养成了霉运事故体质,他真的是想不明白。 蓝山踩着积雪迅速移动在结冰的地面上,他的脸色阴沉的好比冬日阴沉沉的天气。 该死的王久久,他狠狠踩着厚实的积雪,心里不停的发牢骚:得运的时候想不起自己,背运的时候倒知道有哥们了!这自私的家伙! 凌晨三点二十分,便携电话铃声猛然想起,催命似的一遍遍的响,终于林永哲不堪其扰把蓝色踢下了床,害的他大冬天的光着身子披棉被可怜兮兮的贴暖气,而电话那端,已有一年未曾谋面的王久久竟连叫带骂的,跟索命阎王似的张口就催他提他还债! 天哪,他可是个百万富翁哎,竟让他这个一穷二白的靠出卖色相维持生存的可怜家伙替他还钱,真是不可理喻! 清晨的空气更加冷冽,呼吸道都快被冻得结冰,蓝山拿手捂住鼻子,抱怨气象局又一次叫民众失望,说什么不会出现霜冻天气,这下好啦,连几公分的厚雪都有了,现在的气象局真是越来越靠不住了。 在蓝山第十次被出租车拒载后,他黑着脸终于挨到事故现场,然眼前混乱的场景更加让他悔恨交加,他就不该来! 王久久仍旧认得他,隔了好几层交警就喊他的名字,喊得一帮人扭头看他,那责备夹带着愤怒的眼神好想再说‘怎么那么慢,你属乌龟啊!’,‘看你朋友都做了什么好事!’ 好好好,算我蓝山倒霉!他立刻俯首认罪,态度好似待宰羔羊。索性领头的交警是个年长的,脾气没有那么暴躁,好脾气的拦住事故家属,并且快速的向他介绍目前状况。 “你朋友喝高了,酒驾,撞坏了人家宝马,司机受了轻伤已经送往医院,并无大碍,不过车就伤得比较严重了,整个车头都给撞掉了。现在我们要带你朋友会警局。” “要刑拘吗?” “是的,你也看到了,你朋友不仅酒驾,还不肯配合我们,刚刚还打伤了我们的一名交警,基于这种情况,我们会根据受伤交警同志的受伤情况,再判定是否对他进行刑事诉讼。” “什么?!刑事诉讼!”蓝山傻眼,回头怒视被交警强行带走的王久久,瞧他那满脸胡渣,浑身酒气的邋遢样,不求上进!蓝山不禁怒上心头,冲上去啪得一声甩他一嘴巴,此刻王久久早已罪的不省人事,非但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竟然还咧着嘴骂骂咧咧唧唧歪歪。 蓝山一听,他竟在骂交警一些极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当下羞愤难当,冲上去就又要赏他耳光,交警连忙阻挠。 这么一竿子事闹下来,就只剩下拿钱填鸭了。事故当事人漫天要价,不就是一个破车头嘛,竟然张口就要30万,趁早明抢算了! 阿泰在一旁幸灾乐祸:“我说,人家那是宝马,宝马好吧,也不想想人家那还是新车呢!” 蓝山气结:“别火上浇油!” 阿泰一躲,做鄙视状:“我说你犯什么贱啊,那王久久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既不是血亲又不是表亲,更不是生死之交,犯得着管他的事儿,我看你都是闲得,闲出毛病来了。” 蓝山瞪他:“说这话前先想想你自己。” “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阿泰得意挑眉,好歹真跟他没关系! 蓝山斜睨他:“要是有一天你也倒霉了,难不成也盼着没人帮你?” 阿泰吃惊的张着嘴,好似有些后悔说那番自私的话,舍不下面子又狡辩道:“别咒我!” “可那么多钱,你上哪弄去?” “管林永哲要?”阿泰见蓝山沉默,以为他真的要为了其他男人管林要钱,他可是犯了大忌,不觉惊叫,“你疯了!” 蓝山瞪他一眼:“我哪里有那么傻。” 阿泰刚要说算你还有心眼。 蓝山又说:“我折子里正好还剩30万。” 阿泰怒指蓝山破口大骂:“傻逼!” 替王久久交完赔款,蓝山面不改色的捏着空折子,当着人面他说的都是漂亮话,颇有种大义凛然的姿态,他断然是不敢抱怨的,然等人后了,独自呆在书房,就愁眉不展了,连学习的心思也一丁点都没有了。 都是拜王久久所赐!我的30万存款,我的利息!统统拜拜了!蓝山揪着头发直叫屈。幸亏这一周林永哲都出差,也不用在他面强颜欢笑。 铃铃铃,原始电话铃声想起,打断蓝山的愁苦,他强撑精神去拿话筒,极力作出温柔态度,不想竟是王久久! “操你大爷的,王久久,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丫富贵时自己逍遥自在,穷得叮当响了就急着回来榨干朋友,你他妈的多有素质一人啊!”蓝山只觉得气得腮帮子直打颤,可骂人却骂得极为利落,只恨不得一刀子劈过去,劈他个死无全尸。 王久久在听筒那端强自镇定,头一次不耍滑不露奸,老老实实的承受着蓝山的滔天怒意。过了许久等着话筒都快喷出蓝山的唾沫星子了,才开口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钱就这么花干净了?!那可是几百万啊!几百万啊!”蓝山惊愕的在听筒里发怔。 “是啊,就这么花干净了,我王久久现在又是条即将白手起家的黄金单身汉!”王久久斗志昂扬,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浪荡行径担忧。 “天哪,王久久,你简直无药可救!”蓝山喊完,重重扣下话筒。 几百万元人民币,就这么花光了?!泡妞香车,到处胡吃海喝,把钱发疯似的赏给各色妓女,王久久的人生观和处世谬论都对蓝山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当然是消极的负面的。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不想把自己往好处活,不想让自己活的精彩活得舒坦,王久久真是个异类! 蓝山忽然为自己不值,这一天的宝贵光阴,他都用在了思虑王久久这个混球身上,太不值得,他该多拨一些时间给自己,现在他要好好学习了,再经过一个冬天,他就可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 这不禁令他兴奋异常,猛然间就充满了斗志。 梦想是治愈堕落的良方。蓝山笑着,将这句独创的名言警句写在了代数课本的扉页上。 时间若白驹过隙,蓝山从语文课本里摘抄的,他仔细打量着,忽然觉得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寥寥数字就将人生真理跃然纸上。 春去冬来,四季更迭,万事万物都是如此的神奇莫测。蓝山凑到磨砂玻璃上凝望窗外风景。 美,真的很美,漫天满地的雪,将整个世界点缀的银装素裹,宛若圣洁天堂。 隔一天便是12月25日,西方俗称圣诞节。不知何时,国人也厌倦了本土的旧节日,继而恋上了这新奇的洋人节日。蓝山视线略过白雪,扫视后街的圣诞树。 林永哲只着睡衣,批一件湖蓝色裘皮袍子,自身后拥住他,淡淡的香烟味随即萦绕在蓝山鼻尖。 蓝山扭头看他:“今天不上班?” “最近太忙了,我都没时间休息,正好借下雪,可以痛痛快快歇一天。”你瞧,这就是自己做老板的好处,成日里喝茶责骂手下一无是处只知偷懒,轮到自己懒散偏就可以从容大度,美其名曰太累,需要假日慰藉。 蓝山不踩他,将脸庞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哈气,看白色蒸汽氤氲缠绵在精致的磨砂花纹上,漂亮,有种隔雾看山的飘渺之美。 “你喜欢雪景。”林永哲的手不规矩的搭在蓝山腰间。 “是呀,我喜欢雪。” “不如下午带你乘机去瑞士赏雪,那里的雪景天下闻名。” 蓝山不由心动,随即又愁眉不展:“不成,光做飞机就要浪费十几小时的宝贵光阴。” 林永哲温声相劝:“没事的,我顶多叫助理替我打理一切公司事宜,不过是两天功夫,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完全不成问题。” 蓝山骇笑:“我不是担心你,你在商场身经百炼,这点小事自然能收拾妥当,再说现在科技发达,只需要一只电话,一封伊美尔,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我担心耽误学习时间,明后天讲师要发模拟试题的。” 什么叫自己身经百炼,所以无所谓,他自己也是要放下手中的千头万绪,才得这几日空闲来陪伴他!他怎么如此自私,只想自己不想他人! “原来你是在担心你自己。”林永哲猛然间只觉情趣全无。他抽回搭在他腰间的手,收回亲昵的姿态,后退几步舒服的窝在长条沙发里,继续喝茶读报纸,脸孔一派冷漠。 蓝山见他态度猛转,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与他商讨旅游地,现在又一副晚娘脸孔,不禁狐疑有钱人性情是不是都这么古怪善变。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蓝山靠在空调的热风里,神色不悦,有钱人了不起啊,有钱人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乱发脾气啊。 林永哲抬头看他,满眼责备,显然没想到他如此不识时务:“我没有生气,只不过有些人太不懂做人。” 不懂做人?是说我吗?蓝山暗地里翻白眼,咒骂林不但喜怒无常,还小肚鸡肠。 “别不高兴,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什么?!我没听错吧?林永哲骇然,这家伙真是被自己宠坏了,行事竟变得如此自大。 林眼神不禁更加冷冽,他放下报纸,神色严肃的看着他:“蓝山,我希望你搞清楚,的确是我先邀请你去爱斯基摩,不过前提是想要我自己放松,而且想陪我一同前往的人多的是,我完全犯不着求你陪我去,OK?” 蓝山愕然,看来林老板的雄性自尊心严重受挫。但思及自己身份,着实不该如此狂妄,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竟在林永哲的一再宽容下变得如此放纵自己。从前在大华的时候,不论主顾态度如何亲昵宽容,他都会谨言慎行,生怕触怒主顾认知底线。他这是怎么了?竟会在林永哲面前如此放松,甚至有时还会忘记两人间的实际关系。这简直太可怕了! 难不成自己真得是对林永哲认真了?老天,千万别!蓝山捂着胸口几乎要瘫在地上,这个认识着实令他深受打击。不可以的,不可以爱上主顾,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不对,不对,他是爱刘元的,自己何时变成了阿泰那种见异思迁的滥情人妖!他蓝山不是那种人! 看着面前的大男孩一张脸孔短短几秒钟内,表情竟千变万化,反应的情绪更是迥然不同,林永哲握着茶杯哭笑不得,年轻真好,连几句话都能引得他千思万绪,不想自己天大的事摆在自己面前,也可以稳如泰山,毫无触动,毫不动容。有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老了,连带着感官灵敏度也大打折扣。思及至此,不禁黯然神伤。 “你说我是不是真得老了?” 蓝山不可思议的瞪着面前的林,好似从未认识他,他不禁大喊:“林永哲,你几时变得这么悲秋伤时了,真不像你!” 林永哲警觉,这的确不像他的作风,他一贯自信非凡,自视甚高,这种毫无意义的妄自菲薄实在是浪费时间!他轻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这的确不像我。”说完,那个不服老的自负家伙好像忽然又回到本体,扯着嘴角坏笑反讽道:“蓝山,你又几时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真不像你!” 蓝山先是狠狠瞪着林永哲,而后又扑哧一声笑出来,林受他感染,也大笑不止,两人笑作一团,在这小小的公寓里,显得极为温馨。 半晌又忽听林永哲说:“明天跟我去参加私人派对。” “什么?!”蓝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他竟然邀请他一同出席公共场所,单不讲两人间的嫖客与妓男关系多么登不了大雅之堂,就说他林先生携男伴共同出席派对就够耸人听闻了,难不成他脑壳坏掉了,竟然不顾自己多年打拼来的低位和名誉? “林永哲,你就不怕晚节不保?!”蓝山一时管不住嘴,冲口而出。 林永哲窃笑两声,竟一派成熟男人的可爱风度,与平日严肃乏味的形象迥异,蓝山脊背发凉,不会吧,自己好不容易傍上的大款原是个疯子!老天,可怜可怜我吧! 蓝山为保小命,即可就要夺门而去,林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大笑失声,爽朗的笑声一扫阴霾:“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这种完美人士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呢?我带你去的是一个同志私人派对,严密的很。” “同志派对!”蓝山掩饰不住兴奋,他早闻私人同志派对大名,不过这种私人同志派对一般门槛都是极高的,能得入场券的一般不是非富即贵,就是已在社会上争得一席之地的精英人士,换句话说,那是个高档的派对,像他这种过街老鼠,真的是削减脑袋也甭想钻进去。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那个派对的‘座上宾’,蓝山的心就激动不已,太好了,太好了!蓝山振臂欢呼,手臂举到半空,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小家子气,未见过世面,不觉脸孔羞的通红。 林永哲看着他毫不做作的反应,嘴角上翘,他是个不错的玩伴,不是吗?既懂规矩又丝毫不会逾越界限,对于物质又不是很贪心,最最重要的是,他和他一样,都不会轻易动情,不像他过去的玩伴,玩着玩着就认真上了,哭天抢地口口声声说爱啊爱,真是叫人不省心!这多好,有的玩,还能图的轻松愉悦了无挂念,毫无后顾之忧。 林永哲折好报纸,准备邀他去法国餐厅吃大餐。 第 18 章 “蓝山,刚才派对上有人给你脸色看了?”林永哲在后视镜里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从派对出来后,他就开始闷闷不乐,真是小孩子做派,喜怒都在一瞬间。 蓝山不说话,赌气的将脑门抵在车窗上,两眼恨恨的瞪着夜景里闪烁的霓虹灯,姹紫嫣红像冬日里盛开的不合时宜的花簇。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刘元那淡淡的独特气味。他实在想不明白,刘元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或者他不明白林永哲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刘元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他,而林永哲又为何要一笑置之,权当玩笑,他真的只是拿他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妓,或者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绝不会因为他有些与众不同就高看他一眼。 他摸着嘴唇,那里残留着令他耻辱的温度。 “你大可不必这样在意,那不过是个圣诞夜之吻,是西方的传统。”林永哲盯着后视镜里蓝山生闷气的侧脸,说的云淡风轻。 蓝山叹口气,压住怒火,与这种人多说无益,他是那样的独断专行,他说对就对吧,谁叫他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谁叫他是他的钱袋,这可悲的关系! 既然自己觉悟如此之高,为何胸口还是闷闷的透不过气来?蓝山仰头望着靛蓝色的夜空,风来云少,雾来星稀,宇宙苍穹如此之大,苍苍茫茫望不到尽头。他不禁再次叹气,在大千世界面前,他是如此的渺小,而他那微不足道的情感更是卑贱的一文不值。 车窗里的氛围沉默的可怕,可是两人都各怀心事,不想去打破这恼人的寂静。 蓝山靠在坐垫里,兀自回想着派对上的情景。 他站在高大英俊的林永哲身边,林是那样受人瞩目,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精英人士的独特气质,众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瞧他,连带着另他也觉得骄傲。 派对上的人并没有难为他,他们的衣着光鲜,行为举止优雅得体,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上层人士,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一种人。 他们围在一起谈论英伦文化,谈论同志政权,谈论国际公约条款,他什么也不懂,只能看着侃侃而谈的他们保持微笑,天知道他显得有多愚蠢,像个傻瓜似的杵在那里。他看着站在楼梯扶手旁的林永哲。 牛仔裤,休闲上衣,显得既时尚又显年轻,混在一群年轻人中竟一点也不突兀,反而那个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善谈的奶油小生显得十分滑稽。 不过为什么那个人看着那么眼熟呢? “他是凤凰直通车的新闻主播余盟。” 好熟悉的声音!蓝山心底一突,转头一看,恰恰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刘元!你怎么会在这?!”蓝山吃了一大惊,紧张兮兮的望了林永哲一看,幸好他正与余盟相谈甚欢。 “你男友和余盟好像很熟悉呢。”刘元叼着烟似笑非笑。 蓝山也不理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皱着眉急躁的问:“回答我,你怎么会来这?!” “你害怕见到我?”刘元掐灭烟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莫非你并没有把我曾经包养过你的事情跟林永哲说过?” 蓝山以沉默姿态应对,看他的眼神充满警觉和敌视。 刘元察觉到他眼中的抵触,也十分不悦,冷哼一声轻蔑的说道:“圈里这种事情多得是,你瞧那个余盟,昨天还跟冯媛甄你侬我侬亲密无间,今天就来勾引林永哲,这种事情实属悉数平常,你实在用不着这么紧张,况且林老板也是玩惯的人,他更不会把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 蓝山听完只觉浑身发冷,这世道真是变了,哪里还有什么真情实意,全然都是逢场作戏三昧俱,你方唱罢我登场,浓墨重彩,今日走了个风流倜傥,明日就有当红小生充当替补。世风日下,逢场作戏早已成为人人崇尚的时尚,哪还有人敢认真? 你想认真吗?认真就等于没有好下场,认真就等于被伤的体无完肤,认真就等于落得世人白眼唾弃。 在这样的游戏里,谁还敢谈感情?蓝山骇然,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他真想立刻逃离这令人寒心的地方。 刘元俯身,将他的苍白无助尽收眼底,然他的语气却依旧冷酷:“这样就受不了了?你可是欢场老手了,今时今日才想装纯情是不是晚了点。” 蓝山白着脸不说话,他这种人,早已从皮囊腐烂到内脏,脏的无以复加,再张口为自己辩解只会给旁人徒增笑料,他又何必呢。倒不如两眼一闭,双耳一关,任他们说去,蓝山就是蓝山,不管旁人说他什么,也不会改变蓝山的本质。 刘元笑着举杯迎向他的玩伴,方民生笑得顾盼生辉,拿脸颊亲昵的蹭他:“今晚属你最耀眼。” 刘元不答,却鬼使神差的向对面角落望去,蓝山正颓然的趴在吧台上,略显棱角的下巴搁在腕子上,头顶五彩斑斓的灯光正投在他略显稚气的脸庞上,把他那茫然的神态衬托的越发孤寂落寞惹人怜爱。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猛然快速跳动起来,刘元慌忙推开方民生,却发现来不及了。 方民生正对着他巧笑嫣然,一双眼睛别有深意的盯着他,果真不负众望双唇一启:“刘公子不是一向不轻易动心吗?” “不过能有幸听到刘公子如此澎湃的心跳,鄙人真是三生有幸。”他笑的似一只偷得蜜糖的狐狸,眼睛里精光闪闪。 真是败给自己了,刘元恼怒自己一时大意,竟叫这小人得志。他心里有气,觉得蓝山使他丢了面子,却又不能失了风度,只得极力忍耐方民生搭在他手臂上的手。 那只手正轻轻的摩挲着他的上臂,看似两人着实亲密。 这个方民生早就打自己的鬼主意,为了把他绑在身边使尽了浑身解数,恨不得不择手段,眼下又叫他误解自己喜欢他,他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看来是甩掉他的时候了。刘元眼里寒光一闪,表情却是极尽温柔:“明天我带你去郊区踏青。” 方民生大喜过望,明知冬日无青可踏,心里却笃定是刘元与他打暗号,心里窃喜不已,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刘元看着他得意的笑容,心里恶寒,白痴一个。 扶梯转角,林永哲看似全身贯注的与余盟聊天,眼角余光却始终监视着蓝山的一举一动,刚刚他与刘元的一番纠缠早已尽收眼底。他满汉怒意的审视着趴在吧台上郁郁寡欢的蓝山。 他是在为刘元难过吗? 他瞬间扭曲的脸孔叫余盟不知所措,他报以歉意的微笑:“林先生,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叫你不高兴了。” 林永哲一惊,连忙收回思绪正襟:“不用道歉,你并没有说错话,相反,与余先生聊天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只不过我有些累了,我会考虑你说的那个投资方案的,先失陪。” 迅速摆脱掉余盟,怒气又重新充斥着他的胸膛,老天,为何蓝山总是能那么轻易的触怒他,简直罪不可赦! 他刚要去声讨蓝山对他不忠,随即他又立刻冷静下来。多可笑,他本来就是个妓男,人尽可夫勾三搭四是他的本职工作,现在他却要一个妓男的忠诚,多么可笑,他本身就是不忠的化身,不是吗? 林永哲摇摇头,讽刺一笑,就让他缩在角落里吧,这么想着,他似乎又释然了一点,转身迎上余盟的笑脸。 蓝山趴在大理石吧台上叹气,见到朝思暮想的刘元,其实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可随之而来的恐惧又将惊喜冲淡,他竟然还天真的害怕林永哲发现他和刘元的过往,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就像根本也不会有人在乎自己。 我还是趁早离开吧,倒不如去找阿泰喝一杯,再对着他没心没肺的大呼小叫一番,那才是属于他的世界。平凡的渺茫的,甚至是卑微的。却是适合他这种人的。 他自嘲的笑笑,仰头猛灌鸡尾酒,放下空酒杯向门口走去。 “蓝山。”刘元自身后叫住他,“你这样不告而别会让林永哲很没面子的,况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蓝山挣脱他,可是刘元的眼神却坚定不容拒绝:“就算你非走不可,你没有车怎么走?这里根本就打不到车,难道你想走回去吗?” 是呀,没车他根本没法回去,而且现在已是深夜,外面已经冰雪封城。实属罕见,深圳竟有这样的大雪。 蓝山无奈的看着刘元:“你放手,我不会走。” 刘元非但不放手,还用力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兜在怀里。淡淡的烟草味袭来,蓝山的心慌乱的难以自持,恍惚间,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经牢牢扣住他腰,刘元忽然大叫一声:“小心脚下。” 旁边那些诧异的眼神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仿佛在说‘原来是他摔倒了,还以为是什么三角畸形恋呢,真没趣。’ 刘元趁机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待会灯一灭,你就站到那棵圣诞树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一定要来。” 蓝山呆呆的愣在原地,他的气味还是那样的另他心醉神迷,同时也令他困惑不已。 他不是早就放下他了吗?可是为何只是感受到他的气息而已,他就已经心猿意马。 瞧啊,他的双腿甚至为他颤栗不已,他的手心满浸满冷汗,他的头皮发紧额头刺痛。不该不该,这般丑态毕露,却只换来别人的冷嘲热讽,值得吗? 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刘元根本不会爱他,刘元只会蔑视他,轻视他,看不起他。老天,他蓝山为何一定要如此自轻自贱!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圣诞派对彩灯还未熄灭,他就心神不宁的徘徊在舞会正中央的圣诞树下。 他的脑子里不停的盘旋着刘元的话,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呢?他完全没法集中精力,甚至无法思考。 天呐,灯终于熄灭了。蓝山按照记忆,快步移动到圣诞树下,触目所及一片漆黑,他仿佛堕入无边的暗夜里。视觉闭锁,耳朵却异常灵敏,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周围有情人窃窃私语。他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感性,只觉鼻头一酸,似有无限委屈。 忽然一个黑影迅速站在他的面前,就在这时,灯光应声而亮,金碧辉煌的景色瞬间被点燃。派对立刻发出欢呼:“接吻,接吻,接吻!!!” 蓝山不明所以的望着周围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倜傥人士,谁这么倒霉,成了众矢之的,他幸灾乐祸的向身后望去,却惊悚的发现,派对所有人的视线指向的正是他!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这群变态为什么要他当众表演接吻大戏? 他正纳闷,就见刘元忽然笑得极其奸诈,那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落了下来。 蓝山顿觉天旋地转,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一个再恐怖不过的噩梦!蓝山闭眼企图通过自我催眠来逃避现实的残酷,可当他再次张开眼,对上刘元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太真实了,太真实了! 看着刘元得以的笑脸,他突然就惊醒,哪里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在耍自己! “你卑鄙!”蓝山气得发抖,转身就往门口跑。 人群立刻爆笑。 “这人傻缺啊,不会不知道槲寄生的典故吧?”方民生心里吃味,不怀好意的冷笑。 刘元一脸无辜的耸肩,满脸茫然:“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不吻不行啊。” 这出闹剧看得林永哲心底生寒,他知道以蓝色的涉略程度,他根本不会了解这西方传统,他并不在乎刘元吻他,不过是玩笑而已,他生气的是那一刻,蓝山的表情是那样沉醉。 第 19 章 他说与阿泰听,阿泰靠在墙纸上哂笑,他的海边宅院装修已能大体看出装修风格。 很奢华,很招摇,大面积采用骇人的亮色调,蓝山不懂,但他看出阿泰住在这样奢华的房子里,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开心。 阿泰抖抖烟灰很不以为然:“谁叫你自己非要站在槲寄生下面的,活该叫人白占便宜,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小费一毛都没有。” “我哪里知道什么槲寄生,托林永哲的福,谢天谢地,我好算还知道天下真有个节日叫做圣诞节。” “蓝山!”阿泰审视他的神情很是古怪,“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对吧?” “谁?!林永哲?!” “装什么洋蒜,我说的是刘元。”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喜欢他。” “你骗不了我,你根本不会说谎,瞧你脸红的,恩,”阿泰掐灭烟火,一张人妖脸很难得露出极为认真表情,“听我一句劝,别陷进去,刘元他不是个好人。” 蓝山拿易拉罐砸他:“我才不会陷进去呢,不管刘元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与我无关。” “那就好。” 阿泰继续趴在地毯上点烟枪,蓝山时不时的拿眼瞥他。 他为何说刘元不是好人呢?好想开口问,好想不管不顾叫疑问脱口而出,可是蓝山懂得分寸,他不该多管刘元的事情。蓝山按住胸口,默生安慰道‘别怪我对你残忍,是你太贪心,你闻到肉味就想吃肉,听到关于他的一厘一毫就会忍不住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如果现在放任你,才是对你最大的残忍。’ 他叹口气,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毯上,然这凉意却抵不住纠缠的思绪。你和他是没有可能的。你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两条相交线,相交然后不可逆转的分离。这就是现实。蓝山,别说你不懂现实。现实就是一把镶满钻石的皮囊美丽的匕首,然匕首都是要叫人痛的。不痛就不是生活。 蓝山突然很想笑,然他真的笑了,为他是如此少年老成透彻人生。 他笑了,笑得胸腔痛得嗡鸣。蓝山想,痛就痛吧,反正也痛不了多久了,很快他就会变得麻木不仁,这是他生存下来的本领。 屋子里的灯光很暗,暗的模糊了蓝山的视线,屋子里的空气寂静,静的刺痛了阿泰的耳膜。 阿泰抬头冷眼看他:“蓝山,你疯了。” 可是这个世界难道只有蓝山一人疯了吗?而自己又何尝不疯?不疯如何能日日煎熬度日。 蓝山也察觉自己的笑声着实诡异,他连忙止住,抱歉的朝阿泰耸耸肩:“你家老头子病的怎么样了?” “医生说他一死就给我来电话。” “那他快死了吗?” “快了,就快了,医生说他挨不过今年。”说道这里,阿泰的眼睛放出希望的光芒,亮的几近刺目。 蓝山不忍,别过脸去。这是他认识阿泰以来,见他露出的最为生动的表情。此刻他才领略出阿泰原来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个披着人皮的木偶,笑也好,哭也好,都定时定量,按部就班,仿佛是刻意安排出的一场戏,他为别人活,为幕后的操盘手而活,所以,活好活坏,是否真心实意完全不干他事,而从今以后,他将为他自己而活,不管嬉笑怒骂都是要发自内心。 “我真心替你高兴。”此刻蓝山是再诚恳不过的祝福。 蓝山并不是残酷的人,面对每一个生命的陨落,他都会虔诚的替他向上帝求情,求他网开一面,不要叫亡灵堕入黑暗。 然至于齐雄正,他非但不会为他祈祷,他更宁愿他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女孩问里昂:“生活一直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是童年。” 里昂说:“从始至终。” 零星一点记忆,阿泰似乎还能迫使自己依稀记起那个叫他‘家明’的女孩,那是他人生最鼎盛最美好的时光。 阿泰常常醉眼朦胧的向他述说那个女孩是如何的可爱,眼角带着期许和幻灭后的绝望。 她的脸庞圆圆如月盘,她的双眸圆丢丢似满月,她哪里都圆圆的润润的,可爱极了,扑到我怀里时,习惯大张着双臂,摇摇晃晃的倒在我胸口,十分的信任我。 阿泰讲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蓝山说深圳是个令人心碎的城市。 是呀,是呀,阿泰喃喃的重复心碎,心碎一遍又一遍。 阿泰白日约蓝山结伴去百货公司购物,走到旋转门时,他突然说:“蓝山,我好害怕,瞧那些满面春风的人,他们多幸福啊,幸福的叫我害怕。” 说完,转身踏上回程。窗外有雨在下,很细很密,像浓稠的哀伤。 幸福的人使我的朋友害怕呢。蓝山在地理试卷的背面写道。那一刻,蓝山咬着笔杆苦苦思索,他是否有一天也会步朋友们的后尘。 阿明,阿泰,连峰,蒋梅都是些不幸的人,那接下来呢,要轮到自己了吗?黑色的签字笔将纸张划的伤痕累累。 “你的思想很灰暗呢。” 蓝山一惊,签字笔滚落在地,受惊的双眼无助的对上一双温和的双眸。 “你还年轻,思想不该如此灰暗,凡是要往好处想。”林永哲的手掌搭在他颓然的肩膀上,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几个月前,你还为你爸爸的事感到束手无策,那样难熬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跟你失去亲人的伤痛比起来,其他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你不该如此消沉。” 林永哲眼光灼灼,反复打量着纸张上的字眼,触目所及,满眼的心碎、梦碎、痛苦他不禁皱眉,他从未注意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蓝山心思竟如此细腻,他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林永哲想着,目光带着几分怜爱。 他揉揉蓝山的短发,语气是长者的厚重:“恐怕你那位朋友害怕的并不是幸福的人,而是生活本身。” “他不够坚强,那是他自己的错,他不该拿自己的消极情绪来影响你。你与他不同,你性格坚毅、乐观向上,就连下海当妓男这件事也并没有使你意志消沉不是吗?” “蓝山,你别说你拿着我给你的大把钞票觉得烫手不想要。” 蓝山被他逗笑:“当然不会,傻瓜才把到手的钱往外推。” “可是,”蓝山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我的物质世界是丰富了,可是我的精神世界呢?” “我很孤独呢。”蓝山闭上眼,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是个无耻的人,竟然要求主顾在填满你的口袋的同时一并关照好你的精神世界。”林永哲骇笑,可是眼前男孩的眼泪令他不忍拒绝,他觉得蓝山的眼泪是硫酸,瞬间将他筑牢的防线腐蚀殆尽。他俯下身,不再为世俗眼光所累,重重吻住这个妓男的嘴唇。 妓男?!妓男又如何。他另他心动,所以他 爱他! 爱情就该这样简单。 接到王久久的电话,蓝山没好气:“约我又不还钱,不去。” 王久久在听筒里耍横:“你要是敢不来,我就去林永哲公司闹,告诉他我是你在外面包养的情人!” 蓝山对着听筒咯咯磨牙:“林永哲信你才有鬼!” 挂断电话,两人约在一间地下酒吧,酒吧蓝山过去同大华的人去过,鱼龙混杂,乌烟瘴气,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绝对令正经人嗤之以鼻,可惜王久久不是正经人,而蓝山亦不是。 到场后王久久颇为不悦,脸叫五光十色的激光一照,更是青面獠牙,似只鬼,而这只鬼果然不负众望,龇牙咧嘴的冲着他鬼吼鬼叫:“操,你搞毛JB,叫你一人来,怎么还夹个尾巴?” 尾巴?阿泰的原本善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喷火双眼狠狠瞪住对面的邋遢下品男人,油头粉面香肠嘴,一身名牌硬生生给穿成地摊货。 王久久见来者不客气的对他发射镭射线,凶神恶煞的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他,都说好要‘二人世界’了,弄这么个糟心烂命的电灯泡,十足的气死人! 蓝山没料到两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完全不合盘,只得连连赔笑,左哄右骂,闹了一通,一干人等好不容易‘和和气气’坐成一桌。 蓝山不禁暗自叫苦,早知道王久久这么不容人,就不叫阿泰了。 为了缓和气氛,蓝山赶紧没话找话:“哎,王久久,那个受伤的交警没再找你麻烦吧?” 王久久灌了口啤酒,眼睛仍旧死瞪着气鼓鼓的阿泰,一脸的凶相,十足的恐吓:“没,他也敢,上次叫我拿车撞他,吓得那龟孙子哭爹喊娘,屁滚尿流,现在在路上大老远的见我就跑,我可算威风了!” “什么?!你用车撞交警!”蓝山被他气得要死,“我好不容易帮你摆平那件事,你又找事儿是吧?!” “你以为你是谁?你当人真怕你呀?!要是人事后到警察局去告你怎么办?!”蓝山已经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震天的音响也遮不住他的滔天怒火,这该死的事精! “行行行,别说教了,我跟你保证,那交警绝对连屁都不敢放。” 蓝山见王久久一脸笃定,哭笑不得的问道:“说,王久久,你对他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王久久刚要捋着山羊胡把自己胡吹海捧一番,就听那边看热闹的阿泰不阴不阳的来了句:“不会是跟人做肉体交易了吧,屁股一撅,媚眼一抛‘好哥哥,求你了’。” 王久久砰地一声踢掉凳子,他彻底被阿泰的阴阳怪气激怒了,他一把掐住阿泰的脖子咬牙切齿:“我王久久从不做孬种,而且我王久久只和女人上床!” 眼见就要闹出人命,蓝山怒上心头,一脚踹向王久久裆部,王久久立即应声而倒,阿泰赶紧趁机逃到一边,惊魂未定还忘不了撂下狠话:“你等着,王久久,这事没完!这事没完!” 蓝山望着蹲在地上喊痛的王久久幸灾乐祸:“嘿嘿,王久久,你今回可惹错人了,这个阿泰一向言出必行,他说没完,这事肯定没完。” “谁怕他谁是你孙子!” 蓝山毫不买账:“哎,爷爷岂能是你随便叫的,想趁机捞我便宜门都没有。” 王久久立刻换上谄媚笑脸:“好爷爷,给点压岁钱呗。” “王久久,我上次给你的两万块呢?!” 见蓝山生气,他也顾不得擦脸上被殃及的唾沫,诚惶诚恐的叫道:“别提了,那两万块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蓝山冷下面孔,西装袖子一甩,一脸绝决:“去做老本行。” 王久久叹气:“大华龙哥放话了,他绝对容不了我。” 蓝山气结哂笑:“活该,谁叫你不给自个留后路,有钱那会瞧你那得瑟样,怎么地,惹公愤了吧?”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王久久一人的错,你看那,我也已经接受惩罚了,您大人有大量,念在过去我也曾救济过你的份上,就再帮帮我吧。” “你是个无耻的人。”蓝山现学现卖,将王久久从发丝鄙视到脚趾,而后又心软,“说吧,叫我怎么帮你。” 王久久立刻咧嘴欢呼,把蓝山从头到脚极尽全力夸赞一番,然后道:“求你和龙哥讲讲情,请他网开一面,给我指条活路。” 蓝山面露难色:“就凭我?我身微言轻,恐怕龙哥不会听我一言半语,去了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王久久亦面露难色,他对蓝山还是有几分厚道的,但这短暂的罪恶感终究抵不过切身的利益:“你可以叫林永哲去跟龙哥说,金主的话,龙哥不敢不听。” 这回换蓝山沉默。私事他从未求过林永哲,人不过是拿钱图方便,可不是来找麻烦的,自己怎好为这种事情烦他?可是若今次不帮王久久,恐怕以后再难在深圳见到他。思前想后他还是去求了林永哲。 林永哲听后皱眉,将财经报纸折了又折,十足的不悦举动。 他开口道:“蓝山,这种事情我本就不该管,我和那大华的老板本就不熟,自从包了你,我和他亦没有生意往来,我要是在这件事上插手,就等于欠他一个人情,你知道,欠那种人人情是很危险的。” 是呀,林与他非亲非故,何必要为他以身犯险?蓝山自嘲不自量力讪笑着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拿这种事情烦你,而且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林皱眉,他察觉到蓝山的敏感,听出他又开始自卑自贱,他们间的距离好不容易刚刚融洽几分,他着实不想在这件事上让蓝山疏远自己。 他又将报纸展开,语气尽量轻柔,不给他造成压力:“虽然我不能去和大华老板讲,但我能在朋友公司给你那位朋友介绍职位。” 蓝山听后略微吃惊,嘴唇张着,一脸痴相:“那???谢谢你。”说完,又觉不好意思,下巴低低的几乎要藏进衣领。林不禁被他逗笑,还是个容易害羞的大男孩呢。真不可思议,那样污浊的环境里呆过的人,心灵竟然还能如此纯洁率真,实属难得。 第 20 章 圣诞节一过,林永哲就变得忙碌起来,他接了宗外国生意,蓝山也不大懂,闷着头帮他装行李。 林照着穿衣镜整理袖口,他回头突然说道:“等我这次回来,你就搬到我家去。” 蓝山一愣:“为什么,住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住在这里不方便,我随手用的东西还得一件件往这里搬。” “嫌一样样搬麻烦,干脆重新买好了。” “我喜欢我家的老壁炉,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叫我拆散他再拿这来组装吗?” 蓝山嬉笑:“拆都拆的稀巴烂了,你当作业工人个个身怀绝技,连文物修复都可做得尽善尽美。” “所以啊,才叫你搬过去。” 蓝山听出他已经决定要他搬过去,根本不容商量,他停下手中工作,神情严肃的望着林:“你知不知道,你身后正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要是有一点不妥,他们巴不得大肆渲染。” 林被他的神情逗笑,也停下忙碌专心致志的看着他:“这话你打哪听来的?” 蓝山抓抓短发,神色有些闪躲:“阿泰说的,在这方面,他看得比我透彻。” 林不以为意:“别听他胡说,就会夸大其词,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产商老板,别人闲着没事盯我有什么好处?” 蓝山思想简单,很容易就被林说服,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说:“是呀。” 过了半晌,蓝山才突然醒悟,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还未说出。他只好叹口气,重新鼓足勇气。 林将护照塞进钱包,收拾妥帖,眼看就要拎包走人。转身就见蓝山苦着脸紧张兮兮的站在那里。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一点都不像你。” “那好,我说了。” “你说,不必有什么顾虑。”林觉得自己在哄三岁小儿,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耐心。 蓝山终于开口:“只怕我搬过去和你同住会招来非议。” “非议?”林心里生出一丝暖意,他上前将眼前的看似很坚强的大男孩抱在怀里,“我就是要叫他们非议,我林永哲活了大半辈子,为父母活,为兄弟姐妹活,为事业活,为公司职员活,从未真正为自己而活。如今我要为了自己光明正大的活,活到现在,我早已明白人生苦短的道理,从今以后,我要尽情尽兴肆无忌惮的活,我就要和自己的爱人住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躲在偏僻处的小公寓,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危害社会活违反道德的事,我们只是相恋,只是想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自己的家中,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真的可以尽情尽情肆无忌惮的活吗?蓝山将脸埋在林宽阔的胸膛,林就是有这样能让人信服的魅力。因为这人是林永哲,所以我宁愿相信。 蓝山闭上眼,仿佛预见未来的种种美好。 “所以,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了?”蓝山抬头,俏皮的看着林。 “当然,我们是恋爱关系。”林俯身重重吻他,眼角眉梢都似爱。 蓝山拿着林永哲预留的钥匙去林在市区的家。 咿!真是穷奢极恶。像是西洋电影里的公爵宅邸。蓝山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阿泰从洛可可式浴室走出来,酸葡萄似的诅咒:“一个地产商家底竟如此殷实,现在的人真不可小觑。” 蓝山瞪他一眼:“怎么嫉妒啊,见不得一山更比一山高?” 阿泰毫不客气的拿起白葡萄酒猛灌:“什么山不山的,齐雄正跟林永哲可不是一个档次的,齐雄正他富可敌国,林永哲跟他一比,不过是冰山一角。” 蓝山气结,这家伙是真不在乎假不在乎,可他偏是旁人,不该管的太过细致,作为朋友,有难时拔刀相助已算义举,可逮着别人的心理问题刨根问底就该是别有所图了。 蓝山只当没听见,转身去参观一楼大堂的林家祖传御用壁炉。 除了豪华点漂亮点真开不出有什么来头。蓝山很不屑的努努嘴,他甚至怀疑这玩意中看不中用,不会只是个摆设吧。他哂笑一下,下结论,恩,绝对是摆设,不然怎么能保存这么久你。 参观游览完毕,两人订意大利面,经一致商讨,又顶购一打啤酒,原因无他,阿泰说喝不惯没气的饮品。 “看来我注定是当不了上层人士了。”阿泰翘着二郎腿,拿吸管和罐中啤酒。 蓝山皱眉,劈手去夺他的吸管:“哎,你最近也太娘了,连我都受不了了,你自己就不能注意点啊。” “注意?注意什么?”阿泰瞪着蓝山,“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虚伪?” “我虚伪?!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怕我在公共场合被人耻笑?” “你倒是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我这种事情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可能是雌性激素打多了,我的行为也越来越女性化了,再这么下去,我恐怕真的会变成女人。” 阿泰仰躺在地毯上,眼睛里带着自我嘲弄,既不干又绝望。 “老头子不是已经没意识了,你干嘛还要打针。” “嘿嘿嘿”阿泰忽然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大笑。 蓝山担忧的看着他,手掌去摸他额头,手指染上一片凉意。 “我没发烧,脑袋也没坏掉。”阿泰打掉他的手,不耐烦的说道:“也许我更适合做女人。也许方雄正对我是不错的。” “阿泰,你怎么这么说,你不是恨透了他吗?” 蓝山仔细盯着他,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正常。 “你情绪很不稳定,要不要去看医生。”蓝山很担忧。 “看心理医生?” “是。” “算了吧,没人能治得了我,我已经病入膏肓。” 阿泰忽然落泪,他的情绪变得很难控制,也许是雌性激素苏的影响,他变得异常感性,蓝山不忍看他,他总是这样不忍心,却又无能为力。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你知道吗?老头子的遗嘱上写着除非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否则他的财产我一分也休想拿到。 “你是说他叫你做变性手术!”蓝山顿如五雷轰顶,“老天,他到底有多恶毒,临死了都要折磨你!” “他恨不得我给他陪葬呢。”阿泰冷笑,泪珠一颗颗不断涌出,他也不擦,就那么任凭它们肆虐。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从不哭,也从不容许自己在他人面前仪容不整。他是那样的重视自己的容貌,重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是现在,他太伤心,太绝望,太无助。他已了无生气。 他一下子就老了好多,变得好憔悴。蓝山看着他濡湿的面庞,苍白的面色,浮肿的眼袋,胸闷的说不出话来。 阿泰其实才17岁呢,还很年轻呢,甚至比自己都要小两岁,可是他就这么不可理喻的老掉了。 “你为什么不抗争呢?” “抗争?!”阿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蓝山,你小说看多了吧,抗争有什么用,抗争就等于没钱,没钱就等于没生活。” 蓝山被堵得没话说,半晌他又说:“我可以养你,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做那种手术。我是你的朋友,绝不会放任你受他人欺侮。” 阿泰用湿润润的眼睛看他,显得很是感激,然而这感激里又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呢,再说就我这花钱法,你供得起我吗?” 蓝山怔住,是呀,阿泰已经习惯了奢侈的生活,他还患有严重的拥物狂症,一天少说也要为百货公司贡献万儿八千,就凭他蓝山,他何德何能,他还要靠伸手管别人讨钱过活呢,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呢,他哪里有能力再去应对一个败家子。 蓝山想帮他却力不从心,阿泰同王久久和他又是不同的一类人,他自小就被磨去了棱角,人第一次受到重创是痛彻心扉,痛不欲生,那时神智尚还清明,懂得要奋力抗争,然第二次遭遇重创,因为懂得抗争的后果不过是叫自己徒然的一痛再痛,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也就只能麻木不仁。 在这方面来说,方雄正是成功的。瞧啊,现在的阿泰就像只画在瑰丽屏风上的金丝雀,明明长着翅膀,只要肯下定决心就能振翅高飞,可是那翅膀偏偏是绣针绣上的,再怎么栩栩如生,凑近了看那密密麻麻的针脚仍是掩盖不住的。 那翅膀原是摆设而已。蓝山苦苦哀叹,为了阿泰。 那王久久哪里用得着他担忧,他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任人践踏蹂躏,爬起来仍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而他呢,他蓝山幸而有林先生,他是个好人,肯叫他读书去搏未来。就算他日林厌倦他,两人一拍两散,他还是有后路可退的。 所以私底下,蓝山是非常感激林的,他肯为他铺康庄大道。他是君子呢。蓝山想,以后要好好对林,就算一日他不再爱他,他也要厚脸皮的缠住他。 林永哲是那样好,好得令人留恋。 单单美中不足的是,当林吻他时,缺乏了心动的感觉。也许是林并不似他的梦中情人,所以他吻他,不能令他那么心动。 做人不该太贪心,你现在就够幸福了。蓝山看着阿泰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不幸是对他的无言责备。 这样就足够了。足够快活的生存下去了。 对于这种事,王久久总是过于冷静,甚至表现的过分漠然。 他现在虽是一家私企的公关经理,但说话做事穿衣打扮仍改不了陋习。就连一身正统西装也要穿的性感外露,领带不扎,领口定要解他三颗纽扣,恨不得两点齐露。 蓝山蔑视他:“就你这样人家也敢用你。” 王久久一脸得意:“用,干嘛不用,有了我起码提高一半销售额。” 那一半肯定都是富有的肥婆。蓝山叼着烟偷笑。 “蓝山,我跟你再次非常严肃的声明,以后阿泰的事情不要讲给我听,一来我没有同情心,二来他不是值得同情的人。我劝你也不要做烂好人,省的将来惹一身骚。” 蓝山白他一眼,不明白为何他对阿泰如此针锋相对,不过他不帮就不帮,他蓝山是一定要帮朋友的。 “你的确够没同情心,你不帮就算了,不过你可别拿人家的事到处说,阿泰虽然堕落,可是他却很在意外人的眼光。方雄正逼不死他,唾沫白眼却能淹死他。” 王久久冷笑一下,弹掉烟灰,说的不痛不痒:“的确是够贪慕虚荣,这种人也配挂我嘴边?你也太小瞧我了。” 蓝山不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不欣赏大可不必理睬,干嘛那么形容别人。” “干嘛啊,为了个人妖要给老朋友决裂啊?我告诉你蓝山,你要是敢跟我决裂,别怪我做欠债不还的恶人。” 王久久不改耍宝本质,蓝山无奈的捂住额头:“好啦,别作怪了,我不会跟任何人决裂的。” 一谈到蓝山的私人事件,王久久立刻精神抖擞,摆谱讲起道理,别看他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往心头挂,讲起道理倒是颇为头头是道。 他将西装随便丢在吧台上说道:“你就不觉得你和林永哲进行的太过顺利了吗?顺利的有些不对头。” 蓝山给他白眼吃。 他眉眼一瞪:“哎,你别不信,听我慢慢跟你分析。” “你刚说圣诞节时林永哲同你冷战,隔了两天就即刻与你确定恋爱关系,我总觉得这中间跳的厉害,缺了点什么。” 蓝山一听确是有三分道理,但林和他都是性情中人,再说林年纪大了想安定,这样想来,关系发展迅速也未必突兀。 王久久骂他傻,他说林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蓝山哂笑,一个劝他刘元不是好人,一个说林不简单,要是这般瞻前顾后,哪里还有幸福安定可寻。 蓝山对他嗤之以鼻,下定决心不管他们再讲什么,他都要充耳不闻心如磐石坚。 第 21 章 刘元去补习中心门口接蓝山,开着他那辆低调的保时捷。 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就见蓝山穿一件咖啡色呢子风衣,浅棕色长围巾,头发剪得很短,边走边与旁边同学说笑,露出尖尖的犬齿,愈发显得青春逼人。 刘元喜欢他笑,笑起来像个阳光大男孩。他给蓝山振铃。 他说:“没换号码呀,听出我是谁了吧?” 听筒里惊呼:“刘元!” “往前看,我的车就停在鱿鱼店门口。” “你有什么事吗?”蓝山为他的‘卑鄙行径’耿耿于怀,口气不善。 “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气量别这么小,上次的事实属偶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可以想你道歉,但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听筒里刘元的声音极为诚恳。蓝山顿了下,他不是善于记仇的人,况且要真是正经事情呢,他尚且能分出事情轻重缓急。 他皱着眉,心里虽有万般无奈,还是去见他。他敲开墨色车窗。 刘元摇下车窗瞧着他笑,是种礼貌斯文的笑,却不急着邀他进车。 他说:“我怕你为上次的事对我有抵触,你要是真讨厌我,你就不必进车,咱俩隔着车门说话,我保准占不了你便宜。” 蓝山的浓眉皱的更紧了,像两坨小山。他警惕的盯着刘元,见他神情磊落,自己若是再抗拒下去,那真就器量小了。 反正自个又不是个娘们,他要是真对他不轨,大不了就和他放开拳脚死拼。他的视线在刘元单薄瘦削的身体上逡巡一番,放心的开车门落座。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蓝山开门见山。 这下轮到刘元皱眉:“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和我说话都这么不耐烦。” 蓝山见他神色有些忧郁,又开始不忍把话说得太绝。他叹口气,手指不停的摆弄双肩背带。 “我不是讨厌你,只不过我待会约好和同学一起做功课,不好去的太晚。” 刘元拿眼瞥他,哟,真像个正经人家的高中生。 别说,这身学生打扮还真衬他,一股子书生做派,看上去清纯别致,别有一番情趣。 刘元笑笑,不动声色将车门上锁,从西服口袋掏出一块做工繁复的意大利名表。 “送你的。” 蓝山不说话,冷眼看他。 “这本是我要补送你的生日礼物,就是你走的那天,我刚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 蓝山眉间松动,刘元察觉到他的软化,继续加强攻势:“既然要走,为何连招呼都不打,害我好担心,你都不知道,要不是林老板及时和我打招呼,我真的会报警的。” 蓝山悚然一惊,什么意思,原来林永哲早就知道他和刘元的过往,难道他是真的不再乎他跟过谁,真是大度的情人。他确是大度,否则他怎会不计较他的出身,还要同他谈恋爱呢。 可是不知为何,蓝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毫无头绪。 看着蓝山一脸茫然,完全不似欣喜感动的模样,刘元仍旧不动声色的将车锁解开,看来不能小觑林永哲呢,本来一切证据都已指明,他刘元才是蓝山的心上人,没想到竟然叫林老头后来者居上了。 刘元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他不肯服输。 “看来林老板真的很喜欢你呢。” 蓝山警惕:“你什么意思?” “林老板没告诉你?” 蓝山冷静的摇头。 “记得上次的在日本人开得餐馆吗?” 蓝山点头。 “从那次林老板就对你念念不忘,看来你确实魅力不小呢。” “从那时起林老板就到处打听关于你的消息,后来又去调查你的背景,他知道你还去大华,就去找你”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林老板对你了如指掌呢,他有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蓝山骇然,原来兜个圈子不过是想表达这层意思,他从不知原来刘元也如此无聊,他对面前这个曾经为之倾倒的男人大失所望。 “你是想说林永哲派人调查我,派人监视我,可那又怎么样,他花钱包养我,自然有权利去调查我的身家背景。” “如此看来他的调查到现在还没有终止呢。” 蓝山茫然的瞪着他,眼前的刘元笑得一派潇洒,十足的贵族气场。 这样好看的男人,如今蓝山却再无心思欣赏,扭过头去顺着刘元的视线望去,街头拐角垃圾桶后面,有一个胸前挂着摄像机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对着他们。 呵!呵!蓝山惊愕的捂住胸口,那儿仿佛生了个无底洞,愈来愈空虚,愈来愈麻木。 “他从未相信过你。”刘元盯着他茫然若失的脸孔,趁机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根本不喜欢你,只不过想要个听话的傀儡娃娃。” “说不定他不过是想叫你给他养老送终。” 蓝山猛然就冷静下来,他恨恨的瞪住刘元,就算林永哲不相信他,不爱他,那也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与他又有何关系?! “我该走了。” 远处一个戴眼睛的稚气男孩蹲在路边吃烤串,见蓝山下车,兴奋的向他招手。 蓝山一扫阴霾,大声喊他左文思,两人很亲昵呀,勾肩搭背就不知是否狼狈为奸暗度陈仓了。刘元靠在座椅里,脸色阴鸷。 蓝山的反应叫他大失所望,不止是拒绝他的礼物,也不止是他揭穿林永哲时蓝山那瞬受伤的表情。 车窗里,紫罗兰色的火焰或明或灭,像一簇盛开的烟花。 他不再为自己着迷了。 可见这世间并没有忠贞不二的爱情,更没有永恒的爱情。 人的感情都会变得,这个没了,总是要去爱别人的,这就是人的本能。 刘元将琥珀色的纱巾丢进垃圾桶。他哂笑着,将紫罗兰色的烟火掩埋在那琥珀色中。 第 22 章 林永哲神清气爽的下了飞机,那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友人邀他去吃正宗的意式大餐,赏意式美人,林微笑着含蓄的拒绝。 从他第一次为蓝山拒绝享乐,他便是有牵挂的人。蓝山就是他的牵挂。 他与商友签合同,笔端压在纸张上,他却迟疑了。 他真想自己有着无限长腿,一步即可见到蓝山,坐在出租车里,林鲜有情绪波动,但此刻他却心急如焚,行李箱里放着他给蓝山准备的礼物。肚子里搁着他要对蓝山说的无数话语。 他要毫无保留的向蓝山述说他对他的思念,要将他签合同时几乎要签出他的名字时,那一刻的心态告诉他。 ‘蓝山,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爱你竟是如此之深。’ 王久久很诧异蓝山要离开林永哲。 “你真是疯了,他派人监视你又怎样?他不信任你又怎样?拜托,蓝山,我求你清醒点好不好,你是来赚钱的,不是去谈恋爱的。” “可是他说他爱我。”蓝山坐在王久久发着骚臭的客厅里,脸色木然的盯着天花板,那是他的爱好,心情一不平静,就爱瞪着天花板发呆,仿佛那里真住着上帝。 “我早说过啦,林永哲这人不简单,他不过是拿话来迷惑你,想叫你对他死心塌地。” 蓝山斜视他:“你不觉得他这样做自相矛盾吗?” “以他的身份来说,想要什么样的男伴没有,为什么为了我而要费尽周折,这实在说不通不是吗?” 王久久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静模样,好友有难,他的视线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游戏机。 “你不该轻视自己的价值,也许你有你的好,而你这好恰恰是林永哲需要的。” 蓝山大喜过望:“我有什么好?”他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等王久久那两片香肠嘴能好好褒扬他一番。 然王久久就是王久久,果不负众望:“你的好处可多啦比如傻的出奇,二的人神共愤,心软的一塌糊涂,连是非都分不清楚” 蓝山气结,挥舞着拳头连连叫停:“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王久久露出得逞的奸笑:“我本来就没打谱夸你。” “你该拿出职业精神,别忘了你就是个男妓,别以为有人打着‘爱’的名义包养你,你就不是男妓了,世上没这个道理。”王久久坐直身子,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别意气用事,你不是小孩子,你有一家老小要养,别忘了蓝淋毕业后还要靠你在上海立足。你爸爸近来不是又闹着要去海南岛定居吗?那也要花费很大一笔钱吧。” 是呀,是呀,他现在仍受金钱所累,他注定要一辈子做金钱的奴隶。 这样的他有资格谈感情吗?他本身对林永哲就是不纯粹的,又何必要求对方真心。 蓝山突然感到如释重负,翻身起来穿戴。 “要回去了?” 蓝山笑笑,匆匆将脚踏进黑色真皮靴子里。 自机场奔回家,真可谓风尘仆仆。林永哲大冬日里浑身汗湿,最要紧的是他那颗急不可耐的心。 飞机抵达意大利那晚,他已同蓝山通过电话。听筒里,蓝山的声音很兴奋。 他惊叹:“噫,从露台可窥见湖光山色,小道尽头还有大型人工温泉,好会享受!” 林不觉微笑。 又听他说:“你几时回来,咱们一起泡温泉。”说完又不好意思的笑出来。 林在那端心情大好,只盼生意早早谈完,也好早日与蓝山同泡温泉,享天伦之乐。 出租车飞驰到林家别墅,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夜风里有回巢的麻雀咕啾。 林永哲控制不住澎湃新潮,他抬头望着二楼落地窗前一抹剪影,深深吸气,待定气凝神后掏出钥匙开门。 正好迎上走到扶梯口的蓝山。 林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拥抱他,可是蓝山的冷淡的表情却叫他尴尬不已。 “回来了。” “是呀。” 才几天而已,就生分了,像两个同住一室的陌生人。 他兴冲冲的将礼物递给他,他却神色淡漠的随手放在一边,淡淡的说声‘谢谢’。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情致,更没有一丁一毫的喜悦。 “你就不好奇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吗?”林极力忍耐,忍住委屈。 蓝山终于肯放下书本正眼瞧他,无所谓的说道:“手表?围巾?大衣?钱包?” “都不是。”林难得为他人服务,快速撕开礼品盒,一套剪裁极为考究的男士西装呈现在蓝山眼前,“颜色是不是和你很搭?既绅士又俏皮,不会把你衬得老气。” 蓝山突然胸口发闷,不忍直视,眼观鼻,鼻观心,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恩,你的眼光一向很准。” 他将视线转往别处,盯紧玉兰花灯泡恨恨的想,他要的不是做工考究的衣饰,亦不是价值不菲的腕表,他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信任,你的真心。 林永哲看在眼里。把他乏味的笑容,郁郁寡欢的眼神。 那像盆兜头灌下的冰水,浇熄了他一腔热忱。 林不是迟钝的人,蓝山究竟怎么了?难道一个危险残忍的想法瞬间充斥着他的脑海。不会的,不会的,他始终坚信蓝山式的淳朴率真,蓝山式的忠厚善良。他不会一边跟自己山盟海誓,转脸又爬上另一个男人的床。 毕竟他现在的境遇与过去不同了,蓝山有他林永哲的庇护,何必再去重操旧业,除非,除非他真如他所猜,蓝山不爱他。想到这里,林永哲既愤怒又震惊,但以他成熟稳健的个性,他是不推崇与蓝山发生正面冲突的,他要抓住蓝山与刘元鬼混的实质证据,如此一来,才能彻底击溃他。 林的感情观就像他的生意观一样老道沉稳,商场上的阴谋论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他的灵魂里。而这恰恰正是蓝山所不齿的,他崇尚单纯外露的感情,就像现在,他更想来一场激烈的争吵,以便他能像只驰骋的野兽一般毫无顾忌的宣泄自己的不满,可是林却一脸轻松的坐在沙发里看报纸。 这种圆滑老道的处事方法真是叫人无法忍受! 蓝山忍无可忍,他受够了林永哲的虚伪! “你要去哪?” “去看朋友。” 蓝山手触到门把手时,林永哲终于按捺不住,像头愤怒的狮子扑了上来。 多日积聚的怨恨和猜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这并不似对簿公堂似的审问,而是一场属于男人间的沉默的厮杀。 窗外有两头野猫嘶鸣对决,哀嚎刺耳。 蓝山忽然孩童似的爆发出哄笑,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两人原是两头不识时务的畜生。林永哲的手还掐在蓝山的脖子上呢,被他这么一笑,他才注意到窗外那两头撕杀坐一团的野猫,占上风的那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低头一看,哟,还真与蓝山眸子里的自己如出一辙。 他不觉莞尔,翻身下马,与蓝山并肩躺着肆无忌惮的笑。 半晌,蓝山推他:“喝酒?” “好。” 可见酒是男人感情递增的法宝。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林鲜有这么粗犷,赤足坐地上,喝几块钱一罐的啤酒。 干完架流完汗,两人都已心平气和。 林永哲问:“为何进门给我脸色看?” “你心知肚明。”蓝又开始情绪化。 “别这样,赌气解决不了问题。” “你不守诺言。” 林大惑不解。 “你仍旧派人跟踪我。” 林即刻了然,露出尴尬神色。 “对不起,我我只是有些担心。” “怕我拿着你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蓝山语气讽刺。 “不我只是”林露出苦恼神色,与他稳重外表相悖,“我只是担心你与刘元旧情复燃。” 蓝山骇然:“你果真知道我和刘元的事。” 林永哲亦骇然:“你不知道?!刘元就是你我的中间人。” 天!蓝山顿觉人心险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呼吸通畅,蓝山厉声大骂:“刘元这个卑鄙小人!” 几瓶酒下肚,蓝山亦忘了争执初衷,将讨伐林永哲付诸脑后,三言两语将刘元的恶劣行径述与他听。 林永哲求之不得,喝着生啤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真是个伪君子!” 林一把年纪不屑添油加醋做小人,只如实相告:“刘元这人性格暴戾,喜走极端,你还是小心为上。” “亏他长得眉清目秀,面露忧郁之色”把他迷得气晕八素,真是人不可貌相。 蓝山愤慨的猛灌啤酒。 林永哲乐的追随,义愤填膺的夫唱夫随:“那小子就是表面看着斯文,其实是个斯文败类,要不是生意有往来,我才不耻与他有交集。” 说着大手就不老实的落在蓝山笔直的脊背上:“天气预报说明天温度达零上10度。” 蓝山回看他,见林永哲笑得暧昧。 是呀,明天是冬日里的艳阳天。 第 23 章 阿泰电话邀约蓝山,说有重大事件宣布。 蓝山不甘不愿的从热气腾腾的温泉水里伸出胳膊捞浴巾,这年头温饱不愁,人人便都有了重大事件。 林永哲将健硕的身体从热水里趟出,自后面亲昵的抱住他:“又是你朋友?他们个个都只会煞风景,不如不要。” 蓝山无奈:“我也想不要,无奈他们个个似恶鬼,你不应他们,他们就死乞白赖的缠上来,直到把你搅得魂不附体。” 其实林很高兴蓝山有朋友。总闷在家里与世隔绝,人是要废掉的。 林笑眯眯的亲他:“早点回来,下午我带你出去下馆子,城东又新开了家火锅店,好吃的很。” 一听自己的心爱食物,蓝山开心的吞吞唾沫:“行,我尽早摆脱他。” 索性阿泰和王久久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是非太多,就怕哪日必是要连累的蓝山。林永哲望着巴巴往外跑的蓝山,哭笑不得。这么大人,怎么老似个孩子般单纯,早晚是要吃亏的。 亏得他有自己。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自得的笑。 见面地点仍是他那装修未果的别墅。 看来阿泰已把此地当做他的新根据地。 一进门就见阿泰精神萎靡的瘫在地毯上抽烟。蓝山盯了眼地毯,商标是德文的,噫,连长供人践踏的地毯都要进口的高档货,真是奢侈。 “阿泰,地毯好名贵,害我都不敢踩上去。” 阿泰满脸怨愤:“都这种时候了,谁还理地毯!” “你又怎么了?”蓝山将事精儿的酒瓶劈手多下。 年纪轻轻,青天白日的,烟酒不离手,再这么堕落下去,怕是命都要搭进去。 “手术时间约好了。”他突然颓然的捂住脸孔。 蓝山听得心惊肉跳,呆了半晌又听阿泰幽幽的问:“我做了手术之后,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蓝山望着天花板苦笑,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世俗眼光是能杀死人的。 他小心翼翼的幻象了一下。 热闹非凡的大都市里。一个前凸后翘的性感尤物招摇过市,惹了满街的流氓哨,更有积极者疾步追随,终于瞧清了美人面孔,忽有一人大喊:“呀,这美女长得怎么这么似男的。” 这想法未免过分荒唐,但世人对新奇事物总是充满旺盛的好奇心。 况且蓝山上下打量好友身材,虽然瘦削,骨架却仍是属于男子特有的宽大修长。 女子怎会有那样粗壮的大腿,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宽阔的肩膀,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结实的臂膀,女子怎么会有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庞 幸而他已开始注射雌性激素,于自己比起来,他似乎的确具有女性风格。 阿泰见好友表情百变,猜也猜得他的心思,飞起一脚骂道:“现代科技发达,别说男变女,女变男也能变得惟妙惟肖!” 也是,现在的整容技术实在不该小觑,况且阿泰本就女性化,想到这里,蓝山又不禁骇笑,自己真是急糊涂了。放松下来,这么一看,阿泰的确十分女性化。 无论外貌还是言行举止,这都要拜方雄正所赐,临死前逼迫阿泰注射雌性激素,少说也有几个月了,蓝山忽然想起网络上,一记泰国人妖报道,貌似也是从小注射雌性激素,该不会,这小子连胸脯都鼓起来了吧? 蓝山狐疑的盯着言阿泰前胸,黑色紧身毛衣平平似飞机场。还好还好。 世人怎么想阿泰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像蓝山这等忠厚之人竟也同常人一般狭隘,那他还有什么希望,至此以后,他便是个孑然一身的沧桑富豪。 阿泰目露绝望讽刺之色,那眼光似一道利剑,深深扎进蓝山的良知。 但他也气,恨其不争:“其实你大可不必做这手术,为什么非要住这样的大房子,买这样贵重的地毯,只要你肯节省,找份固定工作你的存款足够你安度一生。” “说得容易,我能做什么工作?”阿泰戚戚然盯住蓝山,“方雄正为了今天把我养成了个废人,我身无一技,何以傍身为生?蓝山,请面对现实,没有钱,我寸步难行。” 事态已成定局,蓝山无话可说。 阿泰忽然又装作无畏。 “是我没种,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瞧啊,方雄正他多了解我,他知道我没胆,离了他的钱跟本没法活,钱就是我的命。” 阿泰又忽然落泪,膝盖抵住胸口:“蓝山,我有病,我的心病了。” 蓝山不忍直视。 他只好徒劳的说:“林永哲在美国有朋友做心理医生,叫他介绍给你。” “没用的,他们都是庸医,只有钱能治我的病。” 蓝山骇然:“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说过,我已病入膏肓。” 蓝山俯身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不必这么悲观,做了手术后,你可以移居国外,在国外重新开始。” 呵呵,阿泰忽然大笑,涕泪都蹦了出来,那是痛到极点却又无可奈何的笑。 “律师说,除非我在报纸电台上告知大众我做过变性手术,否则,我不可能得到财产。” 届时他便成为各大电台报馆争相报道的名流之辈。迄今网络通讯如此发达,阿泰成为世界名人也指日可待。 蓝山悚到头皮发麻,“他太卑鄙无耻了!” 蓝山握紧双拳气得簌簌发抖。蔚为奇观,他从未见过此等令人发指的恶人。 阿泰却镇定下来,恶狠狠的瞪着地毯:“他就是这么狠,他生怕我拿着他的钱跟别人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他就算逼不死我,也要让我孤独一世。” 蓝山默然,其实蔚为奇观的岂止方雄正一人。若是阿泰肯舍下浮华,他的命运又将是另一番景象。 临近除夕阿泰飞往美国接受变性手术。 王久久说阿泰已没有未来,就算有钱又怎样,总有一天他会活到连自己都恶心自己,然后在幡然醒悟之时点一把火,让自己葬身于肮脏的金钱中,随金钱一同灰飞烟灭。 蓝山却不肯放弃希望:“谁能说准未来?未来充满变数,说不定阿泰真的可以找到一个毫不在意他过往的地方。世界如此之大,岂会容不下一个可怜人。” 说与林永哲,林则淡然一笑:“这就是生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代价。” 蓝山在他面前才肯难过,勿需伪装,他靠在林宽阔坚实的胸膛里,感到无比安心。 “永哲,你说现实都是这么残酷吗?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幸福结局。” “怎么会?”林紧紧拥住他:“我就很幸福啊。” 蓝山潸然泪下。 是呀,有你,我也很幸福。 蓝山在除夕之夜致电阿泰:我愿做你一辈子的朋友,不离不弃。等你术后完全恢复,我与你去法国香榭丽舍大街购物狂欢,与你去拉斯维加斯狂赌,再陪你寻一处避世小岛,永久居留。 写完,蓝山又一一删除,只留一句:我愿做你一世好友。 短信邮件电报发去,石沉大海。 次日鞭炮齐鸣中,各大电台争相报道奇闻异事。 说有一名中国籍男子为得富翁巨额遗产而接受变性手术。报道极尽夸张之能事。将人的劣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大致是将阿泰描述成一名嗜钱如命道德沦丧的社会渣滓,人人唾弃,人人不齿。谁又会关心事件的始末以及主人公的种种无奈辛酸? 不过是件惊世骇俗的奇闻异事罢了。 托林永哲的福气,蓝山能在愤懑中寻得一丝宽慰。 新年只得两人过,蓝山纳闷。 林狡黠的笑:“家人已得知我们的关系,气得与我决裂。” 林说得半真半假,蓝山也将信将疑,索性只是个玩笑,蓝山也懒得往自己身上背良心债。 日日订名贵大餐,喂得蓝山目光炯炯,肚皮松软。 林从浴室出来,电视仍在重播昨日新闻。虽是化名,脸孔却无马赛克,可见遗嘱有多苛刻。林不忍蓝山劳神,坚决关掉电视机。 他俯身亲吻蓝山饱满额头柔声宽慰:“观众一向喜新厌旧,稍后自有新的爆炸性新闻占据大众谈资,阿泰早晚会淡出大众视野。再说世人最关注的仍旧是他们本身,绝不会废寝忘食刨根究底,更不会闲着没事满世界挖出阿泰。” “你们未免太过悲观,等阿泰做完整容手术,届时他已是一个新的人生,他自可以携款找一个避世雅境隐姓埋名过一生。说不定上天自有安排,他又可以体味到全新的爱情。” “可他仍要提心吊胆过一生。”蓝山怆然。 “蓝山,不要为别人的事过分忧虑,各人有各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况且,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既然他选择过那样的人生,那他自然就会有他的乐趣,你不必过分担心。” 蓝山忽然豁然开朗,是呀,阿泰这辈子就只爱钱,而他何尝不是得偿所愿? 瞧啊,他的林就是这样豁达发人深省。 蓝山满足的抱住他的林。 真想时光永驻,让这一刻即是永远。 第 24 章 电视机里现场直播热闹晚会,有若干漂亮主持团团围住嘉宾,嘉宾是风头正劲的申敏儿。 听着电视机里漂亮女郎的机敏对答,蓝山不由驻足多看两眼。 噫,真真正正的美人儿,混杂欧美人血统,肌肤雪白,五官精致深刻,身材异常丰满。若是王久久见了,肯定两眼放光,流着口水叫他去互联网上替他搜索。 可惜,元宵夜只得蓝山一人。 林永哲又去应对奸商,陪乌克兰考察团去游三峡看滔滔江水。少说也得一周后才能脱身。 临走时,林抱歉的亲亲他额头:“回来给你带当礼物。” 蓝山虽然不舍,却不肯露出忸怩神态。他不想依赖任何人,更不想成为林的绊脚石。 做好心理准备,晚上一人过依旧孤单。倚在露台喝白兰地,眺望远方亮丽风景。 绛紫色天空有繁星点点,夜幕下灯火辉煌似钻石璀璨。呵,不愧是大都市。连夜景都如此璀,恍如白昼。 电话响起,又是母亲。 “什么时候来上海看我们?” “你连过年都不回来,元宵节也不团圆,哎”,母亲在听筒里叹气,“不要为了赚钱就疏忽亲情。” 蓝山忽觉讽刺不已。 “虽然你爸爸老是同你过不去,可他是真心疼惜你的,等天气转暖一定要来看我们。” 蓝山唯唯诺诺,连连说好。 他怎敢回去,回去爸爸就要同他理论‘为何不把我送到海南岛,你小子明明有钱,为什么就不肯拿出来给父母花,你这个逆子,大不孝!’ 蓝山苦笑,摊上这等父亲,他何等不幸。 光是上海的两套房子外加装修等等诸多事宜,他几乎是倾囊授予,不知为何,他父亲竟把他当成摇钱树,以为他真是大老板。 母亲多次解释给他听,蓝山不过是一小小部门经理,已多次透支薪水,没有太大能力。然后母亲打电话诉苦‘你父亲不但老糊涂了,也病糊涂了,脑袋不好使,总以为你是大老板,有用不尽的钱,哎,他也是可怜人,一辈子都盼着过好日子,盼着你能有出息。’ 蓝山忽觉委屈,却不去辩驳。 索性躲开纷扰,父亲患了新病,性情更加暴躁,他不想回去同他争吵。 隔了一会电话又响。 蓝山接起,是父亲。 “老大,是爹对不住你,爹老糊涂了,净说糊话,你别在意。” “过几天交通不挤了,你来看看我们,我和你娘还有你弟都很想你。” “哎,爹也是可怜人,老是疾病缠身,虽然做了手术却又添了新病,爹就是个废人哎,爹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回海南岛去会会战友,然后在那了此残生。” 蓝山蹙眉,他懂得父亲的苦楚,海南岛才是他的故土,他最辉煌的生命都留在了那里,如今他要落叶归根。 蓝山沉默一会说:“爹,你不必担心,我尽快叫你和娘回海南岛。” 看会电视,到处都上演着欢欣鼓舞的辞旧迎新节目,热闹非凡。蓝山感到寂寞不已,委屈不已。 他很想念林永哲,若是此刻他在,他就不必如此无助。 但他又想,幸亏他不在,如今他两人的关系已不比从前,从前他们是交易关系,他向林索要钱财实属情理之中,可现在他们是恋人关系,他不想在金钱问题上同林有瓜葛。即使林愿意承担他所有经济问题,他也不会这么厚颜无耻。 况且林已为他支付太多,再要求过多,恐怕会引起无端猜忌。 感情使问题变得复杂。蓝山感叹,他终于摆脱男妓身份,可是经济问题又叫他辗转难眠。 午夜时分他已决定要同王久久算账。他倒是同富婆去欧洲逍遥去了,可怜蓝山孤身一身。 而现在阿泰和连峰也早已不知所踪,蓝山史无前例的遭遇孤独的煎熬。 次日蓝山鼓足勇气致电弟弟蓝淋。 他说明用意,叫蓝淋将其中一座房子变卖以供父母安身海南。 电话那端蓝淋支支吾吾,踌躇不已。 蓝山听出端倪,心重重沉下去。只听弟弟说‘女方家庭索要十万彩礼,我同娘商量,不得不将另一套房子出售,还未征得你同意,哥,对不起。’ 蓝山骇笑,房产证上签的是你蓝淋大名,还需征得我同意?! 过一会,听筒里还徘徊着蓝淋卑微的道歉声,仿佛他不是兄长,而是个万恶的讨债者。 蓝山心灰意冷放下电话。 看来他只能同林永哲借了,无论如何都要逼迫他签借条,等他大学毕业后一定会如数归还。 刚要挂掉电话,又听那机器怪物呜呜怪叫,蓝山一时竟不敢接起,怕是家里人又来诉苦索钱。可这东西偏偏看透他心理,一刻不停的吵嚷。 他迟疑片刻,扔去接通。 话筒刚贴到耳朵,一个熟悉男音传来,清凉戏谑,像毒蛇嘶声,他手一抖,话筒狠狠扣下。 老天,到底是谁发明此等怪物,扰人不宁! 他想将电话线拔掉,又怕林打不进来会焦急,一时竟焦躁的心神恍惚,索性,电话铃并没有再响。 午饭时间电话又响,蓝山这时长了心眼,直接转进语音信箱。 就听听筒里传出温暖声线。 他说:“蓝山,昨天吃元宵没有?我本想昨天给你电话,等一忙完又怕扰你好梦” 蓝山像只敏捷的猫迅速接听电话。他急切的喊道:“林永哲!” 林在话筒里嬉笑:“这么期待我还转语音信箱?” “我不想接你以外的电话。” 这实属肺腑之言。 林笑得满意:“这几天过得好吗?抱歉叫你一个人孤单过节日。” 蓝忽觉委屈,鼻头发酸,他捏着话筒不自觉的撒娇。 “我要你补偿我!” “好,届时我就是你的阿拉丁神灯。” 林不在身旁,蓝山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清晨早早就醒梦,靠在床头习惯性摸左边床头柜,以往那里摆着温热的牛奶。他总要一边喜滋滋的喝着,一边抱怨林将他宠坏。 偶尔他也会惊悸,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此等幸福。 他和他们都是社会的畸形。 蓝山收回手,不知为何今早少有的感伤。他慌忙割断思绪,起床看窗外风景。 露台有凉风似水,他却觉这冷再好不过,熄灭人的焦灼,一扫恼人阴霾。 两条街外的小区商店,有铺垫老板在扫烟花爆竹,红彤彤一片,蓝山宁愿它们永久铺在那儿,看着就是由衷的欣喜。 这是新的一年。幸运的人期盼新的一年幸福再接再厉,不幸的人指望新的一年改写运气,重头开始。 想到去年的今天,他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觉更加感激林永哲。 林是他的恩人。 这样想着,蓝山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幸运那一拨的人。他迎着清晨稀薄的暖阳微微笑。 多好,充满生机的新生活。 忽然蓝山愣住,正门旁有人影鬼鬼祟祟。 他牵动嘴角,心脏止不住砰砰跳动,像小时候沙滩上的激浪,一朵朵汹涌澎湃,噗噗的击打在暗灰色礁石上。 他激动的向楼下狂奔。 一定是林永哲为他安排的意外惊喜。 他弯腰拾起牛皮纸信封,质感是厚重的,令人精神愉悦。 也许是一打情书,亦或是初秋北上征服万里长城的留念合影。蓝山止不住笑意,不管礼物是什么,都叫人心动。 他拆开牛皮纸封口,果真是一张张拍摄角度极佳的影像。 可惜拍摄主题并不令人愉悦。 蓝山怔怔的瞪住手中影像,皆是些下流不堪入目的画面。 画面里,他与阿泰亲昵相拥,他与林永哲在僻静角落亲吻最后一张格外有冲击力,瞬间将蓝山击倒。 拍的正是那日他与林在宅院温泉里赤裸缠绵。 蓝山顿觉手足冰冷,到底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偷拍他与各色男子有亲昵举止,完全可做呈堂证供。 最后一张旖旎照片背面,有一行锦绣字体—— 请速与我联系。 署名刘元。 呵!蓝山倒抽一口冷气,此等恶人终于也叫他遇上。 握着牛皮袋的手掌愤懑得簌簌发抖,多么讽刺,老天,你要以此警戒人切莫得意忘形吗?他强迫自己镇定,此刻林并不在身旁,可见敌人对他的处境了如指掌,时机掌握的多好,就等猎物落单,而后一跃群起而攻之。 想到自己想弱小羚羊般被凶猛猎豹撕裂吞噬,他就不寒而栗。 一时间各种可怕设想走马灯般掠过蓝山脑海。 不,愈是此等艰险时刻,愈要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拨通刘元电话。 电话重播三遍,终于被接起。 刘元在那端淡然问候,似没做过任何龌龊举动。 蓝山忿然:“为什么这么对我?” 刘元慢条斯理:“你不接我电话,我只是略施惩罚,以作警醒。” “你卑鄙!” “我从不是正人君子。” “为什么要偷拍我,你想用此威胁我替你做事?” “哼哼。”刘元哂笑,“你好像并无此价值。” 蓝山气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过了,惩罚你。” 蓝山忽然想起林的形容,此人性情极端,自己也领略一二,他的思虑方式定与常人不同,他只好忍气吞声。 “我蓝山若做过什么错事冒犯您,还请刘先生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刘元并不吃他那一套:“你是个罪人,罪人理应得到惩罚。” 蓝山悚然:“刘元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要来惩罚我?!” “你给我希望,又令我失望。” 蓝山呆住,不明所以。 听筒里,刘元声音兀自令人心惊肉跳。 “蓝山,你是个骗子。” 蓝山刚要施予辩驳,听筒里传出嘟嘟断线声。 天,真是天大的意外‘惊喜’。 现在是只有惊,没有喜了。 蓝山坐立不安踌躇再三,他不能立刻向林永哲求助,至少要等他谈妥生意。 如果刘元真要惩罚他,那他一定会先按捺不住对他采取行动,没有办法,倒不如静观其变。 等到三日后,刘元并未有任何风吹草动,蓝山开始疑心他不过是一时心情不好由是大放厥词,最好如此。 傍晚接到林电话,蓝山惊喜异常,只盼他说他即刻到家。 可惜林说:“蓝山,抱歉,我明天回不来了,生意伙伴叫我伴他北上考察,我也想将生意做大对不起蓝山,我会尽快赶回。” 林声音透出深深思念。 蓝山不禁叹气,只得唯唯诺诺。 他经历过太多挫折,他太懂得挫折规律,只得你一人孤军奋战,只怕愈战情形愈坏。 只希望身边能早日派送战友支持。 他致电王久久,王久久也脱离联络,至他成为公关经理,比从前在大华夜总会更加如鱼得水,这里碰到的女人更加体面,王久久自然乐不思蜀。 他又开始固态萌发了,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作停,偏要等到皮囊颓败,届时孤家寡人落魄之时才悔不当初,半夜惊醒,形容枯槁,靠在床头叹息,早该认认真真过活,他们这种弱势群体,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固家庭。 蓝山又替王久久担忧前程,索性忘记自身,烦恼倒是少了不少。 夜晚他痛快喝酒,烈性白酒,酒精浓度高达百分四十,喝下喉咙立时火烧火燎热辣非凡,还好,能借以入眠聊以自慰。 次日,有人上门。 蓝山头痛欲裂,顶着颓废形象去接待客人。 大门开启,刘元像条毒蛇盘踞在石阶上。 蓝山忿然,顾不得邻居窥探。 “你来干嘛?!” 刘元穿着十分体面,一看就是富裕家庭出身,良好容貌,良好气质,站在人群中自成一格。 蓝山冷眼看他,他眉宇间仍是蕴着那迷人的淡淡忧郁气质。但此刻,蓝山避之如蛇蝎。 “我来请你吃饭。” 多好啊,刘元请他吃饭,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亲自登门邀请。 若是以前,他肯定感激涕零,断然不敢错失良机。 可惜命运已将他们拖至新的格局。 蓝山忍不住追忆他以往对刘元的迷恋,一时间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仿佛中间那段时光已成断层,无从考证。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我不去。” “你不会拒绝我的,我有这个自信。” 刘元笑着看他,露出雪白牙齿。蓝山从未见过如此魅力笑颜,像散着淡淡幽香的郁金香。 他忽然感到心中刺痛。 刘元作出邀请姿势,而后头也不回向对面泊车位走去。 还是那辆低调保时捷,他靠在车门上回头冲他笑:“来吧,蓝山,我并不想为难你家中老父老母,可怜他们一把年纪,养出个不孝子,令他们名誉尽失。” 蓝山骇然,哪里容得他抗拒。他乖乖坐进副驾驶,低头沉默委曲求全。 只怕委屈亦求不得全身而退。 蓝山愁苦的将额头贴在玻璃上降温,他真怕自己的脑袋要被热浪爆开。 两人共同出席私人派对,公共场所,蓝山似私人保镖紧紧跟随刘元身后。 派对人面上对蓝山客客气气,转脸就听人议论。 “好有手腕,同时伺候两个大老板。” “攀上林老板,又缠上刘老板。” “说的就是,个个被他迷得神会颠倒,又送车又送房。” 说的好似亲眼见到。 蓝山苦笑,他哪里有那么抢手。 刘元自身后紧紧捏住他侧腰,他只觉被捕鼠器攫住,痛的肠胃打结。 “派对人都说你贪恋我年轻肉体,抛弃林老头。” 蓝山不理睬,负起的低头只顾喝酒。 杯中是血色玛丽,猩红色,似女人鲜艳口红。 刘元倒是不恼,他好整以暇的捏住蓝山下巴,面上仍是调笑斯文神色,只要蓝山知道,他的下巴几乎痛得要碎掉。 他轻声呼痛,神态似被欺侮的孩童,无助而茫然。 刘元轻轻吻住他的眼睑,和气的说道:“离开林老板,回到我身边,我会不计前嫌好好待你。” 蓝山怔住,好似听到最费令人费解的黑色幽默。 多好笑,那时他肯为他付出一切,他却嫌他配不上他,如今人事已非,此情此境此情都已作废,他又来索要他。 笑话!他是人,不是记忆星片,情感无法存储,更不能在你索要之时就能提档,而后情感归档,好似中间过往都不曾发生。 蓝山屏住呼吸恨道:“不可能!” 刘元又轻吻他嘴角,笑意有十足把握:“就算你不肯主动离开,恐怕林永哲也不会再要你。” “蓝山,不要自欺欺人,你张开眼看看周围人看你的眼神,你撑开耳朵好好听清楚周围人议论。” “你已成为新一年度圈内谈资。他们都是我与林的共同友人,届时看你怎么收场。” 蓝山此时像块冰塑的雕像,看似坚硬,实则脆弱,只需最后一棵压死骆驼的稻草,他可即刻冰逝瓦解。 已没有退路!他已失去最后坚实后盾。 他骇得几乎停止呼吸,该怎么办?他该如何走下去?他无法面对林对他不忠的指责,他更怕林用痛苦责备的目光惩罚他。 呵!原来他不止感激他,他更加爱他! 天!为何觉悟来的总是如此之晚,晚到来不及,来不及回应他那最简单的三字誓言。 蓝山眼角有泪光闪烁,刘元绅士的替他吻去:“为何我总是撞见你流泪?” 蓝山不答,眼光渐渐充满恨意。 “为何要如此对我?我罪不至此!”他十分冤屈。 “你夺走他人最珍贵的希望,即是罪不可恕!” “我不明白,请你讲清楚,就算要我死也死的清楚明白!”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自己悔悟。” “刘元,你不是上帝也不是耶稣,你没资格评判我!”蓝山控制不住,大声呵斥。 刘元冷笑,死死扯住他衣领,眼神森冷:“有没有资格我说了算,规则由我定!” 呵,规则?原来这一切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他说:“好好待在我身边,等到偿尽你的罪过,我自然会放你走。” 那般语气神态仿佛他真的是神,其实不过是一个妄图操控他人人生的暴徒。 蓝山怒不可遏,啐他一口,怪叫道:“真好笑,你根本就瞧不起我,更加不会爱我,徒留着我的皮囊做什么?!” 刘元毫不避讳,直视他的双眸:“可我知道你爱我,我给你机会——让我爱上你。” 蓝山愕然怒道:“别,这种机会我不稀罕,放我走。” 派对主人是个英伦绅士,极其注重他人隐私,更不想宾客被打搅。他挺身而出和颜悦色劝道:“刘先生,不如请朋友到书房谈,那里清净,不会被打扰。” 刘元也不想被当成牢笼中珍禽异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仍然维持翩翩风度。 他说:“蓝先生,请随我来。” 他带蓝山离开是非之地。寻僻静处争执矛盾。 走到停车场,蓝山忍不住回头望,果真身后有人影相随,不过是一群好事之徒,刘元乐的有人做免费传话筒。 坐在车里,灯火昏暗,刘元侧身去拿蓝山眼前的烟灰缸,车窗上,两人影子叠成一个。 阴影里有人咂舌:“哎呦,亲热上了。” 第 25 章 蓝山默不作声随刘元进高级公寓301。 蓝山颓然的打量周身一切,还是那样风格独特的装修风格,格局事物一沉不变。 他不觉耸然,当日他踏进这里,见到一位英伦皇室王子般气度非凡的男孩,他眉宇间凝着淡淡忧愁,五官不似真的般精致,他静静靠在墙壁上抽烟,烟梗上有紫罗兰暗纹,跳动的火焰亦是紫罗兰色。 他羞涩的抬头看他,望进他眼睛去,那双琥珀色眼眸里,有紫罗兰火焰闪烁。 他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为他眉宇间那丝淡淡的寂寥,浓郁的神秘。 而今呢,一切繁华情感皆已灰飞烟灭。如今他置身于此,如堕樊笼。 刘元亦默然更换衣饰,一时间室内空气静的令人窒息。 最终还是主控者先使发言权:“去洗个澡,你的换洗衣物还在远处。” 蓝山怔愣半天,身不由己去更衣室。 打开深蓝色衣柜,里侧衣格整齐的陈列着他从前的衬衣卡其裤,还有刘元赠予他的丝绒睡袍。 恍惚间时光似又倒退,宛若他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于是有人嗤笑:“咄,傻帽,这就是宿命,别再徒劳反抗。” 蓝山忽然觉得自己被生活扇了重重耳光,他羞耻的抬不起头来。 鼻尖忽然萦绕刘元独特气味,他鬼使神差的将鼻头凑近刘元衣饰,无法形容的气味,蓝山心里想,这味道好似孤单。 然孤单可以用嗅觉体味吗?他摇摇头,不置可否的笑。 不不!猛然间他似忽然醒悟,天,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也太无稽。 他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暗恋时光。 他与刘元同睡一床,他永远顾及刘元感受。故此整夜难寐。 刘元夜晚睡觉喜欢翻身,手脚总是不老实,时时将手掌压在蓝山胸口。 所以蓝山时时做噩梦。 有次蓝山梦中忽觉有千斤巨石重重压在胸口,他几乎窒息,双眼圆睁,睚眦必裂。他挣扎反抗,徒劳的推着巨石。 忽然脑海有不耐声音,恼怒的责骂他,而后声音渐渐愈来愈近,愈来愈不耐烦,而后,有响亮巴掌飞来。 终于他被巴掌扇醒,黑暗中对上一张凶神恶煞面孔。 刘元黑着脸指着客厅,不容解释:“去睡沙发!” 可是难得与喜欢的人同眠共枕,肌肤相亲,他渴望刘元独特气息,渴望刘元肌体芬芳。他只能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以求得刘元谅解。 于是接下来夜夜,他都小心翼翼,夜里极易被刘元小动作警醒,他竭尽全力避免刘元缠绕上来的肢体,夜不成寐已成为他与刘元生活的一部分。 还是林好。他身不由己的做着比较。 林夜里从不翻身,四平八稳的睡在床上,心情好时两人十指相扣相拥而眠,他总会等蓝山找好舒适姿势,而后入眠。 鼻头不争气的发涩。 蓝山摸摸胸口告诫自己切莫回首,匆匆换上睡袍。 从前林是不肯他穿睡袍的,衣襟开衩,他夜里喜蹬被褥,腹部极易受凉,林心疼他,不会为保眼福而逼迫他穿薄如蚕丝的袍子。 蓝山披上华丽睡袍,顿觉委屈。 他不知该怪谁,是责备生活对他不公,还是怨恨刘元阴魂不散。 他换掉手机,换掉联系方式,甚至换掉表情,徒留一颗空洞麻木的心脏。 他甚至不再去补习班,林家中的书本他一件未带,他净身出户,生怕残存林的一丝气味,他怕终有一天他会步连峰后尘。 相爱的人却互相伤害,相爱的人却注定分离。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吗? 就因他们是社会畸胎,所以命运要折磨他们以警醒世人,切莫追随堕落者脚步。 刘元倒是对他绅士,并未对他如战俘般残酷,有豪华公寓栖身,美酒华食供应,衣饰亦是名牌加身,银行卡里月月打入大笔零用钱,日子似乎又回到从前。 可是又有一点不同,蓝山不再为此欣喜若狂。 忽然想到‘物是人非事事休’,古人果然思想深邃,形容的这般妥帖。 还有一点不同,蓝山不敢出门,就算刘元拿刀逼他就犯,他也誓死不踏出门厅一步,他怕呀。怕走在大街上,偶遇愤怒的林永哲,他用仇视以及伤痛的目光看他,仿佛在无声的谴责他:“蓝山,为何如此对我!” 思前想后,他不过是与刘元做过几天交易,何故惹此孽缘?他问刘元。刘元只是笑,他的笑还是那样好看,露出雪白的牙齿,散着淡淡的忧郁。 真是矛盾,他连笑都似不开心,浑身散着阴郁,像英国天气,日光少,阴雨绵绵。不像林永哲,笑便开怀大笑,光明磊落大丈夫。 蓝山渐渐察觉刘元的不耐烦,他似一只家养猛禽,被扒光了尖利牙齿,不再长牙五爪,温顺如家犬,毫无自身个性。 刘元又开始开车低调保时捷到处猎食,常常几天不归家,有时一周回来两三次,每次都是匆匆拿了必需品就走。 蓝山嗤笑:“有必要吗?你自己的家,应该走的是我。” 刘元也笑蓝,阴沉沉的笑:“别想激怒我脱身,这场游戏没有我喊停,你休想重获自由。” 呵!原来妓男先生的自由也很值钱,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刘元冷笑:“值钱算不上,不过能聊以解闷。” 你瞧,他的自由在他的心中不过是闲暇时逗乐的一记低级笑话。 蓝山忽然不顾颜面苦苦哀求:“放过我吧,结束这无聊的游戏,有太多人渴望爱你,你大可不必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精力。” 刘元怔住望他,隔着柔和灯光,那双充满阴霾的琥珀色眼睛似有重重魅影,蓝山悚然一惊,不敢逼视。 “太多人渴望爱我,可我却无法爱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无法去爱人。” 多么悲哀,他已失去爱的能力,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让他爱上自己?亦是痴人说梦。 蓝山被他深深哀伤感染,他柔声说道:“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悲伤,从前不管你受到多少伤害,还请你放开心胸大胆去爱,你看这世上还是美好的事物多,并不是每一段恋情都会伤人,试着放手去爱,说不定就可以遇上对的人。”蓝山几乎都要被自己的谎言迷惑。 刘元嘲弄的笑他,似在看一只滑稽小丑。 他掏出烟盒手法娴熟的点烟,灰白色烟雾自薄唇徐徐喷涌而出。 他戏谑的笑道:“就像你和林永哲?” “你觉得你和林永哲是真爱?” 刘元的反问蓝山很想笃定的回答是,可是不知为何,哽咽在喉。 刘元忽然得意一笑:“你瞧,你自己都不相信,”他似瞧不起他,“居然还敢拿自己不相信的事情去劝说别人。” 蓝山即刻想反驳,他和林永哲当然是真爱。忽然他听到刘元笑道:“林永哲很快就要带着恋人去荷兰注册结婚了,说不定至此就与爱人永久居留。” 蓝山呆住,如遭晴天霹雳。 他听刘元继续说道:“他的恋人是大学生,两人很早就认识,林永哲终于等到他成年。” 忽然蓝山发觉自耳道里传出金属嗡鸣声,他似聋哑人愕然张着大嘴无从辩驳。 半晌,他从椅子上颤巍巍爬起执拗的反驳道:“不可能他,他说他爱我!” 呵呵呵,刘元冷笑似金属摩擦蓝山的耳膜,他说:“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林永哲问个清楚。” 说着拉起蓝山就往屋外走。 他由着他拉扯,踉踉跄跄跌入车里。 保时捷风驰电掣般冲将出去,路途颠簸,蓝山未系安全带,蒙头蒙脑,一头撞到保险杠,顿时鲜血直流。 刘元扭曲着脸孔嘲讽:“要为他殉情啊,也要看人愿不愿意。” 车子终于停在那座熟悉的大宅子。 有熟悉身影走出大门,臂弯里勾着一只刺眼的手。 旁边那人眉清目秀,浓重的书卷气。与蓝山截然不同格调。 两人边说边笑,极其亲昵。 忽然边上有人讽刺:“一个彩云,一个泥泞。” 蓝山再也忍不住推开车门冲了上去。 他倒是要问个清楚,他为何口口声声说爱他,转头又将这份本该属于他的情感转送给他人。 他一向痛习惯了,现实时时逼着他独自直面苦楚,这次索性一痛到死。 他失去控制,像只疯狂病犬。 冲过去,质问他!质问他为何不再爱他! 蓝山的脑海里只余这难以置信的疑问。 至此,蓝山的思维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他甚至不能思路清晰的组织言语。 他只能出于本能的痛呼:“为何抛弃我!为何不爱我!” 他脑海里翻江倒海,天地都在颠倒,眼前景物不住晃动,他自觉置身于颠簸独木舟,遭遇百年难遇海啸。小船瞬间破碎湮没于滔天怒浪中。 林的脸也在转,那张神情眼熟的脸孔。 他严厉的说:“你说爱我,转脸又与刘元出双入对,我不管你之前私生活多么糜烂,既然你决定和我一同生活就该尊重我,你不该欺骗我。” 旁边紫衣男孩露出不屑神情。 蓝山几乎思维死机,只深深地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要失去林永哲了。 林的神色是冰冷而又漠然的,他短暂的凝视蓝山破碎的表情,又望了望他身后的刘元严肃的说:“蓝山,下次请你动情前一定要三思而为,别再害人害己。” 忽然他看上去露出一次疲态:“也许你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爱我,你还年轻,大可以穿梭于众多情人间去确定你的感情,可是我年纪大了,玩不起,只想要真感情。所以别再纠缠我。” 蓝山忽然明白,他与林之间,再无回旋余地,他望着林,深深的望着林,他懂得他此刻的严厉已不同往昔,是种对待陌生人的严苛。 然他仍仰着脸孔,虔诚的深深的一遍遍的看他,似要将他的脸孔刻入心里去,这是他曾爱过的证明,终有一日老来倦卧床上,不至于无可回忆。 那样多凄惨啊,人最怕到死时仍觉得这一生百无聊赖,那他这一生就真是一场罪过。 林永哲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蓝山,终究决绝的拂袖而去。 一个金钱的奴隶。 一个空洞的骗子。 一个会作戏的小丑。 罢了罢了,无可留恋。 蓝山只觉得视线模糊,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他忽然咕哝一声笑了,笑得诡异而又惨烈。 至此,他痛失所爱。 年轻的爱情大抵都是惨烈的。 第 26 章 林永哲携小男友乘第173班次航机。 小男友到底年轻,经历了如此浩劫居然能安然入睡。 林感谢小男友铭申的体谅,非但不去过问两人过往,还温颜安慰,他一向喜欢知书达理的大学生,这些人圣贤书读多了,自有一派潇洒气度。 铭申出身良好,家境富足,是林高中同学的儿子,自小便崇拜他,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接受铭申的爱慕。 千寻万找,到处受挫折,何必呢,身旁不就有现成一个吗?林不禁苦笑。 眼前似看见狼狈不堪的蓝山,血自额角滴滴答答淌了满脸,他都不疼吗?那样声嘶力竭的辩解,可见他并非对他虚情假意。 可是他累了,也许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段稳定的关系,而非爱情。 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属物。 他已经年长,太多的历练使他过分成熟,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他却早已是书页夹杂的颓花,他过早的干枯了,太多的磨难耗几乎耗尽了他的生气。如今他终于掌控大局,却又少了幼时的豪情幔帐。 所以说成名要趁早。说的一点没错。 林淡淡哀叹。他和蓝山,不过是一场镜花缘。 两人相处并不乏乐趣温情欢乐时光,但大多数时都是他隐忍退让,他深深清楚,自己从未停止过对蓝山的猜忌。 而这份猜忌几乎要他走火入魔,若这就是他与蓝山相恋的代价,这份爱情未免太过危险。他并不想深陷其中。 他的思绪又飘远。隐隐想起那日傍晚,助理说蓝山将存折里的所有存款都已提走,这笔款项并没有打给家人。 款项不明去向。林起初不在意,回去随口问蓝山款项用途。 “我拿去做投资了。”他眼都不眨的撒谎。 次日助理查出钱已替王久久偿还交通事故,什么人值得他去倾囊相助? 他派人去查,交出答卷,果然满眼亲昵姿态。他努力去忍,只往好处想,多么重情重义的男孩。 可是接着就有他与阿泰的暧昧照片,两人抱住一团,似要亲吻,还有他与刘元,藕断丝连 太多太多不堪入目的纠缠,他不想再去回首,那要以抹杀掉最后一丝美好回忆为代价,太残忍! 然他却未察觉,爱情使他蒙蔽了双眼,阻碍他理性思考。然这就爱,爱就是盲目的自私的。 爱得越深,也就越在意。甚至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要去铭记,去深思其中蕴味。 况且蓝山身边总不乏男伴,他像一块磁铁,周身缠满可疑人士。 林永哲捂住脸孔深深叹息。 罢了罢了,过去就叫他过去吧,交予时间去治愈一切伤痛。 忽然身旁有人递过纸巾,林感激一笑,却看到蓝山羞涩的笑容。 多么真挚的笑容,多么纯真的笑容,两眼漆黑弯弯似明月,薄唇轻抿,露出两颗尖尖犬齿,是种生动的可爱笑容。 林永哲不觉动容,身不由己的伸出手去。 他将脸孔贴了过来,略尖的下巴,一双慧黠大眼,不,不是蓝山,是铭申。 林茫然怔住。 铭申体谅的为他唤空中客服,一杯红酒下肚,后劲绵延深长。睡意朦胧中,瞧见男孩担忧神色,将一张薄毯覆住他的躯体。 多好的男孩,他纯真的似一张白纸。优越家庭里的孩子大抵率真诚恳的吓人,可是他对自己又是如此善良宽容善解人意,他不忍毁掉他美好世界观。 他不该如此自私,利用这纯洁青年达成自己肮脏目的。铭申还年轻,大可潇洒放纵去博取真感情,他不同于自己,铭申值得被爱。 第 27 章 失去林永哲,蓝山开始刻意不说话,时间一长自己都狐疑真是哑巴。 刘元气急败坏替他请医生,医生带着职业笑容:“心理受到重创,故不愿开口,等他哪日解开心结,自然会主动说话。” 医生推荐留洋归来的心理医生,刘元嗤笑‘他愿意做哑巴,我就如他所愿。’ 蓝山又开始蜗居生活,公寓成为他唯一栖息地。 刘元在外日日笙歌,然却无论多晚一定会回来过夜。 他不再着迷于令自己爱上蓝山,却对蓝山如何再度迷恋自己产生浓厚兴趣。 他推门而入,蓝山正在客厅里读刘元的私人日记。 蓝山悚然,用诡异目光盯住他,索性他终于忍无可忍:“你故意将日记遗忘在客厅,为的就是让我看到。” 刘元默然,他神情复杂的凝视蓝山,他终于开口,说得却不是预料中的台词。 “刘元,人不是机器,不是你植入既定程序就可自由操控。” 刘元将脸孔埋在黑暗中,彼时华灯初上,夜色渐浓,两人都无意开灯。 “感情亦不是化学反应,投入所需物质就可收获必然成果。” “从前我是爱你,可那份感情早已被你亲手摧毁,现在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是怨恨。” “我们怎会走到这一步,从前你是那么潇洒令人艳羡的人,你英俊,优雅,气质迷人,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你就是上帝宠儿” 刘元捂住脸孔,不可思议的颓败:“你并不了解我。” “是呀,”蓝山茫然的瞪着天花板,“从前不知多少个夜晚,我做梦看到你英俊迷人脸庞,此时你人就在我眼前,可我已经不认得你。” 人人看他人都是以主观评价,自己认为他怎样怎样,美好似洁白雪花,一旦他人露出令他失望的本性,他就会怪罪他人,你怎会这样,你变了,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纯洁的人了。 多么可笑,他并没有变,只不过你根本未曾真正读懂他。 刘元闭上眼,眉宇凝着忧郁冰霜。 他淡淡开口:“五岁时,妈妈说带我去游乐场,下了公交转身,她已不再身边,望前望,是一间破败福利院。至此我成为彻头彻尾的孤儿,社会当我是包袱,将我雪球般踢来踢去,收养家庭一家不如一家,挨饿受罚已成家常便饭,冬天零下10度,下着漫天大雪,空气呵气成冰,继父罚我跪在雪地里向上帝告解罪过,我只是个乖乖孩童何罪之有?” 他琥珀色忧郁双眸深深凝视蓝山:“即便生活那般苦楚,我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天真的认为妈妈只是不小心与我走失,我曾央求社保人士替我调查生母,可惜她是未入籍华人,人海茫茫,毫无头绪,无从查找。” 蓝山不打断他,靠在沙发里认真聆听,刘元不觉苦笑,他真是位优秀的聆听者。 “我十四岁那年,忽然福利院来了位衣着光鲜的先生,他愿意领养大龄孩童,人人都说我幸运,可只有我知道其中苦楚。关上门就是一个世界,任凭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人前来救助。” 蓝山转过脸去,窗外有阴霾细雨绵绵,他不忍再听下去,这悲惨故事早已深刻载入他的灵魂。 他只听刘元继续说道:“我终于不再做梦,现实残酷的似一把尖刀,他剜走我所有希望。等我被解救之时,已毫无喜悦,自此,过去一切如噩梦如影随形,无论我走到哪里,肮脏的过去已成为烙印。” 蓝山慨叹,原来人人都有故事,只不过不说而已。 他的过往的却不比常人,故此造就他极端性格,灵魂已被痛苦扭曲,只祈盼他能自救。 蓝山忽然说道:“别渺小化自己,谁也救不了谁。” 刘元怔怔然定住,眸子里有被看穿的惊慌。 半晌,哭泣一般,脸孔埋入膝盖:“别开玩笑了,我才没指望你这种人来救我。” 那你为何将过去透露给我?蓝山哂笑,却不忍辩驳。 他根本就自身难保,居然还有人寄托希望于他,他不会救人,只会带着人齐齐堕入无底黑洞。 放我走,蓝山冷冷说。 刘元依旧迟疑,琥珀色眼眸中闪着贪婪光泽。 蓝山骇笑:“你还指望什么?我已自顾不暇,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只会愈来愈遭。” 刘元默然。 蓝山忽然想问‘为何选中我来拯救你?我于众多畸胎中有何独特之处,亦不过是烂泥一滩。再污秽不过。’ 刘元似看穿他眼中疑惑,苦笑着:“那日我在大华遇见你,你露出率真笑容,我就想这人是谁?在如此污秽环境中仍保有纯真笑容,那是我渴望而不可及的最宝贵精神财富,然我已永久失去,可偏偏你却保有那份纯真,似出淤泥而不染。” 蓝山怔怔然,忽然大笑出声,笑得泪光闪闪,他语气讽刺:“这世上哪有出淤泥而不染,那都是假的,既然活在淤泥里,那本身就早已被污染同化,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比他蓝山更痴更傻的可怜人。 蓝山走了,这次刘元没有再做阻挠。 踏出高档公寓,初春料峭寒风徐徐吹来,似刀子割在蓝山脸庞上,他却毫不畏惧,他喜欢这疼痛,时刻警醒自己新生活即将开始。 自由多好!蓝山顿觉心胸开阔。 瞧啊,路边野草经历寒冬煎熬,百折不挠又焕发新生,嫩绿尖牙突兀在贫瘠土壤上,散着勃勃生机。 他也要忘掉过去,浴火重生。做一簇生命力顽强的小草。 过去已是过去,无论痛苦抑或快乐,都皆已灰飞烟灭,人不能沉湎于过去,他还年轻要为希望而活,即使那伶仃希望小的可怜,亦可做燎原之火。 这就是年轻一代的好处,善于遗忘旧事,不像年长人久久蹉跎于过去难以自拔。 即便刻骨铭心又怎样,谁年轻时没痛彻心扉几回?痛了恨了,才能汲取经验茁壮成长。 此刻的蓝山眉宇间透着坚毅气魄,可见苦痛不是白白煎熬。 他首先致电左文思,天真男孩声音透着异常兴奋,听筒里大喊:“好你蓝山,竟然敢这么久不跟兄弟联系,赶紧请客赔罪,要不然不借笔记给你。” 听到这朝气蓬勃的声音,蓝山顿觉生活充满生机,他连连称是,两人约见咖啡厅。 多日不见,左文思已经蹿高不少,皮肤变得黝黑而健康,脱离白斩鸡行列,一时间蓝山没认出。 左文思恼怒的拍他肩膀,半真半假的怪罪他:“才过多久不见,连老朋友都忘了。” 蓝山怔住,老朋友?两人见面相处短暂,不过是补习班时互抄笔记而已。 左文思笑笑,俨然阳光大男孩:“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怎么不是老朋友。” 是呀,读书人就这点厚道,重情重义。四海皆兄弟。 许久不见,左文思更加话唠,趁机将几月来发生种种趣闻知会蓝山听,生怕他回到补习班社交关系会脱节,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善良男孩。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可是心境却大为不同。 左文思心绪仍未脱离顽童行列,而蓝山却过早成熟,老气横秋,沉稳过头,左文思老笑话他未老先衰。 回到讲习班,索幸人人都愿重新接纳他,为了赶上班级进度,他不得熬夜苦读,天天16小时用来读书都嫌不够,人一忙起来,连吃饭功夫尚且没有,哪里还有机会去感时伤怀,过去一切好似被时光尘封。 蓝山常常自我催眠,中间两年不过南柯一梦,醒了就罢了,天下无不散筵席。 傍晚又将新联系方式告诉母亲,电话那端老人涕泪纵横,带着深深牵挂。 母亲的声音疲惫不堪,一时间好似忽然老掉十年,蓝山忽觉心酸,他诚恳保证绝不再无故失踪。 老父亦不再横加指责,听筒里唯唯诺诺,他说:“儿啊,都怪爹逼你,爹又改注意了,上海挺好的,这里天气好,风景也好,你弟说这里是大城市,比海南岛还好,爹不想回海南岛了,在这里多好,等过几年还可以替你和蓝淋照看小孩。”声音透出无比挂念。 蓝山捂住话筒,泣不成声。 至亲就是至亲,割不断的血脉牵绊。 电话里老母透渴望他早日成家的心愿。蓝山迟疑片刻匆匆借故挂断电话。 他这种畸胎怎配成家,那要吓坏人 第 28 章 几日后两人在阿姆斯特丹入住。放眼望去,满目波光粼粼,颇具小小威尼斯魅影。 林永哲冠了当地著名珠宝行名号,店员尽量雇佣华人,没有双休假日勿需担忧有洋人店员背后放冷箭。 飞机刚落地,林永哲抽出臂弯中青春臂膊。 他口气温和似在教训小孩:“专心功课,不要为不相干的事耗费精力。” 铭申眨着慧黠大眼,表情委屈:“如今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就即刻想要摆脱我,我就这么令你不耐烦吗?” 林永哲爱怜的抚摸他的卷发,模样更似一名慈父:“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一向对你宠溺,你不会不知。” 铭申是极聪慧的青年,言语里的深意一点便通,十年光阴他尚且等得,自然不差这一分一毫。 过了几月情况又是不同。 铭申那一日胜过一日的热情洋溢的通话越来越短,后来索性改为一周一次,再后来电话没了,连拜访时都不似往日那斗志昂扬。 今日两人共处,铭申都一副自责尴尬的模样,与他相处更是小心翼翼,刻意讨好的姿态也过分明显。林永哲不动声色,忽有一日他说:“小申,以后你不要老往我这边跑。” 铭申立刻手足无措,像只受惊的幼犬。 林慈爱的笑:“过几日我要去欧洲考察,开创自己的新事业。” 铭申即刻松懈放出崇拜目光,他的林叔叔岂能甘于做池中鱼蟹。 可爱男孩手触到门把手,林永哲又忽然说:“你若是爱上别人,不必感到自责,你不欠我的,相反,是林叔叔欠你人情,若是将来你和家人闹翻,我定当全力支持你们。” 铭申怔怔的转头凝视林永哲,眼睛透亮有波光闪闪。 林无奈的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分不清爱慕与爱恋的区别,且深受其苦。 次日他去大学专程刺探,远远瞧见铭申与一名红发外籍男孩举止亲昵,那男孩五官深刻,浓眉长睫,似神话传说中俊美无双的阿波罗。 这多好,他安心的坐进驾驶座,开到桥头,嘴角仍洋溢着欢欣。 他终于卸下长久以来的心理包袱。 夜晚难寐时他难免心惊肉跳,恍惚间看到昔日老友与他反目成仇,手持刀柄对他破口大骂:“林永哲,枉我们兄弟一场,你竟来害我儿子,败坏我家族名誉!” 现在好了,林轻松笑着,忽然间心情大好,将车开出几个街区也未察觉。 开到街口红绿灯,他鼻尖耸动,远远有面包芬香萦绕而来,他不觉心动,循着香吻缓缓将车驶至目的地。 下车一看,眼前一亮,呵,好一家精致店面。 装修风格清新,引人驻足观看。 他不由迈动矫健步伐。迎面有一东方娇俏少妇。 气质温婉动人,年龄约30余岁,眼角眉梢尽是岁月风韵。可见上天对她不薄,将风尘自动转化为时间礼物,使她看上去更加妩媚动人。 在他怔住档口,少妇也忍不住打量起对面客人。 噫,好英俊威猛的东方男子,凌静敏细细端详他的面孔,一时间竟猜不透林永哲的年纪,外表不过三十余岁,然眼神却似颇为苍老,多么突兀的组合。 林是个独成一派的成熟魅力男人。 凌静敏忍不住心潮澎湃,她迎上去热情与林招呼,语气似多年不见老朋友。这就是在国外的好处,遇到华人便可即刻相熟,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意味。 两人表面都为彼此折服,他请她去高级餐馆吃洋人大餐,她请他进面包作坊私人禁地参观,终于一天黄昏傍晚,波波残阳映入潋滟波光,荡成一枚枚靓丽剪影,林永哲向凌静敏求婚。 凌静敏正在往玻璃瓶里插水仙花,小小公寓立刻洋溢着馥郁花香。她美好侧脸在夕阳金光中镀上一层闪闪金边,似一樽发光雕像。 林靠在椅背上忽然就想,这样温婉似水而又成熟稳重的女性不正是他下半生的依托吗? 结婚这档子事,完全不需要爱情。 两人去同律师商谈结婚公证所需系列手续,虽然麻烦但终于办妥。 婚礼很简单,只得几个熟络朋友及牧师一名。 夜深林永哲常常惊醒,梦里仿佛喊过一个熟悉人名,他却无论如何想不来,怕吵醒新婚妻子,起身蹑手蹑脚去客厅喝凉茶,路过洗手间猛然看到镜子前有人影错错,趋前仔细打量,镜中竟映着神情凄怆的老者。 林永哲心中怔怔发怵,回首一看并无别人。他身不由己将脸孔贴过去,镜中那沧桑老者亦是同步趋前。 林忽然在夜色中冷笑,从前他总不服老,只与年轻健美的青年交往,以此证明自己不仅身未老,心亦未老,可是无论如何伪装,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么双深沉的眼眸,这么双历经风霜历练的眼眸,哪里还能骗得过人。 他窝在客厅独自喝白兰地,酒劲绵厚,不知为何,却愈喝愈清醒。他忽然怀念那日寒冬艳阳天温泉里男孩醉人体温。 耳边似响起蓝山声音:“为何不信任我!” 林微微一怔,从头至尾他似从未真真信任他。也许事情不像表面反馈的那般龌龊,也许蓝山有难言之隐。林情不自禁陷入深深反思,如果那日他义无反顾选择相信蓝山,如果事情初始,他不被猜忌蛊惑,或者如果最初的最初他不为他率真灵魂蒙蔽双眼蒙头蒙闹陷入圈套 圈套?他自嘲的苦笑,瞧啊,事到如今他仍未必信任蓝山。 很多年前,他的小男友也似蓝山这样可爱,任性妄为,那年两人分手,其中过节他已忘记,可他永远铭记小男友最后叹息:“永哲,你总是这么理智,不像个恋爱中的人。这理智注定你会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可在感情世界里,你注定要一败涂地。” 不想,竟一语成谶。 混沌中思绪仿佛又飘回少年时代,那年他要参加高考,阿爹气急败坏的阻挠,将他的准考证付之一炬。从此他未来希翼蓝图土崩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待他如此不公?他不禁一次次问叩问苍天,年长难道也是罪过吗?看着弟弟理直气壮的夺走本该属于他的美好前程,他却不知该去恨谁,是恨自古陈腐的传统思想,还是恨做父亲的不够疼爱他? 母亲说:“永哲,别怪你爹,他有他的苦衷。”母亲不恨任何人,他替所有人开脱,轮到她自己了,却无可辩驳,所以人人只得恨她。 不知为何他竟回忆起少年时琐碎事件。他深深叹口气,然第二天日光初上,他依然照旧忍痛起床,妻子替他煮醒酒汤。 上午有企划公司前来同他谈判,一直为利益分配问题从上午九时纠缠到华灯初上,终于板上钉钉,夜间又与商务伙伴去逛花花世界。 从早到晚忙得金星乱冒,更加无暇去思虑陈旧痛楚。 生活愈来愈平静,像个中年男人应有的平稳,事业蒸蒸日上,妻子秀外慧中,只差添丁给沉闷生活注入新活力。 岁末年初新生命应运而生,晚饭后林会体贴陪伴小腹微微隆起的妻子沿运河慢慢散步。天边有胭脂红积云,美不胜收。 林仰望着天边那团团云色,耳边有鸟儿娇俏婉转,远远长廊处有两位银发老夫妻相依而坐。 凌慧敏神色有异,忽然落下泪来。孕育新生命的女性都是伟大而敏感的。林悄然搂住妻子娇弱肩膀,夫妻俩双双向那对老夫妻看齐,林有些感慨,那大抵就是他后半生的归途了。 第 29 章 蓝山早早明白人世无常,但那不代表他的心会麻木。 左文思逼迫他到处庆祝苦海有涯,路过林的大宅子或是尚存两人依稀剪影的地方,他总是不动声色悄悄避开。 两人皆已步入理想大学。左思文如愿以偿攻读考古学,一天到晚戴着副金边眼镜,手肘夹着一尺厚考古典籍,斯文有余,气概不足。 蓝山亏得最后关头拼尽全力,并未受事件打击功亏一篑,很幸运,他被一所省级师范院校录取,将来出了校门可做教师,一年有大量假期,他乐得清闲。 办公室白领族之勾心斗角着实令他望而生畏。他天生畏惧与人争与人抢,何必呢,退一步海阔天空,若世界每一人都似蓝山好心态,世界不知要多和平。 他与王久久关系又恢复往日热切。这次王久久归来不仅还清往日账务,还附赠蓝山一栋漂亮公寓。 其实蓝山对王久久这个损友也颇具怨怼,但生活早已交予他真理,这世界除去自己,没人可以依赖。 朋友嘛,只要真心相待,你成功时他不嫉恨,你落魄时他不厌弃,只要做到这点,亦无他求。 傍晚王久久相约蓝山在新酒吧见面。 是间地下酒吧,但凡设在地下的,总会有不可告人之神秘感。 落座后定睛打量,果然与众不同,是间同性恋酒吧,一眼望去皆是皮囊英俊男士,无一丝娇花点缀,好不气魄。 灯光极好,是灰紫色暧昧光调,将整间酒吧衬得既神秘而又奢华,独具一格。音响里有缠绵悱恻男音,肝肠寸断:“晨曦洒金,可惜你已离去。” 空气里凝着莫名的伤感。 舞池里有身段美好的两名男士在跳贴面舞。吧台边有两名男子斗法,先是互相展示健身成果,然后做足功夫讲陈旧煽情故事以迅速博得共享鱼水之欢的门票。 王久久暧昧的对他吹口哨,显然是为他故意而为之,那神情仿若再说:“够朋友吧,省的你老是说我不厚道。” 蓝山莞尔,的确比大华那种地方更叫他舒服,因这满室皆是同类,在不开明的当今社会自然更加能抱成一团,一致对外。 王久久见傻友发呆,拿匀称骨节轻敲磨砂玻璃杯,发出钝器般沉稳的嗡鸣声。蓝山不耐的抬眼看损友又要发表何种谬论。 友人果不负众望:“挑个男友陪你过年。” 蓝山朝王久久视线看去,一个年轻英俊男郎冲他挤眉弄眼卖弄风情,数九寒天里,他上身只着皮草夹克衫,腹部肌肉健美诱人,散着棕油色光泽,肌肤保养的那样好,似会发光。 蓝山骇笑,瞧他十指纤纤,堪比娇小姐,有这样的男友,势必要吃苦头,他可宠不起。 他慌忙转开视线,脸孔铁青,严重屏蔽对方荷尔蒙。 他冷冷说:“今年我回家过年,不愁没人陪。” 王久久立刻吹胡子瞪眼,表情夸张的不能再夸张。 言语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说:“蓝山春天总会到来,漫天漫地小花小草不愁没的踩,万万不可一颗树上吊死,还是棵不能逢春的枯树。” 蓝山略微有些薄怒,在他心中,仍然只记得那人的好,那样善良宽容,给他未来。单这一点,足够他感恩戴德一辈子。然他知老友不过是为他打抱不平。所以他忍住了,只是笑笑,殷勤的给他点烟。 远远望去,好似一对。 街灯里寂寞的不止一人。 刘元仍记得第一次与蓝山相见,于他那公寓中。 男孩青涩,带着孩子气的纯朴率真,干净气质惹人动容。他忍不住与他交涉,故意逗他使其难堪,蓝山一副惜钱如命的紧张兮兮模样。可见他生存状况是多么窘迫。 翌日他又与他相见,这男孩居然偷食顾客水源。神情愉悦而又贪婪,天,那神情竟然与他脑海中某张可悲表情紧紧契合,如出一辙。 那是属于弱势群体的脸孔。脏脏兮兮的透着股难掩的自卑和贪婪。 可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不同,仍保存着那人性最最宝贵的品质,多么纯真,率真,参杂这一丝茫然的希冀。 这份表情不可抑制的触动刘元心底苦楚。 曾经,他也是这般天真,即使衣衫褴褛,冬日里赤脚路过巨大橱窗,里面与外界冰天雪地完全是天壤之别。瞧那番繁华景象,人人嘴角挂着幸福浅笑,愈发衬得他孤苦无依,好似卖火柴的小女孩。 即便那一刻,他也不曾放弃希望,也许下一秒他的母亲就如天使降临,带他脱离苦海。 刘元一怔,不知为何竟引发幼时黑暗片段,那是他拼命想要掩盖的记忆,不想如今竟被那名稚气男孩轻而易举剥除伪装。 他盯着监视器冷笑,当他接到保安人员致电,打开屏幕观赏,他就抱着臂膊靠在壁纸上冷笑。 如今他终于也有资格傲视他人,甚至玩弄他人命运。这是最美妙的发泄方式。他是个聪明人自不会亏待自己,自然没有看精神科的理由。 然他没等到男孩来响应他的阴谋。翌日他致电送水公司,得到蓝山业已辞职的消息。没关系,天大地大也不过是金钱交织网络,你在点上,自然无处藏身。 蓝山终究成为他掌中小丑。然他并不是全然叫他轻视,这个男孩自有他独特之处。男孩仍有他未有的天真,像所有同龄男孩一般无二。可比之他,却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元看他证件,两人皆是18岁大男孩。可是心境却如此不同。他痛恨蓝山拿尚存的天真,刺的令他心痛,令他妒火中烧。 他要将生活赋予他的伤痛转交给蓝山,生活本就是这样肮脏,不该藏匿幸福假象。 忽然间,他发现男孩用迷恋眼神看他,呵,居然对主顾心动。好比烂熟言情小说,男妓爱上顾客,为之疯狂,最终如飞蛾扑火,年轻生命被付诸一炬。 刘元捏捏眉心,他要将他的生活残酷本质交予蓝山。 他既瞧不起蓝山那卑微的爱情,又渴慕被强烈需求。 他想,若他真心爱他,他就会不顾一切想尽办法博回他的关注。他用一纸合约将他过渡给林永哲,好似交易一件乏味商品,玩够了再转给被人,既讨得彼人欢欣,又拾得商场便捷。 可是事情发展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小丑竟然将真心渐渐托付给林永哲。这个善变的家伙,他非但没有通过他的考验,还敢移情别恋。 可见这世上并没有天长地久的情感。人心易变,令人心死。 像他之前所有感情游戏,结局都是GAME OVER,没有欧亨利式令人出乎意料的结局。 然他却渐渐迷失在游戏过程中,他实在贪恋被人爱慕的眼神。那眼眸里透着卑怯,透着明知不可得的绝望,透着仰慕似的迷恋,在这样的眼神中,他仿佛是一樽神明。他爱煞蓝山凝视他的眼神,那样纯粹不夹杂一丝造作。 不是没有人爱慕他,渴望他,然他们都不如蓝山来得炽烈,来得纯粹,令人动容。 他开始怀念蓝山悲戚眼神。怀念蓝山用怯懦方式与他对话。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他爱恋的感情并不是恼人的虚伪阴谋。 刘元这一路走来并非易事,他历经磨难,好似西天取经,只得苦苦挨下那既定的磨难才方可取得真经,绝无捷径。 苦难是绵延悠长的。 没人能拯救你,你只得你自己。这是他早该明了的真理,可是若没有感情,他又怎会将赌注下在那人身上。 可终究,他是得不到赦免的普罗米修斯。 第 30 章 那日林永哲去面包的接妻子,共赴铭申婚礼。 婚礼简约而有格调。亏得这是座开明国度。 林走上去拥抱铭申与其红发男友:“恭喜你,终于觅得真心爱人。” 铭申此刻已释然,待他十分磊落,他亲昵的亲吻林永哲面颊,低声委屈:“你要是我父亲就好了,我渴望长辈祝福。” 林永哲不觉心酸,不顾红发男郎警示目光,死死搂住臂膀中英俊青年。 多好啊,他们都终于熬出头,像童话结局那般美满幸福。 婚礼而后为狂欢派对,皆是红男绿女,颇为疯癫,金属音乐震耳欲聋,全团队员似嗑了麻药,醉眼朦胧,癫狂至极。 林永哲哂笑,这是属于年轻人的世界。 他搂住妻子走出震耳欲聋的新婚公寓。 此时已是夜幕时分,街道上十分空旷,只得几只明亮街灯相伴。 林忽然想念家中幼女,大人不在家,保姆又该偷奸耍滑,偷偷喂小孩奶糖吃,以换得几钟头安宁,可拿着不菲经费,靠着主人家绵软沙发,舒舒服服喝小杯红酒,看大屏荧幕。 林不觉哀叹幼女那颗颗玉米粒小牙牙,怕是过不了几天又该去见牙医,届时又是一番哭天抢地,林永哲不禁莞尔。 俯身亲吻妻子面颊,此刻凌慧敏在安逸环境里,已乐于做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能够有机会发福,亦是一种幸福。 那些终年干瘦,临死依然瘦骨嶙峋,那是常年孤身留下的疼痛痕迹。 凌慧敏深知这个道理,仰面亲林薄唇。 这何尝不是幸福。 林永哲对妻子说:“明年该给小慈换个学校了,那里的威尔逊园长对华人有偏执。” 凌慧敏露出担忧神色:“是呀,那人眼神那么明显,吓死人,要不是怕小慈一时放不下小友,真想立时给她转校。” 林安抚的拍拍妻子侧腰:“不怕,料他不敢胡来,舆论大众会要他的命。” 隔了会林忽然又温柔的说:“这几年光顾着小孩了,都亏待了你。” “不不,哪里有。”虽极力否认,凌慧敏仍感激的落泪,丈夫终于看到她的好。 林温柔替妻子拭去眼泪:“等下月小慈放假,将她送到姥姥家,咱们两人去巴黎好好玩一圈,你要是不喜欢,咱们也可以去伦敦,我看到你总捧着旅游杂志看,顶上介绍的正是” 忽然身后响起刺耳摩托声。然后林永哲失去意识。 只感觉自身后涌来强大惯力,将他沿着抛物线重重抛出,而后落入地面。闭上眼时,模模糊糊看到妻子凌慧敏在两米处街灯下匍匐着。 满脸是血,眼睛瞪得比平日生气时还大,像似不可思议。 恢复知觉是在医院里,满目苍白,一室寂静。 先是看见铭申担忧神情,白皙脸庞上有青色胡渣,衣服褶皱丛生,看来是好几日都留守在他床畔,显得十分落魄。 林永哲来不及感激,定一定神,忽然感到钻心剧痛纷至沓来。这才回想起那日惨剧,不禁惨叫:“凌慧敏,凌慧敏,我妻子呢?!” 铭申只站在一旁,神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林顿时醒悟,脑海汹涌澎湃,似要爆炸。他像只失去幼崽的母狮,咆哮着死死揪住铭申衣领,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吓煞人。 他声音破碎,似动物哀嚎:“惠敏怎么了,告诉我!告诉我!”说罢,不等答案已经颓然倒地,以头扣墙。 医务人员皆恻然,满脸同情为他注射镇定剂。 在此等噩耗下一病,非同小可。 连小小幼儿林慈亦不能使父亲振作。 他并不记得自己是有多爱凌慧敏,然她一死,自己竟万念俱灰。 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悄无声息的等在那里,不言不语,无念无求,看似乏善可陈,可若有一日与之失之交臂,便懂得他们的宝贵价值。 丈夫的温暖归宿,幼儿的坚实依靠。 从此亦是生死相隔。 铭申与男友鼎力相助,帮林打理一切事宜。可公司大大小小文件他们无法代理,他们都想老板能早日振作,从振雄风。 可惜林永哲已失去斗志,将公司转手,幸而价钱可观,能支持小小林慈无忧生活。 这小小丧母孤苦稚儿,大大眼睛已透出早熟神色。那样坚毅,是种童真的坚毅。孩童世界里的生活处处充满生机。 她从此不再赖床,早起半小时到医院探视,鼓励父亲多吃几口饭,好有力气陪她逛公园。 她将小小面颊贴置林永哲宽大手掌间,两只漆黑眸子钉牢父亲双目,暖暖糯糯童音小声祈求父亲,她说:“我想念以前的爸爸,爸爸你快变回来吧,晚上没有爸爸给我讲故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她喃喃不止:“我好害怕大灰狼会把小红帽吃掉,总要担心的做噩梦,可是我还是想知道结局。” 那双大眼睛熠熠生辉,闪烁着渴望的光彩。 金色阳光下,白皙肌肤似会发光,金光灿灿,似最宝贵钻石。 林永哲悚然动容,这便是他从此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低垂头颅,温柔的爱抚小小安琪儿软软脸颊,慈爱的允诺:“爸爸今晚就给你讲故事结局,保证是完美结局,绝不会再叫你做恶梦。” 林永哲当日出院,虽然康复,然有祸根,左腿留下残疾,走路颠簸似终年活在甲板上。颠沛流离,步伐好似人生。 他又开始做加盟店,店长都是培训好的,即可上岗,极为便捷。他乐得清闲,终日忙着给小女置办新房间。 新家坐落在商业街后面两条街处,离公司和小女新学校都很近。铭申也开始为他物色新女郎,金发碧眼,是林永哲公司职员兼社区志愿者,非常之有爱心。且外貌火辣,性情爽朗,的确适合他们这种阴霾重重的祸难家庭。 铭申常常假借林慈名义邀请伊丽莎白女士在林永哲家里做客,一来二去,林慈自然懂得其中奥妙,居然十分懂事与伊丽莎白相处极为融洽。望着小女团团笑脸,他隐约动心。 反正结婚大抵是不用爱情的。他从前是为抵抗漫长悠悠岁月,如今是为小女不至孤苦无依,缺乏怜爱。 婚礼两人定于六月初,正是鲜花遍地的美好时节。 西洋人思想开放,不像他那般陈旧。伊丽莎白主动提出同居,一家三口虽还未挂牌,然情感已愈加融洽,三人坐在餐厅里吃餐,有人过来称呼她为林夫人,或是赞叹两人结晶很是可爱。 林慈人小鬼大,总是捂着小嘴咕咕笑:“噫,真是眼拙,我又不是混血儿。” 那是她和伊丽莎白相处方式,互相友好的互损,并非出于恶意。两人抱住一团笑,忽听伊丽莎白说:“我倒真希望你是我的孩子,林慈你是这样可爱善良。” 林永哲背过脸去,眼睛微微发热。若她真是你的小孩,是否可免凌慧敏悲惨结局? 她的妻子未免太惨烈。 午饭后林永哲接到警局电话,吉尔福探长约他指正那日杀妻凶手。林永哲挂断电话,思绪忍住不飘到那个惨烈日。 其实他并未真的看清犯人脸孔,只是依稀记得他左手臂有骇人刺青,从小臂一直蜿蜒到脖子动脉,刻着一只青绿色大蟒蛇,栩栩如生,蛇头似要跳出来咬人。叫人毛骨悚然。 他去指认犯人,隔着大大玻璃窗,一眼便看到那骇人图腾。当日妻子惨状,历历在目,宛若昨日重现。他忍不住跳起来想死死掐住那恶人脖颈,为他妻子报仇,然中间屏障坚固异常。他疯狂的隔着玻璃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凌慧敏与你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她的命。” 那人只是笑,嘴角挂着邪气。 他猛然怔住,他认得这抹笑。 那日酒醉,他忍不住去那间著名的同性恋酒吧。至那里出来,在暗色巷子里见两个西方男子纠缠,貌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恋人。他本想不去招惹事端,匆匆自那人身边路过。 不想那人回过脸来就挂着这抹邪佞的笑。他猛然被骇住,踉踉跄跄往后躲。然后听到身后有群体呻吟声,夹杂声声惨叫。 他根本没有胆量去制止群殴事件。他秉着息事宁人,匆匆驾车逃离现场。 接着就是他遭遇横祸。 自耳边传来吉尔福的声音。 他抱住林永哲命他冷静。 两人终于坐在椅子里,体面的喝咖啡。 吉尔福公事公办,用冷静的口吻讲述事件原委:“罪犯叫摩尔生,是个嬉皮士,他是仇视同性恋团伙中的头目,专门在本市最著名的同性恋酒吧寻找猎物,然后组织猎杀活动。如果不幸,林先生您就是第六位被猎杀的同性恋者。” 林永哲如遭晴天霹雳,原来他才是杀害妻子真凶。他两手簌簌发抖,脸孔青黑,似中风病人。 半晌他盛怒喊道:“既然前面已有五位被害人,你们警方为何不早早将他们绳之以法,为什么非要等他们害死我无辜的妻子!” 吉尔福皱眉面色不悦,但他仍同情这位痛失爱妻的华人,他说:“抱歉,不过你也应检讨自己,你这个已婚男士为何要在同性恋酒吧周围逗留?” 眼里谴责之意昭然若揭。 林永哲愣住,忽然小时候那种无人可恨的无力感又袭上心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无人可恨,只得恨自己。 可是他那可怜的妻子,她该多么无辜,倘若当日他多生几分警觉,必能察觉身后异样,推开无辜妻子,倘若他洁身自好,秉承道义,自然自己已有妻室,就不该再心猿意马,在同性恋酒吧那样的地方流连,那么可怜的凌静敏定会逃过此劫,小小林慈就不会摊上自幼丧母如此惨剧,倘若那时他不与蓝山纠缠,他更不会心生倦意,离开国度,来到这个潜伏着未知危险的陌生地方。 一切因果倘若追根溯源,定要追究到父母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个世上来受苦受难。看来还是要恨母亲。他兀自苦笑,一双深沉大眼凄怆骇然, 吉尔福为这个华人中年男子的悲痛深深感染,他想他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这样爱他的妻子,他恐怕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及。如此痴情司,令人恻然动容。 可是他又为何被摩尔生锁定,也许只是一个惨痛的误会。然他是警探,明白此种误会十有八九是当事人咎由自取。 但他问不出口,因林是这样颓败,像只丧失生机的幼犬。 他询问林永哲是否需要派送。 林礼貌的拒绝,厅外停着他的黑色私人轿车。 吉尔福站在办公楼里远远看他,有涉世未深的女文员娇声慨叹:“若是我男朋友爱我有他一半深,我就死也瞑目了。” 吉尔福笑笑,不置可否。 第 31 章 林忽然想起老电影中有男子为逝去情人殉情,就是这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开着开着,见对面有重型货车兜面开来,他粲然一笑,车体翻转中,似看到情人温婉的笑脸。 多么荡气回肠。他刚要将车子驶离正常轨道,电话响起。 是幼女林慈,听筒里她细弱声音像易碎瓷片,她娇俏的同父亲嚷求:“星期天去游乐园玩吧,我班里的同学都去过,我说我没去过,爱弥儿就笑话我” 林想开口安慰幼女,嗓子却嘶哑难以出声,镇定下来,他察觉到背脊已经汗湿一片,听筒那端林慈听不见父亲回答,正焦急的连连哀求,林永哲立时将车停靠泊车位处,手心里亦是汗湿一片。 只听他温声安慰道:“小慈,星期天我一定会带你去游乐园的。” 女儿又救他一命。她真是他的守护天使。 两人似有心理感应,自凌慧敏去世,两人感情愈加亲厚,林永哲忽然感到后怕不已,现在他和林慈两人分明就是相依为命,若他去了,他的小小安琪儿又该何去何从。 自此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了。 他怎么变得如此自私!他将面孔靠在手掌里,感到无比的悔恨,他不该一错再错。 况且他真的爱凌慧敏到如此地步,肯为她殉情,未必吧,怕只是为逃避自己崎岖人生,逃避自己一手造成的惨痛结局,逃避他将掩埋一辈子的良心债。 他对不起可怜的凌慧敏。他本想给她美满生活,不想她却成为他自私的牺牲品。 林永哲开始小心翼翼的生活,她只得林慈这一个亲人,他怕再次失去的痛苦。 每天傍晚到连锁店视察,出去早晚接送女儿上下学,其余时间只是打理生意,坐在家中当称职主夫。他并没有与伊丽莎白结婚,那样好的女子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的皮囊仍然年轻,看上去依然高大健壮充满熟男魅力,可见岁月叫男人占尽便宜,多增一丝皱纹不过是多添加一份魅力,此刻林永哲看上去是个充满故事的神秘中年男子。这样的男子令年轻女子倾心。 所以他身旁并不缺乏漂亮女士,不过他不再与人约会,他似一个忽然看破红尘的道士,终于决定修身养性,摆脱红尘羁绊。 一日得铭申电话,此男子已是大学教授,时光飞逝,不得不令人唏嘘慨叹。 林永哲走在大学校园中看到到处泛滥的青年男女,他们潇洒不羁,无忧无虑,肆意挥洒青春激情。 林蓦然感叹,自己真是老了,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如今他心境早已不同,他不再渴慕青春永驻,其实这样一天天老去反而对他来说是种优待。 他的老去鉴证了女儿林慈的成长,他渐渐老去,她渐渐长大,他失去的,她即将拥有,而且得到的只会比上一辈更加优渥,这么多人爱她,她值得享受更好的,无论物质或是精神。 走到一座小桥边,人造池塘里养着无数生物,有两尊漂亮剑鱼飞出水面,波光颤颤,好不优美。如此雅静,才是大学该有的人文气息。 瞧那端走来一名青年男子,紫格子衬衫,白色水洗牛仔裤,衬衫袖子大大卷着,露出青春臂膊,林永哲忍不住去细看。 发觉那男孩有着迷人东方脸孔,气质坚毅,眼神不符年龄般的沉稳,完全脱离男孩队列,该是个有为青年,出国前来深造,或是已是大学教授,现在年轻人可不敢小觑,个个那么有能耐,智商似比老一辈人翻倍。 真是好时代。好时代早就好青年。 林永哲兀自发呆,想着心事。那青年却含笑驻足,嘴角挂着丝戏谑。 怕是青年发觉他的目光,嗤笑他多情,林懊悔的低下头,避开青年视线。 青年却未走开,那双铮亮皮鞋挪到他的眼前。 林只得抬起头来,刚才光晕太强,没看清楚男子脸孔,这一下看清,惊得却非同小可,他几乎跌倒地上。 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好似气喘病人,好不现眼。 他自脸孔一溜红透自眉间。已有好多年他不曾如此躁动,忽然间他似又恢复青春。 “蓝山。” 他听得自己声音小心翼翼中透着辛酸。 那英俊青年只微微笑。半晌又复听到他的声音。 那样轻,那样率真。中间隔了四五年有余,这其中是何种历尽磨难自不用悉数言明,再听得他的声音忽然有种前尘重现的倒错感。 林一时百感交集,只顾着盯住眼前青年猛瞧,完全没注意到他讲了些什么。 蓝山倒是宽容,他又凑近一步,这回声音大了,有三三两两路人回过头来瞧。 他说:“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与几千年来分手再度重逢的男男女女一路的陈词滥调。然听在当事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其中概括多少辛酸往事,不言而喻。 “好,还不错,你呢,过得怎么样。”林永哲觉得自己答得痴痴傻傻,不似他以往沉稳做派。 幸亏蓝山不以为意,他轻声答:“也还好,最近国家经济不景气,我索性来出国深造,来加强专业知识,待得经济复苏,我又可重振旗鼓,只会比以往混得更好。” 林永哲仍怔怔的盯着蓝山,这实在似一场幻境,只怕美梦醒来,才觉是南柯一梦。他只能趁着梦境还在,老老实实的观赏蓝山容颜,就算醒来一切皆以散去,他仍能记住蓝山的脸孔,那未尝不是种顶级的抚慰。他已经老了,需求不再似年轻时那样贪婪无度。 可他又听自己问道:“你做什么行业?可考上大学,大学又念得什么专业。”一时间竟有无数关切涌上心头。 他记得那年他走,蓝山还未重考大学,不知是否考上,有没有受到自己的影响,如今万事已过,时间自然冲淡一切红尘纠葛,如今他不再纠缠于他与蓝山之间的恩怨,他更想得知蓝山如今过得很好。其实不必问,只要细心留意,就可发现,他的确过得很好。 刘元为得到他费尽周折,自然会对他好。 蓝山只是一味的笑,他想林永哲不似以前那么灵敏了,他若没考上大学,又来这作甚?忽然他又觉得心酸不已,林做在那儿看他,那个角度抬头纹尤为明显。 林永哲见他只是笑,怕是不耐烦了,却又忍不住吃味,轻声问:“刘元呢?他没有陪你来吗?” 蓝山忽然就冷了面孔,仿佛他们又成了陌路人。他后退两步不可思议的瞪住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没看透自己。这人为何如此善于误解他。 两人进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林永哲觉察到自己问错话,局促不安的捏着西装裤,膝盖处褶皱汗渍浸染,开出暗灰色细瓣小花。 蓝山视线看向别处,有同学向他招手示意,怕是要错失某位老教授的珍贵讲座。 他说:“我要去上课了。” 并未说下次再见。林永哲心绪忽然浮躁不安,他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开口挽留蓝山。 蓝山终于走远,他踉踉跄跄起身,将脚掌小心翼翼嵌入刚刚蓝山站定的地方。有幽幽淡香钻入他的鼻尖。头顶长廊上有藤萝花缠绕,淡紫色花朵悠然的立在那儿。 有无数美丽花瓣含香飘散。顷刻盖住蓝山身上那淡然香气。 林永哲感官忽然觉醒,那是他送给蓝山的第一款香水。路易威登的毒药。 原来他也未曾忘记他。 他像侥幸一般,心里突突跳的厉害,真怕这只是个误会。但此刻他心里似长了草,无论如何冷静不下来。 隐隐他看到蓝山靠在台灯下冲自己笑,露出尖尖犬齿,可爱至极。林喜极而泣,慌忙扑过去抱住他连连问着:“你原谅我了吗?你原谅我了吗?” 蓝山仍似那日只是笑,嘴角惯常的紧抿着,眼睛里的倔强令他不寒而栗。 林永哲猛然惊醒,原来只是场梦,他喃喃叹息,他躺在床上兀自伤感了会,不明白人生为何兜了圈又返还到原地,然又不是那么回事,中间经历过的那些劫难如此清晰令人痛彻心扉,他感到莫名的困惑。 墙壁上还挂着凌慧敏靓影,那日正是全家去公园郊游,凌慧敏巧笑嫣然,一脸慈爱的抱住怀中娇小顽童。这张照片恰是林永哲亲手拍摄。 他不觉潸然泪下,慨叹人世无常。他呆呆得凝视相片中人半晌,似幡然醒悟,跳起来拥抱小小林慈,连日来孩童鲜有见到父亲如此爽朗笑容,连忙趁势搂住父亲臂膊。 人生苦短,他应珍惜眼前人。一系列打击令他真正成熟,昔日曾叫他耿耿于怀的,那些叫他愤怒的理由忽然就是去了意义,多么不值得,只顾计较个人得失,计较个人付出,反而怠慢两人间珍贵情感,多么不值得。 第 32 章 林永哲如枯木逢春,翌日精神奕奕去美容院做整体造型,穿最时髦而又精致得体的时尚男装,生生年轻了十岁。 开着新车去接林慈。 小小孩童亦有虚荣心。逼迫旁边小友对英俊父亲施注目礼。 她清脆声音宛若莺啼,无比自豪的向世界宣告:“那是我爸爸!” 平日可不见她兴致如此好。来接她,她要小声嚷求:“爸爸,你的胡子该刮了,南妮笑你满脸清渣,落魄似流浪汉。” 他不禁骇笑,哪里有开好车的流浪汉。可是小孩子的世界亦是复杂而又奇特的。 他下车靠在车门上,笑得慈爱,给小小林慈,赚足面子。 傍晚他叫保姆多留三小时。他迫不及待去铭申大学瞎逛,只盼能无意邂逅蓝山,再有幸说声:“嗨,好巧,桥边有家餐厅食物味道很好,我带你去看看。”他仍记得蓝山喜美食喜到极点。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武断,对方可能会不高兴,毕竟他还是不敢断定蓝山对自己的感情。 从始至终他对蓝山都没有十足把握。他爱他,当然无可争议,然蓝山于他呢,是否一般情深意切。 况且自己也不比往昔了。又添了岁月痕迹不说,孩子也可能成为两人交往关系的芥蒂,还有他现在又是残疾人,走起路来颠簸得像个小丑 林靠在车座里,忽然失了所有自信心。一系列打击将他早造就成畏首畏脑的中年丧偶可怜单身汉。 时光磨平了他所有的锐气,除出深沉气质尚可欺骗涉世未深小姑娘外,他已毫无昔日风采。 瞧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健硕躯体,那些他在健身房长年累月挥汗塑成的骄人成绩,现在已变得如团团失了生机的破败棉絮,一摸软塌塌的,失了弹性。 林懊恼的沉浸在深深的自卑里。 那日他错失良机。 日后他亦然次次错失良机。 隔了几乎一个月,铭申气急败坏的在电话里吼他:“林永哲,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再这么举棋不定,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林永哲立刻唯唯诺诺,诧异的问道:“你怎会知道蓝山的事?” “蓝山是我好不容易劝来的,你要是敢不好好把握这等良机,看我以后还管你闲事!” 林永哲苦笑,我可没求你管。可是此等好意,却之不恭 他耐心等铭申出够恶气,问:“蓝山现在是单身?” 铭申气结,这等笨人,活该单身:“当然是单身,不然人大老远跑这来干什么,欧洲有的是资深学府值得深造,拿出文凭更加诱人,为何偏偏来这?” “蓝山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我已经将你这几年的状况全部说给他听了。” “他什么反应?”林握听筒的手不由轻轻颤抖。 铭申不耐:“能什么反应,他就是说很同情你。” “就只是同情?”林蓦然有些失望。 铭申哂笑:“你还要何种反应?同情已经相当不错,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地位。” 林永哲似吃了定心丸,既感动又替蓝山不值,他终于得到蓝山确切联系方式及暂时住址。 他去敲门,发觉双腿颤的几乎站不住。 那是座旧楼,一层有十几个房间。门终于开了,是蓝山。 他显得有些惊愕,穿着家居服,嘴里还塞着牙刷,白色泡沫染到下巴,既可爱又顽皮。 林永哲看呆,他听到自己声音身不由己说:“蓝山,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可爱。” 蓝山显然还很诧异,他不动声色,礼貌的把林永哲让进屋内。 其实细看他还是能察觉到蓝山的不同,他似乎变得更加果敢坚毅,世界叫他变得坚强,不知期间要缴多少代价做学费。辛酸自不必再说。 他多想立时将青年抱入怀中,在他耳边允诺:“亲爱的蓝山,我绝不再让你受苦。” 可是此刻的蓝山完全像个陌生人,他客客气气的在他与林之间建筑了冰冷隔阂。 他的眼神冷漠,像在打量更像是提防。 这种眼神深深刺痛林永哲。他本以为自己心已早早枯干麻木,时至今日才懂得活生生的滋味,那就是痛。 是爱情叫他痛。是爱情叫他焕发新生。 他不忍再度蹉跎,一错再错。再多的挫折他都受过,更何况是这小小考验。 林永哲忽然跪在蓝山脚边。蓝山坐在书桌前几乎惊吓的跳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两人同时怔住,一个惊愕他竟如此怕失去他,一个惊愕他慌不择路。 林此刻却不管不顾,反正失了脸皮,索性一赖到底。 他申请握住蓝山手掌,语气坚定:“蓝山,请与我重新开始。” 千言万语不顶箴言一句。 蓝山愣住,他亦是十分踌躇,他自然是爱林永哲的,即使时至今日他仍笃定此情不渝。可是他怕未来,未来会将两人缺点暴露无疑,一个年少气盛,一个过分理智。 然时过境迁,他又忍不住去想也许侥幸,岁月教会他们成长。 不如学某些人放手一搏。失去太多反而无所顾忌。 看林永哲眉宇,散着浑然天成的凝重沧桑,看蓝山眉宇一派坚毅。两人都不同了。 林永哲忽然戚戚然说:“都是我不好,不肯相信你。” 蓝山恻然,那小小信任竟终究叫两人情感折腰与襁褓中,岂能不慨叹。 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去讨论当日谁对谁错岂不太过愚蠢。索性放下昔日纠葛,只为明天灿烂朝阳而活。 酒过三巡,蓝山眉眼浸着媚态。他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林永哲,你实话实说,要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 林永哲笑得有些惭愧,他既有妻又有女,生活不知有多安稳,何苦去寻那隔雾看花似虚无缥缈的感情。 若不是经历变故,他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蓝山。他不自觉露出苦笑。 蓝山勃然大怒,又恢复昔日生机,他骑跨在林永哲身上,双手死死揪住林衬衫衣领,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该死的林老头,害我白白蹉跎大好光阴。”说着眼角有泪光闪烁,似有无限委屈。 林哀怜的紧紧拥住他,嗨,真是他的蓝山,如此真实的幸福。他又差点又与之失之交臂。 他顾左右而言他:“蓝山,我现在是瘸子,配不上你。” 蓝山扬起头颅,笑得灿若金花:“我是社会畸形儿,你亦是社会残障,天造地设的一对,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一语道出多少辛酸! 林永哲死死搂住臂弯里的倔强爱人,他以神明起誓,他下半生绝对绝对不再错失蓝山。 “其实若早几年你来找我我未必会原谅你。”蓝山撒娇的将发烫脸颊贴靠在他胸膛。 林永哲忽然怔住,是呀,若是早几年蓝山来找他,他也未必会原谅他。只不过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才懂得当日负气是何等不值得,真正弥足珍贵的是两人间炽烈情感。 可惜世上总有人不懂得此等浅显道理,只有等得洗尽铅华之际,才徒剩慨叹。 还好,他们足够幸运,于芸芸众生中又寻得彼此。若是凌慧敏未死,若是刘元不肯放手,这自是另一番景象。这样想着,林永哲忽然大骇,他终于明白白流苏是何等幸运。 若有人告诉他这就是宿命,那他宁愿背弃自己坚守四十多年的无神论。 灯火璀璨下,他与爱人紧紧相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