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水三芊
水三芊  发于:2014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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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他有风荷之姿,淡然入世。 无心插柳,却因一曲凤凰于飞名动郡县。 他是翩翩公子,一场宴席,却叫那惊鸿照影人落在心间。 树林内他遥遥听他抚琴。 一曲高山流水,琴箫相和,说的是伯牙子期,亦是他孟陵竹佳。 他翻过山坡想要去看与他合奏之人是谁。 却被他轻巧躲去。 熟不知这次的错过,再见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PS:这是一个有关焦尾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汉灵帝光和元年。只是故事,不是典故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竹佳,孟陵 ┃ 配角:刘宏,阿香,庆春 ┃ 其它:焦尾琴 01.远行 官道两旁的花开了遍野,一辆马车徐徐前进。为首的马上坐着的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眉目不甚清明,坐在马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可干净的下颌让人看去,却又不禁鄙夷。路人远远看去便知是宫里的人,再看为首那人自是甚高的模样,不待走近便已绕行。 行至日中,为首的人看着前方的茶棚,举手示意大家在此先行歇息。他翻身刚要下马,一旁的小太监立刻长眼色的扑过来跪倒在地上当垫脚石。那人从马上下来,眯眼看着那小太监,嘿嘿一笑,看来极为得意。 那小太监谄笑的看着那人,做着请的姿势,“大人请,大人请。”说着便跑去把茶棚人都赶跑,然后用袖子奋力擦着居中的桌椅,待擦干净了,立刻向那人邀道:“大人,坐这里,坐这里!” 那人点点头,在凳子上坐下。那小太监立刻捧了碗茶来,“大人请用茶。” 那人看着茶碗,看了眼马车道:“先请竹佳公子喝吧。”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忙不迭的跑到马车旁,轻手挑起帘子,依旧是一张谄笑的脸,“公子请用茶。” 竹佳抬眸看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不觉缩了缩脖子。 车内的人一袭月白衣裳,眉色很浅,如晕进烟雨的远山,可眸色却很深,看人时仿佛一眼便可看得通透。他的唇色原本是艳丽的红,可三日来水米未进,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苍白,再加上他本就清瘦,这样一来更显羸弱。虽如此,却依旧直挺着脊背不肯媚颜。 那小太监稳了稳心神,将茶碗奉上。竹佳闭上眼睛,不予理会,双手稳稳放在膝上的琴身上,隔着柔软的布料一遍遍描着琴弦。 那小太监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依旧捧着茶碗不动。竹佳感到面前的人半晌不动,复又睁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那小太监有些为难,他看着竹佳,脸上摒去谄媚,生出几分惋惜,“命不由人,公子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竹佳冷冷一笑,“谁说命不由人?我若想死,谁拦得住?” 那小太监叹了口气,悠悠道:“在宫中曾听陵公子再三提过公子雅名,本当公子风雅脱俗,心中早就崇敬不已。这次受命去请公子更是让我开心了好几日,却不想公子竟这般不惜命,没事便如女子般寻死觅活!” “谁是陵公子?是他向皇上荐的我?”竹佳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姐姐姐夫离世后便从山阴到了余姚避世而居。若非生活所迫,他绝不愿意踏出竹林一步。却哪知那日一曲高山流水名动郡县,一时慕名之人云集,却再没人见过他。这样的日子一晃三年,三年间他只靠字画维生,再不以弄琴为生,只以弄琴为乐,于是在人们的谈资中淡去身形,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息影,却不想潮水快速退去是因为更加肆虐的席卷。 那日日暮,竹佳赶着去卖字画,途中遇一少年昏死道上。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人命关天,良心上又过不去,于是走了一半的路又折了回去。那少年醒后并未离开,一连在竹佳家中住了数日,似在观察什么,半月后又不与竹佳告别便悄然离去,没几日宫里的人便找上门来,领头的便是那日救下的少年。 原来皇帝听闻竹佳琴艺极佳,便着人来找,哪知寻觅良久没有回音,于是便将此事交给了张让。张让诡计装了一肚子,刚一得令便劝着皇帝贴皇榜,说是若有人能找出竹佳,必有重赏。果然没多久便见了效,可素闻竹佳心气高,于是张让便亲自来将竹佳请回宫里。说是请,实际上却是使了手段。 那小太监听竹佳误会了陵公子,忙不迭摇头,“公子千万别误会,陵公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竹佳冷哼一声,并不相信,只是一遍遍的摸着琴弦,力气大的仿佛要把弦弄断,“昏君无道,与其弹琴给他,倒不如毁了这双手,砸了这把琴。” “公子怎能有这样的想法?”那小太监皱眉,装着老成的样子,“伯牙绝弦是为子期,知音难觅,为知音如此,算是成全。在公子心中,公子便连知音都不配遇见吗?” “知音?”竹佳叹息,“知音岂是那样好遇?” “公子隐世多时,哪有机会去遇见?这次去洛阳,真正是个好机会。”那小太监说得起劲,“陵公子和蔡大人的琴艺都很好,说不定公子到了宫里,恰好便遇上了知音也不然。” 竹佳深深看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忙不迭的低下头,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话是那个什么陵公子教你说得吧?” 那小太监脸红了红,“陵公子担心公子看不开,特地叫我来开解公子,陵公子是好意,公子千万别误会。这些话我背了好久才背下来,陵公子怕公子看出破绽,特地斟酌用字,没想到还是给看出了破绽。公子就看在陵公子这份苦心上,别这样糟蹋自己了。或者就算看在蔡大人因为公子开罪皇上,公子也该好好照顾自己啊!” 竹佳蹙眉,“蔡大人因我开罪皇上?” 那小太监见竹佳的态度有了改观,忙不迭道:“是啊!皇上下旨时,陵公子和蔡大人都在一旁劝着!蔡大人因言语过激,得罪皇上被流放北国。”说到此,那小太监顿了一下,见竹佳的眉拧成一团,才开口宽慰,“不过公子放心,皇上大赦天下,蔡大人现在想必已在回家的途中了。” 竹佳听那小太监这样说,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说罢,指了指那小太监手中的水道:“把水给我吧。” 那小太监闻声,立刻将水奉上。眼看着碗就要落在竹佳手中,竹佳突然眼前一黑,手重重垂了下来。 那小太监惊叫一声,脸色吓得惨白。他奔到张让身边,结巴着,“大,大人,竹佳公子他,他晕过去了!” “什么?”张让一惊,刷的起身奔到马车边。车里的人歪歪靠在一旁,脸色白的吓人。张让回头瞪着那小太监,“脸都白成这样了,你就看不出点异常?他要出上点什么事,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说罢立刻吩咐左右去请大夫,自己也带着一行人向城里缓进。 02.听琴 竹佳醒来的时候已入夜。屋内点了灯,豆大的火光昏黄黄的摇着。那小太监站在床边,抽抽噎噎,眼睛通红。 “哭什么?”竹佳哑着嗓子,声音弱弱的传出。那小太监一听,立刻扑到床前,“公子你醒了?你怎么样?还好吗?大夫说你没有大碍,只是饿的时间太久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取粥来。”说罢便急冲冲出了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端了碗热粥回来。 那小太监扶起竹佳,笑笑,“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 竹佳点点头,伸手去接碗。那小太监护着碗道:“我来喂你就好。” 竹佳看着他纯真之态毕露,轻笑着摇摇头,算是默许。 “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太监很会伺候人,每口粥喂到嘴里的温度都恰到好处。 那小太监咧嘴笑着,看起来颇为喜庆,“我叫庆春。” “你多大了?” “十二岁了。”庆春说着,又喂给竹佳一勺粥。看着竹佳诧异的眼神,他脸上郁色闪现,复又笑了起来,“我家里穷,大哥已经可以帮家里做事了,二哥读书很好,小妹还小,我要帮家里分担!” 竹佳不经世事,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眼看着一碗粥见底,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一碗粥喝完,庆春喜道:“公子终于肯吃东西了,我这就去告诉大人。” 眼看着庆春就要出门,竹佳眉头轻蹙,唤住了他,“庆春!” “嗯?”庆春看着竹佳欲言又止,大咧咧道:“公子有什么尽管说!” 竹佳犹豫着,“你……为什么……要那样……卑微的……” “我知道公子要说什么。”庆春看着竹佳,丝毫不为此感到羞愧。他凑到竹佳身边,压低声音道:“皇上宠幸十常侍,尤其是张常侍。我是跟在陵公子身边的人。张常侍虽然看起来对陵公子恭恭敬敬,实际上一直提防陵公子,担心陵公子在皇上耳边说他的坏话。这次我出来他自然担心我和你走的太近,抢了他的功劳。”庆春说着嘻嘻笑道:“来之前陵公子特意交代,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照顾好公子就好。” “那个……陵公子……是什么人?”竹佳有些别扭的开口,总觉得私下打听别人的事,并不是一件好事。 庆春听竹佳这么一说,脸色白了白,有些尴尬的笑笑,指着门外道:“我该走了,公子早点休息吧。” 看着庆春逃也似的离开,竹佳隐隐想到什么,心中有些别扭起来。 才刚刚睡醒,竹佳辗转半晌难以入睡,索性起了身。 竹佳走到桌前,将琴取出,手轻轻放了上去,却只是轻抚着琴弦,不知该弹些什么。就在竹佳思绪游离之时,忽闻客栈的院内琴音响起。是一首竹佳从未听过的曲子。 此时入夜已深,琴音在夜风中流淌,遥遥传来,一丝不落的落尽竹佳耳中。竹佳凝神细听,只觉曲子悲愤,流淌着弹琴之人的郁郁不得志,可竹佳却又能听得出弹琴之人的志存高远。听着听着,竹佳便不由自主的抬脚向后院走去。 庆春从竹佳房中出来后便一直在张让房中伺候。刚刚伺候着张让宽衣,琴音便从外面挤了进来。 “等等。”张让放下手,垂耳细听半晌,突然问庆春,“这曲子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庆春也学着张让的样子去听,却听不出所以然来。他摇摇头,羞愧道:“奴婢听不出什么来。” 张让笑的得意,“你自然听不出来,这曲子好像蔡邕弹过。”说到此,张让奸邪的笑了起来,“才听说蔡邕逃出了京都,这便碰上了吗?”张让把衣带绑好,指着门道:“走,看看去。”说着便与庆春一道往后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1、清以前貌似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自称奴婢的。2、东汉时都城在洛阳,洛阳又称东京。 03.命悬一线 竹佳到了后院并未走近,只远远看着树下石凳上坐着的人。那人约莫四十岁,儒生模样,看起来风尘仆仆,却丝毫没有半点落拓的样子。 一曲毕,那人目光转向竹佳,刚刚准备打招呼,忽然听到院外路上略带童音,却又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大人!你多心了!蔡大人正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闭嘴!”张让愤愤呵斥庆春,步子又快了几分。 那中年儒生听到院外对话,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对竹佳道:“小兄弟,你会弹琴吗?” 竹佳点头,那人笑笑,面上现出几分苦涩,“不知可否烦请小兄弟帮忙在此小坐一下?” 竹佳听着院外脚步声渐近,没有回答,人已经到了石凳边。那中年儒生起身窜进长廊,衣摆刚刚消失在转角,张让已经和庆春从院外走了进来。 “公子?”庆春一早就知道蔡邕离开了京都。他不懂琴,也没有听蔡邕弹过琴,有关蔡邕的事情也都是从陵公子那里听来。可是张让不同。他绝不止一次听过蔡邕的琴,他既然怀疑,那么弹琴之人便有几分是蔡邕的可能,一想到此,庆春就揪心的怕,可谁知刚一转弯,却看到竹佳坐在树下,手才刚刚离开琴弦。 竹佳看庆春一眼,目光移向张让,似乎在等着张让发问。 “公子真是好雅兴啊!”张让目光四处游移的找着什么,竹佳便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待张让目光移回来,才悠悠开口,“张常侍在找什么呢?” 张让眯眼看着竹佳,“这琴曲听着耳熟,以为能遇上故人,却没有想到是公子在这里抚琴。” 竹佳笑笑,“真是让常侍大人失望了。” “哪里,哪里。”张让再次环视后院一圈,“倒是我打扰公子的雅兴了。”说罢再次打量了一下后院,悻悻往院外走去。 待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那儒生才回来。他惊讶的看着竹佳,眼中满是惊喜,“你竟是竹佳公子?” “那是大家厚爱,公子二字,竹佳实在担当不起。”竹佳微微颔首,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儒生,“蔡大人趁现在快快离开吧,再晚一些只怕走不了了。” 蔡邕一愣,“你认得我?” “只是猜测。”竹佳听着外面的动静,将琴放到蔡邕手中,“大人珍重。” 蔡邕接过琴,看着竹佳,眼中含了几分惋惜,转瞬却又变成坚定。他轻握了下竹佳的手,“公子性灵,本不该经俗世沾染,又怎可去那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帮公子逃吧!” 竹佳摇摇头,轻推开蔡邕的手,“大人的好意,竹佳心领了。只是依竹佳现在的能耐,根本逃不了。何况,大人掩护我逃走,大人怎么办?”竹佳笑笑,几许无奈,几许落寞,“竹佳孑然一身,到哪里都一样。大人还有妻儿,更该替他们打算。”竹佳做出请的姿势,“大人请吧。” 蔡邕看着面前少年柔和的面庞下不容置疑的倔强,摇头叹息,“在宫中,你好自为之。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孟陵,他会帮你。” 竹佳虽不知孟陵是谁,却依旧颔首道谢。待蔡邕远去,才悠然踱着步子回了房间。 那晚竹佳一夜未眠,或者说,整个客栈的人都不得安宁。 张让亲自去查了旅客名单。蔡邕因皇上大赦得以从流放之地回家,哪知在五原郡得罪了那里的太守,不得已转道向南。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谁知那厮心胸狭小,竟对自己穷追不舍。未防路上再有什么闪失,蔡邕一路都使了假名。哪知冤家路窄,竟在这小小客栈遇上了张让。张让见名单上没有蔡邕的名字,仍旧不甘心。每个房间挨个查,待折腾到了三更才罢休。就在竹佳以为就要结束的时候,张让又叩响了他的房门。 “没有打扰公子休息吧?”张让说着,不待竹佳侧身已经进了门。 竹佳微微蹙眉,让开身,却见跟在张让身后的庆春脸色苍白,冷汗簌簌往下落。竹佳虽不谙世事,却决非愚人。知道此刻张让怀疑自己暗助蔡邕,定会细细盘问自己。竹佳性子清高孤傲,对张让这样的奸佞小人也早已看不惯,待张让问毕便冷冷接道:“打扰了。” 张让没想到竹佳这样直接,微一愣神,口气也硬了几分,“那便再打扰公子半柱香的时间。” 竹佳不语,冷眼看着张让走到桌前,眼睛不断扫视着被包裹着的琴,就在张让伸手要去碰琴的时候,竹佳大步走到桌前将琴紧紧护在怀里。他瞪着张让,语气更是冷了几分,“你这是做什么?” 张让手指微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手收回,“竹佳公子紧张什么?听说竹佳公子的琴天下无双,我不过是想看一看而已。” “琴是用来弹的,不是用来看的。张常侍若没事就请回吧。”竹佳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可张让哪里是省油的灯? “这琴我今天是看定了!”张让手掌狠狠击在桌上,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他朝门外大喝一声“来人”,立刻有两个卫兵闯了进来。 张让指着竹佳道:“把琴布给我扯掉,我倒要看看这无双的琴究竟长什么样!” “诺!”那两个卫兵得令后便朝竹佳逼近。竹佳情急之下冲到窗边,向那二人斥道:“你们再靠近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那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张让。竹佳是刘宏让请去的人,他若有什么闪失,他们小小的卫兵那里担当的起?张让见那两个卫兵不敢动手,斥道:“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那两个卫兵又应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动手。张让见状,撸了撸袖子,索性自己动手。 眼看着张让就要过来,竹佳的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庆春僵立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就在此时,忽闻窗外马蹄声急,接着马鸣长嘶便停在了楼下。竹佳侧目去看马上的人,那人三十岁左右,面容粗犷,不似南人。他朝着竹佳所在的方向,喊道:“张常侍好大的胆子,皇上要的人竟也敢这般对待!” 张让心中一惊,奔到窗前将竹佳扯了下来。刚要伸头去看是何人如此大胆,那人已打马远去,只留下个绝尘的背影。 张让愤愤扣住窗,阴狠的盯着竹佳。刚刚他已经算计好,若竹佳死了,他只需随意编一个理由便可蒙混过去。现在可好,除了自己身边的人,已有外人知晓刚刚发生什么,且自己还不知那人是谁?再加上刚刚许是跑了蔡邕,若竹佳出了什么差池,蔡邕再在皇上面前指认他,以刘宏曾经对蔡邕的宠幸,也未尝不会威胁到自己。张让深吸了口气,恭恭敬敬朝竹佳欠了下身,“刚刚是我失礼了,还望竹佳公子莫要见怪。”说罢便带人离开了竹佳的房间。 庆春看着张让离开,忙不迭的冲到竹佳面前,脸上还兀自冒着冷汗,“刚刚快要把我吓死了,多亏那人救了公子,不然公子定会被张常侍害死。” 竹佳喘了会气,心突突跳着,半晌停不下来。他只一心想着帮蔡邕逃跑,却忘了深夜城门未开,蔡邕便是想跑也跑不了。本以为张让会就此作罢,哪知他竟不顾自己的性命,硬是要看一看自己的琴是不是在院中那把。 竹佳深吸了口气,犹自后怕。之前经庆春那么一劝,他早已不再求死,刚刚若张让真冲过来,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晚过后,张让借口竹佳受惊,又在这城中多留了几日。那几日他日日派人守着城门,再四下打探蔡邕的下落,终是一无所获。 04.入宫 到达洛阳已是半月之后,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七八日。 入宫的时间恰好下钥,竹佳一行人在宫门外换了轿子,刚刚进门,宫门便缓缓关起。 入宫后,张让领着众人直行向芳林园,本该寂静的内宫比外面还要喧哗,而那喧哗所在便是皇帝刘宏的寝殿华光殿。华光殿的门大开着,里面声色犬马,即便隔着老远,竹佳还是感到了里面的淫靡不堪。待走到门口,张让让竹佳和庆春等在门外,脸上堆着谄笑,抬脚便迈了进去。 竹佳穿过大殿起舞的舞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刘宏软软歪倒在身后男子的怀中,年轻的脸微微泛红,眼睛半眯的看着在殿中央跳舞的舞姬,不时的举杯饮酒。 竹佳把目光移到刘宏身后的男子身上。那男子剑眉微挑,眼角也扬着。他双手环着年轻的帝王,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表情无悲无喜,在这奢靡的大殿内,所有的一切都是乌烟瘴气,唯有那人仿若纤尘不染的白莲,遗世独立的神仙。 张让缓步走到刘宏面前,有意喘着气,好像一路上都急不可耐似地,“皇上,奴婢回来了。” “张常侍回来了!”刘宏从身后那人怀中挣出,脸上带着欣喜,还不忘关心一下,“张常侍一路辛苦了,人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皇上您等着,奴婢这就让他进来。”张让说着就要宣竹佳,不待开口已被人拦了下来。 庆春跟在竹佳身后,见竹佳盯着殿内一个方向发呆,伸出脑袋一看,喜滋滋的拉着竹佳,指着刘宏身后的人说:“公子,公子,那个就是陵公子!” 竹佳虽然已猜到庆春口中的那个陵公子在宫中的身份,可当真亲眼见到,心中又是一番滋味。如打翻了调料,五味陈杂,心口有些难过的发酸。总觉得那高傲如神仙的人身处在这团乌烟瘴气中,必定是满腹的委屈,甚至对自己所遭受的不甘都在他的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轻易化去。 陵公子唤住张让,目光转向刘宏,“竹佳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很辛苦,不如先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待熟悉了再宣他也不迟。” “这样也好。”刘宏说着点点头,对张让道:“听到陵公子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张让应了一声却不走,看了眼门外道:“只是不知先将竹佳公子安置在何处?” “这……”刘宏想了想,靠回陵公子怀里,问道:“你说安排在哪?” 陵公子垂眸看刘宏一眼,轻抿了下嘴,“芳林园西北角有一个叫听竹轩的地方,那里虽久未有人居住,却还算整洁,就把他安排到那吧。” “诺。”张让应下,这才从殿内退出。 陵公子看了眼张让,目光不经意瞥向殿外。月光照不进走廊,灯光透不到殿外,那人站在黑暗当中,一双眸子比那深沉的黑还要再黑上几分,可月白的衣裳却好似散着如水的月华,悠悠的将他在黑暗中点亮。 触到陵公子的目光,竹佳呼吸蓦地一滞,慌乱的别开脸,却又不自觉的想要再去看看那个叫庆春劝解自己的人。陵公子与他的距离很远,却不知为何竟将他看得那样清晰真切。陵公子的嘴角微扬,鲜少的溢出一抹笑。那笑容并不张扬,淡淡的,仿佛瞬间就要隐去,却把殿内的人都看呆了。自陵公子入宫来,总是冷着张脸,他们私下都以为他不会笑,却哪知这淡淡笑笑便如暖阳般温软。 “你笑了。”刘宏双手勾着陵公子的脖子,眼中带着极大的欣喜,“孟陵,你终于笑了。” 张让恰在此时走到殿外,他看竹佳一眼,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吧。” “去哪?”竹佳诧异。 张让嘿嘿一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皇上说了,让你现在听竹轩住着,等着传召,走吧。” “那奴婢呢?”庆春看看殿内,又看看竹佳。心中想要去孟陵身边,可孟陵却又嘱咐他照顾好竹佳,一时有些两难,不知该去哪里。 “你?”张让哼哼一声,拂袖道:“打哪来,回哪去。” “啊?”庆春看着张让带着竹佳远去的背影,蔫蔫的立在殿外。 孟陵拨开刘宏环着自己的手,笑意收起,依旧如常。刘宏叹了口气,侧身躺回孟陵怀里。再看歌舞早已失了兴致,他挥了下手,所有人都退出了大殿,殿内静默的只有两人的呼吸。 庆春站在殿外,殿门已经关起,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庆春知道刘宏不会拿孟陵怎么样,可就是止不住的担心,止不住的害怕。生怕孟陵哪天真把刘宏开罪了,白白赔进一条性命,搭上整个家族。 “朕乏了。”刘宏淡淡开口。孟陵听罢,扶起刘宏,熟练的为刘宏铺床。待一切准备好,刚要喊人进来伺候刘宏梳洗,腰间一紧,刘宏已紧紧贴了上来。 刘宏比孟陵矮了几分,鼻尖刚触到孟陵的肩膀。他紧贴着孟陵,呢喃着,“今晚留下吧。” 孟陵身子一僵,将腰间环着的手费力的拨开,“皇上醉了。” “朕没有。”刘宏否认,手立刻又缠了上去。 孟陵见刘宏如此,索性不再去拉刘宏的手,由他这样抱着,可嘴上却丝毫不饶人,“您是九五之尊,想要做什么又有谁敢忤逆您?皇上既然命孟陵睡在这里,那孟陵便睡在这里。”说话间竟真的要往床上去。 “孟陵。”刘宏无力的放下手,“你明知朕从不勉强你。” “是,只会威胁。”孟陵轻喃了一句,向刘宏俯身叩首,“那臣便告退了。”说罢便起身向殿外退去。眼看着手就要触到门,刘宏突然大吼,“孟陵!” 庆春在殿外守着,忽然听到刘宏怒吼,浑身一震,腿止不住的打起颤来。孟陵听到刘宏唤他,深吸了口气将门打开,缓步迈出了门槛。刘宏看着紧闭的大门,手紧紧攥在一起,清秀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他愤愤将矮几踢翻,门外只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声响,再没了声音。 庆春跟在孟陵身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孟陵,“皇上他没事吧?要不公子还是回去吧。” 孟陵大步走着,丝毫不以为意,“没事。”孟陵言罢脚步不停的往听竹轩的方向走去,待走了一半却又觉得此时过去有些不妥,他看了眼听竹轩的方向,对庆春道:“你以后就去听竹轩伺候吧。”说罢便独自回了住处。 05.听竹轩 来听竹轩之前已有人将这里收拾妥当。张让领着竹佳到了听竹轩门口,随手指了一下,“你以后就住这里了。”说罢便晃晃悠悠的去华光殿伺候去了。 听竹轩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院内茂密的长满了竹子,竹林间淌着叮咚的泉水。房子建在林间,一间大房,一间小房,虽非竹屋,却比宫内琼楼玉宇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出尘。大房的房门两边挂着一副牌匾,上面书着:千古虚心尊此老,九州高节拜先生。那字迹苍劲有力,挥毫间却带了几分谨慎,几分崇敬。 竹佳推开门,缓步迈入房间,铜灯柔和的光晕立刻将竹佳包围。竹佳打量着这个房子,比想象中大了很多,前厅是会客厅,左侧是书房,右侧是饭堂。从书房转入是卧房,从饭厅转出便是后院,院内有一间柴房,之前应该是作厨房用的。厨房前个小园圃,以前应该是种了一些菜,许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这里也便荒了下来。 竹佳从后院回来转进卧房,一眼便看到放在角落落尘的琴几。那琴几极旧,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他走过去,拂去琴几上的灰尘,又擦拭了几遍,眼前豁然亮了起来。琴几上刻着琴谱,最右边飞扬飘逸的写着“听竹”二字,想来应该是琴曲的名字。 竹佳手指细细描过琴谱,琴几上刻着的每一个谱子都通过手指,直达心底。竹佳心神激荡,不禁暗呼:好曲。他冲到书房,从案几上拿过琴便又奔回卧房。有些迫不及待的将琴拿了出来。他手刚刚抚上琴弦,院外突然传来庆春的声音,“公子,公子你在吗?” 竹佳叹了口气,无奈起身走到院外。庆春看到竹佳,忙不迭奔进去,嬉笑着,“公子!”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竹佳看到庆春,不经意的向他身后看去,却又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庆春顺着竹佳的目光回头看一眼,夜色寂然,连风都不肯打乱。他挠挠头,惑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竹佳回神,摇摇头,“没有。” “哦。”庆春点点头,“陵公子让我来伺候你,他本来是要过来的,可不知怎么走了半路却又折了回去。” “哦。”竹佳点点头,将庆春让了进来,却难掩眉宇间的失落。他并不识得那个陵公子,却不知为何心旌摇曳,止不住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庆春年纪虽小,却是极其聪慧的人。他见竹佳眉宇间的失落,忙道:“当初皇上说要请公子来时,陵公子是极力劝着不让公子来,可皇上下旨后,最盼着公子来的,反倒是陵公子了!刚刚陵公子就迫不及待的要过来,连皇上都得罪了,却不知为何,走了一半又折回自己的住处了。”庆春说着有些纳罕的摇摇头却不知孟陵此时在牡丹园内却是坐立不安,急切的盼着第二日的到来。 “他……竟开罪皇上?”竹佳有些心惊。刘宏的声名并不好,他若真将刘宏开罪,张让那小人再在一旁煽风点火,却又如何是好? 庆春见竹佳脸色不好,忙着解释,“公子不必担心,皇上发发脾气就好了,不会把陵公子怎么样的。” “皇上待他……很好?”竹佳嗫嚅的开口,却又为自己这般打探害臊。庆春为难的看着竹佳,“这……上边的事,我们做奴婢的不敢乱说。是好是坏,若公子真想知道,还是问陵公子吧。” 竹佳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刚才的发问,更是羞愧不已,“我失言了。” “没有,没有。”庆春忙不迭的摆手,“陵公子若知道公子对他的事情这样好奇,心中一定开心的很!他一早就想结交公子,不然怎么会费心的让奴婢好好伺候公子呢?只是这是陵公子自己的事情,奴婢哪里敢乱说?” “他怎会认得我?”竹佳小心开口,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未知。 竹佳看着庆春,微微叹了口气,刚刚弹琴的兴致一扫而尽,心中盘桓着的全是有关那陵公子的疑问。就在他失神的空当,庆春已经利落的点了火,烧了水,连洗澡水都已经备好。待他一切准备妥当,见竹佳仍坐在榻上发呆,轻声唤道:“公子,您请沐浴吧。” 竹佳回神看了庆春半晌,方才醒悟般点点头跟着庆春绕到屏风后。木桶内的水氤氲着热气,就是看着雾气袅袅也不觉散去几分疲惫。庆春上前刚要为竹佳宽衣,竹佳忙不迭挡了下来,“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这……”庆春有些为难,“陵公子吩咐我要好好伺候公子的。” 竹佳笑笑,“你说陵公子要你好好伺候我,现在你去休息就已经很好了。” “那公子有什么事便叫我吧。”庆春松了口,规规矩矩的朝竹佳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竹佳看着庆春的背影,舒了口气。泡澡的空当竹佳还不忘想着那陵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结果想着想着在浴桶内睡了过去,半夜身上一阵发冷,冻醒了方才从桶内爬出,裹着中衣钻进被子里,却仍旧抖个不停,半夜便发起热来。 庆春那夜被竹佳遣走后便早早睡下,第二日备好早膳后见竹佳还未起身,心中大惑。半月来的相处,庆春知道竹佳决非赖床之人,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竹佳睡觉未将帐帘放下。庆春刚一进去便看到竹佳面色通红,嘴唇异常的干裂。他心中一紧,上前轻拭竹佳额头,烫的骇人! “公子,公子。”庆春轻轻摇了摇竹佳,见竹佳毫无反应,心中更是害怕起来,忙不迭的冲出听竹轩往华光殿奔去。 06.疑心 孟陵每日晨起便会与刘宏一同用膳。本想着饭后便去看一下竹佳,哪知刘宏昨日才动了怒,今日心情竟离奇的好起来。用完膳便急不可耐的拉着孟陵去赏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孟陵想着去赏个花没多少时间,便应了下来。实际上亦是担心自己撇下刘宏去看竹佳,反倒是害了竹佳。 庆春急急忙忙赶到华光殿。刘宏和孟陵还未用完膳,庆春虽在竹佳那里不守规矩,在这里却不敢有半分逾矩。他乖乖站在廊外,心中却着急的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殿内传来声响,接着便见刘宏携着孟陵走了出来。 “公子!”庆春看到孟陵出来,就像抓到救命稻草般大叫一声。 不待孟陵开口,张让尖细着声斥道:“没规矩!没看到皇上在这儿吗?惊扰了圣驾,你担当得起吗?来人!把这没规矩的贱婢拖下去……” “慢着!”孟陵斜睨张让一眼,张让不自在的欠了下身,立刻闭了嘴。孟陵朝刘宏颔首请罪,“庆春是臣一手调教的,若非有急事,他绝不会如此坏规矩,还望皇上恕罪。” 刘宏笑笑,“朕今日心情好,无碍。不过再急的事也比不过朕的事吧?” 孟陵颔首,算是默认。他走到庆春跟前,脸色一暗,轻声责备,“平日里教你的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公子。”庆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一副小孩模样。孟陵见状也不忍苛责,淡淡问道:“不是让你好好伺候他吗?怎么回事?” “竹佳公子他……他……”庆春一急,话也说不清楚。见孟陵蹙起眉,急道:“他……他病了!” “怎么回事?”孟陵一惊,音调不禁拔高,“好端端怎么病了?” 刘宏听到动静,踱近几步,朝孟陵道:“怎么回事?谁病了竟惹得你这样大的反应?” 庆春看孟陵一眼,低头不敢言语。孟陵叹了口气,回身看着刘宏,恭谨回道:“竹佳公子初来乍到,臣指派了庆春去照顾他,哪知他今日突然发起热来。臣是气庆春不去请太医,反倒来找臣,无端破坏了皇上的兴致。” 刘宏笑笑,对庆春道:“竹佳公子病了,你不去找太医却来找孟陵,莫非孟陵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药到病除?” “奴婢,奴婢。”庆春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刘宏也不欲与他为难,对身后跟着的赵忠道:“赵常侍,你和庆春一起走一趟吧。” “诺。”赵忠应了一声便和庆春一道离开。刘宏看他们走远,拉过孟陵的手腕,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的撒娇,“现在可以安心陪朕赏花了吧?” 孟陵应了一声便跟着刘宏一道往兰台走去。 兰台原本也是牡丹锦簇的地,自孟陵来后,刘宏特意叫人开出一片地来种兰花,并亲自为那里提名为兰台。一是孟陵爱兰,一是孟陵似兰。 刘宏拉着孟陵的手腕,一路上兴致颇高。孟陵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宏身后,看着过眼的兰花,第一次发觉自己所挚爱的花,竟在眼中失了颜色,反倒满心被竹佳霸占,恨不能立刻守在竹佳身边。孟陵低垂着眼眸微微叹息,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未发觉有多么想念,此时近在咫尺反倒再不能忍耐,早知道刘宏今日兴致这样高,昨晚便不该止住步子不去找他。 “不喜欢吗?”刘宏眯眼看着孟陵,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见孟陵回神方才松手。 孟陵迷惘的看着刘宏,“什么?” “哼!”刘宏冷哼一声松了手,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昨晚听赵常侍说兰台的兰花开了,今日便迫不及待的要带你来看!结果是我兴致高昂,你的心思却飞出天外!”刘宏斜睨着孟陵,想着刚刚听到那叫竹佳的乐师生病那样担忧的眼神,胸口一堵,讥道:“莫不是兰花看久失了兴趣?” 孟陵刚想接话,刘宏立刻道:“来人!陵公子不喜欢兰花,把这里的兰花全都挖干净,连根都不许剩!” 那些太监看张让一眼,又看孟陵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刘宏见身后没有动静,拂袖斥道:“听不到朕的话吗?立刻把这兰花除干净!”说罢就要离开,袖口却被人紧紧攥着。 孟陵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走到刘宏身后,胸口紧贴着刘宏的后背,压低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声唤了句“宏儿”。 刘宏身子一震,回头看着孟陵,刚刚的不悦一扫而散,嘴角不觉溢上笑来。 身后那些太监听了刘宏的话,不敢怠慢,立刻挺着袖子就要去拔花。刘宏刚刚被孟陵那一声“宏儿”叫的心神荡漾,早已忘了下了什么令,此时见那些太监要去拔花,怒道:“你们做什么?谁准你们动这些花了?” 那些太监闻声停下动作,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孟陵无奈摇了摇头,对他们说:“你们下去吧,有我陪着皇上。” 那些太监看张让一眼,又看刘宏一眼,见他们都没有开口,乖乖唱了声“诺”,便尽数退了出去。 刘宏见此时只有他与孟陵,放下威严,双手环着孟陵的腰身,与孟陵拉开些许距离,几分孩子气的望着孟陵,浅淡的说出的话,阴郁的将人包围,“刚刚是你第一次那样叫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开了口,我都很开心。我知道你心中没有我,可我还是把你留在了身边。孟陵,你太容易被人看透。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是家族的兴衰荣耀,即便不能护好这江山,亦不愿成为罪臣遗臭万年。所以你记住,即便你不爱朕,也不许爱上别人,否则朕就亲手将这江山摧毁,而你,就是千古罪人!” 孟陵看着刘宏认真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他侧目看着满园的兰花,目光深远。如果竹佳依旧在余姚山水间,他最在乎的自然是家族的荣耀,可是他来了,就在他的身边,近在咫尺,即便他根本不识得孟陵是谁。 07.探病 从濯龙园出来后孟陵借故从刘宏身边离开便急不可耐的来到听竹轩。赵忠与庆春去请了太医后便回到华光殿候着。整个听竹轩,除了庆春便再没有其他伺候的人。 孟陵进门后便直奔偏殿的卧房。庆春在后院熬药,卧房内只有竹佳一人深陷被中,脸色苍白,冷汗簌簌的往下落。孟陵皱皱眉,穿到后院。厨房内,庆春守着药罐子,手中蒲扇轻扇着火,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一眼,忙不迭的站起来,轻声唤了句“公子”。 孟陵示意他继续熬药,四处打量了一下道:“有热水吗?” “奴婢这就去为公子泡茶。”庆春说着又要起身。孟陵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告诉我热水和盆在哪里就好。” “啊?”庆春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忙不迭道:“我来照顾竹佳公子就好。” 孟陵无奈摇头,“竹佳在里面发热,身上冒着冷汗,难道你要我在一旁看着放任不管?” “这……”庆春挠挠头,最终还是妥协。他打了一盆热水递给孟陵,看着孟陵转进屋内,心中对竹佳好不羡慕。孟陵的好连刘宏都感受不到,却全部都给了他,一个才初初见到的陌生人。 当真是初见的陌生人吗? 孟陵坐在榻边,浸过水的手巾冒着热气,一点点拭去竹佳额上的汗。他的力道很小,轻柔的像是抚摸。眼中含着浓浓的眷恋,半分舍不得从他脸上离开。他深深凝视着竹佳,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用手指描摹着竹佳的轮廓,最终停在他的唇边,嘶哑的低喃:“竹佳,别来无恙吧?” “公子,药好了!”就在孟陵失神之际,庆春已端着药走了进来。他愣怔的看着孟陵此时的样子,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孟陵将手巾丢进盆内,伸手接过庆春手中的药,对庆春道:“你再去烧些热水来。” 庆春依旧保持着端药的姿势,愣了半晌方才回神向后院跑去。 孟陵见庆春离开,望着竹佳的睡颜,摇头轻叹了口气,真不想就这样把他叫醒。他轻拍了拍竹佳的脸,竹佳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困顿的睁开眼。脑子昏沉沉的,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只有眼睛毫无焦距的盯着眼前那张放大的担忧的脸。 “怎么样?好些了吗?”温润的嗓音一点点流出,划过竹佳的耳道,竹佳愣怔半晌方才找准焦点。他看着眼前的人,嗓音低沉嘶哑,嗓子热辣的冒烟,“是你。” 孟陵一惊,心底一阵悸动,“你认得我?” 竹佳看着孟陵喜不自胜的脸,不自觉的别开了眼,他轻点了下头,“昨天见过你。” 孟陵愣了一下,看着竹佳的闪避,心中微凉。他扶竹佳坐起,刚要给竹佳喂药,已被竹佳挡了下来。竹佳将药碗接过,“我自己来。”说罢小口吞咽着将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罢药见孟陵盯着自己,耳朵有些发烫。孟陵将药碗接过,又为竹佳倒了碗水。竹佳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背影,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手上已多了杯热水。他摩挲着杯口,见孟陵依旧坐在榻边没有离开的意思,良久才讷讷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陵笑笑,“我听庆春说你病了,有些担心。” 竹佳身子一震,抬头匆匆看着孟陵一眼。在他的注视下,又慌乱的低下了头。声音更是小了不少,“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 “和你的原因一样。”孟陵打断竹佳的话,笑的有些苦涩。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身不由己。 庆春一早就热了水,眼看着水已经熬掉半锅,却仍旧犹豫着不敢进去,总怕打扰什么似的。眼看着日上中天,想来该是午膳时间,思虑间端着热水进了内殿,却只见竹佳一个人坐在榻上发着呆。他把内殿看了一圈不见孟陵,惑道:“陵公子哪里去了?” 竹佳回神看着庆春,淡淡道:“走了。” “也对,已经是午膳的时候了。”庆春说着将盆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将手巾浸热后拧干递给竹佳,艳羡道:“公子的福气真好,我伺候陵公子这两年来,还没有见他对谁这样温柔呢!” “是吗?”竹佳木然的擦着手,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下来,似在思虑着什么。良久才开口,声音低的像在自语,“那个陵公子是哪里人?” 庆春耳力极好,竹佳即便是那样的低喃,庆春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脑子灵光一现,想了起来,“陵公子是会稽余姚人。”说罢神秘兮兮的凑近竹佳,“听说祖上是严光,当年世祖皇帝几番请他出山都不肯呢!” “那他怎么会到宫里,并且……”竹佳脸色微红,总觉得男宠这样的词按在那人身上,实在是亵渎,可却又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代替。一时卡在那里,说也说不出口,吞了吞不回去。 庆春看竹佳脸上难色,心中明白竹佳想要问什么,不禁气恼起来,语气都带了几分不悦,“奴婢知道竹佳公子想要问什么,可是人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奴婢只能说,陵公子他不一样。” “我……”竹佳看着庆春脸色不善,知道自己甚至这样想都是不该的,更是羞愧。庆春自知自己语气重了,犹豫着道歉道:“刚刚奴婢失言了,还望公子莫要见怪。只是……只是……”庆春说着红了眼圈。竹佳忙道:“你别哭,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点有关他的事情,绝没有看轻的意思。” “真的?”庆春吸吸鼻子,生怕竹佳不肯理会孟陵让孟陵伤了心,此时听竹佳如是说,立刻破涕,他期待的看着竹佳,“这么说公子也愿意结交陵公子这个朋友,是不是?”说罢不待竹佳答话,已当竹佳同意,忙道:“公子等着,我去取午膳来。”说着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竹佳看着庆春的背影,复又缩回被中,缓缓合起眼来。刚刚他虽未答应庆春,可他知道,庆春说的是他心底的答案。若在这里真有一人值得自己去结交,那必是庆春口中那个陵公子。 08.错认牡丹 用过午膳竹佳便又睡下,醒来时已经入夜。屋内点了一盏灯,昏暗暗的摆在琴几上。 琴几前坐着一人,支颐而眠,手软软搭在琴几上,安然的让人觉得连呼吸都会打扰到他。 竹佳屏息侧过身,静静的看着孟陵。昨日远远看过他一眼,今日又不敢认真打量着他,如今这份安然倒像是偷来一般,叫竹佳生出几分做贼的紧张感。 昨日远看孟陵,总觉得出尘,不可亲近。今日日间未曾细看,此时看来却又觉得他周身散着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竹佳就这样静静看着孟陵,结果看得太过入神,来不及收回目光,就那样对上了孟陵的眸子。 孟陵似乎醒来很久一般,眸色清明,丝毫没有初醒来的混沌。竹佳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竟闭起眼来,仿佛自己刚刚一直在睡觉,待闭上眼却又觉得是做贼心虚,忙不迭的又把眼睁开,睁开眼对上孟陵促狭的眸子又后悔起来,来回几番,孟陵已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走到榻边坐下,“你在做什么?” 竹佳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不敢去看孟陵,却又觉得自己心虚的有些不明所以。他闷闷哼了半天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孟陵笑着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看你好些没有。” 竹佳缩了缩脖子,“已经好多了。” “嗯?”孟陵愣了一下,笑道:“是在下逐客令吗?” “没有。”竹佳抿了抿嘴,“只是……只是和你在一起,有些不自在。” “哦?那怎么办呢?”孟陵玩味的笑着,“我听庆春说你今天有打听我,说是愿意结交这个朋友,若和我在一起不自在,这朋友做起来可有些困难了。” “没关系的,我……只是不太习惯与人相处,我……”竹佳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倒似担心孟陵离开一般。他沉默下来,孟陵也有意不开口,空气中半晌静默,竹佳有话没话的开口,“你知道一个叫孟陵的人吗?” 孟陵错愕,有些啼笑皆非。他点点头,“知道。” “哦。”竹佳点点头,想了半天又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孟陵抿嘴笑着,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索性把问题丢给竹佳,“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竹佳认真思索半晌道:“应该是个好人。” 孟陵一听,忍不住笑出声,跟着附和,“的确是个好人。” “你笑什么?”竹佳疑惑的看着孟陵,心中突地一跳,立刻扯过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自己竟这般迟钝,只道他是陵公子,却忘了他姓甚名谁,结果跟本人打听本人,实在惹人笑话! 孟陵见竹佳如此害羞,也不敢再捉弄他。他起身走到琴几旁,细细打量着竹佳的琴。 孟陵听过竹佳的琴,却从未见过他的琴。如今一见,只觉这琴就似他一般卓尔不群,却丝毫不落俗套。竹佳的琴比别人的琴要大上些许。琴底刻着一对凤凰做飞翔状,尾部相交,然后延伸至琴头绽成一朵牡丹,样式极为独特,寓意却异常的美妙。凤凰于飞,花开富贵。一看便知做琴的人用了心思。他朝竹佳道:“这琴好别致,是谁做的?叫什么名字?” 竹佳听到孟陵问话,半晌才探出脑袋。他看着那琴,眼神一暗,似在沉思什么,良久才开口,“是我姐姐和姐夫做的,叫做和鸣。”说罢顿了顿又接道:“可我觉得它该叫将离才对。” 竹佳的确是这样想的,即便姐姐和姐夫做这把琴时存的是凤凰于飞,花开富贵的心,可这把琴给他们带来的却是离。竹佳犹记得琴刚做好的时候,姐姐欣喜的让他来看,他第一眼看到那朵花时脱口说了句“怎么刻朵芍药呢”,那时姐姐还好好教训了他一顿,直逼着他说第一眼看到的是牡丹才作罢。可竹佳没有说错,琴做好之后没多久,姐姐便被太守强抢纳了妾,当晚便悬梁自尽,姐夫为姐姐讨公道,被打个半死,一切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措手不及。 孟陵愣了一下,看着竹佳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悲,手指抚着那朵花都感到几分凉薄,“牡丹花开富贵,你怎可错把牡丹当芍药?” 竹佳翻过身望着屋顶,声音轻飘,“你不懂。” 孟陵叹息,“不懂的是你。” 竹佳侧目看孟陵一眼,缓缓合起眼,姐夫临终时的嘱托突然响在耳边,他说:“竹佳,这是把不祥的琴,待我去了,把我和你姐姐葬在一起,这琴就在我们坟前烧了吧。” 竹佳没有烧,这把琴是他们的心血,亦是竹佳怀念他们的凭托。竹佳舍不得烧掉,却依旧认定了那是将离的芍药,而非富贵的牡丹。他深吸了口气,睁眼看着孟陵,依旧执着,“若做琴的人都承认那是芍药而非牡丹呢?” 孟陵苦恼的看着竹佳,惊异于他的执着。他起身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覆在竹佳胸口,“见心即见性,你所想的就是你所看到的,竹佳,你何必执着于此?我不知你发生过什么,不敢妄自菲薄,但至少你姐姐姐夫做这把琴时,他们所期盼的是凤凰于飞,花开富贵吧?” 竹佳结舌,孟陵说得没错,可他却仍旧执拗着心中那份放不开的沉痛。孟陵见竹佳失神,知道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他顿了一下,接道:“何况三年前在余姚,薛翁嫁女时你曾当席奏了一曲凤凰于飞,那时你心中岂非也是如此念想?” 竹佳错愕,“你怎么知道?” 孟陵笑笑,带了几分得意,“我还知道你最爱的一首曲子便是凤凰于飞,在山林间最常奏的便是这首曲子。我还知道你曾与一人琴箫合奏高山流水,并且半月之后你忍不住去找了那人,却是无功而返。”我还知道你最爱穿那件青色交领襜褕,那是你姐姐给你做的。还有你爱吃笋,不吃葱,不吃肉,偏爱素食,特别是青色的菜。你每日睡到卯时起身,夜里戌时尾端入眠。自然,这些孟陵都没有说出口,在不知竹佳的心意前,他不敢贸然开口,他怕一旦开口便是覆水难收。毕竟在外人眼中他的身份不过是刘宏身边的男宠,即便他并不以此自持。 “你……”竹佳大张着嘴,一时难以理解。孟陵笑笑,“薛翁嫁女的宴席,我在其间。后来是去祭拜先人时无意听到琴声,闻声而至,便常常跑去听琴。” 竹佳听到此,突然想起庆春日间所言,又想着自己所居恰在严子陵的墓附近,惊道:“你当真是严子陵的后人!” 孟陵笑着点点头,竹佳有些激动的握住孟陵的手,眼睛晶亮亮,面上都带了几分欣喜的艳色,“我很敬佩严公高洁,却不想有幸结识他的后人,当真是缘分呐!” 孟陵摇了摇头,“我虽是严公后人,可亲缘却有些远。若真要讲缘分的话……”孟陵说到此,神秘一笑,“你当这听竹轩曾经住过什么人?” “莫非?”竹佳不待说出,已从孟陵的笑中明了。 孟陵道:“外面那副对联还是世祖皇帝亲自提的。” “那这样说来琴几上的那首曲子便是严公所作?”竹佳说着就要下榻,孟陵忙拦了下来。 竹佳躺会床上,一时被欣喜冲昏头脑,有些口不择言,“那你既然知道我去找你,为何躲我?” 孟陵笑道:“本该我亲自去看你的,哪里能让你抢了先?”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并且也再没听到你的箫声。”竹佳语气中带了几分亲昵的埋怨,却在看到孟陵凝结的笑时,瞬间明白。他慌乱的看着孟陵,“我失言了……” “无碍。”孟陵深深叹了口气,望着将明的天色,神色暗淡,“我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 “好。”竹佳看着孟陵离去,再没了睡意,只呆呆望着屋顶发呆,直到庆春来唤他吃药才发觉天已大亮。 09.出宫 孟陵到华光殿的时候早膳已经备好,刘宏端坐在矮几旁,神色并不太好。见孟陵进来,他沉着嗓子问:“去了哪?” 孟陵知道刘宏已经派人去找过他,也不撒谎,坦然道:“晨起去看了下竹佳。” 刘宏冷笑一声,“竹佳?何时叫的这般亲热了?” 孟陵知道刘宏疑心,深吸了口气也不去解释。他在刘宏身边坐下,对守在一旁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人见刘宏没有反对,诵了声“诺”便齐刷刷退了下去,顺便连寝宫的门也关了起来。 刘宏冷着脸看着门,孟陵也不说话,只是专心为刘宏布着菜。刘宏等了半晌见孟陵不语,侧过头看着孟陵。虽然依旧冷着脸,可语气却带着几分犹疑的松动,“你不向朕解释一下吗?” 孟陵诧异,“解释什么?” “你和那个叫竹佳的琴师。”刘宏瞪着孟陵,心中愈发不平起来。自己因他连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去,他却与别人在一起。 孟陵笑笑,“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宏儿要我解释什么?” 刘宏侧目盯着孟陵看着良久,清朗的眸中没有波澜,仅有的是暖软的笑。那笑是漩涡,让本就深陷的他更加的沉沦,心在胸腔更是乱了方寸。他深吸了口气,突然伸手勾过孟陵,唇轻轻覆了上去。他感到孟陵的身子僵了一下,却并未把他推开,心中异样欣喜,狂跳着像要从口中飞出来似的。 一吻结束,刘宏抿嘴笑笑,暗暗品尝孟陵的味道,却依旧装腔作势,“这次便恕你无罪,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孟陵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嘴角却不忘扬着,“皇上圣明。” 刘宏轻笑,为孟陵布着菜,边夹边道:“难得你肯讨朕欢心,朕便赏你将这一桌子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孟陵看着这一桌的菜,苦笑的看着刘宏,“是。” 刘宏看着孟陵埋头吃菜的样子,嘴角高扬,眼睛微眯着暗想,也许该谢谢那个叫竹佳的人。兴许他便是他与孟陵之间牵扯的红线,否则为何向来对自己不假颜色的孟陵,突然间转了性。莫说一脸的冷色沐了春风,连两年来让他开口唤的名字也终于滑进了耳朵,还是两次。 “皇上是嫌臣布的菜不好吗?”孟陵侧目看着刘宏。 “怎么会?”刘宏脸色微红,说话间夹起一叶青菜送进口中,菜汁不小心溅到嘴角,孟陵忙拿帕子为他拭去。刘宏被他这样细心对待,心中虽想着是竹佳的缘故,却又打起鼓来,“你是有什么事要朕帮忙吗?” 孟陵点点头,“宏儿真是厉害,一猜便中。” 刘宏脸色白了白,心中微凉,却又存了几分恻隐。他以前即便是有事需要自己帮忙亦是不会这般讨好自己的,也许他真的对自己存了心也未必。想到此,刘宏的脸色缓和几分,“说来听听。” “我想出宫一趟。” “你要走?”孟陵一开口,刘宏立刻想到的便是孟陵要离开,手一抖,银箸立刻掉了下来。 孟陵将银箸拾起放在矮几上,“我能去哪里?不过是去拜见一位先生而已。” “你别去。”刘宏握着孟陵的手,“朕叫人请他来便是。” 孟陵覆上刘宏的手,“他遁世多年,我去找他已是打扰,怎可劳他奔波?”说着孟陵拍了拍刘宏的手以示安慰,“你放心,只是去河内,大概三五日便会回来,你莫担心。” “当真?”刘宏心中还是有疑虑,见孟陵点了头才算放下几分心。 为了尽早赶回来,孟陵午膳前便出了洛阳。刘宏虽相信孟陵,却又担心孟陵当真一去不回,私下派了两人偷偷跟着。那两人每隔两个时辰向刘宏飞鸽传书孟陵此时所在所为,见他当真是往河内,心中更是欢愉不少。 “张常侍!”刘宏喜不自禁,对立在一旁的张让道:“宣旨,朕明日要在德阳殿宴请群臣!” “是什么事让皇上这般高兴?”张让谄笑的看着刘宏。刘宏瞪他一眼,“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 “诺!”张让笑着诵了声诺,接道:“奴婢这不是看皇上高兴才敢多嘴。” 刘宏笑笑,斜睨着张让,“哦?那你说说看朕为何高兴,说对了有赏!” “这……”张让佯装不知,“皇上的心思,奴婢哪里猜得到?” “让你猜你便猜!” “这……”张让假意思索,做恍然大悟状,“定是因为陵公子了!” “哦?”刘宏眉毛上挑,“怎么说?” 张让压低声音,“陵公子这些日就像变了个人,就像……就像……” “就像朕初见他那时一般,是吗?”刘宏说到此,眼睛绽出光来。第一次见孟陵的画面浮现脑海。 那是三年前盛夏时候。刘宏微服出宫途径余姚,那时的余姚异常的燥热。刘宏没走多久便觉又热又渴,索性躲进树林乘凉。孟陵就是那时闯进他眼中的。 那时孟陵只穿了件圆领的中衣,轻衫罩在身上,为这暮春填了几分清凉。他手中执着支竹笛,翠生生的颜色在他指间打着转。他那时笑得异常欢愉,洁白的牙齿在林间稀疏的阳光下发着光,晃得自己都睁不开眼。那时刘宏只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人霸在身边,却被张让拦了下来。 如张让所言。孟陵是轻狂执拗的人,他的骨子里透着骄傲,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冠上男宠的帽子?被请到宫中的前几日,他不吃不喝,木然的坐着,全然没有初见时的耀眼。刘宏费尽心思讨好他终是无果,最终以他的家族作为威胁,才算换来他几分妥协。虽然他依旧木然,可于刘宏来说,他能无恙的陪在自己身边已是恩赐。 如今刘宏没有威胁他,他便对刘宏体贴入微,出宫的目的地也没有欺骗,这如何叫刘宏不高兴? 张让犹疑的点了下头,嗫嚅着,“和那时差不多,不过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张让想了想,“轻狂。” 刘宏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点了点头。若说初见时的孟陵是骄阳,那此时的孟陵便是暖阳。一个似火,一个如水,每一个都让刘宏沉沦其间不肯挣扎。 10.心绪 竹佳在听竹轩等了孟陵一天不见他身影,却偏偏等来了不想见的人。 张让站在竹佳榻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着竹佳深陷被中,苍白的脸色,笑道:“竹佳公子的身子怎么这么弱?这教奴婢下边的话怎么忍心说出口啊?” 竹佳看他一眼,疲累的合起眸子,冷哼一声,“张常侍何时有了菩萨心肠?竟会不忍。” 张让干笑两声道:“既然公子不领情,那公子可听好了。明晚皇上要在德阳殿宴请群臣,请公子前去弹琴助兴。” 竹佳不语,张让也不欲在此久留。传过刘宏的旨意便离了听竹轩。 张让走后,竹佳更是难眠,心中思绪万千,纷扰中睡了过去。梦中的画面被孟陵填满,一会儿是孟陵在林中吹箫,一会儿孟陵又坐在榻前,一会儿又婉转承欢于皇帝身下,这些画面纠缠交叠,最终幻化成孟陵漠然的脸。 “孟陵!”竹佳口中低念了句孟陵的名字,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身上已被冷汗浸透。他微微喘息,再无心入眠。他起身穿好衣服,想要去看孟陵,可出了听竹轩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孟陵住在何处。 此时天未大亮,空气中凝着清晨的寒凉。竹佳站在听竹轩外良久,直到身上沾了露水方才转了回去。他穿过竹林,停在跳跃的泉水旁。昨夜的梦境萦绕心头,变得越发真切起来。 庆春晨起后便去给竹佳煎药煮饭,待一切准备妥当去唤竹佳起身却发现竹佳根本不在寝殿。庆春瞬间慌了神。昨日张让传旨时他不在一旁伺候,也不知张让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张让走的时候春风得意。想到此,庆春也不待去找竹佳,拔腿就往孟陵的住处跑去。 刘宏本是让孟陵陪在自己身边的,可强求来的,刘宏也觉无趣,索性便顺了孟陵的意,将他安排在了兰台附近的阁楼内,并给那阁楼改名为兰陵阁。 庆春一路小跑着奔到兰陵阁,一进门便和一少女撞了个满怀。那少女“哎呦呦”叫了一声,抬起脸便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婢?竟敢撞我!” 庆春抬头一看,见是兰陵阁掌事的宫人阿香,急急握着她的手,“阿香姐姐,公子呢?” 阿香一见是庆春,立刻换了副颜色。她笑嘻嘻的看着庆春,“公子出远门了。” “啊?”庆春一听,立刻一脸的苦相。这下更把阿香逗得哈哈直笑,她拧着庆春的脸,假装训道:“你苦着张脸给谁看?你这般冒失,公子若在又该训斥你了!你不庆幸没给公子看到,反倒摆出这副苦相!莫不是经久不被公子骂,皮痒痒了不成?” “哪里?”庆春撇撇嘴,“竹佳公子不见了,我……我……” “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阿香一惊,拖着庆春就往听竹轩去,“走,我随你看看去!” 一路上阿香简单说了一下孟陵的去向。庆春听着懵懵懂,歪头看着阿香,“公子好好的去河内做什么?” 阿香摇头,皱皱眉,“不知道,可能是心情不大好,出去散散心吧。” “怎么会心情不好?”庆春可是见着孟陵见到竹轩后那股子的开心劲,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阿香睨庆春一眼,“我又不是公子,我哪里知道?许是这几日天干,公子身子不爽,连带着心情也不好了。” “公子身子怎么了?”庆春担忧的看着阿香。 阿香道:“可能一下子停了补药,身子又成了原来那样,没耐住这天干,夜里便咳了起来。” “碍事吗?”庆春急切的看着阿香。自己前两日虽见孟陵无恙,心中却知孟陵是个极能忍耐的人。他若不想别人看出他的不舒服,除非扁鹊在世,否则一般的太医真不能一眼看出。 阿香嬉笑着敲了下庆春的头,“也不看看谁在身边伺候着!” “是,是。”庆春无奈的垂着手,“阿香姐姐神通广大,自然能把公子伺候的好好的!” 阿香听庆春这般说,虽知他口不对心,却也乐得受用。 到了听竹轩的时候,竹佳已经把药和饭都吃了,正坐在琴几旁钻研着那首曲子,只想着晚宴的时候弹给孟陵,算是赔罪。 庆春看着几上的空碗,嘴巴张张说不出话来。阿香那样活泼的人,居然也闭了嘴。她呆看着琴几旁端坐的人。那人只穿了件中衣,身材消瘦,略显孱弱。柔亮的黑发软软垂下,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纤细的下巴。阿香看不到竹佳的脸,可就那样脱俗的气质便教人不愿侧目,不敢开口,只怕是惊鸿照影,一点动静便击散了这如梦的画面。她吞了口口水,心中暗想,原本只道孟陵心中的知己非凡,却哪知竟是谪仙般的人物。想到此,阿香叹了口气,那样出尘的两个人,偏偏落入了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当真是造化弄人。 竹佳听到叹气声,回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阿香忙不迭的朝竹佳欠身,轻轻念了声“竹佳公子”。 竹佳迷茫的看着阿香,“你是?” 阿香道:“奴婢是兰陵阁的宫人,刚刚庆春说公子不见了,跑去找陵公子,陵公子凑巧出了远门,奴婢便跟来看看,索性公子没事。” 竹佳听阿香这样说,已明白她是孟陵身边的人。他朝阿香微微颔首,对庆春道:“我刚刚竹林,看着你急匆匆的跑出去,还没来得及叫你,你便没了影子。” 庆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找不到公子,一时着急……竟闹了这样大的笑话。还好陵公子不在,不然又要骂我莽撞了。” 阿香听庆春对竹佳说话不带敬语,暗地踢庆春一脚,低声道:“怎地这般无礼?我,我的,像什么样子?” 庆春眨巴的眼睛看着阿香,“竹佳公子不喜欢听的。” “什么?”竹佳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又听庆春提到自己,不禁疑惑。 庆春笑笑,“阿香姐姐责骂我对公子不敬。” 竹佳看阿香一眼,见她年纪也不大,却一副老成的样子,朝她笑道:“敬与不敬在心不在口,口是心非者大有人在,何必拘于虚礼?” “奴婢受教了。”阿香说着赧然垂下头,又偷瞄了眼竹佳,更是把他和孟陵一块崇敬起来。只是不同的是,对孟陵的崇敬还夹杂着些许模糊的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承认的情愫。一想到孟陵,阿香的脸色更红,她朝竹佳行了个礼,结巴道:“既然公子没事,奴婢就先告退了。”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听竹轩。 看着阿香离开,竹佳转回去继续看琴谱,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他抬头见庆春整理案几,几次想要问孟陵去了哪里,都没有问出口。眼看着庆春端着碗就要出去,不自觉的唤出了声,“庆春!” 庆春驻足,看着竹佳,竹佳又有些犹豫起来。庆春见竹佳神色不定,轻唤了声“公子”,竹佳才懦懦开了口,“孟陵他……去了哪里?” 庆春见竹佳关心孟陵,心中大喜,忙不迭道:“陵公子去河内散心,过几日便回来,公子莫要担心。” “这样……”竹佳淡淡应了句,伸手抚过琴几上琴谱的纹路,手重重垂了下来。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11.触犯龙威 是夜。德阳殿内歌舞升平,鼓乐声震。竹佳被带到内殿,等着刘宏传唤。 大多歌姬舞姬和乐师都在内殿,只中间隔着道纱帘,朦朦胧胧的几片剪影,倒比看到真人还要旖旎。 竹佳端坐在墙角,神色黯然,只呆呆盯着面前华丽却又异常普通的琴发呆,与这一室靡声笑语分隔成两个世界。就在此时,一个太监走进内殿。目光逡巡一圈后,在竹佳身上落定。他没有见过竹佳,可这一室人中,唯有此人出尘的有一股宫中养不出的灵气。 “竹佳公子吧?”那太监期许的看着竹佳。见竹佳点头,脸上立刻绽出朵花来。他将一张纸笺递给竹佳,“这是公子待会要奏的曲目,公子看一下。” 竹佳接过来,看着上面写着“卷阿”二字,眉目间染上一抹晦色。那太监谄笑的望着竹佳,“竹佳公子,这个可以吗?” 竹佳点点头,那太监立刻笑着退了出去。竹佳看着那太监离开,手中的纸笺立刻团成一团,弃在一旁。 主殿内的舞姬又一批退去。竹佳抱着琴缓步走到殿内,安然坐在琴几旁。他的步子不快却也不慢,可那短短几步,却像是走过一个光年。殿内静的可怕,甚至连呼吸都静止。 刘宏歪歪扭扭的坐在正位上,斜靠在身后女子的怀中,年轻的脸染上几分惨然的白,一副纵欲过度的颓然之态。这是竹佳第二次见刘宏,与第一次相较,他依然,只是身后的人不是孟陵。 刘宏定定看着竹佳,身子不由坐直。美人他见多了,可出尘的人却没见过几个。孟陵是一个,面前的青年便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与孟陵截然不同,竹佳是水,是死水。他一派祥和波澜不惊,可湛蓝的颜色却让人挪不开视线,心潮狂涌。 张让看着刘宏看直的眼,嘴角溢起抹笑,他压低身子凑到刘宏耳边,“皇上,今晚送去华光殿?” 刘宏痴迷的看着,刚要点头,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孟陵。他摇摇头,“不必。”说罢给了张让一个眼色。张让立刻拔高声音,“竹佳公子,请吧!” 竹佳抬眼看张让一眼。张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从竹佳眼中看到蔑视。不及思量,琴声忽起,卷阿的音调徐徐响起。刘宏倒回身后女子的怀中,闭目享受。忽然琴声一转,琴音立刻换了另一种音调。那音调一起,整个大殿内全是抽气声。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竹佳,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徒劳。 刘宏蓦地睁开眼,脸色铁青。他从身后女子怀中挣出,一脚踢翻了面前矮几。他胸口上下起伏,瞪着竹佳。竹佳面不改色的继续弹,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才收了手。 刘宏冷笑的看着竹佳,微眯的眼睛透着冷冽的杀意,“你刚刚弹的什么?” “桑柔。”竹佳颔首,声音请冷冷的,没有丝毫惧意。 “是谁让你弹的。”刘宏继续发问。 竹佳回道:“我自己。” “好!好!”刘宏连说两个“好”字,突然从上座走下,急速步走到竹佳跟前,接着朝竹佳的肚子踹了下去!他脸色因愤怒变得通红,看着倒在地上痉挛的人,他大声呵斥:“凭你也敢斥责朕!” 竹佳倒在地上,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簌簌往下落着。刘宏胸口狂烈的起伏,“来人!” 门外的宿卫听到刘宏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刘宏指着竹佳,“此人胆大妄为,把他给朕拖下去……”刘宏本想着让人将他打死,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顿了下来。他突然想起孟陵对自己的改变全因他的出现。若他有什么闪失,孟陵再回到最初,那这近三年的时间,岂不白费?想到此,刘宏把话压下去,却又觉得难泄心头之恨。他眯眼看着竹佳那双白皙的手,嘴角溢起一抹狠厉,“既然是这双手惹了祸,那朕便不予追究竹佳公子的过错,不过……”刘宏冷笑的拉长尾音,“这双手却该好好整治整治。”说着缓步踱回高位,淡淡道:“把他给朕关起来,好好管教管教这双不安分的手。” “刘宏!有种你杀了我!”竹佳本以为刘宏会直接下令杀了他。哪知却是要毁了他这双手。于一个琴师来说,手便是他的命。与其毁了这双手,倒不如要了他的命。所有的平静全被打破,竹佳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沦陷。他奋力挣扎着,嘶吼着,刘宏冰冷的声音再次刺向竹佳的耳腔,“这个声音,朕也不想再听到。”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竹佳被拖出大殿。他紧闭着嘴唇,舌头一点点塞进牙齿的中间。他一点点使力,血腥味弥漫在口腔。架着他的两个宿卫听到一声咕噜的声响,其中一个立刻伸手捏住竹佳的下颌,迫他张开了嘴。 那宿卫冷眼看着竹佳,“皇上不让你死,你当你死的了吗?”说罢朝另一个宿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不知从哪拿出一团布,立刻塞进竹佳口中。竹佳挣扎的想要吐出嘴里的东西,忽觉颈后顿顿一疼,接着便没了知觉。 12.受刑 竹佳是被冷水泼醒的。那水冷的异常,像是特地从冰窖捞出的冰初初化开似的。竹佳病体未愈,这一下只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了口气,刚要挪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四肢呈大字张开被固定在一个铁板上,嘴里绑着根布条,压着舌头,布条已经被浸得湿透。感到身体的禁锢,竹佳瞬时清醒过来。他稍作挣扎,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带着得意刮过他的耳廓,“竹佳公子,您醒了?” 竹佳侧目去看张让一眼,缓缓合起了眸子。张让哼哼笑着,“您不想理我不打紧,我可是奉皇上之命来伺候你的。”张让说那伺候二字说的异常的用力,他紧盯着竹佳,试图从面前男子的身上找出一点害怕,可是没有。 竹佳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他的身上除了冷水,还有冷汗。他努力保持着呼吸的平静,却害怕的闭着眼不敢睁开。 张让咬牙看了一旁的狱官一眼,那狱官立刻会意将东西拿了过来。张让看着狱官捧着的布包里一排排粗细不一的针,精光自微眯的眼中射出,好似毒蛇口中喷出的毒液。他先抽出一根细针,缓步走到竹佳跟前,在铁榻边蹲了下来。 张让没有立刻把针扎下去,他用针尖抵着竹佳的手背,若有似无的触感游走在竹佳的手背,然后顺着食指一点点的移向竹佳的指尖。 竹佳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紧咬着牙关,手指僵直。张让看他一眼,针尖放在了竹佳食指的指甲缝隙那里来回摩擦,竹佳的眼闭的更紧,他甚至都感到自己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 张让见竹佳如此,嘿嘿笑着,“竹佳公子,我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回答,今晚便放你一马。” 竹佳不支声,只听张让缓缓道:“那日在客栈,弹琴的究竟是谁?” 竹佳依旧不做声。这次张让的声音冷了几分,“说,是谁?” 竹佳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我。” “不识抬举!”随着张让的怒斥,细针毫不留情穿过指缝。竹佳惊叫一声,手不自主的想要往后缩,却被紧紧卡住。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终于睁开。他盯着张让,脸色煞白。舌上压着布条让竹佳说话变得很奇怪,“你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哼!”张让笑眯眯的欣赏着竹佳的痛苦,“我公报私仇又如何?”说到此,张让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最看不惯你这样的人!明明那样落拓了,却兀自清高着!”说话间细针咻的拔出,立刻插入了中指。竹佳挣扎的越发厉害,指尖痛的让他失了理智。他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张让笑着转动着细针,竹佳痛的痉挛。他笑看着竹佳的痛苦,继续发问,“那日弹琴的人和你什么关系?他和你说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竹佳浑身打着颤,却依旧咬着牙不肯承认,“弹琴的,是我。” “我倒要看你硬到几时!”张让说着对一旁的狱官道:“你去那边伺候着点儿,咱们竹佳公子骨头硬,不让他吃点苦头不行!” “诺。”那狱官应了一声,从布包里抽出一根针来走到竹佳的右手边。听出张让话中的意思,竹佳的右手攥成一团,任那狱官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打开。张让骂了那狱官一句没用,从布包中抽出一根粗一点的针,迅速嵌进竹佳食指的指甲缝,接着一点点向上掀了起来。 竹佳痛苦的呻吟,可四肢被缚,动弹不得,除了痛苦的嘶喊,竟再做不出任何反抗。张让一点点使着力,待那整片指甲掀下来,竹佳已经痛晕了过去。张让叫人用水连泼了三次,竹佳才恢复了一点神智。张让依旧用针在竹佳中指的指甲缝里打着转,而另一边,狱官也终于将竹佳的手摊开。 那狱官看着竹佳好看的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竟忘了下手,直到张让催促,才反应过来,将针狠狠插了进去。 “啊!”竹佳原本就很虚弱,这一下把他所有力气用尽,再次昏死过去。 张让狠狠拍了竹佳的脸颊两下,将他中指插着的那根细针拔了出来。他将针丢在地上,对那狱官道:“我明日再来,你们小心伺候着,皇上可还没说要他的命!”说罢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回了宫。 德阳殿的宴席依旧继续,竹佳触怒皇上的消息已经传遍内宫。兰陵阁内,庆春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阿香来回踱着步子,嘴唇咬的发白。 “阿香姐姐,怎么办啊?”庆春拽着阿香的裙摆。阿香懊恼的抽回裙摆,愤愤瞪了庆春一眼,“你现在立刻闭嘴,不许说话,让我想想办法。” 庆春立刻抿住嘴,盯着阿香。阿香在屋内打着转,来回几圈后,右手攥拳击在左手手心,喃喃道:“但愿他能撑到公子回来。”说罢便从兰陵阁冲了出去。 阿香一口气冲到德阳殿的附近,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她在附近踱着步子,等了良久,终于见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阿香紧盯着那行人,目光在最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上落定。她立在远处,待那行人走近,她朝着那人轻唤:“秋儿!秋儿!” 秋儿闻声朝阿香的方向望过来,她看了眼前面的人,踩着碎步走到阿香跟前,“你怎么在这?” 阿香抿嘴笑笑,“我大哥在里面吗?” “何郎中吗?”秋儿蹙眉想了想,不确定的点了下头,“我没太在意,应该在的。” 阿香听秋儿如是说,一下子升起希望来。她握着秋儿的手,“你待会进去的时候和我大哥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 “你怎么谢我?”秋儿嬉笑的看着阿香。阿香立刻把自己的那对红豆耳坠摘下来塞进秋儿手中,“就知道你打着这对耳坠的主意。” 秋儿收下耳坠,欢喜的回到德阳殿。掩人耳目的走到何进背后,轻声道:“何郎中,阿香在外面等着你。” 何进皱了下眉,心中疑惑。阿香虽和他同在宫中当差,可她向来不会找自己,莫非出了什么事?心中这样想着,何进和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出了德阳殿。 “大哥!”阿香看到何进,满心的委屈一下涌了出来。何进把阿香拉到树影下,伸手帮她擦去眼泪,“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哥,你帮帮竹佳公子吧!”阿香抓着何进的手,一开口便让何进结了舌。何进甩开阿香的手,低声呵斥:“你发什么疯?他在大殿上弹桑柔,皇上不要他的命已是格外开恩了!”说着轻推阿香一把,“你快快回去,别叫人看到了。皇上现在刚刚平复下来,再叫人听到你这样说,简直是找死!” “大哥。”阿香含泪看着何进,“只要别让他太难过就好,求你了!” “你!”何进看了阿香半晌,悠悠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在宫里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辩儿已经两岁了,你打算何时让他认祖归宗?” “大哥。”阿香想到幼子,心底一软,微垂下头,喃喃低语,“再等等,再等等。” 何进叹了口气,对阿香只有无奈。三年前阿香还是宫女,被刘宏临幸后本该一飞冲天,她却突然从宫里逃了出去。原本新宠该在皇帝心头牵挂一阵,可搜罗了三千佳丽的后宫,怎会让刘宏有思念的空当?不出三日,刘宏便将这个人的存在忘得干干净净。哪知那次阿香有了身孕,十个月后产下一子,取名为辩。何进将阿香再次送入宫中,本欲让阿香借机上位,哪知她入宫一年毫无建树,竟甘愿委身在兰陵阁做一个小小的宫女。看着幼妹通红的眼,何进也不好再去逼迫,只淡淡点了下头,“我尽量。” 阿香见何进点了头,心知自己有负哥哥所嘱,有些羞愧的垂下头。何进轻推她一下,“回去吧。” 阿香点点头,走了两步回身看何进一眼,“宋皇后待我很好。”说罢便匆匆跑开,不一会便没了身影。 何进看着阿香消失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宋皇后遭人陷害被废,宫里的人说,她的身子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13.归心似箭 孟陵躺在客栈的软榻上,手中淡绿的瓷瓶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的耀眼脆弱。就像人的生命,光华闪耀,却一个不小心便会坠落,再想珍惜已来不及。他深吸了口气,将瓷瓶纳入怀中,侧身合起眼,脑中思绪纷扰,下山时的画面在眼前晃荡。鹤卢先生的脸逐渐放大,发出一阵深刻的叹息。他把那瓷瓶交到孟陵手中,只道:“此药非逼不得已,不可轻用。”然后叹息着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便摆手让孟陵下了山。 “自作孽,不可活。”孟陵喃喃低语,眼角闪过一滴晶莹。突然胸口一阵痉挛,痛的连呼吸都变得凉薄起来。 “竹……佳……”孟陵紧捂着胸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竹佳,第一次有了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当晚孟陵便启程往洛阳赶去。明明疯了似的想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却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孟陵一路狂奔,一路上换了四匹马,终于在第二天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回去。回宫后孟陵便赶往听竹轩,可到了听竹轩门外却又踯躅起来。 听竹轩没有点灯,夜色中显得更加沉寂。孟陵踱着步子,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竹佳已经睡了,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他,哪怕一眼。在门外思虑半晌,孟陵终是轻手推开门,蹑脚走了进去。 穿过前殿,孟陵一路行往偏殿,越走心中疑窦越大。听竹轩太安静了,静的只有孟陵一个人的呼吸声。孟陵吞了口口水,手心冷汗渗出,血液倒流,竹佳的床上空空荡荡。 “庆春!庆春!”孟陵喊了两声,不见庆春过来,如昨晚一般,胸口一阵痉挛,痛的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兰陵阁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静默的围坐在铜灯前。今日何进来找过阿香,竹佳的刑是张让亲自上的,没有人帮得了他。只是竹佳的状况很不好。左手的指甲被掀了三个,右手虽完好,可每个指缝都插了针,并且竹佳的身子很弱,从昨晚开始便发起热,一直不停的说着胡话,照这样下去,不用两天,定会折磨的把这条命搭进去。 “阿香姐姐,竹佳公子真的会死吗?”庆春的脸上挂着泪,却不敢哭出声。他抽抽噎噎的看着阿香,第一次发觉“死”这个字就在身边,如影随形。只要一句话不对,也许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安逸的呆在孟陵身边,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 阿香没有回答,她盯着火光跳动,手攥的发白。宋皇后被诬陷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竹佳遇难的时候,她也只能无助的看着。如果早点听大哥的话,如果努力的向上爬,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些了? “公子!”不知谁喊了一声,阿香他们立刻从屋内冲了出来。 孟陵立在兰陵阁外,脸色白的骇人,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公子。”阿香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只发出微弱的两个音节。 “竹佳呢?”孟陵的指尖微微颤抖。回兰陵阁的路上,孟陵一遍遍安慰自己竹佳只是被刘宏传去弹琴,可在看到阿香的神色后,心中的那份幻想突然变得支离破碎。他紧盯着阿香,一字一字道:“竹佳哪里去了?” 不待阿香回话,庆春已经哭得扑了过去,那一下的冲击,险些把孟陵撞倒。他抱着孟陵,仰头看着他,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哭道:“公子快救救竹佳公子,他被关起来了。” 听到庆春这样说,孟陵呼的松了口气,他以为竹佳已经……孟陵抿了抿嘴,轻拍了下庆春的肩,“你先去听竹轩候着,竹佳很快就会回去。” 华光殿内灯火通明,刘宏拿着空掉的酒樽赤脚蒙眼在殿内与宫女追逐打闹。他四处摸索,嘴里说着浪荡的醉话,“今晚抓到谁,谁便侍寝!让朕看看是谁这样好的福气。” 孟陵缓步走进殿内,那些宫女一看孟陵,立刻收敛的向边散去。刘宏四处摸索着,突然向前一扑,将孟陵紧紧抱在怀里。他将蒙眼的纱巾撤掉,边扯边说:“让朕看看是哪个美人儿!”言罢纱巾被撤掉,刘宏微一愣神,抱着孟陵的手紧了几分,“你回来了!” 孟陵点点头,将身子的重量交给刘宏,下颌抵着刘宏的肩膀,语气慵懒呢喃,“皇上刚刚说的话还作数吗?” 刘宏愣了一下,“哪句?” 孟陵对着刘宏的耳朵吹了口气,“皇上说呢?” 刘宏身子忽的一僵,将孟陵推开,仔仔细细打量着孟陵,似乎在确定什么。他敛起笑,醉意散的干干净净,因为激动,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你没有说笑?” 孟陵笑笑,“臣日夜赶路,现在又累又饿,皇上忍心这样看着吗?” 刘宏看着孟陵,忽然笑了起来。他揽过孟陵,对一旁的宫人道:“没听到陵公子的话吗?备膳。” “诺。”那些宫人应了声,齐齐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将膳食奉上,尽数退出殿外。 刘宏为孟陵布着菜,眼睛时不时的看着孟陵,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出些许改变的缘由来。感到刘宏的目光,孟陵偏头看他,温和的语调缓缓散出,让刘宏不自觉的握住了他的手。 孟陵看着相交的手,笑着摇头轻唤:“皇上?” “什么?”刘宏回神,有些尴尬,刚刚只一味看着孟陵,竟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孟陵轻叹了口气,几分无奈的宠溺,“我说,这样太安静。自竹佳来后还未听他弹过琴,不如叫他来弹一曲吧。” “好!”刘宏说着朝殿外喊道:“张常侍!张常侍!” 殿门打开,进来的却是赵忠。赵忠唯唯诺诺跪在殿前,刘宏闪过一丝疑虑,也未问张让去了哪里,只是开口吩咐,“陵公子想听琴,去请竹佳公子来。” 赵忠愣了下神,看着刘宏兴致极好,竟似忘记自己昨日已将竹佳下了狱。他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开口。似乎看出赵忠的异样,刘宏胸口一滞,突然想起昨日竹佳得罪自己,已被下了狱。他侧目看着孟陵,只见孟陵神色坦然,似乎并不知道。刘宏轻咳一声,压低嗓音,“还不快去?” 赵忠看着刘宏微眯的眼,立即会意,道了声“诺”,便匆匆离开华光殿,往宫外赶去。 14.获救 竹佳瘫软的躺在铁榻上,即便解除了束缚,他也没有力气去逃跑。张让俯视着他,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才不过一天就成了这副模样,身子骨比宫里头的娘娘还要金贵。”说罢用狱官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水,对狱官道:“圣上有旨,把他这双手废了,命留着。” “诺。”狱官转头去看竹佳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心中冷笑连连,这里终于交还到了他的手中。 张让见那狱官迟疑,皱了皱眉,“怎么?听不懂什么意思?” “不。”那狱官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刀。张让一看那刀,笑着拍了拍那狱官的肩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哈哈!”张让说着,大笑着出了刑房。 那狱官走到竹佳身边,刀一点点的靠近竹佳的手筋,眼看着就要插进去,竹佳忽的张开眼,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狱官狠狠推了出去。那狱官吃痛,对左右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摁住?” “诺。”左右听令,立刻上前制住竹佳。竹佳力气本就比寻常男儿小,如今丢了半条命,哪里还是这些人的对手? 狱卒将竹佳制住,反剪竹佳手臂将他摁住。那狱官爬起来走到竹佳跟前,扬手甩了竹佳两个巴掌,接着狠狠向竹佳胸口踹去。竹佳只觉胸口一阵混沌,嗓子干裂的甜腥。他低垂着头,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咽了气。 那狱官还不解气,还想再踹,一旁的狱卒忙拦了下来,“大人,使不得啊!” “你敢拦我?”张让在时,那狱官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明明这里是他的天下,竟由得一个阉人来做主。张让终于走了,自己的下属竟敢拦着自己撒气!他瞪着那狱卒,那狱卒一个激灵,忙道:“他已经没了半条命,万一大人这一脚下去要了他的命,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哪里担得起?” 那狱官想着张让都没敢要竹佳的命,自己万一要了他的命,岂不是自寻死路?想到此,他揪着竹佳的头发,迫他抬起头来。他狞笑的凑近竹佳,“等到皇上杀你的时候,老子一定不遗余力的好好伺候你!” 竹佳眼睛微微张开条缝,看着面前那张狰狞的脸。喉头微动,续足了气狠狠朝那狱官吐出一口血水。 “混账!”那狱官反甩竹佳一个巴掌,接着拽过竹佳一只手,刀子立刻向上割去。 “住手!”眼看着刀子就要刺进筋脉,一个尖细的声音及时打断。 赵忠几步抢上前,将那狱官推开,捏起竹佳的下颌。见竹佳还活着,不由松了口气。他对跟来的宿卫道:“快带竹佳公子回听竹轩。”说罢瞪那狱官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狠厉的得意,“你最好祈祷他不要死。” 此时竹佳已经昏昏沉沉,依稀中只知道自己被人带走,又是坐车,又是乘辇。一路走走停停,却都不敢放松,直到听到庆春的声音,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公子!公子!”庆春看着竹佳被人抬进去,接着五六个太医令丞便涌了进去。他茫然的看着他们忙前忙后,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赵忠踱到庆春身边,轻咳一声,“你可知竹佳公子为何如此?” “皇上……皇上……”庆春弱弱开口,却总觉这样回答似有不妥。即便害竹佳如此的本就是刘宏。 “嗯?”赵忠眯眼看着庆春,“竹佳公子感染风寒,久病不愈,与皇上有什么关系?” 庆春吞了口口水,“是,是奴婢失言了。” 赵忠点点头,声音放大一倍,不止说给庆春,也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竹佳公子感染风寒,久病不愈,暂不能见客。你们都小心伺候着,别乱说话,让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明白了吗?” “诺。”听竹轩的众人齐齐应下。 赵忠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庆春,“我知道你以前是陵公子身边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着点。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惹皇上不高兴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谢大人提点。”庆春吞了口口水,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嗯。”赵忠点了点头,带了几个人便回华光殿复命去了。 赵忠这一走便走了近两个时辰,皇帝见他回来,掩饰着担忧,急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人呢?” 赵忠跪倒在殿前,语调带了几分哀恸,“奴婢刚刚去请竹佳公子来,哪知竹佳公子风寒未愈,人都瘦的脱了形!庆春也不知去找太医,只知道在榻前哭,奴婢去了一看,那竹佳公子半条命都耗没了!”说罢讨好的看着孟陵,“还好陵公子起意要听琴,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吗?”孟陵心底冷笑,“那倒是我救了他的命呢!”说罢转过脸看着刘宏,轻笑道:“既然竹佳身子不爽,那便罢了。” “好。”刘宏巴不得孟陵这样说,他给了赵忠一个眼色,赵忠立刻退了出去。 刘宏伸手揽过孟陵的肩,在他颊边印上一吻,接着将孟陵拦腰抱起。 宽阔的龙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上边熏着浅淡的兰香。刘宏解开孟陵的束发,如墨的长发捧在手心,有些许仆仆风尘的味道。他将孟陵衣带解开,小心翼翼的将孟陵的衣衫褪去,指尖竟有些细微的颤抖。 刘宏深吸了口气,细碎的吻落在孟陵的眉心,鼻尖,然后含住了孟陵的唇。孟陵的嘴唇暖软,他的味道竟比刘宏尝过的所有人的味道都要甘冽。刘宏允吸着,手一点点向下移去。 孟陵合起眼睛,紧闭着嘴唇任刘宏恣意挑弄。感到孟陵的无动于衷,刘宏停下动作,看着身下的人,眸子还保持着一丝的清醒,可声音却已带了情欲熏染的沙哑,“孟陵,你是甘愿的吗?我不迫你。” 孟陵看着刘宏,伸手抱住刘宏,凑上前吻住刘宏的唇,心中如千万把钢刀在割一般疼痛。他要得到这年轻帝王的所有信任,然后好好保护心中所挚爱的那个人。 15.赏花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来的有些晚,天气都逐渐转暖了,它才依依不舍的脱离天空的桎梏。 刘宏睡得很沉,他疲惫的倒在软枕上,手轻搭在孟陵的腰上,唇边挂着满意的笑。孟陵圆睁着眼,良久才将腰间的手移开,只穿了件中衣便出了殿门。 “陵公子。”殿外的人向孟陵行了个礼,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孟陵的脸。 孟陵从他身边走过,刚要下台阶,那人忙上前拦了下来,“夜里寒气重,公子还是回去吧。” 孟陵睨那人一眼,那人胳膊一缩,孟陵已绕开他走了出去。 雨不大,细细的雨丝沾染了朦胧的湿气,氤氲的让人看不清置身其中的人。孟陵回头看一眼准备跟上的人,沉声道:“我想去散散心,不许跟着。”说话间已踱了出去。 听竹轩外守了不少人。孟陵眯眼看着他们,缓步绕到后院,脚下使力从矮墙跃了进去。 此时听竹轩内只有庆春一个人守着。他趴在榻边,昏昏沉沉却也不敢睡过去。忽闻殿内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吓得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谁?” “是我。”孟陵几步走到榻前,在看到竹佳的刹那,眼泪夺眶。 竹佳原本好转的脸色蒙着一层死灰,陷在被中嶙峋的让人骇然。 庆春看着孟陵的脸色,抽泣的吸了吸鼻子,“还好公子回来的及时,不然竹佳公子的手就废了。” 孟陵听庆春这样一说,将竹佳的手从被中拿出。左手包了纱布,右手的指甲一片青紫的淤血。他将竹佳的手捧在嘴边,轻轻亲吻,百般珍惜。 “公子。”庆春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陵,亦没有想到孟陵对竹佳的那份心,早已超出了友人之间的珍惜。 孟陵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你去外面候着,我在这里待会儿。” “诺。”庆春行了个礼,从殿内退出。临出去时,将殿外的纱帐一层层放了下来。 孟陵用额头抵着竹佳的手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似有感应一般,竹佳闷哼一声缓缓张开眼,在看到孟陵的刹那,瞬间失神。 “竹佳,你醒了?”孟陵惊喜的看着竹佳,手上不自觉用了力。 “疼。”竹佳轻唤一声,冷汗簌簌落下。孟陵大惊,立刻松了力道,小心翼翼检查半天,见没有出血,才稍稍放松。 竹佳看着孟陵这般小心翼翼对待,与之前温和疏离的样子全然不同,不禁看得有些失神。孟陵看竹佳失神的样子,轻笑一声,忽的板起脸来,“既然已经来了这里,难道还没有做好委屈的准备吗?” “我……”竹佳紧抿着嘴,把脸别开。 孟陵不待竹佳回答,接着道:“为什么不好好的弹卷阿,偏要弹桑柔。” 竹佳这次抬起了眼,只是看着孟陵,不答话。孟陵依旧板着脸,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良久竹佳才细声开了口,“我之所以活着来到这里,全是因为你教庆春开导我。” 孟陵盯着竹佳,等竹佳开口。竹佳却又闭口不言,眸中瞬息万变,似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在静静道:“那日你恼了我,之后又离宫散心,所以我……” “我哪里有恼你?”孟陵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竹佳,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让竹佳有这样的误会。 “就……”竹佳看孟陵神色如常,的确不像恼自己的样子。话卡在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孟陵也不欲逼迫,只认真的看着竹佳,“你若以后再胡思乱想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才真的要恼你!” 不知是因为孟陵的话太过认真,还是他眸中的感情泄露的太过彻底,竹佳忽觉胸口开了个洞,孟陵趁虚而入。他进入的太过迅速,竹佳甚至连呼吸都被迫的紊乱起来。他不敢去看孟陵,有些慌乱的别开脸,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给孟陵的回应。 孟陵也觉自己太过露骨,低低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竹佳的手,“我……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养,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说罢不待竹佳答话,已匆匆转入后院,离了听竹轩。 竹佳这一次伤的极重,再加上之前风寒未愈,待到大好之时,皇宫的牡丹已经开了次第。孟陵陪刘宏用过早膳后便来了听竹轩。 竹佳起身未久,庆春正伺候着竹佳吃饭。用过早膳后,孟陵遣散所有人,带着竹佳往濯龙园行去。 濯龙园本是皇后闲暇时的休憩之所,桓帝时大肆修整了一番后,景色越发秀丽,一旦游景,不自觉的便会流连忘返。 此时牡丹花开正盛,孟陵和竹佳站在花前,阳光映衬着花,花映衬着人,一个看花,一个看人。 竹佳看着满园牡丹,笑看着孟陵,“在家时姐姐常嚷着要来洛阳看牡丹,说洛阳的牡丹甲天下,如今一看,当真是国色天香。” 孟陵看着竹佳,点点头,赞道:“的确是国色天香。” 竹佳见孟陵盯着自己,话头上虽是接了自己的话,可竹佳却觉得孟陵意有所指,不自在的红了脸。 从濯龙园回去已近正午。孟陵离了听竹轩,并说好午后还会过来。哪知午后来的不止孟陵,刘宏也一道驾临。 书房的木榻上,刘宏拥着孟陵坐在那里。下首的琴几前,竹佳跪坐着盯着琴,手抚着却不知该弹什么。 刘宏盯着竹佳,眯眼笑笑,“怎么?不知道要弹什么?那就弹一曲卷阿吧。” 竹佳紧抿着唇,深吸了口气。因为孟陵,他甘愿忍耐,傲骨也因为那人温和的劝解,甘愿亲手摧折。 曲声悠扬流转在室内,孟陵看着竹佳,心中一片刺痛。他合起眼,靠在刘宏身上,不多时呼吸已变得均匀起来。 刘宏低头看着孟陵,轻抚着他的侧脸,然后缓慢的扶他躺好,又叫人拿了条薄被来给他盖上,对竹佳道:“陵公子昨晚没睡好,待他醒了告诉他,朕等他用膳。”说罢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丝毫没有发觉在他说要离开时,孟陵原本均匀的呼吸忽然变得凌乱。 16.自尽 竹佳待刘宏踏出听竹轩的刹那收了手。屋内只有他和孟陵二人。榻旁的窗户微微开启,不时有细风卷入,静谧的时光中,竹佳仿佛听到了竹叶相击奏出的乐章。竹佳微微垂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手指抚上琴弦,乐曲倾泻,那是他本就想弹给孟陵的曲子。 孟陵忽觉魂游体外,出了听竹轩,踏入了竹林。林内竹色青翠,竹叶沙沙作响。泉水叮咚跳跃,溅到脸上带了些许的冰凉,依稀中仿佛闻到了自由。 竹佳抬眼去看孟陵,手指微顿,琴声戛然而止。竹佳起身走到榻前,跪坐在榻边,手指有些颤抖的落在孟陵的眼角。收回手指,竹佳看着指尖的水珠,心狠狠疼了起来。 庆春说,陵公子从未对谁那样上心。庆春还说,陵公子两年来从来不对皇上假以颜色。直到他竹佳来了,陵公子仿佛变了个人。他会微笑,会担心,会温柔,他有了活着的生气。说这些的时候,庆春带着向往的笑,可下一刻,脸立刻耷拉下来,声音也带着不甘的委屈。竹佳记得庆春满眼的泪,他说,竹佳公子,公子他为了保护你,连尊严都能放弃,甘愿在皇上身下承欢,所以求你不要再去违抗圣意了。 “怎么停了?”孟陵睁开眼,看着竹佳失神的看着指尖,连自己都未发觉沉迷乐曲中不慎落下的泪。 竹佳看着孟陵,眸子透着坚定,他说:“孟陵,我们逃跑吧。” “什么?”孟陵惊诧的看着竹佳,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覆在竹佳额头,戏谑道:“莫非身子还没痊愈?怎么净说胡话。” 竹佳有些气恼的拉下孟陵的手,“我没有乱说,我是说真的,我们逃跑吧!我不想看你这样委屈。” 孟陵手指一僵,眸色忽的沉了下来,“庆春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竹佳抿嘴,原本瞪视的眼,立刻不自在的别开,“他什么都没说,是……是……”竹佳想起刚刚指尖的泪水,又壮起胆子来,“你刚刚哭了。” 孟陵狐疑的看着竹佳,虽知竹佳所言非虚,可心中也明白竹佳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过是曲至深处,情动而已。竹佳,你瞒不了我。”孟陵叹息的坐起身,伸手轻覆上竹佳的耳朵,“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你不属于这里。所以,在那之前,关起你的耳朵,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相信。” “让我离开这里?”竹佳捕捉到孟陵话中歧义,心底微凉,“那你呢?你不走?” 孟陵笑笑,有些惨然,“我逃不了。” “怎么能逃不了?”竹佳握住孟陵的手,紧张而又小心翼翼,“我听说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去西苑,那时我们就逃,一定逃得掉的!” 孟陵推开竹佳的手,轻拍了拍,起身往听竹轩外走去。 “孟陵!”竹佳追出去,看着孟陵顿住的背影,轻咬了下嘴唇,“如果因为我,害你受那样的委屈,我宁愿消失。” 孟陵回头看着竹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良久才舒出一个笑来,“我没有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他低垂眼眸,心底苦的发甜,为他所受的从来不是委屈。可惜竹佳不信。 那天之后,孟陵很久未来听竹轩。竹佳夜里做梦,是孟陵躺在龙榻上的画面。孟陵僵硬的躺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如水的眼中有泪淌出。竹佳醒来后便再睡不下,看着将亮的天色,竹佳深吸了口气,心底微颤。 卸下的琴弦已被握在手心,一段系在榻上,一段缠在腕间。竹佳深吸了口气,将琴弦缓缓收紧。血水从腕间渗出,开始只是点点血丝,接着形成血流,一发不可收拾。身子越来越疲惫,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竹佳嘴角含笑,孟陵,是不是我消失了,你就再不会受那样的委屈了? “公子!”庆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铜盆打翻,水溅了一地。他疯了似的跑出听竹轩,眼睛急的发红。 太医来时,看到室内那一幕,手都禁不住颤抖。 迷蒙中竹佳只觉手腕上肋着的琴弦解开,然后腕间微凉,疼痛似也消散不少,接着便没了知觉。 孟陵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刘宏用膳。他手指微颤,继续不动声色的用着膳,仿佛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事。刘宏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去看看?” 孟陵朝刘宏笑道:“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刘宏听孟陵这样说,龙心大悦,索性大方起来,“他好歹是朕请来的人,用过膳你便替朕去看看吧。” 孟陵微微垂首,“诺。” 竹佳醒来时已是天黑。屋内只有一个孤影静静坐在琴几前抚着那根染血的琴弦。竹佳发出一声长叹,那人影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走近,可竹佳知道那是谁。他想要坐起身,可浑身酸软无力。他想要开口,可喉咙干涩,只能喑哑发出的几个破损的音节。 “知道为什么这么晚我还能在这里吗?”孟陵抬眼看着竹佳,眼睛异常的明亮,亮的让人心惊。 竹佳不知道,可心中却隐隐害怕。孟陵轻拨了下琴弦,散出一阵哀乐,经久不歇。竹佳吞了口口水,等着孟陵下文。孟陵停顿良久,久到空气都凝结,才又开了口,“宋皇后午后仙逝了。” 竹佳胸口一顿,孟陵继续道:“她年初被废,半年都没挨过便玉殒。她拼了命的想活,却死了。你拼了命的要死,却被救了回来。”孟陵说着,双手抚上琴弦,哀乐倾泄,每一个音符都是孟陵从心底散出的哀伤。他盯着竹佳,声音不大,和着乐声,甚至是小的。可竹佳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每个人都会死,可你我绝不该现在就死去。你怕我恼你,却偏偏要做让人恼火的事,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逃得了吗?” “我……”竹佳讷讷开口,却见孟陵已经起了身。层层帐帘放下,竹佳只能看到孟陵模糊的剪影。他侧身看着门外,目光丝毫没有落在竹佳身上,“你若再不好好保重,我便再不见你。”说罢大步出了听竹轩,开门的刹那,月光倾泻而下,凉薄的照进室内,如孟陵毫无留恋的背影,却是竹佳唯一能渴望的光和暖。 “孟陵!”竹佳费力的嘶喊,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沙沙声。泪狂涌而出,竹佳无力的伸着手,一遍遍喊着孟陵的名字,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即便孟陵就在门外,却一句也听不到。 自那日后,孟陵再未来过听竹轩。竹佳似乎被遗忘一般的存在,可他却再不敢轻生寻死,他知道孟陵说到做到。他若再敢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只怕孟陵再不肯见自己了。 17.恻隐之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晴光正好。刘宏突然来了兴致要去校场练武,孟陵自然作陪。孟陵虽算不得什么高手,对付刘宏却是绰绰有余,可无奈对手是皇上,手上自然不敢下真招。几场下来,孟陵心思都在想着怎么输,反倒更是累人。他躺在台上呼呼喘着气,刘宏支着身子,低首看着孟陵,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俯下身去细细亲吻。哪知还未触到孟陵,孟陵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宏顺着孟陵的目光看去。只见练武台角张让僵直的立在那里,脸色青白,一滴鸟屎顺着他的额头滑到鼻尖,然后落到地上。刘宏见状,笑得更是张狂,他抬头看了眼未飞远的鸿雁道:“这禽兽竟敢欺辱张常侍,实在是胆大包天!来人,给朕取弓箭来!” 言毕,立刻有人将弓箭奉上。刘宏虽不思进取,可箭却射的异常的精准。一箭射出,直冲那鸿雁心口,却因那鸿雁向下急降,只射中了翅膀。 校场的人抬头看着那鸿雁在天上扑扇了几下翅膀,往芳林园西北角的方向坠去。刘宏将弓箭丢给一旁的侍卫,对羽林左监许永道:“去把那禽兽找回来交给张常侍处置吧。” “诺。”许永领命后便往芳林园行去。 竹佳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气色大好,索性端着琴出了房门往竹林走去。此时已近盛夏,天气越发炎热。庆春说再过几日皇上便要起驾去西苑避暑,孟陵也会一道去。庆春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竹佳的表情,看竹佳面色无异,竟还失落起来。 竹佳记得当时笑问庆春怎么倒似希望自己难过一般。庆春吞吞吐吐半晌,方才弱弱问道:“公子对陵公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竹佳的答案自然是知交,可庆春却对这答案一点都不满意,小脸憋得通红,连眼圈都给染红。他不吱声的看着竹佳,几分赌气,“只是知交吗?” 那不是知交是什么?竹佳迷茫的看着面前泉水突突往外冒着,手放在弦上却不曾拨动一下。就在他愣神之际,突然天上坠下一物,直直跌进泉水中,溅起的水花落了竹佳一身。竹佳“呀”的惊呼一声,抱着琴连退数步。那一声声音极大,庆春都被惊得从后院跑了出来。 “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了?”庆春手中还拿着铲子。见竹佳湿淋淋的站在一旁,呆愣愣道:“公子是太热了吗?” 竹佳瞪庆春一眼,庆春举着铲子嘻嘻笑了起来。竹佳指了下泉水,“刚刚不知什么东西落了进去,你去看看。” “诺!”庆春应了一声便凑了过去。人刚刚探上前,一只鸿雁从天上直冲而下,朝庆春狠狠啄了过来。 “小心!”竹佳惊呼一声将庆春拉到身边,那只鸟扑了空,也不再袭击人,只是绕着泉水不断打着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鸣。 这样的情况,竹佳曾见过一次。那时姐姐姐夫尚在人间,他们曾目睹猎户将一只大雁射死,另一只在半空盘桓凄鸣,接着便撞死在了那只死去的大雁旁。竹佳犹记那时姐姐哭得险些晕过去,姐夫从猎户手中买下了那只死去的雁,与姐姐一道将它们殓埋。那时姐姐姐夫便在那对大雁坟堆前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如他们誓言所立,姐夫终是随姐姐而去,只余竹佳一人独活于世。 竹佳将琴放在地上,观察着半空盘桓的雁,一点点朝泉水靠近。不待走近,庆春忙拉住竹佳,担忧道:“公子小心啊!” 竹佳安慰的拍了拍庆春的手,向前移了些许。见半空那只雁没有动静,方才放心的走了过去。 泉水中落了一只雁,翅膀被羽箭贯穿,血顺着箭尾的翎毛渗入水中,将周围的泉水丝丝缕缕染红。竹佳跪坐在泉水边,伸手将那只雁捞过来,那只雁立刻痛的挣扎起来。 盘桓在上空的雁,见下面的那只雁挣扎,立刻扑了下来。竹佳慌张的将捞起的雁护在怀中,盘桓在半空的雁眼看着就要啄到竹佳,突然势头一转,擦着竹佳飞了起来。 庆春大张着嘴,那一刻连呼吸都给停顿。见竹佳有惊无险,才大大出了口气,上前扶起了竹佳。 竹佳交代了庆春句把琴抱回去,便率先回了听竹轩。先将那受伤的雁放在书房的榻上,然后忙去找来药箱要为那只雁包扎。 庆春将琴放好。举着铲子跟在竹佳身边,看着竹佳细心给那只雁包扎。 竹佳包的用心,庆春也看得用心。竟忘了出来时火上的菜还未烧好。竹佳闻着房内窜进的糊味,狐疑的看着庆春,“这是什么味道?” 庆春仔仔细细嗅了一口,“呀”的一声冲进厨房,却为时已晚。莫说锅里的菜烧得发黑,连锅都烧出个窟窿来。他把锅从火上丢下来,看了那锅半晌。苦着脸慢吞吞的走了回去。 竹佳已经给那雁包扎好。庆春看着那雁无辜的摸样,愤愤道:“都是你!害公子连饭都没得吃!我这就拿你去炖肉。”说着挺着袖子就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只觉身后一阵疾风。吓得庆春跪在地上抱着头半晌不敢动弹。直到听到竹佳压抑的笑声,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离庆春不远处,那只完好的雁正蹲在地上啄着毛,时不时的朝竹佳叫一声,竟似在道谢。庆春撇撇嘴,气呼呼的瞪那只雁一眼,作势又要去欺负那只受伤的雁,一看那完好的雁阴鸷的眼,立刻软了下来。他举着双手撇撇嘴,算是投降,然后委屈的看竹佳一眼,“公子,我去兰陵阁看看去。”说罢便出了听竹轩,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槛,与正要进门的人撞个满怀,身子向后一倒,又给滚了回来。 竹佳听到响声忙跑了出去,见庆春在殿内揉着头,疼的脸都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竹佳扶起庆春,见门外站着一人,一身羽林军的服饰。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末将许永,刚刚失礼了。” 竹佳摇摇头,没有开口。许永道:“皇上射伤一只雁,叫末将带人来找,不知公子看到没有?” 竹佳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瞥向书房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许永,结巴道:“没……没有。” 许永在刘宏身边呆了那么久,竹佳刚刚的那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他的眼?他抿了下嘴,想了想措辞,才道:“公子,为只禽兽欺君实在是不值。还请公子告之实情。” “我……”竹佳圈了圈手,谎话不敢再说,实话却又说不出口。 许永看着竹佳为难的样子,知他有恻隐之心。再加上许永与孟陵交好,知道孟陵对竹佳的那点心思。他思绪微转,想着孟陵就在刘宏身边,直接带竹佳去,孟陵定会替竹佳解围。这样想着,便开了口,“公子既然执意不肯说出实情,那请公子随末将去向皇上回句话可好?” 竹佳犹豫的低着头。庆春识得许永,虽不知他与孟陵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许永绝非奸佞小人。他轻推了下竹佳扶着他的手,“公子去吧,没事的。” 竹佳看着庆春眼中的坚定,终于松口。他朝许永点点头,“好。” 18.心伤 到了华光殿时,孟陵和刘宏刚刚沐浴出来。二人都只穿了中衣,闲散的坐在榻上。孟陵斜靠着软枕翻着书,刘宏侧身抱着他,整个人紧紧贴着孟陵。许永低垂着头,抱拳道:“禀皇上,那只雁跌落听竹轩为竹佳公子所救,末将难以自处,还请皇上圣裁。” 刘宏抬眼看许永一眼,淡淡道:“朕刚刚已经说过交给张常侍处置,你没听到吗?” “末将……”许永目光转向孟陵。孟陵恍若未觉,依旧翻看着书页,这倒远远出乎许永的意料。他低头寻思半晌,硬着头皮道:“竹佳公子已将那雁的伤处包扎好,末将……” “他人呢?”孟陵看着书,看似漫不经心。可这一句于许永来说却如蒙大赦。他急忙回道:“在殿外候着。” 孟陵抬眼看许永一眼,将书丢在一旁,“让他进来。” 刘宏不悦的掐了孟陵一下,却也没有出声阻止。许永到殿外唤进竹佳,二人一道跪在榻前。 孟陵看着竹佳略显丰盈的身子,嘴边溢出抹放心的笑,却又拿起书掩饰起来。他闲散的翻了两页,声音幽幽飘出,“听说你救了那只雁。” 竹佳愣怔的跪在那里,脑子里满是孟陵靠在刘宏怀里和庆春那句“只是知交”。思绪在脑中错综复杂的翻卷,直到许永扯他衣袖,他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孟陵一眼,孟陵相较初见多了几分活力,明明该高兴,可竹佳心却顿顿疼着。他知道,那份疼痛不是为了孟陵的委屈求全,而是因为心中对孟陵那份独占的悸动。 刘宏见竹佳僵硬的跪在那不说话,眉头紧蹙,开始不耐烦起来,“陵公子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竹佳抿了抿嘴,“是我救了那只雁。” “不过是只禽兽,救它做什么?” 竹佳抬眼看孟陵一眼,又慌乱的垂下头。眼中蒙蒙升起一层雾气。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因为它想活。” 这次不待孟陵答话,刘宏已嗤笑出声,“竹佳公子真是天真,禽兽而已,它的生死岂是自己所能掌控?朕现在就要叫人拿它炖了来吃,你能奈何?” “我……”竹佳慌乱的抬起头,生怕刘宏戏言做真。 刘宏瞪竹佳一眼,坐直了身子。他嘴角斜斜勾起,眼中殊无笑意,“莫说是那只禽鸟,就算是你,朕一句话也能要了你的命!” “皇上!”孟陵脸色一变,握住刘宏的手。看到刘宏眼中的狐疑,脸上紧张之色一扫而尽,疑心是所有帝王的通病,他怕一个不小心便害竹佳万劫不复。他笑看竹佳一眼,“皇上的玩笑开大了,竹佳公子身子痊愈未久,你若再将他吓上一吓,往后还到哪去找这样好的琴师呢?” 刘宏总觉孟陵话中似乎有回护的意思,他紧紧盯着孟陵。突然道:“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羽林卫恭恭敬敬朝刘宏行了个礼。刘宏指着竹佳道:“此人以下犯上,将他拖下去狠狠鞭笞!” “诺!”那二人领命后就去拖竹佳。孟陵轻喝一句“住手”,强忍着颤抖,看刘宏的神色如常,“皇上何必为了一只禽鸟而大动肝火?竹佳公子来了之后,皇上似乎还未尽地主之谊,不如将那只禽鸟赏给他,莫教人说了闲话。” 刘宏沉默的盯着孟陵。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殿内的气氛却冷得让人发颤。不知过了多久,竹佳和许永的膝盖都要跪的麻木了,刘宏才缓缓开了口。他伸手捏住孟陵的下颌,鼻尖几乎碰到了孟陵的脸,“你是担心朕被人说闲话,还是担心朕要了他的命?” “自然是担心皇上。”孟陵直视着刘宏,眼睛没有丝毫闪躲。刘宏放开孟陵“哈哈”一笑,指着竹佳道:“不如这样。你当着朕的面赏他三鞭,朕便信你。” “好。”孟陵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他怕稍有迟疑,刘宏就会改了主意。 “还不放开竹佳公子?”刘宏瞪视着那两个羽林卫,那两个羽林卫应声立刻放开竹佳。竹佳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手指费力的蜷起,雾气模糊了视线。刚刚孟陵答应了刘宏的要求,没有一点迟疑。 “去取鞭子来,记住要拿浸在水中的牛筋鞭。”刘宏笑看着竹佳。其实他对竹佳并没有多大的恨意,甚至原本是带了几分迷信的感激。他始终觉得与孟陵发展至今竹佳在中间有不小的作用,可若他敢与孟陵纠缠不清,那自然另当别论。 鞭子已经放在孟陵手心。孟陵握着鞭子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竹佳跪坐在大殿中心,上身的衣衫已经除去。他低垂着头,心底冰凉。他甚至觉得自己为了孟陵一句话而拼了命的保重身子也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一鞭落下,竹佳的后背立刻皮开肉绽。竹佳紧咬着下唇,血都咬了出来,却硬是没有吭一声。 第二遍落下,血水顺着竹佳的后背淌下,竹佳忍不住轻哼一声。不待休息,第三鞭已经落了下来。 刘宏欣赏的看着竹佳在他面前皮开肉绽,唇边笑意越发浓烈。孟陵能下这样的手,至少证明他心中是没有竹佳的吧?刘宏深深看着孟陵,这一刻终于认定孟陵对竹佳未存半分私心。可刘宏若多了解孟陵一点,他便会发觉。若非救人心切,孟陵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刘宏从榻上走下,亲自扶起竹佳。看着竹佳苍白的脸色,他没有丝毫愧疚,反倒带了几分热切的感激,“刚刚真是委屈你了,朕既已确定孟陵的心意,自然不会再与你为难。那只雁你既然喜欢便留着,回去好好休养吧!” 竹佳朝刘宏欠身,声音干哑,“谢皇上。” 刘宏将竹佳交给许永,“送竹佳公子回去吧。” “诺。”许永领旨后,携着竹佳出了华光殿。刚刚踏出殿门,竹佳立刻脱力的向下栽去。 身上的伤于竹佳来说似乎已痛成习惯,可心底的伤竹佳却难以承受。孟陵的鞭子落下,每一下都狠狠抽在了竹佳的心坎。那是比失去至亲还要难以承受的痛,痛得他几乎窒息。 19.置气 竹佳被送回听竹轩没多久,刘宏又拨了数十人过来照料,都被竹佳婉拒,甚至连太医都被谢绝门外。 卧房内,庆春跪坐在榻前。边上药边不时的吹着鞭伤。他看着竹佳身上的伤,眼圈红着却不敢掉泪。竹佳趴在榻上,紧紧攥着被单,额上冷汗簌簌的落,却隐忍着不肯出声。 庆春看得心疼,低声劝着,“公子,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不疼了。” 竹佳偏头,脸色煞白却依旧强颜欢笑,“没事,不疼。” 庆春扁扁嘴,“早知道就不该相信那个人,不该让公子和他去的。” 竹佳听庆春这样说,眸色一暗,喃喃道:“不怪他,他是好意的。” “好意都把公子害成这样,若是歹意,岂不是要了公子的命?”庆春愤愤说着,手上不觉加重了力道。 竹佳“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庆春忙不迭的抬起手道歉,“公子还好吗?都是奴婢的错!” “没事。”竹佳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眼庆春手中的药,“敷好了吗?” 庆春看了眼竹佳背后浸血的白色药末,点点头,“好了。”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竹佳将身子向里,眼睛轻轻合起。听着庆春离开,竹佳将身子一蜷,泪簌簌的掉,擦也擦不尽。不知哭了多久,倦意铺天盖地袭来,竹佳不一会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暮,门外有细微的说话声,似是庆春在拦着谁不许进来。 “庆春!”竹佳唤了庆春一声,门外的人立刻不悦道:“你怎么这么小气?竹佳公子明明醒着,你还不许我进去!”说罢便推门闯了进来。 阿香一身翠绿的衣衫,进来时带了一股风,硬生生把夏天的燥热逼退了去。她跑到榻前止住步子,急切的关心,“公子你怎么样?伤处还好吗?”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略大的白瓷瓶,“陵公子知道你受了伤,让我送些伤药来。” 竹佳半支着身子冷眼看着阿香手中的药,淡淡道:“我这里有药,不劳他费心。”说罢又躺回被中。 阿香尴尬的举着手中的药回头去看庆春,庆春也是一脸茫然。阿香轻咳一声,将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公子,药就放在旁边,奴婢告退了。” 阿香说罢,匆匆忙忙的从听竹轩跑了出去。庆春看着阿香有些慌张的背影,不及反应,忽闻室内传来一声脆响,待跑进去一看,竟是竹佳将阿香送来的药摔了个粉碎。 “公……公子……”庆春傻傻看着竹佳,只能弱弱的发出一声低语。 竹佳向来是个内敛的人,即便不快也是隐忍的发作,这样明显的愤怒,莫说是庆春第一次见,连竹佳亦是第一次发作。他坐在榻上喘着粗气,背上的伤口扯得狠狠的疼。他紧紧抱着自己,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更是难以自制。 过去可以那样轻易控制的情绪,因为是他,竟彻底的崩溃。 “公子,你怎么了?”庆春慌张的跑到竹佳身边,却如何也安慰不下。他焦躁的挠着头,“公子,你别哭了,伤口是不是很痛?我这就去找陵公子来。”庆春说着就往外跑。 “站住!”竹佳抬起头,盯着庆春,“不许去找孟陵。” “可是公子你……” “我的事与他无关!”竹佳合眸深吸了口气,“你下去吧。” 庆春看着竹佳不似说笑,透心的凉。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竹佳公子会突然这样? 离了听竹轩,庆春便马不停蹄的赶到兰陵阁,却扑了个空。 阿香看庆春急切的样子,知道与竹佳有关,可无奈孟陵这段时间常常伴在皇上身边,夜里也宿在华光殿。回兰陵阁的日子,屈指可数。刚刚也只是遣人来说了一声,让阿香送药过去,自己却连面都没有露。 庆春大张着嘴看着阿香,“你……你是说公子他宿在华光殿?那公子他……” 阿香狐疑的看着庆春,“你到底想说什么?” 庆春摇摇头,心中有一丝高兴,一丝难过。高兴是因为他认定竹佳的不悦是因为孟陵与刘宏之间的事情,那证明竹佳是在意孟陵的。难过的是,孟陵那样一块绝好的璞玉,竟是被刘宏那样的人去雕琢。 “喂!”阿香看着庆春脸色瞬息万变,用手指戳了庆春一下,“想什么呢?” “没、没有,既然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便先回去了。”庆春说着便急匆匆出了兰陵阁,生怕阿香深问似的。 阿香看着庆春近乎逃走的背影,愤愤跺了下脚,“死小孩!装什么神秘!”当下便想要去找何进问问发生了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贵人们最讨厌多事的奴婢,便忍了下来。不过阿香当时虽不知道,没过几天,私下里,皇宫已将此事传遍。阿香看着再次来兰陵阁探消息的庆春,嘿嘿直笑。庆春被阿香笑得直发怵。他往后躲了躲,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 阿香撇撇嘴,“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庆春喉咙一紧,心脏扑通扑通都快从嘴里跳出来。阿香听庆春这么一说,眉头一蹙,惑道:“竹佳公子身上的伤是公子亲手打的啊。” “什么?”庆春惊诧的看着阿香,“竹佳公子的伤是公子打的?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阿香盯着庆春的眼,探寻道:“那你遮掩什么?” “我……我……”庆春想不出怎么解释,立刻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哪里有遮掩?我遮掩什么?” “我哪里知道?”阿香斜眼看着庆春,“庆春,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这就开始糊弄我了?” “我哪有?”庆春委屈的凑到阿香身边。这几日他忙着照顾竹佳,竟不知竹佳身上的伤竟是这样来的,难怪他会那样生气。庆春想到这,扯了扯阿香的衣袖,“阿香姐姐,那公子为什么要打陵公子呢?” 阿香见庆春不再玩笑,自己也恢复了正形。她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相信公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竹佳公子被打那天,公子夜里回来了。身上发着热,烫的骇人!去请太医的空当,公子挣扎着要去听竹轩,怎么都拦不住?” “可是公子没去啊!”庆春差异。那晚竹佳也发了热,他在榻边守了一夜,哪里有见孟陵的影子? 阿香瞪庆春一眼,“公子病的那样厉害,哪里去的了?刚刚出了兰陵阁的门就晕了过去,睡了两天才稍好了点。这不刚好,步子都是虚乏着就被皇上请了去。”阿香说后面几句时近乎咬牙切齿,可无奈皇命难违。 “原来如此。”庆春听阿香这样一说,不禁又气恼起竹佳小气来。他歪头看着阿香,“那陵公子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阿香撇撇嘴,“今日估计不会回来了,明日应该也不回来,这个夏天应该都不回来了。还有就是……”阿香眨巴着眼睛看着庆春,“我也不在兰陵阁。” “啊?”庆春圆张着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要去西苑了吗?” 阿香点点头,“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公子肯定是跟着去的,就是不知道竹佳公子如何安排。” “若竹佳公子不能去,岂不是近几个月都见不上公子了?”庆春紧张的扯了阿香一把。 阿香吃痛推开庆春的手,揉了半天才稍稍好些。她气恼的瞪着庆春,“还要回来,又不是再也不能见了,瞧你这摸样。好像公子和竹佳公子是恋人,一日不见便如相隔三秋那般难耐!” “哪、哪有。”庆春知道自己失态,把手背到后面,心里不断为竹佳和孟陵惋惜。可一想来日方长,便也释然。 如阿香所说,第二日刘宏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西苑去。孟陵随行在侧是自然的,可竹佳却被留在了皇宫。他本就是以琴师的身份带来的。刘宏不听琴自然便没有他的事。 庆春虽早有准备,可当真想着孟陵近几月见不上竹佳的面,心中便诸多的不快。竹佳却恰恰相反,整个人相较几天前的阴郁,看来心情好了不少,没事时便跑去竹林弹琴,好不惬意。庆春每次都郁郁看着竹佳,他总觉得竹佳相较之前,似乎对孟陵更加的不在意了。或者说,此时的竹佳仿佛已经超脱,淡然的不似凡人。 20.积怨 竹佳是在半个月后去的西苑。那日下了极大的雨,来传旨的是张让,说是皇上急召,连行李都来不及装点便带竹佳离开了听竹轩。 刘宏自到了西苑,整日整夜的呆在裸泳馆,那里便是他的天堂,置身其中,根本不知人间日月。竹佳去时他躺在池边,靠着身后女子,看着池中小船上那些芳龄女子曼妙身姿,不住的笑。侧目见竹佳过来,又见他满身泥泞,不禁诧异,“何故弄得这样狼狈?” 竹佳颔首,“回禀皇上,外面下了雨。” “这样……”刘宏上下把竹佳打量了一遍,眼睛微微眯起。之前刘宏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孟陵身上,此时孟陵表现的已对他服服帖帖,他的心思便立刻转向了别处。细看之下,竹佳亦是个清俊的人。与孟陵不同,竹佳整个人透着一种清净如莲的气息。就像裸泳馆内的望舒荷,在月色下散着清辉。刘宏嘴角勾起,对张让道:“先带竹佳公子去沐浴更衣。”言罢又勾勾手指,待张让靠近后,低声嘱托,“记住,不许人去打扰。” “诺。”张让会意的应下后便带着竹佳去了汤浴的地方。 此时大多宫人都陪刘宏在裸泳馆内喧闹,这里显得尤为安静。张让知道刘宏的心思后,对竹佳态度有礼不少。他朝竹佳行了个小礼,“公子请进,里面会有人服侍公子沐浴,奴婢去为公子准备衣裳。”说罢便离开汤浴。 竹佳掀起帘子进去。立刻就有四五个宫女迎了上来。她们清一色的只穿了小衣。身上大部分的皮肤都裸露在外。她们笑看着竹佳,没有丝毫的羞赧。甚至皮肤有意无意的蹭着竹佳的身子。 竹佳皱着眉头向后退了几步,“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那几个宫女相视看了一眼,正不知所措,忽闻汤浴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立刻会意的朝竹佳欠了下身,齐齐退了出去。 竹佳待他们离开后才褪去外衣进了内室。 内室升腾着袅袅的雾气。宽阔的汤池似是玉砌,赤脚踩在周边,淋过雨后冰凉的脚心立刻感到丝丝缕缕的温热向上窜起。汤池的下边两个龙头伸出,口中不间断的吐着水,始终保持着适宜的水温。 竹佳踩着台阶迈入,温热的水立刻将竹佳包围。他走到下首,挨着龙头坐下。龙口里吐出的水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柔和的将他连日来硬挺起的坚强击散。他疲累的靠在池边,脸色苍白,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刘宏从竹佳离开后,心思便不在这里。等了一会,张让回来附在刘宏耳畔低语几句,刘宏立刻从身后女子的怀中离开。他起身四顾后,对张让道:“待会陵公子来了,就说朕乏了,去休息,待会就过来。” “诺。”张让欠身领命。却不知裸泳馆外的走廊,孟陵早已站在了那里。他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眉头微蹙。他知道刘宏遣人去带竹佳来,按理来说,此时竹佳应该已在里面弹琴,可看了一圈不见竹佳的影子,却见刘宏起身离席。 此时馆内淫声靡靡,宫女们几近赤身的在水间嬉戏,这样的活色生香刘宏怎会轻易离开?孟陵想着已经抬脚跟上刘宏,哪知刚到汤浴那里,却见门外守着四五个羽林卫。凡有人经过,都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孟陵思虑一下,转身绕到窗外,直接走到刘宏的汤池所在的窗下。 刘宏进了屋内,几乎是猴急的褪去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衫。他转进内室,汤池内,竹佳软软靠在池边,沉沉睡着。刘宏盯着竹佳,踏着水缓缓靠近,整个人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由于刘宏用力太大,一下把竹佳扯进水里,竹佳立时被惊醒。他挣扎着站起,身子立刻被刘宏一览无余。 刚泡过澡的身子微微泛红,氤氲的水汽带了几分朦胧的诱惑。竹佳呆呆看着刘宏,还未从睡梦中回神。他迷惑的看着刘宏靠近,待刘宏抱住他,才反应过来。 “放手!”竹佳浑身一震,一股冷意自脚心蔓延至全身。 竹佳是典型的南人,骨骼很小,再加上他本就瘦弱,哪里是刘宏的对手? 刘宏紧紧抱着竹佳,胡乱吻着。竹佳几番挣扎都没有办法逃脱刘宏的禁锢。他在水下踢刘宏,脚刚一离开水底,整个人立刻向后倒去。刘宏借势向后一推,把竹佳摁在池边,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他含住竹佳的耳珠,喃喃低语,“你逃不了。” “放手!”竹佳一个激灵,挣扎的更加激烈起来,“你疯了,我是男人!你放手!” “男人怎么了?”刘宏嘿嘿笑着,手指挑起竹佳的下颌,“孟陵也是男人,还不是一样在朕的身下承欢?”刘宏凑在竹佳耳边,舌头划过竹佳的耳廓,声音带着沙哑的急色,“男人的滋味,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好。让朕也尝尝你的滋味吧。” 刘宏的手在竹佳身上游走,竹佳僵直的身子,羞辱的泪水决堤,他嘶吼着推着刘宏,“你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刘宏听竹佳这样说,当真停了下来。他看着竹佳急红的眼,放肆的笑了起来,“你莫忘了,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做的事,看谁敢拦!” “我能拦吗?”孟陵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他盯着刘宏,胸口愤怒的起伏。 刘宏顿时愣在那里。孟陵从竹佳喊出第一声的时候便再抑制不住的愤怒。和门口的羽林卫缠斗了几招,他们都不敢伤了孟陵,孟陵却是豪不在乎。几招下来,都被孟陵打得躺在地上动惮不得。 孟陵红着眼看着刘宏,一字字重复,“我能拦吗?”说罢见刘宏只是呆愣愣看着他没有反应,冷笑一声,目光在刘宏和竹佳身上游走,“还是说皇上要让臣看一看真人春宫图?” 孟陵的话句句带刺,每一下都刺痛着竹佳的神经。竹佳半跪在水中,明明温热的水,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来路上蔡邕曾说,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孟陵,孟陵可以帮自己。自己见到孟陵后亦是这样认为。直到那次鞭笞寒了心,竹佳不敢再寄希望于任何人,甚至将自己的生死斗置之度外。本以为我不犯人便好,却哪知,有的人,你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竹佳低垂着头,躲闪着孟陵的目光。那个曾让自己摸不到心绪的人,现在正拿着言语的刀锋一下下剜着自己的心窝。竹佳很想问问孟陵,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让他恨之入骨?上次的鞭笞不够,这次更是毫不留情的羞辱。 “孟陵,我……我……”刘宏慌乱的看着孟陵,不知该如何解释。他转头看竹佳一眼,下意识的逃避责任,指着竹佳道:“是他!是他勾引我的!”说罢回手狠狠甩了竹佳一巴掌。 竹佳未料到刘宏出此一招,未及反应,脸上热辣辣的痛。他被刘宏的力道带着向后一倒,头狠狠撞在龙头上,登时便不省人事。 血在池水中中晕开。孟陵呼吸一滞,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看着刘宏,努力平稳下气息,“既然如此,那以防他再次勾引皇上。在西苑的这段时间,便由我好好看着他。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你能这样在乎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刘宏见孟陵不再追究,松了口气。他上去穿好衣服,唤人进来,指了下竹佳道:“把他送到陵公子那里去。”说罢揽着孟陵的腰,重新回到了裸泳馆。 21.争吵 孟陵出去的时候许永已经候在了汤浴外,他给了许永一个眼色,许永立刻会意。亲自送竹佳去了望舒水榭,又找太医给竹佳包扎了伤口,直到竹佳稳定下来才离开。 阿香看着竹佳脸上突起的巴掌印,用手巾包着冰轻轻敷着。她眉头紧锁,心中对竹佳生出几分同情。这次的巴掌也是公子打的吗?当初明明是盼他来的,为何来了之后又这样对待?上次自己私心里认为孟陵是逼不得已,难道这次也是吗?真的有那么多的逼不得已吗?想着竹佳自来宫里后接二连三的受伤,不禁心疼起这个沉睡的人来。 孟陵陪着刘宏在裸泳馆待到深夜便借机离开。一路上急匆匆的赶回水榭,好几次险些跌倒。 阿香听到孟陵回来的声音,从偏房出来,低低唤了声“陵公子”。孟陵不待回答阿香,急不可耐的进了偏房。阿香看着孟陵脸上焦灼非假,突然觉得自己跟随了两年的这个男人愈发让人看不透彻。 巨大的黑暗包裹着竹佳,竹佳拼了命的逃,却始终没有一丝光亮。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那恐惧却让他胆战心惊。就在此时,一丝温热的光照进黑暗。竹佳挣扎着握住一只手,立刻心安。 孟陵轻抚着竹佳的脸,无力、歉疚、心疼参杂在一起溢出眼眶。他伏在竹佳胸口,压抑的哭泣。费尽心力的得到刘宏的信任,却还是不能护他安好无忧。甚至每一次的受伤都是拜他所赐,孟陵恨不能与竹佳替换,让这一切给他来承受。 感到胸口的重量,竹佳长长吐了口气,无力的睁开眼。孟陵直起身看着竹佳,急切道:“怎么样?好些没?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竹佳看了眼自己与孟陵交握的手,缓缓抽出,复又合起眼来。孟陵的笑僵在唇边,良久才抬手覆上竹佳的脸,“很疼吧?” 竹佳只觉脸上一热,近乎激烈的打开孟陵的手,这一下出乎孟陵的意料,亦出乎竹佳的意料。他呆呆看着孟陵悬在半空的手,心口发酸,“有劳陵公子担心,已经没事了。” 有礼的回答,疏离的态度。孟陵的手无力垂下,自嘲的笑笑,“一定要这样吗?” “陵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懂。”竹佳翻身背对着孟陵,“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陵公子离开吧。” “这里是我的住处,你让我去哪?”孟陵看着竹佳的背影,泪蓄在眼中,无声落下。 竹佳身子一震,苦涩的笑笑。僵硬的坐起身,却不肯去看孟陵的脸,“是我疏忽了,该走的是我。”竹佳说着已经起身往门外去。 孟陵拉着竹佳的衣袖,声音细若蚊吟,“怎样才能原谅我?” 竹佳顿了顿,将孟陵的手拨开,“陵公子没有错,原谅从何说起?” “竹佳!”孟陵忽的起身,从背后将竹佳拥进怀里,“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恼我。” 竹佳发出一声嗤笑,“皇上都对陵公子惜之若宝,我怎会恼陵公子呢?” 孟陵合起眼,将脸埋在竹佳披散的发间。房内沉默的压抑。竹佳默然垂首,看着环着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想要覆上,却硬生生克制下来。 “孟陵。”竹佳的声音很轻,飘渺的似在天外,“放我离开吧。” 孟陵身子一僵,缓缓抬起脸。他看不到竹佳的脸,竹佳亦看不到孟陵的隐痛。抱着竹佳的手渐渐松开,僵硬的吐出一个字,“不。” “为什么?”竹佳回身看着孟陵,至少有一刻他觉得孟陵心中并非想要这样对待他的。可孟陵那样不留余地的回答却将那幻想打破。 孟陵合起眼不肯看竹佳,平息下心绪。他从竹佳身边走过。 洞开的门不时有风灌入,带着夜舒荷的香气。 阿香站在门外,看着孟陵痛苦的几乎扭曲的脸和眼中止不住的泪,心口闷闷的被砸疼。表情可以骗人,眼泪也可以骗人,可是眼睛不会,那样深沉的痛苦,如何也遮掩不住。 “公子。”阿香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孟陵阻止靠近。孟陵回头看了眼竹佳瘫坐在地上的身影,轻声道:“看好他,别让他出事。” 阿香看竹佳一眼,又看孟陵一眼,欠身诵了句“诺”,便见孟陵孤身离开了水榭。往西苑深处的园林走去。 孟陵跪坐在花丛前,面前的芍药开的正盛。他伸手折下一枝,突然痛哭起来。将离、将离。竟会是这样的宿命。空旷的园子,他恣意的放肆,心中的悔远远大于恨。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在竹佳找来的时候躲开。不知是不是难过来的太过激烈,孟陵心口一滞,呼吸卡在喉咙。他紧攥着胸口,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浅绿色的瓷瓶,就要打开瓶塞的时候,手一抖,药瓶远远的丢了出去。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药就在眼前,可孟陵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取。他想笑,可嘴角僵硬的扬不起来。就在此时,院内的石板路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许永的一声惊呼,“孟陵!” 许永支开那一队巡逻的宿卫,冲到孟陵跟前。孟陵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也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看不到来人,听不到声音,只是无意识的不停说着“药”。 “药在哪里?”许永急白了脸。在孟陵腰间、袖中、胸口都找遍了都找不到药在哪里。他发了疯的摇晃神智逐渐模糊的孟陵,“你清醒一点,药到底在哪?” 孟陵憋着的一口气被许永那么一晃稍稍顺了一点,他指着药瓶掉落的位置。许永忙不迭的捡回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喂进孟陵口中。孟陵的神智渐渐清醒,可胸口憋闷着的那股子气却如何也喘不上来。 清凉的感觉从喉头蔓延。孟陵忽的推开许永,压身在花前,剧烈的咳嗽起来。那一阵的咳嗽用尽全力,仿佛连心肝肺都要咳出。胸口的那股气向上推进,一口血喷涌而出,淋在花丛间,那一片的芍药仿佛被灼烧一般立刻变得焦黑枯萎。 许永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把拽过孟陵,近乎疯狂的嘶吼,“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孟陵无力的朝许永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疯子!你简直疯了。”许永起身拽住孟陵的手腕,“走,去看太医,一定有救的。起来啊!起来!” “没用的。”孟陵仰头看着许永,“来不及了。” 许永呆呆看着孟陵,他在笑,笑得异常的苦涩。他喃喃的,一遍遍重复着“来不及”,可许永能感到他的后悔和无奈。他复又在孟陵身边坐下,平息下自己焦灼的怒气,良久才开了口,“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进宫后没多久就开始筹划了,刘宏赐给我的补药,其实我全部都做了手脚,整整两年,没有例外。”孟陵侧目看着许永,“本想以这样的方法从他身边逃脱,可是老天竟给我开了这样大的玩笑,竟叫我再次遇到了竹佳。” 许永看着孟陵,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他别开脸深吸了口气,“真的……没救了吗?” 孟陵点头,攥着那浅绿色的瓷瓶,“我去找过鹤卢先生了,他给了我这瓶药。他说这药药性极强,轻易不能用,可我却已经用了一颗了。” “他知道了?”许永看着孟陵眼中的落寞,以为竹佳知晓,却哪知孟陵竟摇了头。他抬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22.宽慰 孟陵离开后阿香便进了偏房。看着面前失神的男人,阿香为难着不知该怎样开口。 “你心中定在怨我吧?”竹佳仰脸看着阿香,笑得苦涩。 阿香摇头,跪坐在竹佳身边,“我知道公子定是相信陵公子,所以才会如此。” “相信?”竹佳讷讷嚼着这两个字,摇了摇头,“我若相信,便不会如此。” 阿香笑着摇摇头,不自觉的拉过竹佳的手,传递着安心,“公子若非相信陵公子不会对你出手,又怎会在发生事情之后那样的难过呢?”阿香顿了一下,接着道:“陵公子视公子为知己,若非逼不得已,陵公子绝不会那样对待公子。” “可他一句解释都没有,我一直在等他……”竹佳垂首,眸中写满落寞。那些天他一直在等孟陵,可孟陵却再未到过听竹轩。 “公子误会了!”阿香慌忙解释,“陵公子伤了公子那晚便发起热来,请太医的空当硬要去看公子,刚刚出了兰陵阁就晕了过去。身子还没好透就被皇上请去商议着到西苑来。这不前一晚商议着,第二日便起驾往这里来,这才刚刚见到公子,陵公子这不就把公子带来了?” “他带我来不过是……”竹佳喉咙一梗,硬生生顿了下来。 阿香探寻的看着竹佳,竹佳却再没了下文。他疲累的起身走到榻前,“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阿香为难的看着竹佳。莫说是孟陵担心,便是她也是忧心的。 竹佳回身朝她笑笑,“放心,我不会死。” 孟陵直到第二日的深夜才回到水榭。回来后也是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孟陵并不是一个感情张扬的人。那样狠厉的拒绝了竹佳的请求,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竹佳失落的眸子。 那晚回来时,远远站在岸上便看到偏房落地的窗子洞开。竹佳失神的靠在窗边,身边簇拥着夜舒荷。月光遥遥洒下,清冷的寂寞。那一刻孟陵甚至想要告诉竹佳,马上就放他离开,可私心还是将理智吞没。哪怕就这样远远看着,他还是想留他在身边多一天。就算他无视他,但只要能感到身边有他,孟陵的心便多一刻暖软,多一份安宁。 对于阿香来说,这段时间孟陵反常的厉害。竹佳不开口,孟陵亦不靠近。只是每日用过早膳便去裸泳馆,每晚不论多迟却总会回来。 这日孟陵用过早膳后,突然唤住收拾好矮几要离开的阿香。阿香错愕的看着孟陵,孟陵瞟了眼偏房的方向,“让庆春也过来吧,带上那两只雁。” 阿香听出孟陵是想为竹佳解闷,兴冲冲地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午后庆春便带着那两只雁冲进了水榭。 竹佳午后正在小憩,半梦半醒的躺在榻上,庆春毫无征兆的推开门,那未受伤的雁立刻扑腾着翅膀撞向竹佳,竹佳立刻被惊醒。他半支着身子,看着房内多出来的人和鸟,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庆春笑嘻嘻道:“陵公子让我来的。”说罢把怀中的那只雁送到竹佳跟前,“公子,你看,它的伤已经大好了!” “是啊。”竹佳摸着那只雁受伤的翅膀,除了有过受伤的痕迹,其余的看起来一切完好。竹佳将它放在地上,看着那雁试探的展了展翅膀,笑得落寞,“看来过不了多久它就自由了。” “好!好!”刘宏拊掌大笑,拉着孟陵的手,像是孩子献宝一般指着池中怡然自得的女子,“你看她游得是不是像鱼一样自由?” “自由。”捕捉着这两个字,孟陵回神去看。池中的少女身上紧绷的穿着光滑的衣衫。那衣衫片片割开,如鱼鳞一般。她卖力的在水中游动跳跃,尽显灵活姿态。孟陵突然失笑。哪有被关在池中的自由? “孟陵?”刘宏有些惶恐的看着孟陵,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的状况。甚至连最初都不如。一种得而复失的恐惧在刘宏胸口蔓延。这几日孟陵依旧陪在自己身边,只要自己提出的要求,孟陵通通不会拒绝。可是那样了无生机被自己摆弄的孟陵不是他刘宏要的人。 孟陵看着刘宏,浅淡的笑,“臣失态了。” “你还在生气?”刘宏握住孟陵的手,急切的解释,“那日真的是他勾引朕的!你若不信,朕这就将他处理了!” 听刘宏这样说。孟陵身子一震,转向刘宏的目光尽可能的带了几许哀怨,他抿抿嘴假意考虑,然后慢吞吞说出了要求,“女人可以,男人不行。” 刘宏愣愣看了孟陵半晌,一把将孟陵揉进了怀里。急促的呼吸带着兴奋,“原来你也会吃味儿!” 孟陵枕着刘宏的肩,合眼掩饰着自己的不耐。在离开之前,这算是保全竹佳了吧? 夜里孟陵离开裸泳馆后,许永尾随在他身后,直到快到水榭,孟陵才停下步子。他回身看着许永,“怎么了?” 许永看着他强打起的精神,摇摇头,“没有和他解释吗?” 孟陵摇摇头,“这样也许最好。” “你在想什么?”许永瞪着孟陵,“你说过,没有多久了。仅有的时间,你就打算给他留下这样的回忆吗?” 孟陵朝许永笑笑,指着胸口,“尽管这里难过,可于他来说,坏的回忆,也许更容易忘记。我自私的决定,为何把他也牵扯进来?” “你!”许永结舌,他深深吸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孟陵,“你既然说了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又怕什么呢?” “怕皇上要了他的命。”孟陵苦笑,“我虽暂时取得皇上的信任,竹佳亦能暂时安宁。可当东窗事发的时候,谁能保他无恙?” 许永笑笑,“我是羽林左监,何进是郎中。你那里那个叫阿香的宫女是何进的妹妹,她看起来可是很喜欢你啊!” “什么意思?”孟陵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许永把手抱在脑后,笑道:“我还在当值,该走了。什么意思就不用我来教陵公子了吧?” 孟陵看着许永渐远的背影,几步赶了上去,“你能保他无恙?” 许永认真看着孟陵,“只要是我送他出宫,我就能保他无恙。”说罢脸上挂了一抹暧昧的笑,“至于是何进的话,那就要靠你了。据我所知,何进还是很疼这个妹妹的。” 孟陵静静思考半晌,突然向许永跪了下去。许永慌忙架着孟陵,“你干什么?” 孟陵推开许永,单膝跪地抱拳,“欺君是重罪,累了你了!” 许永气恼的扶起孟陵,“当年若非你的勉励,哪有现在的我?你若认我这个兄弟,便不许再说见外的话!” 孟陵笑笑,没再说什么。大恩岂是一个跪拜,一句言语便能还得了? 23.冰释前嫌 那两只雁睡在竹佳的房内,紧紧相偎,不离不弃是人类都比之不过的深情。他将落地的窗户推开,抱琴坐在窗边。月下花影绰绰,幽香四溢。他拨弄琴弦,一曲听竹不觉奏出。清透的曲调蔓延开来,竹佳忽然想起那次为孟陵弹得这支曲,心狠狠疼了起来。 孟陵在岸边驻足,专注的听着竹佳的琴声,全不似初奏时的惬意,反倒带了几分杂乱的情绪。孟陵看着他月下剪影,嘴角上扬。他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 孟陵回来后便直接回了房间。房门关上的刹那,竹佳的琴声忽的停了下来。 孟陵从枕下抽出玉箫,盘膝坐在榻上。空灵的箫声缓缓传出,一曲高山流水尽是他求和的心意。 竹佳盯着面前的琴。几次想要抚上去,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房门忽的打开,竹佳诧异的看着门口。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孟陵笑笑,举起手中的箫,“真的不肯和我和一曲吗?” 竹佳侧脸望向湖面。孟陵笑着在竹佳面前跪坐下来,“还在生气?” “不敢。” 孟陵盯着竹佳,看他置气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竹佳冷脸看着孟陵,“你笑什么?” 孟陵收起笑,认真的看着竹佳,“那次出手伤你,是害怕刘宏真的伤了你性命。你若为那件事着恼我,我这便找鞭子让你还回来。” “我没有。”竹佳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孟陵苦恼的看着他,“那是为何?” 竹佳抿嘴不语。孟陵握过竹佳的手。竹佳慌忙抽回,不觉脱口。几分嘲讽,几分难过,“莫教人误会我勾引你!” 孟陵听竹佳这样一说,眸色忽的沉了下来。他不顾竹佳挣扎将他的手握在手心,用力抵在自己胸口,“竹佳,你当真感觉不到吗?” 孟陵的心跳从手心直达心底,竹佳圆睁着眼看着孟陵,心突突跳着,连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我……我……” “你亦对我有心,不是吗?”孟陵盯着竹佳,一字字道:“否则你怎会要我和你一起逃走?” 竹佳大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孟陵的话让他无处遁形。他喜欢上了孟陵,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甚至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都是茫然不知。 “竹佳。”孟陵缓缓朝竹佳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竹佳脸上,声音沙哑的近乎蛊惑,“你喜欢我。” 竹佳的房门洞开,阿香呆立在门外,脑中思绪缠绕,孟陵对竹佳远远超越知己的那份情意,她竟丝毫没有看出。心仿佛漏了个洞,比知道孟陵被刘宏占有时还要痛。刘宏占有的不过是孟陵的身体,可竹佳占有的却是孟陵的心。 “阿香姐……”庆春迷迷糊糊的从房间出来便看到阿香僵直的站在竹佳的房门外。他刚刚开口唤阿香,便立刻被阿香捂住嘴拖出了水榭。 月光清泠泠的照在水面,阿香靠着树干,紧紧抱着自己。庆春此时已经清醒,看着阿香抖着肩,抑不住哭泣,低低唤了句“阿香姐姐”。想要安慰,却搜刮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我没事。”阿香呜咽着回了一句,抽抽噎噎的哭了一会才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庆春一眼,尴尬笑笑,“我失态了。” 庆春躲闪的看着阿香,“阿香姐姐很喜欢公子吧?” “什么?”阿香惊诧的看着庆春稚嫩的脸,张张嘴却无从辩驳。 “大嫂在看大哥的时候眼中亮晶晶的,阿香姐姐看陵公子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庆春小心翼翼看着阿香,却见阿香挤出一抹苦笑,“没想到竟被你这小鬼头看出来了。”阿香抱臂看着庆春,“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庆春嗫嚅着不敢说自己早已知晓孟陵对竹佳的情意,若叫阿香知道自己瞒她这么久,定会恼自己。 阿香眯眼看着庆春,想起之前庆春的躲闪隐瞒,指着庆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庆春心里咯噔一下,“知……知道什么?” “庆春?”阿香瞪着庆春,庆春撑了半晌,立刻泄了气,“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哼!”阿香平日最疼庆春,对庆春亦是十足的相信,没想到自己竟给他骗的团团转。她拧住庆春的耳朵,“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呀!痛、痛、痛!”庆春怪叫着逗阿香。阿香愤愤放开手,转身就回水榭去。 孟陵的唇覆在竹佳的唇上,软软的,暖暖的。竹佳屏住呼吸,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孟陵见竹佳没有不悦,伸手揽过竹佳的腰身,撬开竹佳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 “唔……”竹佳轻哼一声,挣扎着推开孟陵。立刻站起身要离开窗边。哪知脚下踩到裙摆,身子一倒,直直跌进了水里。 阿香和庆春刚走到水榭门口,便听“扑通”一声。他们相视一眼,心中一致认为是竹佳气恼的将孟陵推进了水里。谁知跑到竹佳房门外,却见竹佳湿淋淋的伏在地上愤愤瞪着孟陵,孟陵则在一旁笑得开怀。 “公子。”阿香讷讷唤了孟陵一声。虽然孟陵这样畅怀阿香很是开心,可一看竹佳的脸色,阿香却还是忍不住去制止,毕竟竹佳头上的伤还未痊愈,浸了水,在加上是夏日,若发炎了就不好了。 孟陵也觉似乎是有些过了,他走过去扶竹佳,竹佳由着他扶起,却在站起的刹那侧了下身,将孟陵推了下去。 阿香呆呆看着室内发生的一切,憋不住笑了起来。她转过身对庆春道:“还不快去烧水?”说罢自己却进了房中拿出药箱拉过竹佳检查起伤口来。 孟陵趴在地上,身子泡在水里却不急于上来。孟陵知道刚刚的一切阿香全都看到了,如今看阿香这样紧张竹佳,他总算是放下了心。 阿香看着竹佳已经结痂的伤口,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阿香很喜欢竹佳,是心疼的喜欢。这也许就是缘分吧。自己喜欢的人爱恋着自己心疼的人。上天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心之所爱连接,亦算是对自己的一份厚爱吧。 24.我心似君心 孟陵的病来的异常的突然。躺在床上,脸色白的骇人。刘宏瞪着跪在下首的太医,“如今夏日炎炎,你竟说他受了风寒?当朕是三岁的孩子吗?” 太医跪在下首,惶恐的低着头,“回禀皇上,陵公子确是受了风寒,臣绝不敢欺瞒圣上。” 孟陵从被中伸出手,握着住刘宏的手,“昨夜我失足掉进水里,许是因为那样才受了风寒。” “怎么会掉进水里?”刘宏皱眉看着孟陵,“还是别在这里住了,陪朕在裸泳馆不好吗?” 孟陵摇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喧闹的。且让我在这里养病吧。” “那朕陪你。”刘宏这话脱口而出,说完却又后悔起来。 “皇上万金之躯,莫要沾染了晦气。待臣病愈了,再去谢皇上厚爱。”孟陵知道刘宏沉迷声色,哪里会耐得住在这里陪他?何况,孟陵费劲心思的在水中把自己泡病就是为了避开刘宏,给自己和竹佳多一点时间,又怎会让刘宏打扰。 “如此……”刘宏假意为难了一下,捏了捏孟陵的手,“那你安心养病,朕先走了。”说罢交代太医好好为孟陵治病便带着人离开了望舒水榭。 竹佳听着门外动静。直到刘宏带来的人走干净才从偏房出来。站在孟陵房门外,竹佳徘徊着,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孟陵怎会染风寒呢?正犹豫着,庆春端着药,踩着碎步小跑过来。见竹佳在门外徘徊,匆匆忙忙把药递给竹佳,一副着急的样子,“阿香姐姐不知去了哪里,火上还煎的一副药,这碗药就麻烦公子端给陵公子了。”说罢匆匆出了水榭,临出门还不忘看一眼竹佳有没有推开门。 竹佳看着热气腾腾的药,深吸了口气推门进了房间。孟陵一早听到庆春的声音,一听门响,立刻半阖起眼来。 竹佳把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看着孟陵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心下更是不安。 “孟陵,孟陵。”竹佳轻推孟陵两下,孟陵却无动无衷。他伸手覆上孟陵的额,骇人的烫手,又忙不迭的收回手来。他焦灼的看着孟陵,“孟陵,你醒醒,先把药吃了。” 孟陵听到竹佳的声音,却硬是不肯睁眼,倒是铁了心的想看竹佳会如何。 竹佳见孟陵没有反应,重重叹了口气,将孟陵扶到怀里。他端起药碗凑到孟陵唇边,微一倾斜,药汁一滴不落的漏了出来。竹佳把药放回几案上,苦恼的看着孟陵。犹豫了半晌,脸突然涨得通红。 孟陵眯眼看着竹佳神色的变化,正想着竹佳要做什么,却见竹佳端起碗,含进一口药,接着便感到唇上一丝柔软,竹佳渡来的药没有苦味,却带了丝丝的甜。 “真甜。”孟陵将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却意犹未尽,不觉脱口而出。他忽的张开眼,看着竹佳变色的脸,还来不及解释,竹佳忽的起身往外走去。 “竹佳!”孟陵从榻上跳下来就去追竹佳,刚走两步,脚下一软人就栽了下去,他看了眼竹佳顿住的步子,立刻合起眼来。 竹佳回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孟陵,这次却是如何也不肯相信孟陵。他睨着孟陵,冷冷道:“你不必装了,我再不会信你了。” 孟陵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竹佳犹豫一下,走过去轻轻踢了下孟陵。孟陵依旧无动于衷。这下竹佳慌了起来。 “孟陵,你别吓我啊!孟陵!”竹佳用力晃着孟陵,朝屋外喊道:“庆春!庆春!” “怎么了公子?”竹佳刚喊第一声,房门就被推开。庆春站在门外,急切的看着屋内,阿香尴尬的拽着庆春。竹佳一心想着孟陵,丝毫没有看出阿香的异状。他焦急道:“孟陵晕倒了,快去请太医!” 阿香看着孟陵眼皮下转动的眼球,拉住就要跑开的庆春,对竹佳道:“公子放心,陵公子不碍事的。太医临走前特别交代,陵公子这风寒来得突然,醒了后一定要好好休息。有什么头晕的症状都属正常,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当真没事吗?”竹佳还是不放心。 阿香点点头,“当真没事,公子放心吧。只是……” “只是什么?”竹佳紧张的看着阿香,却见阿香面色为难。他着急的催促,“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只是陵公子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我和庆春还有水榭的宫人都要帮煎药备膳,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还请公子……”阿香为难的看着竹佳,竹佳忙道:“这里有我。” “那就有劳公子了。”阿香拖着庆春帮竹佳把孟陵抬回榻上,恭敬的行了个礼,一道退了出来。 有竹佳陪着,本该几日就痊愈的伤寒孟陵足足拖了一个月还时不时的头晕一下,咳嗽两下。对竹佳的关心,十足的受用。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晌午时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忽的刮起风,连天都变了颜色。孟陵趁着竹佳不在的空当,将落地的窗户打开,人也站在廊外迎着风,深深嗅着空气中夜舒荷的清香。还来不及舒展下几乎僵硬的筋骨,便听到了开门声。 “孟陵!”竹佳冲进来,一把将孟陵扯了回来,“你还没有痊愈,万一再伤了风寒怎么办?” “我……”孟陵想要告诉竹佳自己已经痊愈,可又贪恋竹佳此刻的优待,犹豫半晌,还是将真话吞回了肚里。 竹佳打量着孟陵,将他拖到榻上,用被子紧紧裹着孟陵,然后把刚煮好的白粥喂到孟陵嘴边,还不忘提下阿香今日做的一桌好菜。他为难的看着孟陵,“太医说你不能吃口味太重,太过油腻的东西。”竹佳叹了口气,“已经这么久了,怎么就是不见好呢?” “竹佳。”孟陵吞吞吐吐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竹佳圆睁着眼等着孟陵下文。孟陵道:“如果我痊愈了,你还会这样待我吗?” 竹佳摇摇头,“当然不会!”竹佳坏笑的看着孟陵瞬间苍白的脸,“你若痊愈了还叫我端茶送水,待回去的时候,我便逃走!” “什么?”孟陵惊讶的看着竹佳带笑的眼,心狂跳着,“除了端茶送水,一切都和此时一样吗?” 竹佳点点头,脸微微泛起红晕,“其实……我早已知道你痊愈了。” 他抿抿嘴,正眼看着孟陵,声音细微,却每个字都敲在孟陵心底,“我心似君心。” 25.半日闲 秋天来临前,下了好几场雨,一下子就把夏日的燥热浇熄,带了几分秋高气爽。本以为凉秋就要这样来临,哪知没过几日,燥热再次席卷。孟陵和竹佳双双躺在孟陵房间窗外的走廊上,高挽起裤腿,小腿整个浸在湖水里散着热。 竹佳救回的那只雁已经痊愈,却赖着不肯离开。孟陵和竹佳索性拿那雁当做家禽来养,还特地取了名字。受伤的那只叫凤凰,未受伤的叫不弃。此时两只雁盘桓在上空,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满足的叫声。 孟陵将竹佳的手包在手心,竹佳使力抽了几次却都未曾抽出,有些气恼的看着孟陵,“好热,放手。” 孟陵侧过脸,无赖的笑笑,“不放!” “你!”竹佳气结,却终是默许。 “竹佳。”孟陵淡淡开口,带了些许的怅惘。他指着半空的鸿雁,“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就让这鸿雁为我们传书吧。” 竹佳侧目看着孟陵,总觉他眸中盛了太多的事情,无法剖析,“为什么要分开?” “我是说如果。”孟陵笑笑,有些勉强,“如你给那和鸣取的名字,我怕我们也沾染了将离的宿命。” 竹佳眉头蹙起,“你不是说见心即见性吗?怎么现在困扰起自己了呢?发生什么了?” “没有。”孟陵合起眼笑笑,“我随口说说,忘了吧。” 竹佳盯着孟陵看了半晌,最终放弃追问。他反握着孟陵的手,“孟陵,我只信一种命。那便是死命。除非死,否则我绝不会和你分开。” 孟陵心中一紧,眼睛张开条缝。压抑着心中的苦,调侃道:“那当初是谁要我放他走的?” “孟陵!”竹佳低低的吼了一声,眼睛一转,回道:“那当初又是谁不许我走的?” “你倒学得快!”孟陵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只纠缠着竹佳的手指,享受着这浮生半日闲。 几日的燥热过去,秋天便真的来了。天凉后刘宏便迁回了宫里。少了裸泳馆这作乐的地方,刘宏亦暂时收不了心,大把的时间便由孟陵陪着虚耗。 庆春盼着孟陵到听竹轩一盼就是好多日。竹佳却看起来丝毫没有惦念,反倒有心思去弹琴。天气不好时就在屋里不出门,天气好时便躲进竹林去弹琴,日子过得倒说不出的惬意。阿香闲来无事便往听竹轩跑,每次来了就和庆春对坐着听自己根本听不懂的琴声然后干瞪眼。 “竹佳公子不急,公子却急得很!”阿香托腮看着竹林的方向,有些愁苦。阿香是聪明的女子,在宫中这么久,察言观色她还是敢说是精于此道的。虽说来日方长,可阿香却总感到孟陵异常的焦灼,这实在有悖于孟陵的性子。 “那能怎么办?”庆春鼓着腮帮,对刘宏是十足的不满。可无奈他是皇上,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手中,何况一个孟陵。 阿香摸着下巴,“皇上无非是才从西苑回来闷得慌,只要给他找点新鲜的总会调开心思的。那宫中的市场现在不还零零落落的吗?” “新鲜玩意儿哪有那么多!”庆春苦恼的抱着头,眼中突然一亮,“有了!” “什么?”阿香看着庆春晶亮的眼,始终不觉得这半点大的孩子能相处什么法来。 庆春见阿香丝毫没有喜色,撇撇嘴,“你别小看人,我想得保准有效!”说着凑到阿香耳边嘀咕半天,阿香憋不住笑了出来,“凭那畜生也能讨皇上欢心?” “皇上不过图个新鲜,试试总比干坐着强。”庆春嬉笑着,“我这就去找张常侍说去。”说罢兴冲冲地出了听竹轩。 竹佳看着庆春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半年多的宫廷生活,他明白很多,看开很多。孟陵是皇帝要的人,他不能抢,亦没有力量去和皇帝抗衡。硬起性子的结果无非是以卵击石落个惨烈的下场,倒不如这样安安分分,知他好,亦让他知道自己很好。收了尾音,竹佳朝屋外唤了一声,阿香忙不迭的跑了进来。 “庆春兴冲冲地去哪里了?” 阿香嘻嘻笑道:“庆春小孩子心性,听说濯龙园还有蝴蝶,便要去捉来玩!” “这样。”竹佳点点头,便又要去弹琴。阿香看着他平和的眉目,不觉脱口,“公子对陵公子是怎样的感情呢?” 竹佳手一顿,轻笑了出来,“你说呢?” “我……”阿香搅着手指,含含糊糊开口,“我说不清,只是……只是总觉得陵公子在乎公子要比公子在乎陵公子多得多。”说罢看着竹佳垂下的眸子,忙摆手否决,“这件事外人是万万参不透的,奴婢只是看着公子你对于陵公子陪在皇上身边丝毫无介才会说出刚刚的浑话,公子莫要生气。” “那你呢?”竹佳侧目看着阿香,眼睛亮的骇人,“你喜欢孟陵吧。” “公子千万不要误会……”阿香想要解释,可在竹佳的注视下,却连否认的话都说不出口。她垂下手,良久,重重的点了下头,“是啊,很喜欢陵公子。那样光华的人,谁不喜欢呢?” “那为什么还要对我好?”竹佳是敏感的人,阿香那样喜欢孟陵,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阿香为何又对自己这样好。 阿香抿嘴笑笑,“公子很让人心疼,忍不住想要保护公子。” 竹佳对这个答案错愕,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需要被保护的人。想到阿香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竹佳不觉臊起来,“我哪里那样弱。” “我从未觉得公子是弱者,只是乌烟瘴气的皇宫不是适合公子的地方。我想要保护的是公子的那份本真,是我想要拥有,却早已失去的东西,亦是陵公子所珍视的东西。”阿香笑笑,“何况皇上让陵公子那颗明珠蒙了尘,公子却是拭去尘埃,让陵公子恢复光彩的人呐!” “谢谢你,阿香。”竹佳含笑看着阿香,除了感谢这无足轻重的字眼,他再找不出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阿香羞赧的摆了摆手,“公子见外了。” 庆春回来时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比那西山的落日还要艳上几分。他刚一进门就扯着阿香的衣服大叫,“成了,成了!” 阿香惊诧的看着庆春,“张常侍竟会答应你?”在阿香眼中这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刘宏堂堂一国之君,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么会稀罕那几只畜生呢? 庆春神秘一笑,“那当然了!皇上什么没见过?自然是最下层的东西了!那些个东西我们不稀罕,可皇上哪有机会见啊!” 阿香听庆春这样一说,也觉有理,只是对张让竟会帮庆春倒是觉得有几分惊奇。其实,张让肯帮庆春,无非是那次去接竹佳觉得这小太监有几分脑子,再自己思量一下,说不准又是一件功劳,哪有不帮之理?这不庆春刚提出,张让便立刻着人去办,没几日宫里便多了四只驴。 张让差人弄了个小车,又找来个车夫。刘宏一看是自己鲜见之物,爱若至宝,日日叫人驾着驴车在内宫转悠。日子久了,自己也熟门熟路了,索性将车夫赶走,自己做起车夫来。 刘宏小孩心性,一有新鲜物事便一头扎进去,缠着孟陵的时间便少了起来。孟陵更多的时间便留在了听竹轩。见到庆春还不忘夸他一句。庆春听着孟陵的夸赞,更是美上天,见了阿香便要好好炫耀一番,只把听竹轩内的气氛调的喜乐融融。 这日刘宏驾车行至听竹轩外,忽闻里面传来一阵快活的笑声,其中似还夹杂着孟陵的声音,这让他不禁诧异。在他印象中,孟陵能发出这样笑声的时候,应该是在入宫之前了。他扯了扯缰绳,四只驴立刻停下,还不忘发出一阵叫声,似在提醒屋内的人,皇上来了。 果不其然。孟陵一听驴叫,立刻从竹佳腿上移开。竹佳从榻上跳下来,奔到琴几前托着腮。阿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庆春站在中央依旧扮着丑。整个行动一气呵成,像是经过数次的排练。大家见配合默契,刚歇下的笑声再次响起,然后在见到刘宏进来后,一起歇了声。 “有什么笑话是朕听不得的?”刘宏大跨步走到书房,打家一起朝刘宏行礼。刘宏微摆了下手便坐在孟陵身边。 孟陵笑笑,“没什么事,不过是庆春扮丑,逗大家笑笑而已。” “是吗?”刘宏阴阳怪气的扫过屋内的人,目光略过竹佳时略微跳动,转瞬如常。他揽过孟陵的腰,笑道:“在朕身边,你可不曾这样开怀过,在这里倒是宾至如归。” “皇上多心了,不过是因为这里人少,自在而已。”孟陵一语带过,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他推开点窗缝,看了眼门外的驴车,笑意攀进眼中。依着刘宏对事物厌倦的速度,恐怕对这驴车的新鲜也没多久了。他正想着在那之前怎样躲过刘宏,刘宏便将借口送上门来。他指着驴车笑道:“自打皇上有了这驴车,见臣的时候越来越少,臣一早就想知道这驴车究竟为何能让皇上这般开心,今日不知是否有幸得偿所愿?” 刘宏听出孟陵话中的意思,笑道:“那朕便勉为其难的为你做次车夫!”说话间已拉着孟陵出了听竹轩。 待屋内只余竹佳三人时,他们疑惑的对视一眼,没人知道孟陵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26.贼心不死 得知孟陵摔断腿的消息时,着实把竹佳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通,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去坐驴车的人,怎么突然就把腿摔断了呢? 孟陵躺在床上,疼的脸色发青,他只能感叹流年不利。昨日只是想做做假避开刘宏,哪知摔错地方,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还把腿摔断了。刘宏守在榻前,有些愧疚的看着孟陵,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自己驾车呢?想着孟陵断腿时冷汗簌簌往下落,脸紧紧皱成一团,不禁气愤。畜生就是畜生,明明自己扯着缰绳让停,却还是撒丫子的跑。想到此,刘宏从孟陵房中走出,指着兰陵阁外叫唤的四只驴道:“把这四只畜生杀了炖了,就让它们以死谢罪吧!”说罢便又回去陪着孟陵。 晚膳刘宏留在兰陵阁与孟陵一道用膳。孟陵看着几上的驴肉膳,胃里不禁翻腾起来。可愁苦的绝不止孟陵。整个皇宫里,除了宫女太监,几乎所有的主子那里都是驴肉膳。甚至连竹佳那里也送了一份过去。 竹佳那份是张让亲自送去的。他打量着听竹轩雅致到俭朴的装饰,讪讪笑道:“这里这般俭朴,倒是委屈公子了。” 竹佳戒备的看张让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劳张常侍挂怀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哪里行?”张让暧昧的看竹佳一眼,“公子是皇上请来的人,奴婢怎能怠慢?” 竹佳心中冷笑。自己的命都快搭在他张让手中,这点怠慢又算点什么?他看着张让眼中笑,虽说不清楚这样的笑代表什么,却总让他有些发毛。他避开张让的视线,也不欲纠缠,“那就有劳张常侍了。” 张让笑笑,很满意竹佳的识时务。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膳食,嘱咐道:“这膳食是皇上特地让御厨准备的,公子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竹佳盯着面前的驴肉膳,眉头皱了皱。待张让离开后,立刻对庆春道:“把这些都倒掉吧。” 庆春机灵的很,虽不知刘宏曾对竹佳做过什么,可一看张让那暧昧的眼神他便心下躁动起来。一听竹佳吩咐,立刻便要端去倒掉。哪知手刚刚触到餐具,手腕立刻被人捏住,疼得庆春直抽气。 “你干什……”庆春怒斥着回头,却见一个羽林卫面无表情的站在后面。他把庆春的手拉开,面对着竹佳抱拳道:“张常侍走之前特命末将督促公子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心意。公子,请吧。” 竹佳看着那羽林卫,知他嘴上说得客客气气,自己若当真不吃,这人恐怕就要亲自动手了。思量间竹佳已执起象牙箸,他朝庆春使了个眼色,庆春立刻会意的就要往外走。他一只脚刚刚迈出房门,立刻就给人挡了回来。 竹佳脸色一沉,将箸扔在矮几上,不悦道:“这是何意?” 那羽林卫无视竹佳的不悦,“皇上有令,听竹轩里的人明日天亮前不许踏出听竹轩一步,得罪了。” “什么意思?” 那羽林卫避过竹佳的问题,眸中带了几分逼迫,“公子请用膳吧。” 竹佳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这饭一定有问题,却又必须吃下去。犹疑间那羽林卫再次开了口,“公子若不自己动手,那末将就得罪了。”说着就要上前去“伺候”竹佳。 竹佳慌忙拿起象牙箸,“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已将一块驴肉塞进嘴里。 张让离开听竹轩后便往兰陵阁去复命。今日刘宏见了竹佳,在裸泳馆时的遗憾顿时升腾上来。孟陵打着主意要避开他,他何尝不是打着主意让孟陵暂时顾不了他?本想着让孟陵小小的磕碰一下,哪知竟真的伤到了他。一怒之下便叫人把那几只驴杀了泄愤。再一看驴肉颇多,索性恩泽遍施,最重要的是竹佳那份一定要送到他的口中。 “皇上,奴婢已按皇上吩咐将膳食送去了。”张让跪地复命,笑中夹杂着几分暧昧不清。刘宏见状,不禁大喜,甚至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去听竹轩,可碍于孟陵就在身边,硬是把心底的悸动压了下来。 孟陵见刘宏神色间含着几分喜气,心思微转,笑道:“皇上广施恩泽,不知是哪宫的娘娘得了这般宠幸。” 刘宏笑而不语,似在揶揄孟陵,“你上次可是说了,女人可以,男人不行。莫不是现在后悔,吃起醋来?” 孟陵笑笑,“怎么会?” 刘宏握过孟陵的手,“这就好。”说罢随意吃了几口,便匆匆离席。临走前几分不舍的看着孟陵,“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皇上。”孟陵扯住刘宏的衣袖,心中的不安无限制的扩大,竟开口挽留刘宏,“今日便宿在这里吧。” 刘宏愣了一下,这是孟陵第一次这样主动。他心神一荡,刚要答应,张让立刻开了腔,“皇上,奴婢去给娘娘送膳食时,娘娘已经等着皇上了。” 刘宏经张让这么一提醒,立刻想起自己的计划,有些为难的看孟陵。孟陵知道刘宏此行势在必得,索性放了手,“既然如此,皇上便去吧。莫叫娘娘等急了。” 刘宏见孟陵松口,松了口气,有些愧疚的看孟陵一眼,终是转身离去。 孟陵看着刘宏的背影,唤来阿香。他眉头深锁,只愿是自己猜错,“跟着皇上,看他去了哪里。若是去了听竹轩,你稍等片刻便进去找竹佳,说我闲来无事想听琴,请他过来。” 阿香看着刘宏隐于夜色的身影,诵了句“诺”,便匆匆赶了上去。 竹佳在那羽林卫的逼迫下,将张让送来的膳食吃得干干净净。用膳的空当来了很多宫人装饰房间,不一会的功夫,原本素雅的房间立刻变得蓬荜生辉。 那羽林卫见竹佳用完膳,便将竹佳请到卧房。屏风后袅袅升着热气,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公子沐浴。” 竹佳心中一片慌乱,不待思考,那羽林卫加重语气,“请公子沐浴。” 竹佳深吸了口气,只盼着是自己多虑。 刘宏来时竹佳正泡在木桶中,不知是热气蒸腾的缘故还是,竹佳总觉身上很热。即便水已有些微微的凉意,他还是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小腹像是屯了一团火,脑中尽是些旖旎的想法。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没入水中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是徒劳。 身体已经有了变化,竹佳泡在冷水中,面色却如桃花般泛着淡粉色的光泽。他费力的从木桶内爬出,刚刚穿上中衣,腿已经不自主的软了下去。 刘宏进来时恰看到竹佳坐在地上,衣衫凌乱,胸口半敞,身子泛着红。他抬眼看着刘宏,清明的眼神有些迷离,其中暗含着欲望的驱使。他身子微微抖着,明明是气愤的话,说出来却是呢喃的低语,“你……给我……下药。” 刘宏笑着走到竹佳身边,蹲下身子凑在竹佳耳边吹着气,“你知道却还是吃了,不是吗?” “卑鄙。”竹佳吃力的站起来,脚下却如踩了一团棉花。步子还未迈,身子已经往下滑去。 刘宏伸手扶住竹佳,还不忘在他身上上下起手。竹佳心中抵制刘宏,可身体却给出了反应。他无力的推了刘宏几下,不像是推却,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挑逗。 刘宏“嘿嘿”一笑,突然将竹佳打横抱起丢到榻上,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竹佳顺势一滚,立刻从榻上滚了下来。他趁着这一势头,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却被刘宏两步追了上来。刘宏骑坐在竹佳身上,粗鲁的扯开竹佳的中衣,将脸埋在竹佳颈窝,胡乱吻了起来。 “你……放手!”竹佳急红了眼,可情欲却被撩拨的更加旺盛。刘宏一手握着竹佳腰身,一手在竹佳胸前挑弄。快感阵阵袭来,刺激着竹佳每一根神经。他无力的扯着刘宏的胳膊,眼泪簌簌的落,“求你放手,求你……” 刘宏吻去竹佳的泪,含住他的耳珠,手缓缓向下移去,轻重适宜的撩拨着竹佳的神经,“你难道不舒服吗?” “嗯……”竹佳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呻吟,立刻咬紧下唇,再不许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刘宏起身脱去自己的衣衫,再次伏在竹佳身上,双手紧紧环着竹佳,恨不能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竹佳侧身紧拽着中衣,脚下无力的踢踏,一不小心触到屏风,屏风立刻推着木桶倒去。 阿香站在听竹轩外,刚看到刘宏进去便忍不住要冲进去,可转念一想,自己若就这样进去,刘宏岂不立刻便知晓自己跟踪他?正在犹疑,忽闻室内一声闷响,阿香憋不住脱口喊了出来,“竹佳公子!” 刘宏闻声,身子僵了一下,就那一刹那的功夫,竹佳立刻喊了出来,“我在!” 阿香一听,微松了口气,接着敲了两下门,象征性的说了句“我进来了”,便推门走了进来。 刘宏拾起衣服躲在帘后,竹佳拽了下中衣,在阿香进来前,忙背过身去。 阿香见竹佳无碍,舒了口气,扬声道:“打扰公子了,实在是陵公子脚痛难寐,想请公子弹琴抚慰。” “我这就去。”竹佳说着就要起身,刚一起身,脚下一软又坐了下去。 “公子!”阿香惊呼一声就要上前。竹佳立刻斥道:“不要过来!” 阿香顿足,不敢再靠近。竹佳在地上坐了半晌才稍稍恢复力气。他强忍着欲望,难耐的躲在帘后穿好衣服,又艰涩的移着步子去拿琴。刘宏微眯着眼看着竹佳,心中愤懑着阿香坏他好事,却又不能跳出去整治她。他看着竹佳匆忙的穿衣拿琴,待竹佳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轻喝了一声“站住”。 竹佳紧紧抱着琴,生怕阿香看出什么端倪。只听刘宏阴恻恻道:“今日的事情不许让孟陵知道,否则,朕定会要了你的命。” 竹佳咬着牙吐出一个“诺”字就要离开,又被刘宏唤了下来。刘宏看着竹佳泛红的耳廓,咬牙切齿道:“朕总有一天吃了你!” 27.移花接木 出了听竹轩,竹佳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阿香见竹佳步子虚浮,凑近竹佳,刚要伸手去扶,立刻被竹佳避开。她有些尴尬的伸着手,竹佳本就潮红的脸色,更是红的能滴出血来。竹佳向来不是无理之人,可今日却一再失态。他别开脸不去看阿香,只低声道:“我们快些去吧。” 阿香见竹佳如此,心中已猜出缘由。看着竹佳隐忍的躲避,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她背过身朝屋内喊了声“庆春”,庆春立刻奔了出来,小脸上还挂着泪。阿香轻松的开着玩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整日哭哭啼啼的,莫不是叫你伺候竹佳公子,委屈你了?你若不想,那便换我来伺候。” “哪有!”庆春吸吸鼻子,倔强的看着阿香,“那是因为……” “庆春!”竹佳厉斥一声,庆春立刻吓得噤了声。他眨巴着眼看着竹佳,讷讷道:“公子……” 阿香明白竹佳此举为何。刘宏此时应该还未离开,若叫刘宏听到庆春说不来,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她朝庆春笑笑,“我大半夜来打扰公子,只怕是扰了公子清梦了。”说话间推了庆春一把,“快去扶住公子,陵公子还等着呢!”说罢三人一道往兰陵阁行去。 刘宏透过窗户,看着竹佳远去,轻唤了张让一声,吩咐道:“药性还未过,你去看着点。” “诺。”张让应了一声便匆匆赶了过去。脚步轻快的,只巴不得抓住些孟陵的把柄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阿香虽只是个小宫女,可自小同哥哥学习过些拳脚,再加上女子独有的敏锐,张让没跟多久她便已有所觉。 孟陵无聊的等在房内,听到声响,几乎迫不及待的要从榻上跳下来。阿香率先进了屋,孟陵急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阿香不待开口,庆春已扶着竹佳进了屋。竹佳身子的力量几乎都靠在庆春身上,不算太远的一段路,只把庆春走得满头大汗。孟陵一见竹佳如此,脸忽的沉了下来。他狠狠垂着床,愤愤道:“他真是贼心不死!” 阿香慌乱的把窗户推开条缝,见张让远远的走近,吁了口气,“皇上让张常侍跟着,我们说话千万要小心。” 孟陵冷哼一声,“他倒是万事小心。”说罢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示意庆春把竹佳扶到自己身边。竹佳刚一挨到榻的边缘,孟陵便上手去扶。竹佳只觉孟陵的手异常的冰冷舒服,刚想靠近,却硬忍着推了孟陵一把,身子一软,跌到了地上。他有些别扭的别开脸,“我……我夜里吃得有些多,现在正热,坐在席上弹就行。” “你!”孟陵眉头蹙在一起,却又不忍揭穿。他郁郁把脸转向阿香,“去接盆冷水过来帮竹佳公子降降火!” “诺。”阿香说话间已出了房间。 张让担心被发觉,走得不敢太近。距离只能听到孟陵他们正常的讲话,若把声音有意压低,那便什么都不能听到。张让正思量着要不要再走近一点,忽闻琴声悠扬的奏了出来,却没弹几下便给停了下来。就在张让疑惑竹佳琴技为何如此之差时,孟陵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竹佳公子,你可还好?” 屋内沉闷半晌方传来竹佳隐忍的声音,“有劳……陵公子挂心。无碍。”说罢琴声便再次传了出来。 张让想着竹佳被下了药,若琴声还流畅无比,这才叫奇怪,想到此便又郁郁起来。这若正常,岂不是自己永远被一个男宠压着?想到此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盼着里面露出些许端倪,好叫自己抓个现行。 屋内阿香坐在席上,断断续续弹着琴。庆春一遍遍用冷水帮竹佳擦身上,却把欲火越点越旺,竹佳紧咬着嘴唇,下唇都渗出了血。 孟陵眯眼看着竹佳,手紧攥在一起,微眯的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良久,孟陵仿佛下定决心,低声道:“阿香,你回避一下。庆春,把竹佳公子的衣服脱掉。” “啊?”庆春差异的看着孟陵,孟陵瞪他一眼,“还不快脱?” 阿香知孟陵此举必有其用意,已抱着琴转到帘后,却不忘时时拨动琴弦。 竹佳紧拽着衣服,惊恐的看着孟陵,“你要做什么?” 孟陵心猛地一抽,“你不信我?” 竹佳盯着孟陵,拽着衣襟的手缓缓放松。他合起眼睛,眼角湿湿的有泪。他怎会信不过孟陵?他只是不信自己能够把持的住。 庆春将竹佳的衣服除去,孟陵已将备好的中衣丢给庆春,让庆春帮竹佳穿上。然后交代阿香换上竹佳的衣服。 阿香换衣服的空当孟陵又帮着拨了几下琴弦。待阿香换好衣服出来,若不看脸,乍一看去,那身形当真与竹佳有几分相似。孟陵点点头,对庆春道:“你去把厅内的灯灭的只剩两盏,然后将琴几和席正对大门摆好,记得离灯远一些。” “诺。”庆春虽不知孟陵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手脚麻利的将孟陵吩咐的全部弄好。 一切准备就绪,孟陵突然道:“我准备就寝了,烦请竹佳公子移步厅内。”说罢给了阿香一个眼色,阿香立刻会意的抱着琴在厅内的琴几前坐下。 庆春看着阿香再次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看着孟陵,“那我呢?” 孟陵笑笑,声音略微拔高,“庆春,竹佳公子似乎还是热的很,你把我屋子里的灯熄掉后,记得把大门打开。秋高气爽,兴许能让竹佳公子舒爽点。” 庆春此时已明白孟陵声东击西,想到此,声音不禁带了几分兴奋的颤抖,“诺!” 张让一听孟陵这样吩咐,已悄悄探出了头。只见庆春将兰陵阁的大门洞开,厅内的灯火暗淡,却依稀可辨琴几前的人应是竹佳本人。他有些失落的躲回去,心中却暗暗祈祷竹佳最终千万不要把持住。 屋里的灯已被庆春全部熄灭,可孟陵还是能把竹佳看得真切。竹佳的呼吸很粗,却又再用力压制。孟陵叹了口气,低声道:“来我这里。” 竹佳深吸了口气,为难的开了口,“皇上给我下了药。” “我知道。”孟陵看着竹佳,再次开口,带了几分毋庸置疑的果断,“过来。” “不必了。”竹佳嗫嚅着挪了挪身子,只想离孟陵再远一些,“我能忍过去。” 孟陵脸色一沉,“你是要我拖着这条断腿过去吗?” “我……”竹佳转脸看着孟陵。孟陵已经准备起身,边往榻边挪,边说:“太医说了,我若不好好休养,这条腿必定会废了。既然是竹佳公子的意愿,那孟陵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陵!”竹佳低低唤了一声,拖着身子在孟陵身边躺了下来。 孟陵伸手覆上竹佳的脸颊,凉凉的感觉让竹佳不禁舒服的呻吟出声。竹佳慌忙捂住嘴,背过身去。他将脸埋在被中,闷闷道:“我过来了,你快些休息吧。” 孟陵轻笑一声,索性伸手环住竹佳,在竹佳耳边吹气撩拨,“你不想吗?” 竹佳扭了下身子,几乎气急败坏,“孟陵,你故意!” 孟陵扳过竹佳的身子,蜻蜓点水般亲吻着竹佳的脸,含糊不清的低语,“竹佳,连我都不可以吗?” 竹佳性子内敛,他虽倾心孟陵,却在情爱上懵懂害羞。此时被刘宏下了药,再加上孟陵不断的挑弄,哪里把持的住?不待回答,他已伸手抱住孟陵,深深吻了上去。 刘宏下的药药性虽不特别猛烈,却异常的绵长。孟陵与竹佳一直缠绵到半夜才歇了下来。 阿香本想稍弹一会便叫青春熄了厅内的灯睡下,哪知孟陵和竹佳竟折腾了那样久,只把她十指弹得生疼。庆春未经性事,初听屋内声响,直把他臊得面红耳赤。阿香睨他一眼,低低骂了句“没出息”。庆春一个男孩子,哪里经得住阿香这样说,他瘪瘪嘴,看着阿香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回道:“我哪里没出息?倒是阿香姐姐,一个女孩子,竟不知害臊!” 阿香轻笑一声,不再回答。只是合起的眼中,含了几分苍凉的悲伤。 第二日孟陵便借故自己在兰陵阁待得太过无聊,向刘宏求了情让竹佳住在了兰陵阁。 刘宏对于前一夜的事情本就有些心虚,再加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生怕一个不准,孟陵提起西苑的事情,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只想着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吃了”竹佳。却不知在那日来临之前,他竟恨不得将竹佳生吞活剥。 28.伤秋 窗外雨丝如幕,从初一开始下,延绵近半月,直到八月十五都不曾停下。 每到雨天,人总是恹恹的窝在室内不肯出门。刘宏自然也多日未来打扰,直到仲秋才又登门。进门先是对孟陵一阵嘘寒问暖,午后才躲闪的开了口,“今日仲秋,虽淫雨霏霏,可佳节宴饮却不能含糊。朕今日想要借竹佳一日,让他赴宴抚琴,以增些许气氛。” 孟陵料想刘宏会来这一招,前几日便已准备妥当。这不,刘宏一开口,孟陵一副无可奈何的惋惜样,“实在是不巧。这几日阴郁连绵,竹佳公子染了风寒,臣也是几日未闻琴音了。” 刘宏一挑眉,几分不信。孟陵接道:“皇上要去探视一下竹佳公子吗?” 刘宏笑笑,“既然来了,自当去看一下。”说罢便叫阿香带他去了竹佳的房间。 竹佳躲在被中,脸上被阿香扑了水粉,屋子里又烧着药草掩盖水粉的香味。刘宏刚一踏进屋子,险些被这浓郁的药味逼出去。他掩住鼻子,进室内一看。竹佳脸色白的骇人,若非还有鼻息,几乎与死人无异。刘宏皱皱眉,沉声道:“怎么病成这样?看过太医了吗?” “回禀皇上,公子夜里睡觉未关好窗,吹了一夜的风。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药也已经服了。” 刘宏点点头,失望的叹了口气退出房外,又去探视了一下孟陵的伤势方才离开。 刘宏一离开兰陵阁,竹佳忙不迭的从房内冲出来大口喘着气,脸上的水粉也因竹佳的动作簌簌往下掉。阿香送走刘宏后进门一看,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竹佳瞪阿香一眼,“还笑!” 阿香憋住笑,扯着竹佳的袖子就往孟陵房里拽,边拽边说:“公子脸上的水粉掉了大半,这样看来最是适中。待奴婢拿些胭脂扑上去,再用青黛稍作点缀,那便是倾国倾城了!” “阿香!”竹佳瞪阿香一眼,“你再大言不惭,我便真的恼你了,快去拿些水来给我洗掉!” “我看阿香说得不错,不知竹佳这样装点出来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次不用阿香开口,孟陵便开了口,他笑着朝竹佳招招手,“快来让相公看看!” 竹佳身子一僵,缓缓转身朝孟陵走去。自那夜之后,孟陵时不时的拿竹佳开玩笑,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不亦乐乎,直把竹佳惹恼了才肯罢休。 竹佳走到榻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孟陵,身子缓缓靠近,脸几乎贴在孟陵脸上。他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那你可看清楚了!”说罢手上一用力,突然拍在孟陵那只断腿上。孟陵大喊一声,登时晕了过去。竹佳身子一凉,只怕洗去那层水粉,脸色也白得骇人。 “孟陵,孟陵,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啊!”竹佳害怕的不停摇晃孟陵。眼看着眼泪就要蹦出来,孟陵突然伸手一带他,将他箍在怀里,笑道:“是要谋杀亲夫吗?” “你!”竹佳瞪着孟陵,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又觉得不似作假。他避开孟陵的玩笑手扶上孟陵的断腿,“还好吗?” 孟陵笑笑,“不好还能与你说笑?”说罢捏了下竹佳腰身,“听阿香说你每日清晨都取菊花上的露水,想必积攒不少,泡茶给我喝吧。” “好。”竹佳说着起身出了孟陵房间。孟陵待看不到竹佳身形,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对阿香道:“太师饼你备好了吗?” 阿香笑着点头,“备好了。” 孟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声音轻了几分,有些游移,“突然想吃了。” 阿香眼睛一亮,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取!”说罢便出了房间。 待房内只剩孟陵一人,他的手狠狠按在胸口,大口喘息,苍白的脸憋得青紫。他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个淡绿色瓷瓶,喂给自己一颗药,接着一阵剧烈咳嗽,用丝帕掩口吐出一口毒血来。他将带血的丝帕藏进袖中,把窗户推开点缝,恰见石阶贡菊上攀着只粉色蛱蝶。那蛱蝶翅膀浸湿,奄奄一息的挂在贡菊上,仿佛一阵风过,生命便就此消逝。 “在看什么?”竹佳把茶放在榻上矮几上,顺着孟陵的目光看去,那只蝶恰好振翅飞走。 竹佳刚刚把脸洗尽,从外面进来又带了几分细雨的湿气,说不出的清爽。孟陵把竹佳抱进怀里,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这恐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只蝶了。”说罢自嘲的笑笑,“生命就是那么脆弱,不堪一握。” 竹佳看着孟陵脸上伤色,伸手挂住孟陵的脖子,“那可未必!”说罢又转了话题,“你的生辰是何时?” “怎么?要为我庆贺?”孟陵笑看着竹佳,竹佳认真的点点头,附在孟陵耳边,笑语道:“是啊,还会送你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哦?”孟陵拉近竹佳亲了一口,“腊月初九,我拭目以待。” 十五过后雨便停了下来,天也逐渐放晴。竹佳在宫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本想着让阿香帮忙的,哪知恰好在回听竹轩取东西回来的路上遇上许永。 竹佳不知许永是待人向来热情,还是因为那次自己与他同去面圣受了伤心有愧疚。远远的看到竹佳便把巡逻的任务交代了一下奔到了竹佳面前。他笑嘻嘻看着竹佳,“竹佳公子,你在兰陵阁可好?” 许永本是随口招呼,哪知竹佳竟红了脸,连耳根都烫的发红。许永一眼看透,不再多嘴。他看了眼竹佳手上的东西,伸手去接,“我来帮你。” “不必了。”竹佳本意不愿劳烦别人,却躲得太过仓促,让许永不禁尴尬起来。他不自在的朝许永笑笑,索性拿那件准备去麻烦阿香的事情来搪塞。本想着许永听过便罢,哪知他竟真放在了心上。不出半月,已经竹佳要的东西找来。而这半个月来,竹佳向孟陵要来兰陵阁旁的一间柴房。柴房内没有火墙,竹佳便叫人将柴房下的土地掏空,在地底烧火,明明已是秋天,可柴房内直把温度控制的似在春天。 柴房刚装点好的那几日,竹佳还叫人抬着孟陵来看了看。孟陵只见里面姹紫嫣红的花开得旺盛,揶揄竹佳道:“这花也给你骗了!”之后几日孟陵常常来这柴房赏花,亦想沾染些许春天的气息。直到许永来找过竹佳后,竹佳便再不许孟陵进去,甚至还给那柴房落了锁。 孟陵几次让阿香和庆春去“请”许永过来想要问清楚,许永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竹佳公子交代了,这件事被干成之前万万不得告诉陵公子。”孟陵见他们执拗,时间久了便也释怀,只等着他们口中的事成之日。 时间渐逝,桂花开了又谢,只余一片冷香四溢。凤凰和不弃盘桓在兰陵阁数日,与竹佳、孟陵道别后终是南去。 孟陵的脚在第一场雪降下时已经痊愈,在竹佳的照料下已经健步如飞,可对外宣称的仍旧没有痊愈,只愿和竹佳之间静好的时光在延续的更久一点。 养伤的期间,孟陵又毒发过两次,鹤卢先生的药已不似最初那般好用,第二次发病,吃了三颗才稍稍见效。他摇了摇那浅绿的瓷瓶,有些苦涩的笑了,里面的药最多只能撑到他生辰那日了。 许永“万般无奈”的被孟陵再次请来,一进门便道:“你不用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孟陵“扑哧”一笑,“倒像是我提审你似的!这次是找你帮忙的。” 许永挑了下眉,“什么忙?” “找一个人。”孟陵苦涩笑笑,“一个临摹高手。” “你……”许永身子一震,仔细看着孟陵的脸,似乎清瘦不少,虽无病态,可眸中却盛着在死海中挣扎的痛苦。 孟陵点点头,不再多言,可他们都明白。 那日之后,许永便着手去找临摹高手,可每每将他们临摹的孟陵的字迹交给孟陵看,孟陵总是摇头。他们的字迹虽形似,却少了几分灵动,过于死板。一眼看去无异,再看却是天壤之别。 许永寻寻觅觅良久,直到冬至那日,却是叫孟陵先找到了那个人。 29.冬至之日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刘宏日间举行了祭祀之礼,至天地鬼神,求国泰民安,百废俱兴。夜里饮宴,再次遣张让来请竹佳与宫廷乐师一道奏黄钟之律庆贺。孟陵知道此乃大事,不可因一己之私推脱,索性叫人抬了自己赴宴。 张让跟在孟陵所乘肩舆旁边,奚落道:“陵公子的身子真是金贵的很,寻常人这腿早就该好了,陵公子都这么久了竟还要靠肩舆代步。” 孟陵冷笑一声,睨着张让,“不如张常侍也把腿摔断了试试,兴许两三天便活蹦乱跳了。” 张让一时接不上茬,索性闭了嘴。 饮宴之时,竹佳与宫廷乐师一道演奏黄钟之律。鼓瑟争鸣,声律悠扬浑厚,异常盛大。竹佳置于乐师当中,本就丰神俊朗的人,有了陪衬,更似谪仙。他抚琴动作优雅连贯。目光游走在琴弦之间,肃穆认真,连音乐听来都满含庄严。 刘宏对竹佳本存旖旎之想,此时看来竟觉他神圣不可侵犯,连点念想都仿佛亵渎了神灵一般。再加上孟陵随行而至,只好将把竹佳带回华光殿的想法抛去,专心听起乐律来。 宴席结束后,刘宏打赏了乐师,尤为竹佳的奖赏最为丰厚!他赞了竹佳几句,又关心了下孟陵的伤势,便要带人回了华光殿。 回了兰陵阁,阿香早早便迎了出来,边搓耳朵便上手去扶孟陵。待进了兰陵阁内,大门一关,孟陵立刻舒展起来。阿香笑着接过竹佳和孟陵的大氅道:“快去屋里休息一下,娇耳汤就好了,娇耳汤祛寒,吃完冬天不冻耳朵!”说着便奔出屋外,不一会端了两大碗娇耳汤进来。 娇耳汤本是药膳,张仲景大夫告老还乡之时恰赶上大雪,在白河边上见很多人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耳朵也生了冻疮,心下难过。回家后亦日日挂怀那些人,于是研制出了一个御寒的食疗方子,取名为“祛寒娇耳汤”。之后便叫弟子在南阳搭棚支锅,施药治病,济世救人。 此事传扬开来,莫说是民间开始吃食娇耳汤,便是宫廷贵人也是纷纷效仿。冬至之日尤寒,民间大多人家食娇耳汤御寒,阿香本是南阳人,自然对家乡之事多少有些关心。其实做这娇耳汤只是图个气氛,宫里的贵人又岂会需要汤食专程御寒? 孟陵看着面前两大碗娇耳汤,笑着摇摇头,“就你花样多!”说罢喂进口中一个娇耳,却没有意料中的馅料,反倒是一块似竹管的硬物。 孟陵将硬物剔出,吐在手心,果然是一个竹管。阿香见状,笑道:“恭喜公子!这只娇耳可是盛了祝福的!” 孟陵不解,阿香忙将竹管接过,把里面的字条倒出来递给孟陵,孟陵摊开字条一看,神色忽变。竹佳不知字条上写了什么,夺过来一看,之间字条上写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狐疑的看孟陵一眼,“祈愿好得很,你那是什么表情?” 阿香的字条上全写着美好的祈愿,半点晦气不敢沾,如今见孟陵的表情,倒有些害怕起来,心中都不敢确信自己所写皆是祝愿了。 竹佳又仔细看了那字条半晌。只见上面字迹笔画丝丝露白,似用枯笔所书,这不是蔡邕所创飞白体,又是什么?竹佳面露惊叹之色,问道:“这字条是谁写的?” 阿香不安的看竹佳一眼,再不敢丝毫逾矩,慌忙跪地,“字条是奴婢所写,只是祈愿,绝无调侃奚落公子之意。” 竹佳被阿香这么一跪,有些诧异,慌忙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阿香也不知自己做什么,只是惶恐的看着孟陵,直到孟陵开口,才稍稍舒了口气。 孟陵从竹佳手中拿过字条端详半晌,因为激动,手指有些颤抖,“这飞白体真是你写出来的?” 阿香点头。孟陵接道:“你还会临摹谁的书法?” 阿香有些赧然笑笑,“奴婢也只是随手写来玩的,至多还能效仿公子的书字。” “你会写我的字?”孟陵胸口一滞,几乎喜不自胜。 阿香点头,孟陵立刻叫人备了笔墨叫阿香写。阿香执笔想了想,索性在纸上写下竹佳二字。那二字写来灵动飘逸,丝毫不死板,竟似孟陵所书一般。竹佳惊异的看了半晌,笑看着孟陵,“这兰陵阁当真卧虎藏龙,阿香这都不是临摹,而是信手为书!” 阿香哪里被人这样夸过?一时羞得满面飞红,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一碗娇耳汤吃完,竹佳也吃到两个字条。孟陵和竹佳饭饱后,相拥在榻上,突然想起刘宏宴席后的慰问,心中有些愧疚。他虽无心刘宏,可在宫中这段时日,刘宏待他却是真心诚意。想到此,孟陵唤来阿香,问了问还有没有娇耳汤了。阿香以为孟陵还要吃,忙道:“还有娇耳,公子要吃的话,奴婢这就去煮!” “不是我!”孟陵唤住阿香,紧了紧环着竹佳的手,“你煮些给皇上送去吧。” 阿香愣了一下,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兰陵阁到华光殿有些距离,为了保证汤到了华光殿仍旧是热的,阿香便在上面浇了层热油,果然到了华光殿,那娇耳汤依旧滚烫如初。 刘宏此时尚未睡下,华光殿内仅他一人,竟有几分寂寥空虚之感。张让来传,说是兰陵阁阿香求见,奉陵公子之命特来送些娇耳汤为皇上祛寒。刘宏一听孟陵记挂自己,莫说是送娇耳汤,就算他是送块冰来给自己润口,刘宏亦觉心暖。 阿香本想着张让将娇耳汤捧进去便是,哪知刘宏竟宣自己入殿。刘宏是何等人,阿香岂会不知?犹豫了一下,想起何进之言,再想想养在道人史子眇家的儿子,咬咬牙将娇耳送了进去。留在刘宏身边既是自己的宿命,又何苦挣扎? 阿香将娇耳汤放在刘宏面前的几案上,刘宏心中虽想即便孟陵送冰块来亦感心暖,可当真看着连热气都不冒的娇耳汤,还是微感失望。他执起汤匙盛了一只娇耳便往嘴里送,阿香刚要阻止,刘宏已烫的将娇耳吐出,人也从席上跳了起来。他呼呼吸着气,指着阿香斥道:“你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皇上恕罪。”阿香见状,忙不迭的跪了下来,现在只恨自己刚刚没有多嘴。 门外的宿卫听到殿内声响,立刻冲了进来。见刘宏盯着阿香,并未下令,也不敢轻举妄动。刘宏移步到阿香面前,伸手捏住阿香下颌,迫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心中微震。在兰陵阁时,自己的目光俱在孟陵身上,此时细看阿香,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且这美中还带了几分似曾相识的牵绊之感。 阿香惶恐的看着刘宏眸色瞬息万变,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命丧黄泉。空气凝滞良久,刘宏突然松手坐回席上。他看着面前的娇耳汤,突然道:“退下。” 阿香闻声犹如大赦,忙谢恩离开。刘宏看着阿香背影,冷笑一声,“站住!谁准你走了?” 阿香身子一震,只见门口的宿卫将殿门关起,殿内瞬时冷清下来。 “过来。”刘宏低低说了句,阿香立刻移步到刘宏下首跪下。 刘宏搅着那碗汤,询道:“这汤如何做的?为何从兰陵阁至此未曾冷却,反倒如刚刚出锅一般滚烫?又为何如此滚烫却未曾冒半丝热气?” 阿香听刘宏不再追究,知道自己性命已然保住,不觉松了口气,“回皇上,此汤出锅后,奴婢在汤上浇了层热油,本来只是试验,没想到当真能阻了寒。” 刘宏点点头,盛起一只娇耳盯了半晌,突然道:“这汤太烫,你来喂朕。” “啊?”阿香讶异的张着嘴,刘宏眉毛一挑,“怎么?不行?” 阿香忙摇头。她垂手躬身行至案几前,复又跪下接过刘宏手中汤匙,盛出一只娇耳吹了吹便就着手送往刘宏嘴边。刘宏紧盯着阿香,阿香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刘宏邪笑一下,“用嘴喂。” 阿香一个激灵,刚要拒绝,可一看刘宏眼中的毋庸置疑,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娇耳喂进口中给刘宏渡了过去。 刘宏吃着阿香渡来的娇耳,只觉唇齿生香,不禁心神荡漾,含着阿香唇瓣不肯松口。阿香挣扎着要推开刘宏,手一甩将汤碗推到地上,只听一声脆响,刘宏索性一使力将阿香拽进怀里。 门外宿卫听到声响,担心刘宏受伤,刚一推开门,却见殿内活色生香,忙不迭的关起门来。 刘宏揽着阿香挣扎的腰肢,手上一用力,阿香立刻痛的不敢再动。刘宏满意的笑笑,在阿香耳边吹了口气,耳语道:“朕想要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最好乖乖的听话。” 阿香低低道了声“诺”,果真身体放松下来,倚在刘宏身上。刘宏的手游移在阿香身上,嘴唇啄着阿香脸颊,总觉她身上沾染了些许竹佳的味道,神态又有孟陵的影子,倒叫他生出几分一手抱着孟陵,一手揽着竹佳的错觉。刘宏埋首在阿香颈间深深嗅了口阿香身上的味道,喃喃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香。”阿香被刘宏挑拨起情欲,声音几分沙哑,几分迷茫。 刘宏轻笑一声,在阿香脖子上轻咬一口,“果真很香。”说着便抱起阿香走到了内殿。 一夜云雨,刘宏只觉不够,恨不得把阿香嵌进身体才肯罢休。他紧紧抱着阿香,几分迷惑,“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阿香环着刘宏的脖子,轻笑一声,“奴婢入宫以来,一直在兰陵阁伺候。” 刘宏摇摇头,“不是,应该在之前还见过你。” 阿香听刘宏这样说,身子一震。感到怀中人身子轻颤,刘宏把阿香从怀中拉出几分,却见她面上含了几分痛苦之色。 阿香离开刘宏的怀抱。朝刘宏跪下,头紧紧贴着床榻,“奴婢有事禀奏皇上,还请皇上饶恕奴婢罪孽。” 刘宏撑起身子,目光瞥见榻上未曾沾染处子之血,脸色一沉,“你不是处子之身?” 阿香没有惊慌,反倒平静的不同寻常。刘宏沉了口气,闷闷道:“你先说,说完朕自由定夺。” 阿香脸上现出几分无奈的笑,“谢皇上愿听奴婢辩白。”说罢悠悠开了口,将自己是宋皇后身边宫女,与刘宏曾有的露水姻缘,还有皇子辩的事情和盘托出。 因为阿香是刘宏宠幸过后唯一逃跑的人,刘宏对此事记忆颇深,可对于刘辩的身份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事关皇家血脉,若刘辩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便是皇长子。刘宏沉吟半晌,重重躺回榻上,“你先回去吧。” 阿香也知此事不可着急,否则只会功败垂成。她朝刘宏又拜了一拜才又起身回了兰陵阁。 30.计谋得逞 兰陵阁内并未有太多规矩,宫人们做完上面吩咐的事情也并不是必须回禀,是以阿香凌晨才回来并未有人知晓。而这件事也渐渐的被阿香忘却脑后,直到孟陵生辰前,刘宏一道圣旨,阿香立刻从名不转经不传的小宫女升为贵人,赐住和欢殿,膝下子辩正名为汉室皇长子,但因其年幼,且宫中多幼子夭亡,是以仍旧养在道人史子眇家。其兄何进因阿香故从郎中升迁为虎贲中郎将,任颍川太守。阿香临走前,孟陵把阿香叫进偏房谈了近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阿香出来时脸色苍白,步履不稳,眼睛红红的竟似大哭一场。 竹佳几次问孟陵与阿香说了什么,孟陵只是笑而不语,可竹佳不知是确是如此还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孟陵的笑中包含了太多伤痛,多到竹佳无从领悟。 自阿香封为贵人,刘宏几乎天天腻在和欢殿,对阿香的荣宠几乎超越孟陵。孟陵生辰前几日,刘宏夜里不寐,摩挲着阿香的脊背思量着什么。阿香往他怀里钻了钻,笑道:“皇上在想什么?” 刘宏亲了亲阿香额头,“再过几日便是孟陵的生辰了,朕在想送他些什么?金银珠宝他向来不放在眼里,鼓瑟笙箫朕又不能把竹佳送给他,至于希珍之物送了他亦是丢弃一旁,半分讨不得他欢心,真是愁煞朕了!” 阿香听后嘻嘻一笑,“那皇上何不投其所好?” 刘宏摇摇头,“朕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孟陵喜爱兰花,这数九寒天,哪里会有兰花?” 阿香笑着从刘宏怀中探出,“自然有的!” “哦?”刘宏诧异的看着阿香,阿香神秘一笑,附在刘宏耳边,“臣妾的二哥对花草研究甚深,亦极其喜爱花草,可有些花想赏却偏不得时,是以二哥便在外建了温室,屋子置了火墙,地底亦挖空亦生了火加温,屋顶以琉璃烧铸,室内便是冬日亦如春天,皇上说这样的屋子是否可养得出兰花来?” “当真有此屋?”刘宏有些不信。 阿香假意惶恐道:“臣妾哪里敢欺骗皇上,只是不知二哥有没有种兰花。” “那明日去看看便是!”刘宏捏了阿香鼻尖一下,“朕都被你说的心痒了!” 第二日刘宏便与阿香一道去了侯府,却不见其二哥何苗,问过其父后方知去了温室。何真本欲将何苗叫回,刘宏却大手一挥偏要去看一看阿香所说的温室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温室行去。 到温室之时何苗正在饲花,一时不察,待回神一看父亲和皇上还有阿香便立在门口,忙不迭的跪地请罪。 刘宏笑笑,不加怪罪。只是惊奇的打量着这间百步走不完的温室。他漫步在室内,花草的香气溢满鼻尖,仿佛此时已值仲春。他在室内逡巡一圈,见角落的兰花开得旺盛,不禁暗呼天助我也! 阿香趁刘宏不备,移步到何苗身边。何进离宫上任前阿香特意让何进知会何苗找朝颜和罂粟研磨的香料,此次出宫的目的便是拿香料。何进一心在功名利禄,对香料花草毫无研究,自然不知阿香要这些做什么,可何苗却不同。他看着刘宏的背影,压低声音道:“你要它做什么?” 阿香笑得云淡风轻,“二哥不必知道。” “你不说我便不给。”何苗性子温良,不玩弄权术,不贪慕功名,只一心扑在花花草草上。当初对阿香入宫他便是极不赞成的,如今见小妹入宫未久,仿若变了个人,不觉心痛。 阿香素知何苗执拗,自己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必然不肯将香料给了自己。想起何苗对自己的疼爱,阿香心中一阵愧疚,可一想起孟陵那日含悲的眸子,阿香狠狠心,谎话还是说了出来。她委屈的看着何苗,“宫里的黑暗,二哥不是不知。小妹现在虽蒙圣眷,可一时荣宠之后便是无限悲凉。二哥难道忍心见小妹如此吗?” “那你……”何苗还是不明这和这香料有什么关系。 阿香抿了抿嘴,泫然若泣,“这香料虽能使人产生幻觉,可只要不久用,绝不会对身子有害。小妹也只是备不时之需啊!” “当真不是害人?” 阿香听何苗这么一说,脸一沉,“在二哥眼中,小妹便是这样的人吗?二哥若不信,不给小妹便是!只是请二哥在小妹被幽闭冷宫之时,莫要心疼!” “你!”何苗被阿香这一串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藏在袖中的手慢慢伸出,趁阿香不备将一个锦囊塞进阿香手中,叮嘱道:“小心使用,莫要给人发觉。” 阿香点点头,“小妹自有分寸。” 刘宏看完花后,吩咐何苗着意照看好那几株兰花,不日便遣人来取。吩咐毕方起驾回宫。 阿香回宫当晚便将那香料尽数燃上,并嘱咐宫人不许踏进殿内。是夜刘宏来到和欢殿,只觉殿内香氛宜人,不觉深嗅几口。夜里入睡时极其香甜,却哪知睡梦中竟全是另一派景象。 梦中先帝责他枉杀宋皇后,宋皇后已将他罪状告知天帝,天帝震怒,决不会赦免他的罪过。阿香附在刘宏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宋皇后冤屈,只见刘宏身子一震痉挛,忽然睁大了眼,呆怔怔的看着阿香,面前却是宋皇后那张凄苦的脸。他大喝一声推开阿香起身便冲了出去。 阿香紧跟着追了出去。门外宿卫见状,一时无措。阿香急道:“快跟上皇上!若皇上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当夜值守的是许永,这件事本就是孟陵与他和阿香串谋。他看阿香一眼,见阿香点头,忙赶在前面追了上去,直到暴室方见刘宏身影。 与许永同来的宿卫不知发生何事,都不敢上前,唯许永小心翼翼走到跟前,跪在地上,唤了声“皇上”。 刘宏紧紧盯着暴室大门。斑驳的门框可见其沧桑,亦可见宋氏最后的凄凉。其实宋氏已算是尽到皇后的本分,只是他不爱她。想起刚才的梦,刘宏一个激灵,方觉只穿了件单衣便跑了出来。 阿香远远看到刘宏,忙奔了过来将大氅披在刘宏身上,眼中满是担忧,“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吓煞臣妾了。” 刘宏看阿香一眼,只觉眼前伊人对自己的关怀就像当年的宋皇后。他握过阿香的手,戚戚道:“朕刚刚梦到先帝,先帝说宋氏是无辜的,朕……” 阿香听刘宏这样讲,面露难色。她回握住刘宏的手,轻捏了下,朝刘宏跪了下去。 刘宏惊道:“这是为何?” 阿香仰脸看着刘宏,“臣妾原是宋皇后身边的宫女,对宋皇后虽不甚了解,却知宋皇后对皇上是一片赤诚啊!” 刘宏嘴巴张张,不知该说什么。许永见他略有松动,立刻跪地将孟陵教给他,自己亦预演过数十次的宋皇后的冤屈说给刘宏,并请求刘宏恢复宋皇后名号,并将其改葬。刘宏心中对宋氏虽有愧疚,可若真要为她大动干戈却又不愿。他思虑半晌,询道:“可还有他法?” 许永沉吟半晌道:“还有一法,只是……” “但说无妨。” 许永道:“还有一法便是请皇上斋戒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化解宋皇后的冤屈。” 刘宏一听斋戒四十九日又犹疑起来,“还有其他办法吗?” 许永摇摇头,“没有办法了。” 刘宏郁郁半晌,叹了口气,“那便如此吧。”说罢安抚了下阿香,便回了华光殿。 阿香看着刘宏的背影,与许永相视一眼,皆松了口气。待到“东窗事发”日,竹佳便能安然离宫了吧? 31.东窗事发 冬至后第三个戍日为腊日祭,腊月初八恰逢此日。刘宏忙了一日祭典,直到夜深才想起第二日便是孟陵的生辰。他从榻上坐起,心中直想着孟陵在这严冬见到兰花时的惊喜,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张让!”刘宏唤了一声,张让忙不迭的跑了进来。刘宏心中想着孟陵,脸上笑意渐浓,吩咐道:“你现在去何贵人家中找她哥哥去取兰花,今夜朕便给孟陵送去!” 张让愣了一下,“皇上,宫门已经下钥了,何况明日才是陵公子的生辰啊!” 刘宏瞪张让一眼,“现在天色已晚,你子时之前能从温室回来已是不易!朕要在第一刻将这份礼物交到他那里。” 张让听刘宏这样一说,随即会意,道了声“诺”,匆匆离了华光殿。 刘宏想着给孟陵准备礼物,竹佳自然不会忘了。入夜后待所有人睡下,竹佳偷偷潜进孟陵房中,把孟陵吓了一跳。他捧着两套衣衫送到孟陵面前,笑道:“闻闻味道喜欢吗?”说罢期待的看着孟陵,那是他试过好几次之后才试出这样的味道。 孟陵嗅了一口,笑道:“味道清幽自然,就像是花散出的香味一样。” “当真?”竹佳笑道:“明日便穿这件衣裳,定给你极大的惊喜!” 孟陵笑笑,“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竹佳抿嘴笑笑,却不出去。他在孟陵榻前犹豫半晌,脸臊得发红。他深吸了口气,缓慢的将衣衫褪去,“现在先送给你第一件礼物。” 孟陵愣了一下,呆滞的看着竹佳的身子,“你……” 竹佳伸手抱住孟陵,呢喃在他耳边,“第一件礼物,是我。” “你当真肯?”孟陵有些受宠若惊。之前与竹佳交合实乃因为竹佳被下了药不得已而为之。事后未免竹佳尴尬,孟陵一直压抑着内心的冲动,至多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哪知竹佳竟会主动。 竹佳盯着孟陵的眼睛不答,只是眼中笑意更胜。他压下身子,吻上孟陵的嘴唇,生涩的挑逗,孟陵便由着他恣意妄为。竹佳亲了半晌,只觉喘不上起来。他起身看着孟陵,脸颊泛红,眸色迷离,“若是你,自然肯的。” “竹佳。”孟陵喃喃唤了声竹佳的名字,翻身将竹佳压在身下,深深吻了上去。 张让谨承圣命,在子夜前便带人捧着兰花复了命。 刘宏此时已穿戴整齐,他伸手拨弄那兰花一下,又压下身子嗅了一口,笑意攀进眼睛。他指了下那几个捧着兰花的人,又带了几名宿卫便起驾去了兰陵阁,而许永恰在那宿卫之列。 兰陵阁外,刘宏整了整衣衫,向外面守夜的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进了阁内。他对身后的人低声道:“朕先进去看看,待会你们再进来。”说罢便推门迈了进去。 孟陵和竹佳此时刚刚睡去,乍听门声,孟陵率先坐了起来,刚要询问何事,借着门外灯光,看着来人僵住的笑,孟陵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本已预演好的故事还未来得及上演,刘宏便迫不及待的拉开了帷幕。感到孟陵身子僵直,竹佳疑惑的看向门外,身子一片冰凉。 “贱人!”刘宏怒斥一声,几步上前将竹佳从榻上扯下来,不由分说的给了竹佳几个耳光,还不解气,刚要抬脚去踹,孟陵已从榻上跃下,挡在竹佳面前。 刘宏震惊的看着孟陵,“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孟陵不语,只是冷冷看着刘宏,那表情就似初来宫中时那般。他伸手护着竹佳,一丝空隙不留。刘宏突然想笑,他突然发觉孟陵在自己身下承欢,对自己语笑嫣然根本都是假的。什么竹佳是他们之间的红线,全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妄想。 刘宏胸口酸涩,想要问却问不出口,只是紧紧盯着孟陵,想要找出半分的温存,却是徒劳。他的手缓缓握紧,声音低沉森冷,“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陵直视着刘宏,丝毫无惧,“入宫前臣已倾心竹佳,只是他不知。” 刘宏点点头,眼中已无波澜,一潭死寂。他指着竹佳,冷冷道:“你信不信朕会杀了他。” “竹佳若不在,臣也绝不独活。”孟陵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刘宏怒道:“那你的家人呢?家族的声望呢?你全不在乎了吗?” 孟陵微微垂眸,再抬起眼,已是坚定,“臣今生只能负了他们了。” “你!”刘宏抬手就要打下,却在最后一瞬停了下来,终是不忍。他深吸了口气,缓步出了房门。影子寂寥的落在屋内,他淡淡道:“朕不杀他,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道别,朕要他走,现在就走!” 房门再次被关起,竹佳跪坐在地上,像是零落的白莲。孟陵捧起他的脸,苦涩的笑笑,“累了你了。” 竹佳摇头,“是我累了你,早知如此,便该避得你远远的,只消远远看着便好。” “说什么傻话?”孟陵眼中含泪,却笑了出来,“你肯我还不肯。能得你倾心,今生余愿已偿,便是死也甘心了。” “你若死了,我也不活!”竹佳倔强的看着孟陵,半点不像玩笑。 孟陵身子一震,苦涩笑笑,伸手将竹佳揽进怀里,“我不会死,你也好好活着。” “可是……”竹佳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孟陵怀中挣开,孟陵却抱得更紧。竹佳环住孟陵的腰,“要怎样才能知道你活着?要怎样才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孟陵吸了吸鼻子,“你可以传书给我,交给许永,他会转交给我。” 竹佳眉头轻蹙,心中不知漏过什么,总觉孟陵回答的太快,快得像是一早便想好一般。 刘宏出了兰陵阁,用力压制着胸中积雷将许永唤了过来。他看了眼孟陵房间的窗户,沉声道:“朕要你护送竹佳出宫,然后亲手杀掉他,提他人头来见朕!” 许永按早已演练好的说道:“皇上正在斋戒期间,不可杀生啊。” “你!”刘宏怒视着许永,思量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深吸了口气,嘴角溢起一抹冷笑,“朕便多留他几日性命!”说罢对许永吩咐道:“朕命你四十五日后提竹佳人头来见朕,否则……”刘宏冷哼一声,意思已经明了。 “末将领命。”许永抱拳领命,暗呼还好今夜自己当值。 当晚许永便带着竹佳离了宫。临行前竹佳特意嘱咐庆春,那间柴房内是他送给孟陵的礼物,要他明日最暖和的时候再打开柴房的门,他相信,那必是今冬最美的景。 32.断了的弦 许是老天垂怜孟陵竹佳,第二日竟一反冬日常态,暖和的似春日一般。庆春在正午的时候依竹佳所言,打开了柴房的门,那里面的风景是庆春此生再未见过的,亦是整个宫廷内传了良久的佳话。 柴房的门洞开。千百只彩蝶蜂拥而出,五彩的色泽点亮整个冬天。柴房内的花亦是姹紫嫣红,比刘宏送来的要丰富的多。 孟陵站在院内。身上穿的是竹佳特意为他准备的衣裳。那蝴蝶寻香而至,蹁跹在孟陵身边。孟陵立在当中,指尖上停留着那只最美的蝴蝶,泪突然从眼中滑落。 竹佳与许永行至郊外,抬头望了眼正盛的日头,有些赧然的朝许永笑笑,“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许永点点头。只见竹佳盘膝坐在路旁树下,将琴取出。微微沉思一下,嘴角溢出一抹笑来。他双手抚上琴弦,凤凰于飞倾泻而出,冬日的暖阳中更带几分暖软。他忘我的奏着,飞鸟驻足,路人止步。许永仿佛看到竹佳周身彩蝶翩跹,再一眨眼,竹佳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风丝丝缕缕吹过,柔的像是仲春。竹佳衣袂翩翩,身上散着淡淡的花香。香气随风而散,曲声乘风而去,送进了孟陵的耳朵。孟陵嘴角扬着,泪却是越流越多。灵魂已游于天外,孟陵只觉自己已撑不动这早已被毒掏空的身子。 “公子!”庆春大呼一声扑了过来。 竹佳手指一顿,那根被血浸过的琴弦铮的一声断开,毫无征兆。 飞鸟四散,路人也是一片心惊。明明该是祝好的曲子,为何会突然如此?竹佳侧目去看许永,“他不会有事吗?” 许永脸上明暗不定,却强自笑着,“皇上绝不会怪罪于他。” “当真?”竹佳不信,那份心惊来得毫无缘由,叫他如何相信他安然无恙? 许永指天发誓,“我保证皇上绝对不会做出对孟陵有丝毫不利的事情,若我说谎,愿遭……” “许永!”竹佳忙唤住许永,手指摩挲着琴弦,神色郁郁,“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放心。”许永勉力笑笑,说着自己都不敢肯定的话,“他不会有事的。” 孟陵醒来时屋子里一股浓厚的药味,刘宏坐在榻旁,紧握着孟陵的手,生怕一个不查他便从指尖溜走。孟陵深吸了口气,心口顿顿的疼,一阵腥甜,一口血便喷涌而出。 刘宏扶过孟陵,拿着帕子掩住他的口。待孟陵呼吸平息了,再看那帕子上已沾满了血。擦去孟陵嘴角的血,刘宏的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他瞪着跪在下首的太医,急红了眼,“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吐血?” 那太医惶恐的跪在地上,“臣,臣也不知啊!陵公子脉象平稳,可气息微弱。身子壮硕,却是外实内虚。此等病状,臣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简直信口雌黄!”刘宏怒指着那太医,“朕看是你脑子空无一物,徒有其表!”刘宏急促的喘息着,“朕命你一炷香内找出救治的办法来,否则朕就摘去你这颗没用的脑袋。” “皇上。”孟陵握住刘宏的手,勉力笑笑,“不要为了我枉自杀生,臣担当不起。” “你担当不起,朕来担当。他们吃着朕的俸禄,却连你都治不好,着实该死!”刘宏现在哪里听得进劝?他只一心想要治好孟陵,却不知孟陵其实早在西苑第一次吐血之时便该命毕。 鹤卢先生的药丸只能逼出孟陵的毒血,可中空的身子却是如何也补不起了。孟陵靠在刘宏的身上,呼吸清浅,听着刘宏这样的表白,有些心痛。他与竹佳的错过是拜刘宏所赐,本该着意去恨的人,却因着这份深情再恨不起来。孟陵眼眶发热,眼泪险些落了下来。他侧过脸平了下气息,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宏儿陪我在这里躺会可好?” 刘宏紧抿着嘴,七尺男儿竟忍不住落泪。此时竹佳已经离开,孟陵不对自己不假颜色刘宏已是开心,哪敢奢望他对自己和颜悦色?他遣散屋内的人,与孟陵并肩躺在榻上,不安的抱着孟陵,在确定孟陵不会推开自己时身子才微微放松。 “宏儿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孟陵从不愿与刘宏多言,若非看开看透,哪里这样平和的枕在刘宏怀里? 刘宏眯眼笑着,“那是三年前的盛夏,朕出宫游玩,途径余姚。”刘宏说道此,笑道:“那里当真热得骇人,朕是半步都不肯再走,硬要钻进林子乘凉。你就是那时出现的。”刘宏收了收手臂,“你那时只穿了件圆领中衣,外衣解开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拿着支竹笛,翠生生的颜色在你指尖缠绕,只把朕晃得眼花缭乱,那时朕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你霸在身边!” 孟陵笑笑,发出一阵叹息,“宏儿竟那样早便遇见我了啊。” 刘宏“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愧疚。他低头迎着孟陵目光,“我知道你心中没有我,可我还是没有办法不把你留在身边。即便你对我不假颜色,即便你对我曲意奉承,即便你对我漠不关心,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一个人在这宫中太孤单,独坐高位,唯有你能站在与我同样的高度。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不会觉得心中空虚可怕。” “孟陵。”刘宏认真的看着孟陵,“你是我永夜唯一的光,我不能没有你。” 孟陵叹了口气,伸手环住刘宏,“生死有命,宏儿决不许为我多造孽障。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活的久一点。”以报你这份深情。孟陵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刘宏亦有他作为天子的骄傲,他只要听到前半句,孟陵肯为他努力活着就好,至于为何,他不需知晓。 孟陵又与刘宏说了几句话便虚乏的睡了过去。刘宏走出房门,冷冷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可有法子?” 为首的太医吞了口口水,壮起胆子,“陵公子身子已经中空,回天乏术,唯有进大补的药暂且续命,却也撑不了多久。” 刘宏紧盯着那太医,手指屈了屈又放松,似乎已放弃挣扎,“能撑多久?” 为首的太医与其余几名太医对视一眼,回道:“仲春已是极限。” “仲春啊。”刘宏轻喃了一句,抬脚出了兰陵阁。此时阳光正好,晃得人睁不开眼,刘宏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想起孟陵那句“生死有命”,竟觉出几分苦涩,几分无力。 33.凤于飞 许永与竹佳一路行了多半月,到了余姚已近岁旦。因着刘宏的命令,许永不敢太早回去,再加上家在此处,索性便回去看看。 竹佳本以为岁旦便独自过了,哪知除夕之夜许永竟拎着两壶屠苏酒上了门。许永看着呆在门口竹佳,笑道:“不请我进去吗?” 竹佳忙将身子让开,将许永请了进来。许永看着矮几上朴素的两个小菜。诧异道:“你就吃这个?” 竹佳笑笑,“一个人本就不必太麻烦,只是未料到你回来,倒是有些简陋了。” 许永见竹佳如此,了然一笑,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就知道会是如此,还好我早有准备。”说罢从包中拿出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只烧鸡。 许永将荷叶铺在矮几上,又看着那两道菜,这样看来倒也不觉朴素了。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有酒樽吗?” 竹佳愣了下神,立刻回神进了厨房,不一会拿出两个玉酒樽来。许永看着那两个酒樽一眼,“没想到你也爱酒。” 竹佳摇摇头,“不是我的,是我姐夫的。” “哦。”许永点点头,没见有别人,奇怪道:“那你姐姐姐夫呢?他们不和你一起?” 竹佳苦笑一下,把酒樽摆在矮几上,自己率先坐下,淡淡说了句“他们逝世了”,便转过脸来邀请许永同席。 席间竹佳话不多,吃得菜也少,倒是喝了不少酒。人倒在榻上似已睡去,眼角却掉出几滴泪来。 “竹佳?竹佳?”许永轻晃了竹佳几下。竹佳迷迷糊糊睁眼看着许永,只见许永脸色凄惶,“假如有天孟陵死了,你怎么办?” “孟陵,死了。”竹佳歪头想想,突然想起姐姐姐夫和那对逝去的大雁来。他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说得自在坦然,“如果他死了,我绝不独活。”说罢侧脸看着许永,虽有些困倦,脑子却难得的清明,“怎么好好问这个?” 许永摇摇头,“没事,随口问问,你睡吧。” 竹佳没再追问,亦没有心思再去追问,刚刚翻了个身便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晨起,竹佳已将昨晚许永问过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年后许永又在余姚呆了几日便去向竹佳辞行,竹佳交给许永一份信,托他带给孟陵。临行前许永再三叮嘱竹佳,有生之年切不可再去洛阳。 离了余姚,许永一路专挑僻静之处,终于叫他猎到一只白额虎。他将那白额虎押解回洛阳复命,比刘宏斋戒结束之日还早了几日。刘宏看着殿外那只白额虎,有些不明所以。许永忙道出路上奇遇,说本欲等到刘宏斋戒期满之日再对竹佳下手,哪知竟叫着白额虎抢了先,只好将这白额虎猎杀,将它带了回来。 刘宏此时心思全在孟陵身上,哪里会细究?将白额虎交给许永处置后便又去了兰陵阁。 孟陵此时时好时坏,身子就像是个无底洞,再多的补品吃下去,却依旧日渐消瘦。许永乍见之下,只觉孟陵已瘦的脱了形,沉沉睡在榻上,没有半分生气。他执起孟陵的手,将竹佳的心放在他的手心,轻声说:“孟陵,竹佳已经安全回去了。” 孟陵懂了一下,半晌才吃力的睁开眼。他勉力笑笑,休息半晌才有力气打开那张薄纸。上面没有诉什么相思之苦,亦没有半分抱怨。只是些许家常,路上见闻,若非落笔的那句保重,就像是竹佳在耳边诉说一般真切。 孟陵笑笑,让许永代笔写下回话,再让他把回话交到阿香手中回下。此时的身子,莫说是回信,连提笔都做不到。 一封信去小半月,再回来又是小半月。一个来回春花已经开了次第,宫女们也迫不及待的换了春衫,唯有兰陵阁的火墙仍旧燃着。 竹佳的信再次来的那日,孟陵的身子突然爽利起来。一早起来红光满面,除了消瘦,丝毫没有病态。刘宏躺在榻上看着他忙忙碌碌,心突然掏空一般,埋在被中抽泣起来。 孟陵在榻边坐下,手放在刘宏肩上,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刘宏一把抱住孟陵,狠狠揉进怀里。孟陵像哄孩子般拍着他的后背,“宏儿这是怎么了?看我好了,反倒哭起来了!” 刘宏哽咽着,泣不成声。孟陵何尝不知自己这是为何?只是与其做个废人,倒不如死了痛快!他拍了拍刘宏的背,笑道:“一直都是宏儿送我礼物,这次换我送宏儿好不好?” 刘宏摇头,“我只要你!” 孟陵拍刘宏背的手顿在半空,缓慢的放了下来,“我曾听过一曲祝好的凤凰于飞,其曲轻灵悠扬,不似凡曲,今晚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刘宏抽着气,良久点下了头,孟陵的要求,他说不出拒绝。 “还有……”孟陵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若我死了,将我尸身化为灰烬,让许左监代劳,送我回家吧。” “你不会死,我不准你死!”刘宏推开孟陵,执拗的看着他,“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孟陵笑笑,有些失神,突然想起竹佳那句“除非死,否则我绝不会和你分开”。 当晚的宴席只有刘宏和阿香,高座上阿香坐在刘宏下首,大睁着眼中含着泪,不敢坠下。孟陵坐在乐队的首席,箫缓慢的放在唇边。曲声悠扬飘出,本是祝好之曲,可箫声呜咽平添几许悲凉。乐队中没有弹琴者,孟陵心中,能与他琴箫合奏的,漫眼凡间,唯竹佳一人。 树影幢幢,弦月清亮。竹佳坐在院内石台上,手指拨弄琴弦,同是一曲凤凰于飞,千里之外补了乐队的缺。 孟陵忘情的奏着,过往的画面一幕幕闪现,有好有坏,有痴有怨,最终全部化为泡影,不复存在。竹佳的脸渐渐浮现,他倔强的看着自己,丝毫不像是玩笑,他说:“你若死了,我也不活!”孟陵心中苦笑,还好他不知道。 乐曲渐入高潮,孟陵只觉乐声忽然大了起来,仿佛所有的乐师都坐在了自己身边,他想要去看,眼皮却沉重的抬不起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孟陵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世界一片静谧。箫管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冰冷的弹跳,发出碎裂的声音。鼓瑟笙箫突然停止,大殿内静的可怕。 阿香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刘宏僵硬的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孟陵身边,他将孟陵紧紧拥在怀中,强忍着眼泪,嘴唇不住发抖,“朕说了不准你死,你怎么敢死?”刘宏摇着孟陵的身子,“你醒来,给朕醒来啊!朕不准你死!孟陵!” 曲声渐渐停歇,泪顺着眼角滑落。竹佳伸手抹过眼角,失神的看着那滴泪,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哭?” 当晚竹佳做了一个梦,梦里孟陵说如果有一天分开了,就让鸿雁传书。而自己的回答是除非死,否则绝不分开。醒来时应是丑时,月光清冷冷照着,枕上一片潮湿,竹佳忽然乱了心神。他找出孟陵回的那两封信,是孟陵的笔记没错,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着想着,身上一个激灵,一句话突然扎进脑海,“这兰陵阁当真卧虎藏龙,阿香这都不是临摹,而是信手为书!” “阿香。”竹佳轻念了句阿香的名字,想起孟陵看着那只蝴蝶时眼中的悲悯,和那句“生命就是那么脆弱,不堪一握”。不安顿时成倍的扩大,心再承受不下。 竹佳当夜便乘着月色离了余姚往洛阳赶去,路上竟有幸遇上自己曾救下的那对雁。一路上,那对雁不疾不徐的飞在竹佳身边,直到洛阳城外都不舍离去。 竹佳想着许永离开时的嘱咐,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进城,只是将衣角私下一块,以血为书告诉孟陵自己在城外老树下等着他。 刘宏依孟陵遗言将他火化后将骨灰交由许永送往余姚。这日晨光正好,南来的雁已经筑好了巢。许永带着一行人轻装简行,捧着孟陵的骨灰在吉时出了宫。 阿香坐在孟陵的房间内,回忆着他的点点滴滴,思念如潮涌。忽闻窗外两声雁鸣,阿香刚推开窗便有一只雁落在了窗沿。她看着那只雁,只觉几分眼熟,待看到它翅膀上的伤痕,惊呼一声,“凤凰!” 那雁朝阿香低鸣几声,抬了抬爪子,阿香立刻看到它腿上的衣角。她解下那衣角,一看上面字迹,脸色变得煞白。此时离许永离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只怕竹佳已与他碰上面了吧? 34.落叶归根 许永高头大马的走在前头,身后护卫小心翼翼的护着那辆绫素的马车。许永的神色异常庄严悲伤,竹佳盯着那辆马车,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指引。 许永他们一路缓行,正午的时候便在路旁茶棚歇憩。与他同行的护卫坐在茶棚当中,而许永却坐在马车当中,不离分毫。 竹佳看那马车一眼,见许永没有动静,迈步进了茶棚。他的心砰砰跳的厉害,有种掩埋的真相破土的惊心动魄。他深吸了口气在那护卫旁边坐下,打探道:“不知几位军爷是要去哪?” 其中一个护卫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有心眼,听竹佳这样问,随口便道:“送葬去!” 竹佳脸色白了白,强忍着一股眩晕,继续问道:“不知何人这样大的阵仗,竟劳得军爷亲自护送?” 那护卫看了马车一眼,凑近竹佳,压低声音道:“其实不是什么光彩事,是皇上的一个男宠,叫什么……”那护卫想了想,转身对一旁的人道:“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护卫鄙夷的看他一眼,“陵公子!” “哦,对!陵公子!”那护卫朝竹佳笑笑,“咱们在外边的护卫,对内宫的事不太了解。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说这一个男宠,怎么就……” “陵公子。”竹佳嘴唇翕张,脸色煞白。 那护卫见状,立刻慌了手脚,“这位公子,你还好吧?” 竹佳深吸了口气,心中仅存着一丝希望。他一步步朝马车走去,他要亲口问问许永,他要知道,究竟是不是他。 那护卫见竹佳朝马车走去,立刻戒备起来。他们几人一起拔刀将竹佳团团围住,劝道:“公子莫要靠近那马车!” 许永被外面的声音惊扰,掀开帘子刚要斥责,却见竹佳僵立在那里。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竹佳定定看着他,“是真的吗?” 许永手中正抱着装着孟陵骨灰的瓷坛,上面有刘宏亲笔写的孟陵的名字。不需要回答,一切都已明了。竹佳胸口涨的发疼,只能吸进气,却如何也吐不出去。他狠狠按着胸口,疼痛却不断的席卷,不断的冲撞。他费力的向前迈了两步,想要离孟陵再近一些,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竹佳醒来时人已在客栈,清醒了一下,他唤着孟陵的名字立刻坐起身。却见客栈内的矮几前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儒生。他见竹佳醒了,眼中的悲悯一闪而逝。许永在路上恰与他相遇,知他与竹佳曾有一面之缘后便将竹佳托付于他。又将竹佳与孟陵的事情告知,直教人听了不胜唏嘘。许永临别前,对他说了竹佳的生死相随,只盼他能开导竹佳,莫让他入了魔障,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待他答应,许永才放心离开。其实不必许永几番叮嘱,他亦是不忍竹佳这朵风华绝代的莲花过早凋零。他起身走到榻前,朝竹佳温和笑笑,“竹佳公子,别来无恙吧?” 竹佳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儒生是谁,立刻下榻朝那儒生行了一礼,“原来是蔡大人,有劳挂怀了。”言罢想起那日客栈之别,忙问起后事,遂知蔡邕是被那在窗下恐吓张让之人所救。 “那人是谁?胆略实在过人!”竹佳想起那日,不禁佩服起那人胆略来。若叫竹佳去,即便说了,只怕也会被张让所擒,自保不足,哪里还能救人? 蔡邕笑笑,“此人姓董,单字一个卓字。本是并州刺史,那时是要去河东上任,恰好路过将老夫救下。听闻公子之事,便特意跑了一遭。”说到此,蔡邕几分赞赏,“此人智勇双全,知人善用,日后必成一代枭雄啊!” 竹佳点点头,也对此人敬佩不已,却不知此人在史册上却留了千古骂名。 蔡邕见竹佳此事神色祥和,便提起同行之事,“许左监与老夫不期而遇,知老夫与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又恰好往余姚去,是以将公子托付与我,只是不知公子是否嫌弃与老夫同行?” “大人言重了,只是……”竹佳死意已决,刚要拒绝,蔡邕已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一路上就有劳公子照拂了。” 竹佳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应下。他朝蔡邕做了个揖,“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 竹佳与蔡邕一路南去,路上见山花烂漫,万物丛生。蔡邕便道:“春天生生不息,万物皆苏,实乃生命之源啊!” 竹佳淡淡应了一句,心中更添伤感。春来万物生,孟陵的生命却终结在此。 蔡邕见竹佳脸色不好,便又接道:“这恰证明,生命轮回万载,生生不息。红尘之中总有相遇之期。” 竹佳眼睛一亮,是啊,生命轮回,生生不息。若早一步赶上孟陵,也许来世便能早一步遇到。 蔡邕走一路,转弯抹角的劝了竹佳一路。可竹佳已入魔障,蔡邕每句劝生的话,竹佳却钻了死角,一心只想早一步赶上孟陵。 许永与蔡邕别过后一路南行,到了余姚并未将孟陵的骨灰送回家中,反倒送到竹佳的住处。此时竹佳未归,屋内空当无一人。许永将坛子放在竹佳的榻上,未留只言片语便出了屋子。他相信竹佳定会好好安葬孟陵的。 “这就是陵公子的住处吗?”那大大咧咧的护卫探头探脑的看了半晌,心中有些疑惑。 许永瞪他一眼,“不该问的便不要问。”说罢盯着那护卫看了半晌,突然道:“今日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大家最好忘掉,否则我们谁都活不了!” 那些护卫一听和生死挂钩,立刻闭了嘴。只乖乖随着许永一道朝孟陵的骨灰拜了拜,离了林子,回京复命。 35.凤凰于飞 竹佳本以为到了余姚蔡邕便会和自己分手,哪知蔡邕竟跟着自己到了家门口。他犹豫的看蔡邕一眼,蔡邕笑道:“初来余姚,只觉这里风景秀丽,不知可否打扰几日?” 竹佳愣了一下,却因与蔡邕意气相投,再加上蔡邕一路开导,甚是感激,忙侧身将蔡邕让了进来,“蒙大人不弃,打扰又从何说起?” 蔡邕笑着进了屋子,逡巡一圈,只觉屋子虽小,却很是雅致。他捻须笑道:“竹佳公子人如白莲,出淤泥不染。没想到这住处竟也是这样的雅致。” 竹佳含笑,“大人见笑了。”说着便请蔡邕坐下,忙不迭的去备茶待客,却在掀起帘子的瞬间,变了脸色。 孟陵的骨灰坛孤零零的放在榻上,室内冰凉冷寂,竹佳住了多年的地方竟叫他生出几分刺骨的寒。他走到榻前,轻抚着那坛子,就像是在抚着孟陵一般轻柔小心,“孟陵,奈何桥上,等我一等,莫要走得太急让我们来世也堪堪错过。” 蔡邕见竹佳半晌没有反应,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心中一慌,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掀起帘子便见竹佳静坐在榻上,手中捧着孟陵的骨灰坛出神。他退回外室,重重叹了口气,痴儿啊痴儿。 之后的几日竹佳日间陪着蔡邕游山玩水,夜里便与蔡邕抚琴为乐。那日抱着孟陵骨灰坛失神的样子荡然无存,蔡邕看到的好似一个假象。蔡邕几番试探,见竹佳确无求死之心,心中的石头便也落地。在余姚又待了几日便与竹佳辞别。 临行那晚,竹佳应蔡邕之邀弹了那曲使竹佳名动郡县凤凰于飞。蔡邕叹竹佳琴艺极佳,却又陡生疑虑。他探寻的看着竹佳,惑道:“此曲本是祝好之曲,为何公子弹来竟透着丝丝缕缕的忧伤,凄婉竟比那呜咽的箫声还胜?” 竹佳勉力笑笑,“心伤岂有几日便愈之理?大人莫再为我伤神了。” “你年纪还小,莫要入了魔障啊!”蔡邕紧盯着竹佳,眼中透着精光,似要把竹佳看透,却终是无果。 竹佳笑笑,“这几日与大人游山玩水,开阔心胸,绝不会有轻生的念头,大人放心吧。” 蔡邕点点头,“如此甚好。” 第二日一早蔡邕便辞别竹佳。竹佳看着蔡邕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凝结,迟缓的进了屋。 外室的矮几上,那把和鸣寂寥的躺在那里。竹佳冷眼看着,言语间带了几分薄凉的痛恨,“从此世上再无和鸣,你便随我一道下地狱吧!”说罢便进了里屋。 里屋除了外面射进来的天光,还点了数十盏油灯。竹佳每过一处便碰倒一盏油灯,待走到榻边,整个屋子已经被火舌吞没。 竹佳侧身躺在榻上,怀中抱着孟陵的骨灰坛。他累了,累的再无法支撑自己多活一日。他紧紧抱着那骨灰坛,合目睡去,嘴角带着抹安然的笑。 蔡邕行路极缓,待出了竹林,还不及想好怎么走,便觉身后生风,一个樵夫背着半捆柴匆匆跑了出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林子里的木屋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附近的村民听了忙不迭的取水帮忙。 蔡邕在原地愣了一下,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如寒风吹过一般刺骨。他拔腿往木屋的方向跑。去了一看,入目皆是赤红。 “竹佳!”蔡邕大喊一声,不由分说冲了进去。随后来的村名忙道:“先生小心啊!” 外室烧的并不算特别严重,蔡邕勉强走了几步,刚要进内室,一个火浪袭来,将他推在地上,接着内室便传来轰塌之声,外室的火突然就旺了起来。蔡邕掩鼻咳了几声,起身要往外跑,乍见窗下古琴,不由分说取了便往外跑,待出得门去,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屋子整个便塌了下来。除了这把被烧去那朵牡丹的古琴外,这屋子竟烧了个干干净净。 蔡邕抱着那把古琴,目光凄迷,尽是叹息。 在村民的帮忙下,蔡邕将竹佳和孟陵合葬在了屋旁树下,为他们二人立了碑。一切弄完已是明月高悬。 谢过帮忙的村民,蔡邕独坐墓前,月下仿佛看到竹佳孟陵已在黄泉相会。他抚上琴弦,弹得依旧是那曲凤凰于飞。一遍又一遍,起初带了些许悲戚,渐渐的祝福之意盛起,其声直冲天际。 那夜附近的村民说听到了仙乐,树林深处的竹林内和着仙乐冲出一对金凤凰,其色彩照亮了整个天际。那对凤凰空中交尾,鸣声锵锵,最后振翅远去。那样盛大的景,直到多年后,村民们仍旧会意犹未尽的讲给自己的儿孙,只恨不得当年盛况再现。而有关竹佳孟陵这两个名字,却已在历史的洪荒中淹没。唯有心人将其二人长怀心间,不时缅怀。 蔡邕在日出之时离开了余姚,与他同行的还有那把琴。蔡邕看那琴背上一对凤凰栩栩如生,凤凰的尾羽又被大火灼的焦黑,便给那琴重新取了个名字,唤作焦尾。正应了竹佳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这世上再无和鸣。只有焦尾。而此琴亦因其美音流传于市,那所谓的将离的咒语似也在大火中焚烧殆尽,此琴便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之后每有人问起此琴来历,蔡邕只是笑而不语。 渐渐,有关蔡邕救琴的传言流传开来。 一说,蔡邕隐居吴地,抚琴以叹其壮志难酬,前途渺茫。一日女房东在灶间烧菜,将木柴塞进灶膛,火星乱蹦,木柴被烧得劈啪作响。蔡邕闻声识此良木,将其救下,后制成琴,便是这绝世的好琴焦尾。 另一说,蔡邕被驱逐朝廷后不久又遭逮捕,仓促离京。逃亡途中遇到一林姓老者,二人相聊甚欢,于是老者便邀其家中做客。做饭的时候蔡邕便走出柴扉观赏此地美景。突然,他听到灶膛内木头爆破声很特别,心中一动,忙奔去将木头救了下来。请求老者将木头赐给他,后便用此木制成焦尾。 还有一说,蔡邕路经吴县,见一挑夫在江边架木烧水。火燃后便挑水去了。在其燃烧木柴中有一桐木散着异香,蔡邕上前一看,正是一块绝好的木材,方将其救下。后蔡邕将其制成七弦琴,因琴尾恰在烧焦的地方,故起名焦尾。 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蔡邕听后一笑置之。只是对那把琴越加珍重,对记忆中那两个影子除了惋惜,更是敬重。 后史书有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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