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温馨平淡校园文。 偶有冷幽默。HE。 CP:清冷攻X健气受 属性分类:现代/校园生活/美强/轻松 关键字:卓宁,许翼 尹况 其他 01 “有个台湾新出的片子,朋友推荐的,你可以看一下。” 许翼正在论坛的灌水区津津有味地看回帖,屏幕中间猛地弹出一个QQ窗口,还很销魂地抖了两下,他定神一看,竟然是万年隐身党卓宁。 说到卓宁,许翼嘴里那颗很久都没闹腾过的智齿又要开始隐隐作疼了。 许翼其人是那种典型的“伪文艺青年”,用宿舍老大的话来解释就是一个单词——zhuangbility,表面看着文艺小资范儿,实则很二逼很屌丝。 伪文艺二逼青年许翼某天看了一部新出不久并且好评如潮的文艺电影,大概那几天正好撞上了他的低谷期——每个月都会来上这么一两天的淡淡的惆怅……惆怅的许同学观影后灵感喷发连熬两夜写了篇三千多字的影评。一挂到论坛上,下面接踵而来热烈的讨论和热烈的赞美,许同学那冷艳高贵的虚荣心一下就得到了巨大的满足,那几天在科大的校园里走路带风不说,连辅导员见了他都要喜上眉梢地问一句,“许翼啊,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好事近了?” 许翼没有女朋友,有女朋友的是许翼的舍友老陶,无奈这俩哥们儿都戴黑框眼镜,加之身形都差不多,辅导员总是把他俩搞混。不过那天的许翼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他依然是头顶祥云、脚下生风,带着佛祖一样普渡众生的表情施施然进了宿舍大门。踢掉横在过道上的臭袜子N只,再把塞到门把上的一大摞传单全扔进了垃圾桶,这才抬手敲门。 尹况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来开门, 一脸颓废,“大爷,您非得这个时候来扰小的好眠?” 许翼摸了一把他的脸,轻佻地笑,“爷兴致来了,小况儿,还不乖乖躺在床上等着爷的临幸……” 调戏尹况是许翼平生一大爱好之一,尹况这个家伙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别看每次都被他惹得炸毛,其实没有一次往心里去过。 “老大和老陶都不在?”许翼开了笔记本,习惯性地点开论坛,他发的那篇影评在讨论区已经置顶了,下面还有跟风的影评,不过他自认为比起他剖析电影细节的功力,这些初出茅庐的菜鸟都差太远了。 “老陶会马子去了,老大有兼职。公共语文要交的那篇期中论文你写了没有?” “什么期中论文……我靠——”许翼瞪大眼看着电脑屏幕,突地爆了句粗口。睡眼惺忪的尹况顿时来了精神,脑袋凑过去。 “怎么,油价涨了?还是房价跌了?” “……”许翼把光标往下拉,慢慢浏览着最后一页长到霸占了好几楼的回帖,一字一句道,“哥遇上找茬的了。” 这还真是许翼在论坛里混这么久头一回被人掐,而且掐他的人显然也是专业人士。洋洋洒洒三千字,针对他所谓的“有失偏颇”“有曲意逢迎嫌疑”的影评进行了十分详细的解析。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位专业人士实在看不惯那部矫情的文艺电影被广大小资青年自我意淫似的加上“具有人文关怀”“解读人性的温情与残酷”等等诸如此类夸张并且自以为很深刻很内涵的标签,于是顶着两米厚的锅盖和众人的口水出来拍砖了。 “……就像一个资深的影评人说过的‘姿态高端却见识有限的人是最难伺候的,他们要的是一个品牌然后拿来进行各种自我感动的解读,却全然不顾形式与内容的基础结合才是故事的根本,因为一颗矫情的心可以把品牌加工成任何他们所想像的东西以供自赏’。我不知道你这篇影评里的自我YY有多少,或许是你在内心完美化了这部电影,而不是这部电影完美了你的内心……” “……一部好的作品不应当只经受得起表扬,而经受不起争议和批评。在我看来你对影片里很多细节的分析都是带有主观意义色彩的加工解读,这样不够理智和客观的影评也许能说服大部分人——大部分根本就看不懂这部电影在讲什么反而侃侃而谈的人……” 这篇理智到残酷的回帖像一记重重的闷棍打在 “姿态高端却见识有限”的许翼的脑袋上,而且是正中额心。 “干吗?你吞了火爆辣椒还是樱桃炸弹啊?” 一旁的尹况被他扭曲却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吓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离了好几米远,差点一脚踩进了垃圾桶。 许翼没有回答他,默不作声地把那篇回帖复制粘贴保存到记事本里。这是块有技术含量的砖头,他不得不承认。 许翼虽然感性,却并不冲动。最初的激愤和羞辱沈淀下来后,他心里反而有一种姑且可以称之为“自我怀疑”的情绪在内心慢慢升腾起来。并且伴随着这股诡异情绪而生的,是对写这篇回帖的专业人士莫大的好奇心…… 连续三晚的失眠过后郁结在心的许翼终于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去认识一下那位专业人士,也就是坛子里通称的 “勾搭”。 勾搭这种事情向来是坛子里的读者们涎皮赖脸地去膜拜某位大神常用的方式,许翼对此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所以他虽然决定好要去勾搭那位专业人士,但是很怕自己的姿态显得太卑微太做作。影评贴他自然是没有再去回复了,因为怕引起更多的口水战和毫无意义的掐架。专业人士自从拍完那一记凶残的砖头后也销声匿迹于论坛了,许翼很少看到他的登陆状态显示在线过。 “我是写那篇《……》影评的楼主亦许,看到你的回帖后我自己也思考了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能不能和你交流一下对这部片子的看法……” 删了无数次文档后许翼终于组织好了比较正常的勾搭专业人士的语言。填收件人姓名的时候许翼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位仁兄的马甲——卓宁。简单干净的两个字,甚至不像马甲。 许翼怀着无比纠结的心情按下了发送键。 God bless me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 02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 这一个星期许里翼无数次上论坛查看自己的收件箱,除了坛子里的公共消息和几条垃圾邮件外,什么都没有。就算要拒绝好歹也给个书面回复吧,还是那位仁兄连续一个星期都没上过论坛? 许翼挫败地打开文档开始写期中论文。写完论文他突然想起有段时间没挂过Q了,连忙点开桌面的小企鹅,登了上去。 删了无数条乱七八糟的群消息,右下角还是有个白色的小喇叭不知疲倦地闪着。用尹况的脚趾头想也知道又是无聊的纯粹以419为目的的好友请求,许翼正要直接点叉,余光突地瞟到了验证信息框里两个黑字:卓宁。 许翼以为自己眼花了,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又去洗了把脸,重新坐回椅子上。屏幕上的信息框里还是那两个笔画分明的正楷字:卓宁。 许翼的小心脏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以高达一百八的赫兹开始跳跃了起来。同时他也记起,自己勾搭对方的时候,是很含蓄地留了QQ号的…… 所以……某人这些天的郁卒和挫败原来都是庸人自扰…… 许翼一头黑线地点了确定键。 这位仁兄的网名也叫卓宁,还真是懒得起名啊……许翼自己的网名叫凌风,虽然又闷又骚,用来调戏软妹还是很有效果的。可惜许翼不好那一口,不然他每个月惆怅的时候写的那些个影评啊书评啊,说不定能赚到不少妹子的玻璃心。 卓宁也在线。许翼率先发了个笑脸过去,没两秒,那边回了两个字:你好。 许翼瞬间就囧了,敢情这是国家领导人会晤呢,这么严肃官方!他手贱地同样发了个“你好”过去。 卓宁:…… 凌风:…… 卓宁:……你不是要跟我交流那部电影吗?我现在正好有空。 凌风:……哦我差点忘了这茬,不好意思啊。 于是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深度交流开始了,其间不乏思想火花的碰撞和激烈并且理性的争辩。许翼不得不承认,卓宁这个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犀利,这种犀利不仅表现在他看问题的角度上,而且还体现在他独特的理性思维上。许翼觉得这个家伙要么就是中文系的,要么就是学哲学的,反正至少是文科生,说不定还是个特立独行的妹纸…… 许翼被自己漫无边际的猜测惊悚到了,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老兄,话说你是学什么的? 卓宁:建筑。 凌风:……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卓宁:随便看看,不限类别。 凌风:比如说? 卓宁:《时间简史》、《苏菲的世界》、《百年孤独》、《童年》、《夏洛特的网》《雪国》…… 凌风:……没有国内的吗? 卓宁:《围城》《平凡的世界》《边城》《朝花夕拾》《金锁记》《倾城之恋》…… 凌风:……我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张爱玲的……书? 卓宁:……有什么问题吗? 许翼此时已经恬不知耻地暗中把卓宁的个人资料全翻了个底朝天。空间是锁的,没密码进不去。许翼自认没有那个厚脸皮去问人家密码,于是只好含蓄地表达了心中的疑虑:那啥,张爱玲的书好像……都是女生爱看的吧? 卓宁……很久都没有回复。 许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该不会真是个妹纸吧……那他这个问题也太阴险了…… 又过了很久,久到许翼都想直接叉掉对话框了,那边突然冒出一句:抱歉,刚才交图纸去了。如果是想问我的性别,你可以直接去看个人资料。” 被看出来了……许翼满头冷汗地发了个憨厚的笑脸过去:哈哈,想也知道,学建筑的不可能是女生…… 卓宁:嗯。我要去吃饭了,下次再聊。 凌风:诶,现在几点? 卓宁:十二点五十。 聊得太High都忘记时间了……许翼有点莫名的失落,还是很快发了个挥手的笑脸过去。 那边的头像已经暗下去了。 “什么类型的片子?” 再次见到卓宁在线已经是好几天后,伴随着凭空从屏幕中跳出来的QQ窗口。许翼想也不想地就点了接收,卓宁的眼光,应该错不了。 卓宁:青春、热血、成长。 凌风:我去,这年头台湾哪部片子不是打着这个旗号,我都看得腻味了。 卓宁:这部片子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拍摄手法一般,没字幕,BGM也很粗糙。不过胜在它想表达的东西,很真实。 凌风:所以这是还没上映的片子?你朋友哪里搞到的? 卓宁:没在内地上映,刚在台湾上映不久。他是台北人。 凌风:噢,这样。所以你朋友也看了同名小说吗? 卓宁……又下线了。 许翼不无郁闷地开始看片子。 尹况抱着篮球一身臭汗地走进来的时候,许翼正坐在电脑前抽风的大笑。他耸耸肩,收拾东西去了澡堂。十分钟后回到寝室,许翼还在笑,这次的笑更加癫狂。 看个片子而已,至于么……尹况努努嘴走过去,瞟了几眼后,脚也生根了,干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随手抄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老大和老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许翼和尹况状似“亲密”地挨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搅基啊你俩……” “岛国的片子?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开始抄椅子。 看完片子的当天晚上,四个男生都失眠了,老陶最夸张,躲在被窝里抹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尹况没兴没肺地在对面打趣,“陶哥,是不是也想起你的沈佳宜了?” “给老子滚!”陶蒙的声音恶狠狠地闷在被子里。 许翼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幽幽的像是叹息。 青春啊,青春。 03 许翼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和其他男生的不同。 这种不同表现在某天晚上许翼的梦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在当时炙手可热的男明星,更莫名奇妙的是隔天一大早起来两腿间就黏糊糊的,床单上还沾染了某种异样的味道。 春梦了无痕啊……许翼边牙疼地感叹边迎着朝阳搓洗刚换下来的内裤。寝室起得最早的一个哥们儿穿了条啥都遮不住的三角内裤晃悠着就飘过来了,迷迷糊糊地杵许翼旁边刷牙。许翼听到响动,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发直,视线往下,登时心跳就飙到了两百八。 于是许翼完整的人生在那个早晨彻底残缺了。 庆幸的是,许翼是个求知欲非常旺盛并且天性乐观的好少年,而那些年不仅爆出了很多“门”,那些年也出了很多好片子,比如说《断背山》,比如说《暹罗之恋》,还比如说纯爷们儿剧《士兵突击》。许翼一一看完后得出的结论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有些人背着它,所以被压死了。有些人站在山顶上,所以活得依然潇洒。 许翼的目标是成为站在山顶上睥睨众生的那个人。 尽管很快,他就被这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高二的时候分文理科。许翼以垫底的成绩勉强进了理科重点班的大门。搬教室的那个下午阳光很是灿烂,许翼边哼着五月天的新歌边抱着一大摞书踏进新教室的大门。余光瞟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许翼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不巧脚下踩到一支笔芯,身体一歪,高高的一摞书全倒了下来。 哪个缺德的乱丢垃圾!许翼忿忿地在心中破口大骂,窘迫地蹲下来收拾书本。 “同学,你挡住门口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许翼下意识抬头,视线扫过米色卡其长裤,再往上,是一件浅蓝色格子衬衣,男生面无表情的脸隐在强烈的光晕中,透明得失真。 许翼像是被那样的光芒灼烧到一般,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然而下一秒,两条长腿先后跨了过来,径直越过散落的书本和许翼僵直的半边胳膊,走出了教室门。 终于醒过神来的许翼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那个男生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遍,当然,都是母系一辈。 当天下午,许翼就知道了那个男生的名字。第一堂课是自我介绍,卡其裤第一个被老师点上去,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利落地写完自己的名字,然后走下讲台回到座位。 在班主任微微扭曲的表情中,全班掌声雷动。 许翼没有鼓掌,也没有喝倒彩,而是罕见地沉默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口,在卡其裤挂着那副依然很欠揍的表情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里面有什么东西跳得特别快。 许翼觉得自己应该生病了。心律不齐,胸闷心悸,还有胃部不定时抽搐……发病的时间大概从卡其裤成为他的同桌开始…… 高中的班主任始终恪守着男女不能同桌的“优良传统”,以免男女学生间产生某种不必要的情愫,而对于同性学生间显然没有这个担忧。所以吊车尾的许翼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和卡其裤同桌,后者第一次月考就以班级第一全年级第二的成绩让班主任对他的不良形象彻底改观,而最让许翼愤愤不平的是,这家伙理科好也就算了,连高中男生最头疼的英语平时成绩也都在一百一以上,简直让他想掰开卡其裤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回路是不是异于常人。 羡慕嫉妒恨的许翼开始留心起卡其裤的一言一行来。 这个家伙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做题,不做题的时候就在看书……难怪成绩这么好……长得嘛,还挺人模人样的,半个学期没过就已经拒绝三个女生了,而且都是各种类型的美女……至于穿的衣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在盯着人家衬衣领口看的许翼连忙转过头,用化学书遮住了脸。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又一次刷新了变态的下限…… 高二下学期的校内篮球联赛,许翼所在的重点班迫于压力临时拉了五个会打篮球的学生组了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球队的东西去参赛,许翼也在其中。第一场对某个普通班的比赛他们输得很惨,一身臭汗还没洗又得回教室做数学试卷。那个晚自习许翼焦头烂额地边扯头发边做题的时候,卡其裤在旁边说了三个字,声音不大,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三个字,直到很多年后,许翼回想起来,都还觉得血液有一种逆流的感觉。 太弱了。卡其裤说。 许翼一下就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换队服的时候许翼没看到他在场外,卡其裤也许是站在五楼远远地看完了那场比赛,也许只是从同学那里知道了比分,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球队确实不堪一击这个事实。 卡其裤一向沉默内敛,许翼每次找他搭话没两句就找不到话题继续。这是除了传试卷外卡其裤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依然是他惯有的,波澜不惊的,陈述客观事实一样的语气。 血液在那一刻全部涌到了头顶,许翼手中的笔戳破了试卷,他没拿笔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用力抵在桌面上。他想跳起来指着卡其裤的脸大喊有本事你TM上场去打啊!TM的除了老子队里还有谁的身高超过一米八的!TM的球队这么弱是老子一个人的错吗?! 但许翼什么也没说,只是镇定自若地起身走到讲台,找数学课代表重新换了一张试卷。 许翼开始疯狂地练球。 在那个酷热的六月末,篮球场的铁丝网灼热得像是随时会烧起来。许翼就站在罚球线外,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在空无一人的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投篮。抽签赛还剩两场,一场是和隔壁的重点二班,一场是和理科普通班,只要连赢这两个班,他们就能进半决赛。 滚烫的汗水从额上、颈上不断滴落,嘴角尝到涩然的咸味,许翼使劲甩了甩脑袋,眯起眼,助跑、起跳、投篮,一气呵成。 如果让现在的许翼回头看那一段时光,大概是嗤笑一声“这傻逼谁啊”然后掉头就走。二十一岁的许翼已经学会了伪装和深沉,而十七岁的许翼单纯通透得就像一张白纸,每个路经他生命的人都可以在上面加上任何颜色。而卡其裤就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一整个星期下午的课他都是睡过去的,卡其裤依然是无动于衷地做他的习题看他的书。许翼太累太累了,有时候甚至睡到晚自习铃声响起才迷迷糊糊地清醒。 “许翼,醒醒,都快上自习了!” 这天许翼揉着发红的眼角撑起脑袋的时候天又黑了。喊他的是后排的女生,许翼知道她一直暗恋卡其裤。 “诶,明天就有咱们班的比赛,你这副样子怎么上场啊?你晚上是不是做贼去了?” 许翼没心思理会她的玩笑,他摸出抽屉里的饭卡,从后门出去,却在楼梯间撞见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一幕: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咬着唇站在卡其裤面前,手上拿着一盒德芙巧克力和一个信封。 胸口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许翼挂起痞笑凑过去,在依然面无表情的卡其裤肩上拍了拍,“好好把握啊,哥们儿!” 下了楼,他脸上的笑一下褪去,迈开腿,在夜色中飞跑起来。微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穿过种满香樟的林荫大道,穿过足球场,穿过空气中飘来的校广播台的歌声,许翼气喘吁吁地停在食堂大门前,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04 “……今天的比赛你去不去看啊?我们班和隔壁二班的哦,你们男生应该都会喜欢篮球吧……” 午休才结束,后排的女生就叽里呱啦地找着话题和卡其裤攀谈,提到篮球赛时趴在桌上装睡的许翼终于忍不住偷偷竖起了耳朵,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卡其裤的答案。 “大概……会去吧。”卡其裤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许翼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天下午的比赛许翼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勇猛。超常发挥的助攻和抢断,接近百分之九十的命中率,漂亮利落的三分球,瞬间让他成为全场的焦点。原本死气沉沉的球队也像是被他的正能量感染到一般,变得格外斗志昂扬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重点二班以十六分的差距输了比赛。哨声一响,场外一班的学生立刻沸腾了,围着许翼几个人又是送饮料又是送毛巾,场面好不热闹。 拒绝了又一瓶递过来的饮料,许翼把湿透的队服搭在肩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汗衫,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慢慢向场外走去。 刚走出喧闹的人群,许翼脚步一滞,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是卡其裤。 他以为比赛一完他就走了,没想到……许翼强打起精神,正要挂起笑容走过去,卡其裤背后忽地走来几个女生,其中一个齐刘海的女生看见卡其裤,又惊又喜地啊了一声。 “学长,想不到你也在这里看球?” “学长,是你们班的比赛吗?有没有赢?” 许翼记起来,那个齐刘海的女生正是他前几天撞见的向卡其裤告白的那个学妹。他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转身。 “许翼!” 耳旁传来的熟悉的喊声将许翼从浓香的睡梦里惊醒。他撑起胳膊,用手拨开困倦的眼皮,这才发现公共教室的人都走光了,模糊而温暖的日光从透明的玻璃窗外洒落进来。一身轻便运动服的尹况抱着篮球,正在教室门口使劲向他挥手。 “说好今天和工院打友谊赛的,你怎么还在睡?没听过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啊?” 一颗篮球成抛物线砸了过来,许翼下意识接住。摩挲着手中的篮球,那个夏天余下的记忆刹那间纷涌而来。 抽签赛第二场结束的那个晚自习,许翼换了衣服回到教室,却发现身边的座位突兀地空着,往常的这个时候,卡其裤都在做厚厚的理综习题集,看不到那人认真的侧脸许翼还真有些不习惯。 “听说是家里有事,请假了。”整整三天身旁的座位都是空的,许翼终于忍不住向后排的女生打听情况,得到的答案却让他的心情瞬间降至低谷。 家里有事……什么事会让最受老师喜欢的乖学生请这么久的假……而且很快就要期末考了…… 那天是抽签赛的最后一场。心绪不宁的许翼好几次都在运球的中途被对手截走球,投蓝更是频频失误。下半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的许翼开始拼了命的追回落后的分数。可是对手的实力本来就在他们之上,加上下半场体力消耗过大,反攻一次比一次艰难。最后五分钟,许翼在抢一个篮板球时出现了致命的失误。他跳得太急,而且跳的位置太刁钻,当时有好几个对方的球员密不透风地堵在他四周。指尖刚触到球的时候许翼就感觉到有人撞到了他的脊背,他勉强抱住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落了地,直到脚踝陡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尖锐的哨声响起,对方三号被判犯规,罚两球。许翼青白着脸投完了那两个球,队友走过来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摇摇头,说只是擦了一下,继续打没问题。 比赛还是输了。逞强的结果是连续一个星期许翼都躺在医院的骨科病床上。他的左腿肌腱有中度拉伤,因为运动过度加上重度撞击带来的伤害,三年内他都不能再做任何剧烈运动,也包括篮球。 那天许翼的爸爸在病房外抽了一晚的烟,许翼的妈妈默默地坐在病床边擦眼泪。许翼望着刷白的天花板,徒劳地想着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人。 那个夏天结束得很快,回学校拿期末成绩单的许翼在路上碰到了后排的女生,后者一脸兴奋地问他要不要参加暑假的同学聚会,因为升高三前学校要按成绩再分一次班,所以这可能是他们班最后一次聚会了。许翼点头,说好。他没有再问起卡其裤。 参加同学聚会的那个下午小城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许翼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被雨淋了个湿透,印有I love China 的白T恤紧紧黏在身上,他表情懊恼地边拧衣角边眯起眼在昏暗的过道里辨认包间的号码牌。正在思考要不要找个时间去配眼镜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清冷动听的声音。 “318。右边第三个房间。” 许翼脊背一僵,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消失了很久的卡其裤。 他愣在原地。胸口充斥的情绪已经分不清是惊喜还是伤感。 “怎么不进去?”卡其裤已经擦过他的肩往包间门走。许翼怔怔地跟在后面,突然有点心酸地发现,前面的身影似乎瘦了不少。 许翼和卡其裤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同学们都忙着拼酒和唱歌,两人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没多久,一直暗恋卡其裤的后排女生便激动地凑了过来,拐弯抹角地询问卡其裤的近况。颇为尴尬的许翼只好把位置让给她,加入正在玩扑克牌的男生队伍。 包间里冷气开得很足,许翼半湿的T恤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脱了又觉得冷,只好一直用手拎着领口抖啊抖。对面的同学笑着说许翼你再抖我都要觉得冷了,于是一脸黑线的许翼只好去了洗手间,把T恤又拧了一遍。拧完就放在干手器下热烘。洗手间里有人进来,许翼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毕竟在洗手间这么光着膀子晾衣服实在是很古怪。 “你衣服湿了?”来人竟然是卡其裤。 “嗯……那个,来的时候没带伞……”许翼干笑了两声,努力缩着身体,想避开卡其裤的目光。 卡其裤忽然开始解衬衣扣子。他那天穿的是一件浅绿色的短袖衬衣,许翼记得很清楚,他脱完衬衣,里面竟然还有一件白色T恤,更喜感的是,上面印的也是大红的英文I Love China。 许翼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不懂卡其裤想做什么。 “……这是……我姐给我买的……”卡其裤表情不自然地扫了一眼自己T恤上的LOGO,把手上的衬衣递给许翼,“先穿这个吧。” 直到两人一起回了包间,许翼都还有一种踩在云端的恍惚感。感受着衬衣上沾染的属于那个人的味道,许翼只觉得心跳快得都要让他负荷不住了。更要命的是,卡其裤就坐在他旁边,人太多,又闹,他总是不自觉地就被往里挤,肩膀紧紧靠着卡其裤的肩膀。 他不敢看身旁人的表情,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冰可乐。 “许翼,来了这么久还不唱歌,像话吗你?” 05 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支话筒,许翼一愣,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一首五月天的歌。 大概是知道没有人会怎么认真听,加上实在是想放松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许翼放开了声音,跟着曲调开始唱了起来。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像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够 ……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再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当一阵风吹来 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 而祈祷 而祝福 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 笑着哭 最痛 …… 沸反盈天的包厢里,许翼低沉的歌声说不上多好听,却奇异地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一曲唱完的时候包厢里蓦地被某种离别的感伤气氛环绕,许翼垂头捏着话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马上就要分开了,大家互相拥抱一个吧。呵呵,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关键时刻,还是班长站了出来,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众人回过神来,嘻嘻哈哈地环住身旁坐的好兄弟好姐妹,许翼右边就是卡其裤,而他左边的男生已经和好几个人抱成一团。对面的女生忍不住调侃正襟危坐的许翼和卡其裤,“你俩都坐了那么久的同桌了,怎么不抱一个啊!” “对啊,班里就你俩同桌最久,就为了这情分也要抱一个啊!” 起哄的越来越多,许翼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了,连忙起身想尿遁。他比谁都清楚卡其裤冷傲到骨子里的性格,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答应。 “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卡其裤竟然站了起来。 那个夏天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两个少年的拥抱里。 很多年后许翼都还记得这个拥抱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卡其裤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冽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清晰而灼热的心跳敲打着他耳朵的鼓膜。他紧紧抱着对方,脑袋埋进他的肩头。在那短短的一秒里,他放任自己沉溺,放任自己的眼泪从眼眶喷薄而出。 那是他靠他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许翼知道,那天以后,他还是那道他只能远远望着的,永不能企及的璀璨光芒。 分班表贴出来的那天许翼骑着单车从家里匆匆赶到学校,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大批人,许翼艰难地挤进去,下意识就开始找卡其裤的名字。可是看完了整张表,甚至文科班的名单都看了,许翼都没有看到卡其裤的名字。他不甘心地把整张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许翼满头大汗地跑去高二班主任的办公室,一问之下才知道卡其裤已经转学了,连户籍都转走了。 “听说是父母离婚了……被过继到了外省的大伯家……这孩子的性格太内向了,什么也不说……我还是找人问了才知道的……诶,可惜了,这么好的学生……” 许翼从办公室出来,阳光热烈得刺眼。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走下楼梯。 路过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他反射性地停住了脚步。黑板上“严肃认真”的考试标语还没擦去,空荡荡的课桌表面积了一层薄灰,讲台上堆着粉笔盒和用来垫桌椅的旧报纸,风一吹就哗啦作响。 在九月通明透亮的阳光中,许翼慢慢想起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想起分班的第一天,在新班级门口遇到的那个无礼又高傲的男生;想起很多次短暂的午休时光,他隔着厚厚的理综习题集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侧脸;想起赢了比赛的那个傍晚,走出球场的时候撞见的那个像白杨一样挺拔的身影……想起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拥抱。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现在的许翼常常对自己混乱并且毫无逻辑可言的记忆感到无可奈何,就连卡其裤的名字也变得跟冬日玻璃窗上留下的水汽一样渺茫了。许翼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靠回忆度日的人,只是总会有一些时刻,被某部电影,或者某本书里的情节所触动,它们像一个神奇的时空按钮,瞬间就能让你空降到你以为已经遗忘了的旧日时光。 友谊赛打完上半场许翼就被强制遣送回了寝室。由于左腿的旧伤在大一打球的时候复发过一次,从那以后他就被舍友们严格限制了运动时间。许翼后来也大概想明白了自己怎么会从一个好好的热血小青年变成文艺装逼青年,两个字——憋的。 洗完澡闲得无聊,许翼把那部电影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台湾普通话实在很奇葩,加上没字幕,第一遍看的时候很多台词许翼都没有听清楚。看第二遍就好了很多,至少在柯景腾冒着大雨去“剃一碗超帅的光头”时他不至于在十分钟后才爆发出一阵幡然醒悟的笑声。 “我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有了我,让这个世界,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电影里主角们坐在夏日的海边畅谈人生,柯景腾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依然自信到欠揍。只是让许翼的笑戛然而止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而我的世界,不过就是你的心。” 这句煽情的独白瞬间触动了许翼敏感而又纤细的神经末梢,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屏幕右下角沉寂了很久的QQ图标突然闪烁起来。 许翼把光标划过去,显示的好友名字让他心口一跳,竟然是万年隐身党卓宁。 根据许翼以往两次的经验来看,和卓宁聊天能超过十分钟他就该感谢圣母玛利亚了,而看到卓宁在线的日子则跟看到尹况洗袜子的概率差不多,精确点来说,前者的概率总是大于后者。 卓宁:电影看完了吗? 凌风:嗯,片子很不错。正在看第二遍,^_^ 卓宁:我知道你是男生,所以不用做这种表情…… 凌风:……不好意思影响你吃饭的胃口了。噢对了,你现在忙吗? 卓宁:有什么事? 凌风:是这样,寒假的时候我打算去西安一趟,你有没有朋友对那边很熟的? 卓宁:去西安干嘛? 凌风:旅游啊亲,我想去西安很多年了。什么兵马俑,华山,大雁塔……卧槽不去一次我人生不完整啊。哥的目标就是在大学结束前游遍中国——好吧其实重点是能用学生证买半价票的日子实在不多了…… 卓宁:……我就在西安读书。 凌风:我勒个去!!!!!!!!!!!!!!!你怎么不早说!!而且你的居住地不是写的英国伦敦吗? 话一出口,许翼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暗示对方其实你的个人资料早就被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甚至都背下来了哦亲! 难道真的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么……许翼有种想一巴掌抽死自己的冲动…… 卓宁:我大二的时候去那边做过交换生……大概是忘了改资料吧。 凌风:哈哈哈。也对……那哥们儿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便宜的旅馆之类的?最好是城内的。因为我大概会在那边待一个星期左右。 卓宁:你什么时候来? 凌风:一放寒假就去。一月底的样子。 卓宁:我们学校一月底还没放假。旅店的话附近倒是有很多,价格也都比较便宜。到时候你可以直接来住。凌风:行啊。那到时候咱俩就西安见了? 猛地醒悟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的许翼这次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人家又不是个弯的你这么赤裸裸的勾搭不是脑筋有问题吗……不过很快看到下面出现的一排字他就痴呆到说不出话来了。 06 卓宁:好。你到了西安给我打个电话,那天有空的话我去车站接你。号码是:1312xxxxxx。 凌风:……你还是卓宁吧?……没被人盗号什么的…… 卓宁:……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资料,你是修水一中毕业的? 凌风:so what? 卓宁:我也在那里读过书。 许翼瞬间就理解卓宁的信任从何而来了……抱着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激动和惊喜,许翼飞快地接了下去。 凌风:这也太巧了吧!你是哪一届的毕业生?搞不好见了面才发现竟然是隔壁班的谁谁谁呢。 卓宁:我中途转学了,没在修水毕业。 凌风:噢,这样…… 谈话忽然就步入了僵局,许翼有点后悔自己像个八婆一样问东问西,毕竟对于两个正常的男的,聊得太深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凌风:那什么,我突然想起这个月的网今天到期了,我得去楼下充一下网费。 卓宁:嗯,我也该去吃饭了。下次聊。 许翼还没来得及回88,那边的头像就暗下去了。他苦笑着掏出手机开始存电话号码…… “寒假你要去西安?” 十二月底,科大的人工湖已经结了一层薄冰。许翼和尹况骑着单车穿过网球场的时候,穿得像个包子的尹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说了要去看同学顺便旅游吗。”许翼哈出一口热气。 “我怎么听说是去见网友啊……”尹况腾出手捏了一下自己冻得发疼的左耳,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有情况啊,许哥……还不速速将那位美女的资料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发春呢你!”许翼伸出右腿踢了一脚尹况的单车,后者怪叫一声,行车路线顿时变得歪歪扭扭。 “你听谁说我要见网友的?” “据近日痴迷上DOTA的你对铺兄弟的观察,你这些天肯定是和网路上某位美女打得火热。不然谁聊天的时候表情那么丰富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大笑的……” “有吗?”许翼不知不觉放慢了骑车速度。他一向是万年潜水党,最近因为期末复习的缘故连论坛也很少逛了,非说聊天的话,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让他有聊下去的欲望。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跟卓宁在网上除了不谈论各自的私生活外几乎什么都能谈得开来,甚至有一次讨论民主体制的实用性讨论了大半个晚上。有时候许翼都有种认识了卓宁很久的错觉,尽管卓宁的那块砖头拍了不过才半年。 “卧槽,看你表情就知道有情况了……”尹况笑得奸诈又得瑟,“面对自己的内心吧,许翼同学,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许翼翻了个白眼,“他是个男的。” 尹况顿时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 许翼阴森森地笑,“你第一天知道我喜欢重口味么?要不要试试……” “我什么都没说啊!”尹况的单车踩得飞快,一下就窜出了十几米远,伴随着夹杂着笑意的调侃,“晚上去吃鲜鱼火锅,变态辣,够不够啊重口兄?”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许翼也笑,笑得欢快,笑得肆意,只是那薄薄的笑意却没到达眼睛里。 放寒假前的最后两天许翼开始收拾书桌和衣柜,去西安的票上个星期就已经买好了,跟家里也通过电话,说明了自己会晚几天回家的原因。许翼的父母都表示理解,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是在家里闲不住的,多出去闯闯也好。寝室里其余三个人都是直接回家,尹况最方便,家就在本市,换乘两站公车就到了。 “听说北方都有暖气,这也忒不公平了,不就隔了条长江吗。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输暖管长什么样呢!”得知西安连公厕都有暖气的夸张传言后老陶忿忿不平地在寝室里开骂了。 “输……卵管……”尹况嘿嘿笑了两声,“老陶,没听说你跟你女朋友不和睦啊……难道是,那方面……嘿嘿。” 老陶立刻听出尹况刻意强调的那个“卵”字,脸色顿时十分窘迫, “你TM都想什么去了,我说的是输暖管,暖气的暖!”只是那一口边音鼻音不分的南方口音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哈哈,我听清楚了,输卵─诶!” 一本四级红宝书迎面砸了过来,尹况堪堪接住。就听一直沉默地在收拾东西的许翼凉凉开口了,“尹况,不是我说你。你那些三俗的段子能不能消停会儿,整个科大的素质都被你拉低了。” “我这是牺牲自己娱乐他人!”尹况面不改色地反驳。 “谁牺牲了啊?”老大笑着推门进来,看到许翼连堆在角落的行李箱都开始收拾了,顿觉十分稀罕,“许翼,你不是说先去西安吗?不是连整个家当都要带去吧?” “他在清空夏天的衣服。我堵一百里面至少有一半发霉了。”尹况无聊地抛接着手中的红皮书。 “我跟一百,堵一半以上!”老陶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们也太损了吧……”老大面露无奈,同时微笑道,“我加五十,堵你们俩都猜错了。” 许翼……满头黑线地把行李箱拖出来,放到地上,拉开,里面根本不像三人猜测的那样乱糟糟地堆满了衣服,而是整齐地堆放着几摞书籍。尹况咂咂嘴凑过去掀开箱盖,发现大部分都是旧书,还有一个用薄薄的纸盒包着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不是吧?你三年买了这么多书?”老陶很是惊讶。 许翼记得这些书好像是大一腿伤复发躺在医院的时候家里给自己寄的,要么就是生日的时候损友们送的,里面有一整套的《明朝那些事儿》《黑道风云二十年》《国家地理系列》,以及形形色色的国内外小说。全拿出来都可以办旧书展了,难怪老陶反应这么亢奋。 “书柜摆不下,只好装箱子里了。打算分批寄回家去。尹况你在干什么?” “拆纸盒啊,用袋子包起来的,不会是谁送的神秘礼物吧……”好奇宝宝尹况已经把最外面包装袋剥去,掀开纸盒盖。老大和老陶围过来,一脸的饶有兴味。 “我去,一件衣服而已,至于嘛!”老陶最先表露了自己的失望,他以为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还是……哪个女生送你的礼物?”尹况笑得很奸险,他正要把那件浅绿色衬衣拎出来抖几圈,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他的手臂。 许翼的表情有些僵硬,黑眸里甚至有些很冷的东西,“你能不能别这么有探索精神啊?“ 老陶率先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点。老大也呵呵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那什么,许翼,正好《明朝》系列我没看完,最后两本我借了啊。” “就为了件衣服跟我翻脸?” 尹况清秀的五官染上少见的冷意,他面无表情地抽出手,站起来,转身甩上门出去。 “许翼,你……”老陶想说些什么,看到许翼布满阴霾的脸又收了回去。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老大走过来,轻拍了拍许翼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口气,“你也知道,尹况就是那副没心没肺的德行,跟个半大孩子似的。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后年就毕业了,别在这种时候跟自家兄弟闹翻。” 许翼没说话,只是点头。 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的下午,许翼刚走出教室,就看到等在走廊上的尹况。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当时话说重了点……不是有意的……”还是许翼先开的口,他心里想的是老大那番劝慰的话。 “是我……太冲动了……”尹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当时甩门出去的那一秒他就后悔了,他跟许翼是多铁的兄弟啊,就为了件衣服闹翻,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不是想知道那件衣服的来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许翼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状的尹况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了,“额,其实你没必要——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回宿舍再深度交流这个问题吧。” “擦!”许翼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07 “I’m done。” 向尹况讲述完关于那件衬衣的狗血校园暗恋故事后许翼以一个非常窘迫的姿态摊开手,耸了耸肩。 不是不紧张的。第一次对人坦诚自己的性向,第一次跟人提到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尽管这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对面的尹况忽然甩了甩头,按住额心,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每次看碟的时候就你一副兴趣缺缺的摸样……我还以为你是闷骚呢……话说回来,你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出柜吧?” “或者也可以叫come out。”许翼呼出一口长气。他算是想明白了,指望尹况会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反应,还不如指望大学四年不开毛概课呢。 “额……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要说些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在后面坚定地支持你’之类的话……” “你以为是拍电影呢。”许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也是”尹况摸摸脑袋,在寝室里来回走了几圈,不知想起什么,忽地露出“娇羞”加“忐忑”的表情凑到许翼身旁,眨巴着已经很大的眼睛,“许翼……其实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你老是动不动就调戏我什么的……不会是因为……喜欢上了我吧? “……”许翼也笑,笑得春光灿烂,笑得尹况脊梁骨都开始发凉了,这才咬牙切齿道,“滚你丫的!” 出发去西安的那个下午阳光比想象中还要灿烂,大概是有些埋在阴暗角落里发霉的心绪终于可以拿出来晒一晒,连空气都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提着大包小包进站检票的时候许翼陆陆续续收到无良室友们发来的信息。 一路顺风,到了西安记得给大家报平安。——老大 没带特产你就别回来了!——老陶 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考虑一下小生么……——尹况 摇头苦笑两声,许翼把手机装回兜里,开始把卸下来的大包小包一一放上行李架。他买的是硬卧中铺,下铺的乘客是一对大学生情侣。本来想坐在过道的座椅上看会儿篮球杂志,无奈那对情侣打得实在火热,许翼这个一千瓦的电灯泡把整节车厢都照亮了,只好苦逼地爬回铺位睡觉。 “我问你啊,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成绩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再说你上次也没考第一名啊?” “我大一大二都拿了奖学金的,就今年没拿。你现在是不是后悔跟我交往啊?” “你想多了……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成绩好……” “那是因为什么,我长得又不漂亮……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们系今年的第一名也不漂亮嘛,又矮又胖的,我比她好,对不对?” 刚把被子抖开来,下铺那对情侣高情商低智商的对话又开始了。尽管内心有无数只草泥马咆哮而过,许翼还是淡定地保持了沉默,并且淡定地从挎包里摸出MP4,把音量调到最大,听歌。 在火车规律的颠簸中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许翼揉了揉眼角,摸索到枕头下的眼镜戴上。下铺的情侣应该是下车了,取而代之的一对带着小孩的中年夫妇。对铺的女孩一上火车就开始睡,就没醒来过。许翼小心翼翼地借着手机的亮光下了车,先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再洗了把脸,这才回到过道的座椅上开动晚餐。 手机QQ里有一条未读信息。许翼点开,发现竟然是卓宁发来的,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到。许翼连忙回复明天早上七点左右。一想这种时候人家指不定还在睡觉呢,立即又发了一句:是不是太早了?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搭公车去你们学校。 卓宁也回得很快:还好,七点不算早。到了你给我打电话吧。 暗自感叹果然工科男就是大学生勤奋刻苦的标准模板的同时,许翼不免在心中小小地YY了一下这位卓宁同学的真人形象。既然是工科,多半是戴眼镜的……加上学建筑,天南海北的跑,身材应该不差……至于个性,可能是外表冷漠内心热情…… 脑补到一半的时候许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还面毛基啊,而且卓宁也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心急火燎的许翼连忙发了条信息过去:哥们儿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明天咱俩怎么见面啊?用不用手里举个醒目的号码牌什么的…… 卓宁:……你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凌风:黑色牛仔裤,黑色羽绒服,黑色鞋子…… 卓宁:全西安人都是这么穿的……能不能再具体一点? 凌风:噢,我还带眼镜,背上有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然后长得比较高,一米八左右。身材中等,肤色是典型的亚洲人肤色…… 卓宁:……好,我记下了。你的真实名字? 许翼想也不想地就打了自己的名字:许翼。 奇怪的是,这次卓宁久久没有回应。 凌风:hello? 凌风:is anyone here? 凌风:我的名字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吧…… 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许翼的酸菜泡面也快冷了,他放下手机,开始埋头吃面,中途尹况发来一条信息,抱怨说竟然看到有人在微博上晒自己用奶粉冲泡面的图片,其形之可怖,其状之恶心,简直令人发指。许翼看完那张图片后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泡面,瞬间觉得再也难以下咽了…… “你就是闲得蛋疼专门来恶心我的吧?”忿忿地按下回复,许翼将倒干了汤水的泡面扔进垃圾桶,回到座位上开始翻行李包里的干粮。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正在找家里的奶粉和泡面呢……” 许翼嘴角抽搐了一下,果断地叉掉了和某人的对话框。就在同时,卓宁的头像一阵闪烁。许翼连忙切过去。 卓宁:不好意思,刚才掉线了。你是叫……许翼? 凌风:嗯,有什么问题吗? 卓宁:高二一班的许翼? 凌风:嘿,哥们,你怎么知道?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等到许翼都开始猜测卓宁是不是再次掉线了时,下面冒出的一排字让许翼瞬间有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卓宁:高二那一年我的同桌也叫许翼…… 很久很久后许翼才反应过来卓宁都说了些什么。 那一整晚许翼都没睡好,整个人像是漂浮在起伏不定的梦境中。梦境里他又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新班级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写完名字的卡其裤从讲台上走下来,隐在强烈光晕里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叮!”一声突兀的震动将许翼从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原来是手机闹铃响了。 “尊敬的各位旅客,终点站西安站就快到了……” 关了闹钟,许翼半坐起身,用手拨开窗帘,眯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没全亮,北方的平原和城镇在灰蓝的天幕下像一幅古旧的画卷徐徐展开,这是从小在南方长大的许翼从没见过的景色。这一刻他只觉得胸口被某种异样的情感塞满,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急于从这种异样的情感里挣脱出来。 他不确定那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 火车到达西安的时候车上的旅客已经寥寥无几,许翼把单肩包里的车票翻出来,又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遗落的东西,这才背起包下了车。 过了出站口,北方特有的干冷空气扑面而来。许翼往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卓宁打电话的时候,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许翼。” 08 这个声音……许翼犹被惊雷劈中。四年,还是五年,他没再听过这个声音了?僵硬地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的高挑身影。男生清俊的面容素净如同初雪,漆黑的眸子夜一样深沉。他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缄默的姿态如同操场跑道边一棵清朗挺拔的白杨。 许翼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这个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遇见、曾经占据了他少年时全部心绪的人,就这么巧合地再次闯进了他的生命中。 许翼愣愣地站着,直到卓宁走到近前,他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好意思,刚刚看火车站外的城墙去了……”许翼抱歉地笑了笑,随即露出老同学偶然见面时的经典夸张表情,“太巧了!没想到你就是卓宁!不过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姓……” 卡其裤的真名叫什么来着……好像也是三个字…… “夏卓宁,那是我以前的名字,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改了姓,就是现在的名字。”卓宁不紧不慢地解释,脸上的神情波澜不惊。 许翼却敏感地察觉到提到这个话题时他眉间隐藏的阴郁,连忙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今天没有课?还是已经进入考试周了?” “嗯,还有两个星期的考试周。现在都是自由复习。”卓宁把手插在长裤兜里,带着许翼往西广场走,“先去吃早饭,再去学校附近问旅馆——你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 许翼的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止住了。他尴尬地扯了扯背包的肩带,“嗯……火车太颠簸了,坡太多,睡不着……” “华北都是平原。”卓宁淡定地戳破他蹩脚的借口。 许翼只好继续笑,内心有个小恶魔却在不停地吐槽平原也是有坡的好吗!我水土不服行吗!这家伙欠揍的性格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我们去哪儿吃早餐?”上了公车,许翼新奇地扒着窗户四处张望,这座古城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对从没踏足过北方的他来说都像珍宝一样罕见。 “回学校,你先放东西,我们再去吃食堂吃早餐。”卓宁淡淡地扫了一眼像个大小孩一样四处张望的许翼,黑眸里染上微不可察的暖意。 “《那些年》要在内地上映了?” 看到卓宁放到餐桌上的电影宣传册,第一页的海报赫然印着《那些年》里唯美的剧照,许翼惊得下巴都快合不拢了。按照他先前看过的枪手版来看,《那些年》里面有不少情节放在内地公映肯定是会被禁的,集体打手枪还颜射什么的……虽然这片子的基调很青春很热血,但是一旦有这种敏感的东西肯定是会被封杀啊…… “剪了一些地方。这部片子在台湾和香港上映后反响非常好,引进应该没问题。而且导演也很希望能在内地公映。”卓宁把手里端的两大杯热豆浆放在桌上,又问许翼,“要去看吗?” “啊?”许翼正努力地嚼着口中的肉夹馍,一只手正把细长的吸管插进豆浆杯里,听到他的话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看电影?” “当初给你发的版本是粗糙版的,虽然没被剪切,不过背景音乐和字幕都不完善。这次你可以看经过后期完整制作的版本。”卓宁伸手把电影宣传册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下面的虚线框,“而且,我们学校的电影协会有发优惠券,二十块就可以看一场,每本宣传册有六张,每张券可以用两次。我到现在还没用过。” 这就是说,可以看十二场只要二十块的电影……许翼的内心顿时沸腾了!天知道他在科大一个学期能看得起两次电影就不错了,那票价,简直让他肉疼。没想到来西安还能遇到这种好事! “去!干吗不去!有优惠券不用太浪费了!”许翼笑成一朵太阳花,腮帮子鼓起,嚼得更加有滋有味。 卓宁无声地喝豆浆,无声地咬粗粮饼,抬眼瞟了一眼许翼后,无声地掏出兜里的纸巾递给他…… “你嘴角沾到豆浆了,还有肉末。” 许翼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吃完早餐,两人抄近路穿过食堂和运动场之间的小树林,从东校门出去。冬天的西安总是雾蒙蒙的,看起来不那么令人感觉亲近,道路两旁的高树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苍穹,再衬着身后灰色系的建筑,让人陡然生出几分沉重感来。 出了东校门左转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岔路口,许翼对这里完全不熟,只好拼命地在心底画地形图。两人穿过马路,进了对面街的巷口。走近了许翼才发现巷子里都是小旅馆,不是他设想过的不纯洁不和谐还带着玫红色的那种,而是正大光明地把招牌挂在门口干净简单并且很适合穷学生居住的旅舍。 与遐想中的桃色艳遇擦肩而过的许翼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这边的旅店都比较便宜,旺季的时候也才六七十一晚。你住一个星期,可以跟老板讲价。” 两人进了第一家旅店的门口,卓宁转身叮嘱许翼。不过十分钟后,用西安话和中年老板娘讲价讲得不亦乐乎的还是卓宁。许翼乖乖在一旁站着,只偶尔在老板娘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时露出“我很寒酸我很穷苦大妈你千万体谅一下小生”的腼腆笑容。 这个季节旅店的生意也不差,单人房全都满客,只有一间房的客人正好在今天中午退房。卓宁看中的也是那间,房间明亮宽敞,有热水有电视还有网,暖气自然不用说。床也很大,几乎及得上双人床的标准了。 “只剩这一间了?”许翼凑近卓宁,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好像太奢侈了点,会不会很贵啊?” “应该不会太贵,你的住宿预算是多少?” “不超过三百。”许翼一脸坚定地伸出三个手指。 “嗯。”卓宁会意地点头,转头继续用西安话和老板娘讲价。许翼只断断续续地听懂了“同学”“一个星期”“便宜”之类的字眼。 “你这孩子,嘴还挺甜!算了算了,看在你们都是这附近的学生的份上,我就不杀你们价了!”五分钟后,穿着臃肿的中年大妈摆摆手,从管理室的抽屉里拿出房间钥匙,无奈地笑着递给卓宁。 卓宁接过钥匙,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谢谢大妈。那下午我们再来。先付一百压金够不够?” “多少钱成交的?”许翼被那个笑容晃得一阵眼花,回神后才记起要问价钱。 “两百块,住六晚。”卓宁的语气云淡风轻,“她本来说三百。你身上带够钱了吗?” 靠,这也太会杀价了吧!许翼不自禁地在心底给卓宁的大神等级又加了两颗星。 “当然带了!”他赶紧地翻出口袋里的钱,讨好地笑着递给老板娘,“谢谢老板娘,您真是好人!” 确定了住处后,两人又沿原路回学校。在堆满落叶的小树林走着走着,许翼的睡意也来了,其实早在他看到那个房间里的那张大床的时候,他就恨不得立即躺上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管,睡到饱为止。可惜下午才能住进去,诶…… “你要是实在想睡的话,可以先去我寝室。”大概是察觉出了许翼脸上明显的疲累和倦怠,卓宁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好,也不是很困。”许翼摇摇头,漫不经心地用鞋尖蹭着脚下的石板路,“你不用去自习室复习吗?我一个人在这附近逛逛就可以了。” “只剩公共课没考了。前几天就复习完了。”卓宁把手插进长裤兜里,“学校附近没什么可逛的。你……计划好去哪玩了吗?” “嗯。”许翼点了点头,脸上浮出向往的神情,“兵马俑和大雁塔肯定是要去的,骊山、华清池也不错。华山不知道冬天会不会封山……话说回来,不应该是在西安住了三年的你给我推荐景点吗?” “呵。”卓宁轻笑了一声,“才一年半而已,很多知名的景点我也不熟。” “那咱俩到时候可以一起去啊” 许翼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或者其实是呼应了内心深处的某种希冀。脱口而出的刹那他才醒悟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Shit!许翼,你该醒醒了,不要又变回十七岁的那个大傻冒啊。 看到卓宁似乎有些古怪的神情,许翼干笑两声,打着哈哈道,“我的意思是……反正复习周很清闲嘛……而且你就住在西安,想什么时候去玩都很方便……而且学生证不用的话很浪费……” “好。”卓宁深深看了他一眼,“正好这周没考试。你想先去哪里玩?” 许翼瞪大了眼。 09 两人于是理所当然地去了网吧,一是查景点的资料,二是为了打发时间。许翼在里面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才点开QQ页面,就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趴在了桌上。睡了没几分钟,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许翼,别在这里睡。”卓宁轻柔的声音传来,“去我寝室吧,室友都回家了,不会打扰到谁。” 许翼后面的记忆都是云里雾里的。只记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走出网吧,跟着卓宁去了宿舍。也不知道衣服有没有脱,囫囵地就躺在了不知是谁的床上。后脑刚沾到枕头,便闻到一股清冽的类似植物根茎的味道,这气味让许翼莫名地感到安心。他合上眼睛,任自己彻底沉入浓黑的睡梦。 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卓宁收回手,站在床边,安静地凝视着沉睡中的男生。 好久不见了,许翼。 卓宁记得,第一次见到许翼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抱着一大摞比自己还高的书差点在教室门口跌了一跤的男生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和这个男生成了同桌。他最开始是很讨厌这个头脑简单,精力过度旺盛,总是一副热血少年样的家伙的。所以每次男生找他搭话,他总是冷脸以对。他习惯于把自己的世界封闭在厚厚的习题集里,只有在学习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到安心,感到生活渐渐开始像平静流淌的河流。尽管那平静的表象下有无数暗涌。 父母第一次吵架是从他升初一开始。到他升高一的时候,就演变成了拳脚相向。母亲总是怀疑父亲的夜归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父亲则对母亲过度的神经质越来越难以忍受。高二的冬天,住校的卓宁放月假回家,隔壁卧室的父母又开始了惯常的争吵,争吵之后便是砸东西。父亲终于忍不住出手打了母亲,母亲尖利的哭闹声传遍整栋居民楼。躺在床上的卓宁睁开眼,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徒劳地想象自己正被翻涌的潮水淹没。 向他告白的女生总是很多,尽管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这种自闭压抑的性格怎么会让人觉得可以忍受。也许是这张脸吧,他嘲讽地想。 追他的女生总是坚持不懈地在各种节日来临的时候给他送礼物,卓宁唯一有印象的是有个戴眼镜的女生送他一本书。他记得自己没有拒绝,没有人会拒绝一本包装精美的书。 “……感到这样疲倦。只是想去休息一下,长长地去休息一下。回家的时候他们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翻了天,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生命于我丧失了全部值得坚持的意义,以至于我若无其事地在这些日子之中爬行的时候感觉灵魂在被凌迟……” 卓宁有时觉得自己就像那本书里的主角,在强自压抑的歇斯底里的平静中一点点走向消亡。努力维持这种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好学生的形象,这是他仅剩的慰藉。 夏天又要到了。同桌的男生打完篮球回来,一脸痞笑地问他昨天有没有接受那个长相甜美的小学妹。卓宁觉得那个笑容很碍眼。十七岁的许翼总爱这么笑,左边嘴角微微扯起一个弧度,不大的眼睛眯起,对着他笑得没心没肺。 认识许翼大概是他单调乏味的高中生活中难得荡起的一道涟漪,不,他根本不用刻意去认识他,男生早已经自动自发地贴了上来。卓宁从升初中起就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和有时很话唠的许翼成为同桌后这种状况也没有任何改变。所以经常出现的情形是许翼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讲着某件刚发生的趣事,而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做题,只偶尔嗯一声或者皱一下眉——那表示他听够了,许翼可以住嘴了。 卓宁经常想许翼应该是和他完全不同的哪一类人,如果他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许翼就是在热烈通透的阳光下生长的向日葵。他猜他必然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表面很严肃拘谨其实会在许翼过生日的时候花半个月的工资买一双他想要了很久的篮球鞋的父亲;还有一个温柔可亲会在他放假回家的时候做满满一桌他爱吃的菜的母亲,也许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或妹妹……谁又知道呢。 六月份。校际篮球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们班第一场是和某个普通班对打,卓宁其实早就料到了结果,想想也知道,临时被老师拉出来的几个书呆子,加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许翼,能赢一场就该偷笑了。 虽然忍不住在心底冷嘲热讽,但是到了那天卓宁还是站在教学楼外的走廊上远远看完了比赛。长哨声响起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天空由明亮的浅蓝一点点变成沈郁的灰蓝,走廊上有微凉的夜风拂过。晚自习的铃声也在同时响了,卓宁站在原地犹豫了几分钟,遥遥地看着许翼高大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场外才回到教室。 果然输了,而且还输得很惨烈。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卓宁又恢复成了漠不关心的表情,翻开习题集开始做题。他没想到的是,就是在那个晚上,一切都改变了。 这种改变来得如此迅疾如此突如其然,甚至让十七岁的他一度质疑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因为晚上有数学测验,许翼他们打完比赛就回教室了,连带着一身臭汗。卓宁向来是很讨厌那个年纪的男生身上令人作呕的浓郁雄性体味的,上体育课的时候那些汗臭味简直像化学毒气一样让他感到窒息。卓宁有轻微洁癖,还好他的同桌虽然有重度多动症,但很少会弄得一身臭汗回教室。只除了那一次。 他依稀记得那天的许翼穿了件白色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只是把头伸在水龙头下匆忙地淋了一遍,额发上还有水珠不停地往下滴落。他整个上身都湿透了,被汗水浸染得半透明的T恤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尚且青涩的少年身形。卓宁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去的时候,许翼正烦躁地一手攥着试卷看题,一手抓着T恤下摆扇风。 男生劲瘦流畅的腰线和经过充分日晒的深麦色脊背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中,卓宁的目光顿住,那一瞬,他只觉得血猛往上涌,身体深处有种被火焰灼烧的错觉。空气中还残留着水汽的味道,混合着许翼身上特有的体味。奇异的,那味道并不让卓宁感到厌恶,那种类似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一再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心脏深处的血液翻涌得像是要沸腾起来。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卓宁下意识地想抗拒这种感觉。也许是天气太热了,或者是教室里太闷了,一定是这样。 他焦躁地、近乎惶恐地强制自己把全部心神专注在桌上的试卷上。整个教室很静,只有飞蛾扑向头顶的日光灯时发出的嗡嗡的细微声音,他甚至听得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跳。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年少的卓宁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把责任归咎到了那个害他如此失态的男生身上。他不该去看那场球赛的,也不该一直盯着那个家伙活跃的身影。他所希冀的,像河流一样静静流淌的生活,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毁坏。 那时的卓宁还不知道,这种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叫做心动。 10 “太弱了。” 卓宁快要被这可怕的静谧逼疯,他决定开口打破沉默。只是,他选择了最不友善的方式。 身旁的许翼如他所料地涨红了脸,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他用力握紧的拳头,他以为他会暴怒,会站起身,对他挥拳头。那个年纪的男生没有人受得了这种侮辱。可许翼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起身,走到讲台重新换了试卷。 卓宁的失落感难以言喻,还伴随着某股莫名的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猜出了许翼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午休时间他旁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不用面对那个会让他心慌意乱的人,卓宁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他照常看书,照常做题,照常把英语试卷上的错题每题抄三遍,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抄了四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盯着旁边的空座位在看…… 这种难耐的煎熬直到下午上课才会结束。许翼总会一身水汽的踏着铃声进教室,顶着任课老师阴沉的目光和全班同学探究的视线回到座位。卓宁知道他练球去了,许翼每次回来都一脸精力耗尽的疲惫,一沾到课桌就睡得人事不知。卓宁猜他大概匆匆淋了个战斗澡。因为他可以清楚地闻到男生身上漂浮着淡淡的柠檬香皂的味道。这气味让卓宁的焦躁再次加深了。 许翼还趴在桌上补眠,大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睡得很沈,很无畏。班主任从窗户前经过,每次瞥到许翼朝天的后脑勺都表情扭曲,视线一转,看到卓宁认真专注的侧脸,又不忍打扰地走开了。 很多次卓宁都有想提醒男生的冲动,又被他生生地压下了。保持距离,漠不关心,这才是我应该做的。卓宁无数次告诫自己。 尽管内心的疑虑和惶恐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第二场抽签赛的时候卓宁还是去了球场。他挑了个最偏僻的位置,确保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挤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他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来了,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完全难以从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男生身上移开。 许翼眯眼投三分球的时候,假动作带球突破的时候,向后跳起大力灌篮的时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卓宁的眼里。他眼中的许翼像个小太阳,在球场上尽情地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毫无保留,甚至肆无忌惮。 长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班已经超了对手二十分,球场欢呼声雷动,许翼和队友们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向场外。卓宁默默地看着一个女生满脸激动地拿毛巾踮起脚尖给许翼擦汗,心中有股难以言明的酸涩。 他想他该走了,站在这里实在很碍眼。 那个夏日的傍晚天边有绚烂热烈的火烧云,卓宁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一眼,双手习惯性地插进兜里,正打算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场外迎面走了过来。 竟然是许翼。卓宁的双脚像被钉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翼也看着他,微微怔楞。不知怎么,卓宁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些异样的东西。 “学长,想不到你也在这里看球?” “学长,是你们班的比赛吗?有没有赢?” 卓宁正要开口说话,聒噪的女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随即他就被几个低年级的学妹团团围住。她们兴奋地和他攀谈,全然不顾他愠怒的神情。卓宁只能努力用余光瞟向圈外,让他倍感失落的是,许翼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卓宁心情复杂地回了教学楼。正要进教室,班主任踩着高跟鞋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她走得很急,鞋跟敲在地上劈啪作响,望见卓宁的时候眼前一亮,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卓宁!”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击中了他。卓宁僵硬地回过头,班主任已经走到近前,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用一种关怀中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语调轻声道,“你爸爸来学校了,现在在办公室。” 很多年后卓宁都对这个傍晚印象深刻。 他坐在黑色私家车的后座上,茫然地看着从窗外飞速掠过的建筑。驾驶座上父亲的侧脸严肃拘谨,紧抿的嘴角似乎压抑着某种沉重隐忍的感情。 “小宁,我和你妈昨天离婚了。”男人沉默良久,还是轻声开口。 卓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无声握紧,他侧过脸,将酸胀的视线投向窗外,悬在天际的橙红色的夕阳,在他眼里是如此的冰冷,毫无温度,像一块巨大的刺眼的坚冰。 “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男人的侧脸显出愧疚和不忍,他皱了一下浓眉,叹气道,“我和你妈……实在过不下去了。她要你的抚养权,我没给。你大伯从西安回来了,正好把你带去那边读书。你妈养你我不放心,她要是再婚……你大伯家没有儿子,肯定对你比亲儿子还亲,你小时候不是还在他们家住过,小倾也很喜欢你……” “我还要参加期末考试。”卓宁的语气淡漠,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是他握紧的双手,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和你大伯走都没问题……小宁,你对爸爸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难受。” “当初为什么要和妈结婚?”卓宁一直伪装的平静终于濒临崩溃。 “呵,你大伯也这么问我。当年,我的确很爱你的妈妈,她很美,也很温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说这个,等你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孩就知道了……小宁,你不要怪你妈,她心里也很苦。” 卓宁盯着身前的真皮座椅上龟裂的纹路,嘴角勾起的弧度漠然,“那我以后还姓夏吗?” “你大伯还是希望你姓卓,夏是你妈的姓,既然我和她离了婚,留着这个姓也不太妥,过几天我们会去公安局帮你改姓……” 车厢里最后只剩下沉默的对峙。卓宁无神的双眼望着窗外,双手下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皮质座椅。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他们的折磨,他的折磨,都要结束了。 没有什么不好。他对自己说。 生命中最难熬的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卓宁有了一个新家,堂姐卓倾变成了他的亲姐。他的父亲不久就去了南方,打理那边和朋友合资的工厂。母亲也义务反顾地离开了修水这个小城,去了上海。去西安的前几天,上大学的卓倾从厦门旅行回来,带了很多纪念品回修水来看卓宁。自从大伯一家搬到西安后,卓宁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过卓倾,乍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穿着碎花洋裙带着草编礼帽的女孩,卓宁好半天都没法和记忆中那个身上沾满泥巴恶形恶态的假小子联系起来。 “小子,这么瞪你姐,不认识了?”卓倾身上有着北方人典型的爽朗和热情。她一见面就大方地搂住了卓宁的肩膀,仿佛他们之间七八年的分离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给你买了几件T恤,看看喜不喜欢。” 卓倾将自己的旅行箱打开,翻出里面大大小小的袋子。卓宁正在房间里上网,登录好久没用过的QQ,密码试了三次才登上去。页面刚出现,右下角的群消息就闪烁个不停,卓宁点开,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高二一班要开同学聚会的消息。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过一中了,期末考试他没去参加,既然以后会换学校,再参加这里的考试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同学聚会……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慢慢浮现在脑海中,卓宁望着电脑旁摆放的绿色盆栽,脸上忽然有了释然的笑容。 两个月前让他仓皇无措患得患失的青涩情感,在经历过这个万劫不复的夏天之后却变得如此微不足道。也许,就像一本书里所说的那样:成长,无非就是忘却和告别。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11 参加同学聚会的那天卓宁被卓倾逼着穿上了印有爱国标语的白T恤——这件是卓倾买的所有衣服里尺码唯一适合卓宁的,并且风格相对正常,没有非主流,也没有枪炮与玫瑰的骷髅头。卓宁又长高了不少,去年的长裤现在已经可以当成九分裤来穿。卓倾啧啧地在一旁摸着下巴感叹吾家有男初长成,可惜养在深闺人不识……倒是大伯善解人意地塞了个袋子到他手上,说小宁你赶快去同学聚会吧,不然就晚了。 袋子里放着一把伞,还有一件崭新的短袖衬衣。卓宁的感激不言而喻。他几乎是逃命般地上了公车,以免再被卓倾逮住试穿各种稀奇古怪的衣服。 他想过会在包间里碰到许翼,但没想过才刚踏上二楼就碰到了他。彼时高大的男生正弓着背努力在昏暗的光线里辨认房间的号码牌,卓宁有些失笑,这么久没见,这家伙头脑还是一样简单啊。 他出声提醒。许翼转过头,看到他一脸惊愕。同时他也看清他身上穿的T恤,很热血很红心的爱国标语,让人哭笑不得的巧合。 包间里人很多,不过对卓宁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大多数人的名字他都叫不出来。许翼坐在他旁边,企图以一个冷笑话作为谈话的开场。两人好像又回到了高二一班的教室,他沉默地做题,他痞笑着从后门溜进来,找着各种无聊的话题和他攀谈。只是无一例外地,后排的女生都会煞风景地插进来。 连这最后一次也不例外。 百无聊赖地听着女生拐弯抹角地打听他的近况,卓宁好脾气地忍了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下去,借口上洗手间出了包间门。其实只是想去洗个手而已。却没想到会在那儿碰到许翼。 男生赤着上身,站在烘手器前,手里拎着一件半湿的T恤,措手不及地看着走进来的他。卓宁的视线在他的上身短暂地停留了一秒,心跳失序地移开了。原本以为已经封藏了的情感,此刻竟然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出来。 卓宁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凉感。 他脱了自己的衬衣,让他换上。许翼明显受宠若惊,回了包间还是神游天外的状态。两人又坐回了一起,许翼的肩膀紧紧挨着他,卓宁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感受着这最后的,短暂的,弥足珍贵的温暖。 有人给许翼塞话筒,起哄让他唱歌。身旁的男生没有拒绝,他点了一首五月天的歌。卓宁从来没有听过那样温柔的旋律,他听得很认真,很投入,甚至忘记了他来告别的初衷。 聚会的最后,班长提议同学们互相拥抱。他能感受到许翼的紧张和僵硬。这简直不像平常的他了。卓宁不敢往深想那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只是伸出手,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拥抱他。 再见,许翼。 他将脑袋埋在他的后颈里,无声地用唇语说。 再次见到他,是四年后的现在。看到对话框里出现那个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的时候,卓宁差点失手把咖啡泼在了电脑屏幕上。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也许真的是宿命,再次让他们相遇。他已经过了懵懂青涩的年纪,自然知道那份禁忌的感情放到现在来看已不像当初想的那样可耻和不堪。去英国留学一年的经历很大地影响了卓宁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和态度,时代在变,国内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尽管不像外国那样普遍,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正常地看待他们这个群体,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妖魔化他们…… 呵,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为未来打算的卓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现在想这些,似乎太早了啊。 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将卓宁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他瞟了一眼下铺睡得正香的人,站起身,走到阳台才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姐?” “听说你们学校放假了,怎么你小子还不回家啊?” 卓倾的声音清脆爽朗。她毕业后留在西安的一家研究所进修,明年才算正式脱离学生身份。 “是有一些院系放了假。不过我们系还有几门考试,放假在半个月以后了。” “噢,那你们复习周应该很清闲的啊,怎么不回家,妈老是念叨着让我带你去买衣服呢!” “……我有同学来了西安,这几天要陪他出去逛逛。” “男同学女同学?”卓倾一下来了精神,“是以前修水的同学吗?” “高二的同学,男的。”卓宁表情不变,“西安你很熟了吧,能不能推荐几个好玩的地方?” 卓倾的语气有些失望,“男同学啊……西安我熟,行了,到时候把你同学带上,咱们仨一起聚一顿。” 约好时间,卓宁又问候了几句爸妈的近况,直到被卓倾调侃都大三了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后才表情无奈地挂了电话。他很慎重地开始考虑,是不是应不应该跟卓倾坦白一切了。 许翼从深沉的梦境里醒转的时候,有好长一会儿都分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头顶的木板铁架床年代久远,身上盖的被褥是自己所不熟悉的深蓝色格子图案……寝室不都是上床下桌么……而且他什么时候换了被子…… “你醒了?”和卓宁的话语声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阵醇香的面汤味。许翼对这股独属于北方的味道很陌生,但他也在同时迅速地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他已经到了这个梦想中的城市了,而且,还睡在他曾经梦想过的男生的宿舍里……等等,这不会就是他的床吧? “这……你的床?”许翼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只是脱了羽绒服和鞋子,不禁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嗯。”卓宁坐在椅子上吃面,桌上的手提电脑里正在放BBC08年出的纪录片《Wild China》。他用筷子指了指放在隔壁桌上的一个饭盒,“给你带的,怕你吃不惯北方的面。” “噢。”许翼噌地坐起来,麻利地开始穿衣洗漱。他算是体验到梦想照进现实是什么感觉了,二十四小时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从卓宁的床上醒来,然后两人还坐在一起亲密地吃饭——是很亲密没错,因为卓宁的笔记本屏幕不大,而他也要看到的话,两人就只好挨在一起…… “你平时爱看纪录片?”许翼努力让自己不要让手中的筷子离卓宁的脸太近,他真的很担心一扒饭筷子头就戳到他的脸…… “还好,国内科教式的纪录片太枯燥了,那时候在英国,正好看到了这部片子,探索中国自然环境的,还不错,就下在电脑里了。” “嗯。”许翼咬着嘴里的鱼香茄子,味道有点怪,不过还不赖。冷不防瞟到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许翼倒抽了口冷气,“我去,都快三点了,东西还没搬呢!” “今天之前搬去旅馆就行了,吃完东西先去省博物馆吧,离我们学校比较近。逛完了再去看电影,怎么样?”说“怎么样”这三个字的时候,卓宁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许翼总觉得卓宁这一眼很有深意。那时候的卡其裤,跟现在的卓宁,好像有了一些不同,但许翼又不能清楚地说出这种不同到底是在哪里,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现在的卓宁,比当年的卡其裤,更加让他猜不透了…… “行啊。那你记得带上优惠券。”许翼哧溜地扒完饭盒里最后一口饭,心满意足地合上空饭盒丢进垃圾桶。 12 许翼的东西不多,一个什么都塞得进去的登山包,一个轻便的单肩包。确认旅馆房间里的电脑电视等设备没有出现技术故障后,许翼交了剩下的房租正式入住了。匆匆收拾了一番登山包里的东西,许翼把学生证、身份证、相机等重要物品都装进了随身的单肩包里,又把兜里的零碎物品都掏了出来,手机里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许翼他老妈的,一通是损友尹况的。 “卓宁,你手机打长途贵不贵?”许翼没有开漫游包,接电话和打电话一样贵,这种时候只能寻求外援。 卓宁正坐在床沿看电视,眼也不抬地把自己的黑色iphone丢给他。“随便打,不贵。” 许翼眉开眼笑地接了手机开始给自家老妈回电话。卓宁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换了个姿势继续看新闻。 “……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都好,有同学呢……过几天就回去……到时候给你和爸看照片啊……好,就这样。拜拜。” 松了口气的许翼继续开始收拾东西,突地想起还有尹况的电话没回,他看了一眼正坐在床沿专注地看新闻的卓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洗手间。 “尹况,我许翼。”电话一接通,许翼就果断地自报家门。 “啊,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差点就挂了。”尹况哈哈笑了两声,语调一转,带了十二分的好奇和恶趣味道,“诶,你那网友见到没?长得帅不帅?” “我去!”许翼关紧了洗手间的门,这才把声音放大了一点,“哪儿是网友啊,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让你激动成这样,不是普通同学吧……”尹况的语气格外意味深长,“还是说……就是你高二的那个同桌……” “你今天真应该去买彩票。”许翼无可奈何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靠,真的是他啊!那个男版的沈佳宜?!” “……你这什么比喻啊。” “哈哈,你俩也太有缘了吧,有句诗叫什么来着,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我靠,活生生的后现代版啊。” 许翼一头黑线地按住自己的额角,“尹况大爷,我头已经很疼了,你还要欠抽地来惹我不安生是不是?” “没有没有,哥们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尹况嘿嘿笑了两声,状似严肃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不会又旧情复燃啥的吧……” “你丫是不是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许翼恶狠狠地咬着每一个字,“皮痒就直说。” “开玩笑呢,许爷您可千万别当真。”尹况连忙狗腿地赔罪,语气也恢复了正经,“要我说,这事儿还真挺难办的。可惜我不是你们那个圈子的人,也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我也没指望你有意见。”许翼的语气挫败而苦恼,“行了,这是人家的电话,我不能打太久,就这样吧,有情况下次再联系。” “好……那下次顺便把那位帅哥的照片发来看看呗,无图无——” 许翼一脸郁卒地掐了电话。 对于卓宁,许翼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现在看到他还有感觉,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悲惨事实。今天第一次看到卓宁笑的时候,他眼睛都移不开了,心跳至少停了两秒。以前的卡其裤又冷又拽,别说笑了,连个白眼都欠奉,就那样十七岁的许翼还巴巴地要贴上去呢。现在的卓宁开始像个活人了,有表情有神态,而且还会笑,还笑得特别好看,许翼能不心旌荡漾么? 可是许翼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像四年前一样,默默地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以一个老同学的身份,和卓宁不咸不淡地在西安过完这一个星期,然后他就应该收拾行李,回老家过年了。 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许翼,你还是早点醒悟吧。 “东西都收拾完了?”卓宁关了电视,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背上单肩包的许翼。 “嗯,走吧。”许翼点点头,眼里多了些坚定的东西。 两人一起出门,去附近的站台搭公车,再转去小寨站坐地铁。下了地铁,出了地下通道,又走了些路才到陕西省博物馆。领票的队伍不是很长,两人很快就各自领到了一张票。许翼掏出包里的相机,对着有几分汉朝遗风的博物馆建筑群连拍了好几张,卓宁兴趣缺缺地从他身边走开,径直进了展厅大门。许翼将相机的镜头转了个方向,眯起眼,对准台阶上那个挺拔的背影,哢嚓。 陕西省博物馆给人的感觉是高度人性化的,休息的座椅随处可见,每层楼都有公共洗手间。进了展厅内部,气氛便肃穆凝重起来,第一展厅和第二展厅陈设的是唐代和秦汉时期的出土文物,除了有一束白光打在陈设品上,整个展厅都是昏黄的,有保安在每个展厅的角落执勤,定时换班。 走走停停,光是一号展厅两人就逗留了大半个小时。许翼对文物一向很感兴趣,因此每一件都看得格外仔细。走过一间橱窗的时候他的目光被里面的陈列品吸引住了,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细颈圆瓷瓶,被时光剥落出层层叠叠的底色,静静伫立在白色灯光中。宁静悠远,与世无争。 不知道为什么,许翼觉得那只瓷瓶给他的感觉很像卓宁。第一次见到卓宁站在出站口外的时候他脑海里就冒出了八个字:卓尔不群,淡泊宁静。少年时的卓宁气质阴郁,容易给人以疏离淡漠之感,而长大后的卓宁则像一株撑开了枝干的白杨,被时光磨炼得坚韧挺拔,又不失深沉宁静。就像那只翠绿的瓷瓶,更加让许翼移不开眼了。 说到卓宁,许翼这才想起已经好一会儿都不见他站在旁边看展览品了。他纳闷地转头四顾,这才发现卓宁靠在角落的座椅上,双手抱胸,眼睛半合,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卓宁一大早就来火车站接他,昨晚想必也睡得不好,加上逛博物馆确实是个体力活,许翼很能体谅卓宁此时的疲累。他轻手轻脚地举起相机凑过去,本来想近距离拍一张卓宁的睡脸,却不料男生长长的眼睫抖动了几下,忽然就掀了开来,墨一样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住了惊慌失措的许翼。 “你醒了啊,本来想吓吓你的……哈哈”许翼干笑着把相机藏在背后,“你继续睡,我再到隔壁去逛逛。” “不用了”卓宁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这儿睡也难受。我走会儿吧。” 两人又心照不宣地继续逛展厅。许翼拍照拍到手软,从博物馆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西安冬天的夜来得很早,才七点多天就全黑了,两人上了地铁,打算去最近的影城看《那些年》。许翼在座位上翻着电影宣传册,卓宁坐在他旁边,本来端端正正地靠着车厢壁在想明天的出游计划,奈何睡意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实在撑不住,脑袋歪向一侧,找了个合适的支撑点,放心地阖上疲惫的眼皮,睡着了。 许翼是被肩上陡然多出的重量压得从宣传册里回过神来的,他转头一看,呼吸顿时放轻了。卓宁歪在他肩头,睡得正香呢。 两人身高相近,许翼不用刻意放低身体,卓宁就能靠着他的肩睡得很舒服。不过许翼就大大地不舒服了,首先是肩膀僵硬,后来恶化成全身僵硬。还好车厢里没什么人,上车的人也不会刻意去留意这两个大学生摸样的男孩。因而许翼的窘迫能隐藏得很好。 强迫自己继续看电影宣传册,结果一行字读了半天还没看懂里面想表达什么。许翼醒悟到自己的心不在焉,干脆放弃了宣传册,转而盯着车厢内的站牌看,只是他一直试图去忽略的,独属于卓宁的味道似有若无地从他沈甸甸的左肩飘了过来。男生轻而浅的呼吸,清冽的发香,以及衣服领口散发的洗衣液的芬芳,都严重干扰着许翼的心神。许翼的胸口像有只猫爪子在作怪,抓心挠肝的,好像不做点什么就不舒服。 离他们要下的站台越来越近了。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许翼做贼一样四处瞟了几眼,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视线后便大胆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卓宁的脑袋。 卓宁的头发剪得不算短,刘海正好盖住光洁的额头,许翼忐忑地用手指抚了抚卓宁黑色的发丝,柔滑的触感缠绕在他的指尖,挥之不去。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指尖一直淌到许翼的心底,他微一低头,卓宁安静的睡脸就映在了他的瞳仁里。这一刻的时光是如此珍贵,许翼只希望这辆列车没有终点,永不停歇地往前,直到世界尽头。 13 “到站了吗?” “快了……你——” 许翼正在恍神的时候,一个微微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应。只是这个声音离他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搁在人家脑袋上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挖个坑当场把自己埋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许翼表情僵硬地将自己的左手成平行移动的姿势一点点地移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方,再僵硬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整个过程简直可媲美真正的机器人。 “哦,正好我也睡够了。” 肩上陡然一轻,卓宁已经坐起身来,整了整衣领,表情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黑眸里划过的那一丝了然的笑意,很遗憾地没有落在紧张不安的许翼眼里。 “下了车先吃东西,想吃什么?” “吃面吧,这儿的面我还没尝过呢……” 过了地铁出站口,两人沿着灯火辉煌的大街慢慢往前走。许翼很喜欢西安随处可见的那些仿古建筑,厚重的灰褐色,极具秦汉特色的檐壁和镂空的屋梁。正好卓宁学的是建筑,两人自然聊到了地理气候造成的南北建筑的典型差异。这么走走聊聊,错过了不少面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走到电影城下了。 “我记得三楼是小吃城,四楼是电玩城,五楼才是电影城,干脆先买票,再下楼去吃东西好了。” 卓宁的提议许翼自然不会反对,而且在街上吹了这么久冷风,许翼也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坐。两人乘电梯上了五楼的电影城,暖气扑面而来。卓宁拿了优惠券去买票,许翼就在长廊上看新出的电影海报,和《那些年》的档期相近的还有老谋子的《金陵十三钗》,难得情节有创意的一部抗日片,许翼浏览完了介绍,已经决定好要看了。 “买完了?几点钟的场次?”看到卓宁手里拿着两张票往这边走来,许翼转身迎向他。 “八点十五”卓宁眉头微皱,“看完电影就十点多了……” 许翼看出来他在担心什么,从这儿回卓宁的学校最便捷的方式还是搭公车,只是花在公车上的时间就有一个小时左右,就怕到时候回了学校,宿舍门都关了…… “你们宿舍什么时候关门?”许翼接过票,研究着上面的座位。 “冬天十一点。夏天是十一点半。”卓宁的语气不无忧虑。 许翼点点头,笃定道,“有办法了”。他把票塞进兜里,迈开长腿往电梯的方向走,语气很自然很随意,“到时候门关了的话你直接住我那儿就行了,反正床也够大,睡得下两个人。而且,实在不行还可以打地铺嘛,哈哈。” 卓宁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几番变幻,最终归于波澜不惊的平静。 “好”。 他跟在后面也进了电梯。 “刚看到有老谋子的新电影,看介绍好像还挺不错的,要不要看?” 埋头吃面的间隙,许翼抬起头征询地看向对面的人。卓宁的脸在氤氲的白色热气里不甚清晰,许翼只能看到他模糊开合的唇,“有空就去看。”他顿了顿,又道,“后天我姐要来。” “你亲姐?”许翼咬着面条看他,眼睛瞪得很大。他记得卓宁好像是独生子。 “以前是我堂姐……后来,就成了亲姐了……”卓宁意味不明的笑笑。 许翼总觉得那个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他只好赶紧地换了话题,“那你后天不就没空了?你姐要来的话……” “无所谓,她来请吃饭的,吃完饭我们再陪她逛逛就行了。” “噢……诶,你说‘我们’?”许翼有些受宠若惊。 “是啊,我说我同学来了,她正好请我俩吃饭。就一顿晚饭而已。还是你明天……有别的安排?” “没有……”许翼汗颜地继续埋头吃面。这下算是欠大发了,混吃混喝都混到人家亲戚那儿去了,这人情以后可怎么还啊。 因为不是周末,看电影的人不多。两人提前五分钟进场,挑了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果然电影里很多敏感的情节都被剪了,变成了一部非常适合在国内上映的青春纯爱片,许翼看得有几分兴味索然,第一次看的版本尽管粗糙,但至少很完整,虽然有些镜头会显得粗俗不堪,但也是最真实的粗俗不堪。现在影片被加工包装成清新美好的青春校园片,反而让许翼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还好后期音乐有给影片加分,因此许翼从放映厅走出来的时候表情还算正常。一旁的卓宁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笑着道,“失望了?” “也不算失望……”许翼摇摇头,“只是剪得太多了点,有些地方会显得很突兀。总之没有第一次看的时候那种感觉。” “当初就不该给你发那个版本,人嘛,都是先入为主的。”卓宁失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都十点多了……” “那赶紧走啊!搭公车!”想起卓宁还要在宿舍门关之前赶回学校,许翼也替他心急。他赶紧走了几大步,却发现后面的人完全没有跟上来的趋势,只好焦急而不解地转过头去,“你还杵那儿干嘛?!” 卓宁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春风化雪般的笑容,“我刚想到,我们不用挤公车,直接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我去!”许翼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出租车的速度自然不用说,半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大学路东校门。许翼抢着要付车钱,卓宁也不做矫情的推拒姿态,大方地让他付了。 “明天见。”许翼没让卓宁送到旅馆门口,在校门口就和他道别了。 “回见。”卓宁扬起嘴角,温暖明媚的笑容在路灯下美好得像是幻境。 许翼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低头转身,大步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 目送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卓宁脸上积聚的笑容也一点点消散。 只剩五天了啊。 许翼是被床头的手机铃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探出一只手臂,摸索到手机放在耳边,不甚清醒地开口,“喂?” “还没起床?”卓宁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现在在门外。” “啊,睡过头了!”许翼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坐起身来,“我马上来开门。” 他下了床,心急地套上牛仔裤和毛衣,随便揉了把脸就冲到门前,转动把锁,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啊,没设闹钟。”对着站在门外的卓宁抱歉地笑笑,许翼扯着自己皱巴巴的毛衣领口,“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搞定。” “嗯。”卓宁走进来,像往常一样在床沿坐下,打开电视看中央台的新闻。许翼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刷牙,速度飞快。也顾不上去倒热水,就用毛巾蘸着冷水洗完了脸。 “今天去看大雁塔吧,顺便逛逛钟鼓楼。” 卓宁清冷动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许翼正对着镜子仔细地看自己的脸,确认眼角没有可疑的异物后这才应了一声。 14 大雁塔又名大慈恩寺塔,位于西安市南郊大慈恩寺内,大慈恩寺是唐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了追念他的母亲文德皇后而建。唐玄奘曾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道场。(今日的慈恩寺是明代以来的规模,寺内的殿堂则是清代末年的建筑)公元652年,玄奘法师为供奉从印度带回的佛像、舍利和梵文经典,在慈恩寺的西塔院建起一座五层砖塔,即为后世之大雁塔。 这是许翼在公车上闲来无事百度到的大雁塔的历史资料,都说闻名不如一见,他觉得这话改成“一见不如闻名”更合适。有谁能告诉他出现在视野里的这座又矮又破的七层小土塔真的是传说中的“大雁塔”么? “你确定这是大雁塔不是‘小雁塔’么,没下错站台什么的……”许翼倍受打击地跟在卓宁身后下了公车,今天西安依然没有放晴,整个古城都笼罩在灰霾似的雾气中。 “你看地图就知道了,上面有大雁塔的照片。”卓宁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眼中笑意明晰,“而且小雁塔不在这边,在城——” “还真是大雁塔!”许翼挫败地盯着手里的地图,反面介绍旅游景点的版面左侧有一张高清的大雁塔照片,除了比眼前这座小土塔看起来更宏伟更壮观外许翼并没有发现两者之间有任何实质性的区别。只能说,所谓的国家级五星旅游景点什么的,你还敢再坑爹一点吗?! “走吧,进里面看看再发牢骚也不迟。” 卓宁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搭上许翼的肩膀,轻推着踌躇不定的他往售票窗口走去。 因为是旅游淡季的缘故,寺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游客,靠南的几座寺庙建筑还处于修缮其间,两人在一片刺耳的作业声中上了大雁塔。这座楼阁式砖塔通高64.5米,塔身为七层,塔体是方形锥形,由仿木结构形成开间,由上而下按比例递减,塔内有木梯可盘登而上。 两人踩着咯吱作响的螺旋木梯往上走,塔内空间十分有限,塔中所藏也不过是些佛经字画,登楼时稍稍仰头便可看到最顶楼的圆形穹顶。大雁塔盛名在外,可要真进了塔里,大多数人便又觉得辜负这番盛名了。唯一妙的是每层楼的四面各有一个拱形门洞,可供人凭栏远眺,俯视西安古城。 两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七楼,许翼顺手拍了几张佛经舍利和字画的照片。塔内光线较暗,从拱形门洞处往外眺望,映入眼帘的便是雾蒙蒙的西安城,许翼在拱门处站了一会儿,抬手想取张景,终于还是放弃。 “晴天来爬就不一样了,下面的建筑也看得清楚些。”卓宁从他身后走来,语调似乎有点惋惜。 “晴天……”许翼的语气也染上了不自知的惆怅,他扶了扶眼镜,好让自己把这座笼罩在雾气中的古城看得更加清楚,“以后大概就没机会来了吧……再过一年半就要毕业了……” 而且,再过四天他就走了。他和卓宁,不过都是各自生命里的过客而已…… 转身正欲下楼,撞见的却是卓宁恍神的俊脸。他刚才难道一直在盯着自己这边看……许翼感觉脸有些发烧,慌忙地想绕过他往楼下走。只是他高估了楼梯间的宽敞程度,他和卓宁的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他转身的时候必须紧紧贴着他,更糟的是才刚踏上楼梯窘迫不已的许翼就感到前额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小心!”一股力道猛地将他往后拽。站立不稳的许翼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这才看清头顶上有一块“小心磕头”的告示牌。 “你刚才在想什么,差点撞到楼梯角了。” 卓宁放开他,语调里的担忧一闪而逝。 “不好意思”许翼颇为抱歉的挠了挠头,努力地想驱散环绕在两人间诡异的暧昧氛围,“我在想明天的出游路线……要看兵马俑的话是不是该出城……” 卓宁探究而困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许翼呵呵干笑了两声,“现在想这些好像有点早哈……那今晚什么时候去钟鼓楼?” “看完大慈恩寺再去吧,出了寺先吃晚饭。”卓宁绕过他往楼下走,肩背微微蜷着,避开头顶的告示牌,“晚上你想吃什么?面还是饭菜?” “面吧,总要入乡随俗的嘛。”许翼跟着他往楼下走,暗自庆幸卓宁没有察觉他刚刚的异常。 从慈恩寺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路上行人渐少。两人散着步到北广场看唐玄奘雕像。左手法杖,右手拈花,一代高僧慈眉善目,笑看浮华掠影,尘世喧嚣。 灯火辉煌的长安街,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绚烂的橙色光带。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在路灯下拖得很长。许翼掏出相机,对着远处的街景拍了几张。卓宁落后他几步,看他眯起眼睛调焦距时眉头微皱的神态,嘴角隐有笑意。 “看看。”许翼把相机递给他,一脸兴奋,“刚刚找到一个很有感觉的角度,拍出来的效果应该不错。” 卓宁接过相机,翻看着他刚才拍的几张照片,许翼凑过来,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 “嗯,光线和角度都不错……尤其是路灯的光晕,抓拍得很好……”卓宁一张张地往上翻,翻到白天的一张时手上的动作一滞。 “怎么不翻了……”许翼看不太清楚相机里的照片,努力把脑袋凑过去,却在看清照片里的内容时神情一僵。 这不就是昨天他偷拍的卓宁的背影嘛…… “哈……我其实是想拍那扇落地玻璃门来着,没想到你正好走在那儿……”许翼的小心脏跳得飞快,就怕卓宁看出什么来,忙不迭地掩饰,“本来要删的……忘记了……” “下次你想拍我,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卓宁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情况……许翼正要去夺相机的手停在半空。卓宁看着他,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宠溺。许翼也看着他,半天都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 “走吧,该去吃东西了。”卓宁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神情自然地带着他往北广场走去。 有阴谋……还是被看出来了……暴露了…… 许翼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碗里的面条,脑海里闪过很多种不妙的情况。对面的卓宁用筷子头敲了敲他的碗,“吃慢点,又不急。” 许翼抬眼看他,又从卓宁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温柔和宠溺。他连忙埋下脑袋继续与北京酱面做艰苦不懈的斗争。 这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今晚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东西。”吃到一半的时候,卓宁说了这么一句。 许翼不解地抬头看他,嘴边还沾着酱汁,“不是要去钟鼓楼的吗……” “先去钟鼓楼,到时候再回来……有惊喜……” 卓宁笑得神秘又谦虚。许翼则是再次打了个冷战。 这种微妙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两人从老北京酱面馆出来,许翼被冷风一吹,混混沌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只是每次望着卓宁的后脑勺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底无限次吐槽尼玛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难道不知道本大爷很容易想歪的吗!有什么话您老直接说出来行不行! “卓宁……”许翼踢着脚边的绿化带,终于忍不住喊了前面男生的名字。 “有事?”卓宁转过头看他,他正要去对面的奶茶店买热饮。 许翼吐了口气,还是露了个气馁的笑容,“我的绿茶不要加糖。” 15 “好冷”许翼第三次从暖和得要命的公车下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了一句感慨。西安的夜景很美没错,但是夜风能不能别这么刺骨啊。 “没办法,西安的冬天就是这样。”卓宁也冻得不轻。两人在钟鼓楼附近逛了一圈,又坐公车回了大雁塔附近的广场。一番冷热交替,两人脸色都有点白。 “哈欠!”许翼捂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他揉了揉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子,对担忧地看着他的卓宁笑笑,“额,大概是我妈在念叨我吧……话说回来,你说的惊喜……是在这里?” “嗯。”卓宁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应该快了,跟我来。” “搞什么这么神秘兮兮的。”许翼一脸好奇地跟在后面。卓宁带他穿过一条小路,又沿着宫灯林立的林荫大道走了一会儿,两人眼前出现了很大的一块空地,至少在许翼这个近视眼看来,是空地没错。 “这……”走进了许翼才发现那不是平地,是分成好几个区域的大型水池,里面还装了霓虹灯。“难道是许愿池之类的东西……”他实在很怀疑卓宁竟然会带他来这种一听就很女孩子气的地方, 卓宁一头黑线的看着他,“给你个提示,音乐,水龙头,你能联想到什么?” “水龙头……音乐……”许翼单手撑着下巴,突地双眼一亮,“游泳池!” 听到这个答案卓宁差点绊了一跤,他嘴角抽搐地转过身来,几乎是瞪着许翼,“你以为我是带你来冬泳的么……” “也是……”许翼懊恼地垂下肩膀,手指依然摩挲着下巴,盯着平静无波的大水池发呆,直到他忽然听到什么异样的响动从水池中央传出来。那种像是水流激荡的声音。 “你别站那儿,许翼,过来一点。”卓宁有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许翼现在站的位置离中央的蓄水池太近了。 “等一下……这是……”许翼死死盯着那一处,猛地灵光一现,“喷——” 在嘹亮的背景音乐里,一道冲天的水柱从正中央喷射而出,许翼的“泉”字还没说完,已经被水花洒了满头满脸。 饶是卓宁人品再好,看到这种情景也笑得毫无形象可言。 许翼愣愣地在原地站着,半响,才反应过来似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花。他的衣领和前襟都湿了,还好他的羽绒服防水,里面的衣服没有受到影响。 “没事吧……”卓宁走过来拉住还在发呆的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许翼的上半身突然低了下去,卓宁还以为他把什么东西掉进水池了,正要上前,眼前忽然一花。和扑面的水花一起传来的,还有许翼幸灾乐祸的笑声。 “哈哈,逗你玩儿呢!让你刚才笑得那么high!” “在这儿等着我呢……”卓宁使劲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许翼已经离他几步远,警惕地盯住他。卓宁眨眨眼,朝他一笑,“你背后有人来了。” “啊。”许翼下意识转头,等意识到这是卓宁的诡计时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大力猛地扼住他的肩背,卓宁的手臂卡在他脖颈上,牢牢地制住他的上身,恶狠狠道,“还敢不敢逗我了?” 许翼被他禁锢在怀中不能动弹,一个劲儿地大笑和喘气,“不敢了不敢了……卓宁大爷,你先松手……” 两人靠得极近,连对方脸上的水珠的运动轨迹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闹得欢腾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点,这会儿都不说话了,许翼才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引人遐想。 一滴透明的水珠从卓宁长长的黑色睫毛上坠落,像是清晨草叶上滑落的露珠。许翼用力眨了眨眼,摇掉脑海中多余的思绪,定定地看进卓宁的眼睛里。那人眼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黑眸里似乎包含无限深情。 “哇塞,好漂亮的喷泉!”不远处传来女孩们惊喜的呼喊声。 卓宁神情一僵,立刻放开了对许翼的禁锢。 绝对是错觉……许翼干脆地甩甩头,否定了自己的异想天开。 “拍张照吧。”卓宁走过来,丢给许翼两包纸巾,自己拆了一包擦着脸上头上的水珠。 “行,给你。”许翼把手擦干,从包里掏出相机递给他。 “我是说,拍张合照。”卓宁看着他。 “啊,那找谁?”许翼一下从花坛上蹦起来,“而且,咱俩现在这形象……” “那边有执勤的保安,让他帮个忙应该可以。”卓宁非常细致地用纸巾擦着自己的脸,只是把手伸进衣领的时候表情有些僵硬,刚刚只顾着打闹还没意识到喷泉水有多冷,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透心凉是什么感觉了。 “啊欠!”许翼弓着背连打了几个喷嚏。今天真的闹得有点大了,不过,也很开心啊。 “你不是感冒了吧。”卓宁走过来,看他脖颈处还有未擦干的水滴,拿了纸巾替他擦干。 “怎么可能,我身体一向很好。”许翼吸了吸鼻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般,把衣领敞开,抖了抖,“我还觉得有点热呢。” “行了,别显摆了。”卓宁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拉紧衣襟,“音乐喷泉一会儿就结束了,拍照要赶快。” “你俩再靠近一点……对,就是这样……姿势亲密点……” 没找到移动执勤保安的卓宁只能临时找了个路人,只是这位年轻女性似乎对于给他们拍照有某种诡异的恶趣味。 已经靠得够近了吧……许翼在心中默默吐槽,再近他的脸都要贴到卓宁的脸上去了…… “一,二,三,OK!”女孩笑着对他们做出了个OK的姿势,“已经好了,两位都很帅哦!” “谢谢。”卓宁走过来,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他惯有的美男魅力。 “诶呀,举手之劳而已。不说了,她们还在等我呢。”女孩羞涩地笑笑,突地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卓宁眼前,“你们,是很亲密的朋友吧?” “嗯。”卓宁也笑,含蓄内敛的笑。 “嗯哼,我懂了。”女孩笑得不怀好意,她对着卓宁眨眨眼,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轻声道,“祝你们幸福哦。” “你们刚才在干嘛。”许翼一头雾水地走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完。” “没什么,只是礼节性的寒暄而已。”卓宁把相机递给他,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 “搞什么……”许翼一脸懵懂地点开相机里的照片。屏幕上他和卓宁互相揽着对方的肩膀,背景是五彩的霓虹喷泉,他在笑,卓宁也在笑。这副亲密姿态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恋人…… “你就让她拍成这样……”许翼忿忿地追在已经走远的卓宁身后。“喂喂,你好歹有点表示啊!” 许翼站在公车上昏昏欲睡。他们在音乐喷泉里逗留了太长的时间,等搭到回学校的公车时都快十点了。卓宁倒是没有显出慌张的姿态,很镇定地刷卡上车。许翼瞥了一眼他波澜不惊的侧脸,觉得卓宁肯定是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才会这么从容不迫。 “今天还是十一点关门?”许翼把目光从窗外的夜景移开,扭头看向站得离他不远的卓宁。今天晚上回大学路的这趟公交真不是一般挤,他和卓宁说句话得把脖子拉得老长。 “嗯。”卓宁神情恬淡。 “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站?”许翼都替他急了。 “半个小时左右吧。” “都快十一点了……”许翼努力地从黑压压的脑袋里辨认出了驾驶盘上方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等你回去宿舍都关门了。” “嗯。”卓宁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宿舍关门了怎么办?”许翼无奈地瞪着他。 “试试运气吧。”卓宁一脸淡然。 “看来你人品不够……” 许翼站在建筑风格十分后现代的校门前。拉伸电子门紧紧闭合,保安室一片漆黑。许翼斜眼瞄向后方,卓宁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望见紧闭的校门,学着许翼耸了耸肩,“看来今晚只好睡大街了。” “开国际玩笑呢你。”许翼率先转身,迈开大步往对面街走,“走吧,跟哥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五分钟后。许翼的脚步定在旅馆附近的羊肉摊前,垂涎的盯着被红彤彤的炭火烤得喷香的一排排羊肉串。 “吃点夜宵怎么样?”他双眼发亮的看了一眼卓宁,又把不舍的目光粘回了羊肉串身上。 “好啊。”卓宁点点头,“反正你请嘛”一转头,对着烤羊肉的大叔用西安话道,“老板,先来四十串羊肉,再来二十串腰子,再加两瓶冰汽水。噢,对了,要中辣。” 16 “嘶!” 许翼把玻璃制的汽水瓶放到桌上,大声地抽了口凉气。 “怎么?”卓宁正斯文地咬着饭盒里的羊肉,目光从电视里的NBA重播赛转移到他脸上。 “太冰了!”许翼指了指桌上的橙色饮料,苦逼地皱着眉头,“刚吃完热乎乎的羊肉,乍一喝这个东西,刺激挺大的。” “橘子汽水也能刺激到你啊”卓宁把自己没开封的那一瓶递给他,“喝我的吧,应该没那么冰。” “橘子汽水?”许翼不敢置信地盯着手里的玻璃瓶,里面的橙色液体轻轻摇晃。说起来,这汽水喝起来味道还真的很熟悉…… “算是西安特产之一吧。”卓宁嘴角隐有笑意,“西安人都喜欢喝这个。” “嗯……”说到特产,许翼立刻就想起了来西安前老陶给自己的“没带特产你就别回来了”的警告,顿觉压力山大。他抓了抓短短的头发,征询道,“那明天的路线是?我在想是不是要买点特产带回家去……” “去看兵马俑吧,不过要出城,顺便还可以看看华清池和骊山。我不太熟悉路线,可以跟旅游团。至于特产,明天回来吃饭的时候问我姐就行了。” “嗯。那明天几点钟出发比较合适?” “睡到自然醒就行了,反正还有几天时间,也不急。” “好。”嘴里答应着,心底十分没谱的许翼还是偷偷地给手机设了明早九点的闹钟。开玩笑,万一两人都睡过头怎么办?与此同时,一个在此前并没有引发许翼任何危机感的念头此刻突兀侵入了他脑海,那就是,他今晚要和卓宁睡在一张床上这个事实…… 许翼觉得额角又开始抽疼了。 “还有一瓶热水,你自己用吧。我先睡了。额,你没毛巾的话用我的就行了,米色的是洗脸的。” 拿着眼镜从洗手间出来的许翼竭力让自己语调自然地叮嘱完就寝前注意事项,不等卓宁回应,他已经来到床边,边打着哈欠边开始铺被子。 卓宁点点头,擦过他肩侧进了洗手间。 许翼连忙加快了铺被子的速度,同时精神抖擞地脱了自己的羽绒服、长裤和毛衣,一溜烟钻进了被子里。挪了挪身体,正好空出一半位置给卓宁。只是许翼始终纠结于空的那边被角是折起来还是不折起来呢……折起来的话显得自己似乎太刻意了点……不折起来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洗手间传来倒水的声音,卓宁应该很快要出来了……许翼一个激灵,连忙把空出的那边被子翻出一个角,自己侧向一旁,紧紧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翼的小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床的右侧一沈,感觉到卓宁轻浅的呼吸声,和簌簌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许翼顿时觉得连空气都开始让他窒息。 淡定淡定淡定……默默在心中给自己鼓气的许翼死死地闭着眼睛,决定就以现在如同侧卧的希腊石雕的姿势过完这个晚上。 “我关灯了。” 卓宁关了床头的台灯,也躺了下来。许翼如临大敌,紧紧地揪着身下的床单,根本不敢转过头去。 陌生的体温靠近他的肩膀。虽然是双人床,要容下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还是有些拥挤。更何况许翼还是侧睡的姿势,卓宁无奈地看着那个露出半边肩背的倔强轮廓,失笑道,“被子都被你卷去了,今晚我只好干冻一晚上了。” “……啊”许翼睁开眼,慌忙地转过身来,正好对上卓宁带着笑意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如星辰。 “我来。”他制止了许翼要重铺被子的举动,只是伸出一只手环过许翼的肩膀,替他压了压他另一侧的被角,“还是平睡吧,不然两个人这样睡会感冒。” “额……”许翼愣愣地应着。直到卓宁都已经挨着他睡下了,还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让他胃部又开始不定时抽搐的一幕,真的发生了么……卡其裤竟然有一天会替他掖被子…… “卓宁……”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许翼望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轻声喊了身旁人的名字。 “嗯?”卓宁看来也失眠了。 “我……想说……今晚的惊喜很有创意……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音乐喷泉……谢谢。” “嗯。”卓宁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却多了几丝难以察觉的宠溺,“没什么。” 两人都不再说话。许翼是有太多的话藏在心里不敢说,而卓宁……没人知道卓宁在想什么。 许翼第二天醒得很早。 可能是潜意识作祟,也有可能是怕两个人同时醒来面对面尴尬,总之许翼没到八点就醒了。并且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和卓宁睡觉的姿势实在是很……暧昧。 后半夜他不知不觉地又恢复成了侧睡的姿势,两人的被褥中间自然多了空隙,卓宁大概是觉得冷,下意识贴近了他,形成了环抱住他后背的姿势。更让许翼惊悚的是,卓宁的脑袋竟然埋在他的后颈里,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耳后,还有他的发丝挠刮着他后颈上敏感的肌肤,这种诡异的酥麻感…… 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起反应的许翼在心底哀嚎一声……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喜欢上这么一个家伙啊。 小心翼翼地从卓宁的怀里挪出来,许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就怕惊醒了那人的好梦。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下床,正在系鞋带的当口,一个沙哑中带着几丝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点了?” “八点多。”许翼下意识答应。一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在他努力地尝试从卓宁怀里挪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么……这让他情何以堪…… “还早,你还可以睡会儿,我洗完出去买早餐。” 许翼一头扎进洗手间,对着半身镜看了看自己睡成鸡窝的脑袋,再想想卓宁即使是刚睡醒也一刻不停地散发着性感荷尔蒙的俊脸,惆怅地开始刷牙洗脸。 许翼买回来的豆浆和干拌面在五分钟内就被卓宁迅速解决了。两人决定先搭公车去火车站,跟旅行团去看兵马俑,顺便游完那整条东线上的景点。考虑到要在外面游玩一天,两人先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储备干粮。没一会许翼空瘪的背包就被面包、饼干和各种袋装零食塞得满满的,卓宁在柜台前充公交卡,顺便抽了一支德芙的黑巧克力。许翼在门口等他出来,把手里的两瓶矿泉水塞给他。 “巧克力?你买这个干吗?”许翼不解。 “这个补充能量的效果最好。”卓宁把巧克力递给他,“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吃吧。” “不喜欢还买——”许翼碎碎念着把巧克力塞进背包里的时候突地瞟到包装上的图案,一颗鲜红的爱心,那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一愣,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卓宁,“你……这?” 卓宁白皙的俊脸染上一抹不自然的薄红,他掩饰性地把双手插进长裤兜里,转身道,“大概是情人节的活动还没过吧,巧合而已。嗯,我们要坐的那一路公车好像来了。” 17 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在火车站附近坐上了东线一日游的导游车。因为是旅游淡季的缘故,车里一半人都不到。都是年轻的本地学生和情侣,还有一个拿着喇叭不停讲解旅游路线的大嗓门女导游。 “欢迎大家加入我们XX旅行团的东线一日游,我是全程负责给你们讲解的导游,你们可以叫我小张……我们本次的路线涵盖的国家级旅游景点包括骊山,华清池,世界八大奇迹博物馆,兵马俑……” “你带学生证了吧?”许翼正埋头从零食堆里努力翻找着自己的学生证——等会儿集体买票的时候要用的,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最里面的夹层了,怎么半天都找不到。 “带了。”卓宁从皮夹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看到许翼还在埋头翻找,伸手过去直接把背包拎了过来,“你的学生证不是放在外面一层的吗。”他说着话,利落地把手伸进最外层,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上面印着XX科技大学的校徽。 “我勒个去……”许翼懊恼地把自己的学生证拿了过来,挠了挠头,对着卓宁露出一个自我调侃的笑容,“记性不好,天生的。还好理科学得还行,不然真混不下去了。” “你的自知之明倒是很值得鼓励。”卓宁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摊开的地图,不咸不淡地回嘴。 “喂!”许翼郁卒地瞪了他一眼。忽地瞄到窗外的景物,惊喜地挑眉,“看,出太阳了!” 卓宁跟随他的目光瞟向窗外,暖融的日光从稀薄的灰色云层斜射下来。这还是半个月来西安第一次放晴。 “看来今天出门的日子挑对了。”许翼啧啧有声地感叹,又翻出背包里的相机,记录下这一珍贵的时刻。 卓宁看着他隐没在暖金色微光中的专注侧脸,嘴角微扬。 第一站是骊山。十几人的旅游团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买票的时候导游很省事。不过十几人排队坐缆车上山,又花了不少时间。 许翼和卓宁分在中间的队伍,和他们同坐一辆缆车的是两个年轻开朗的女孩,都是在西安读书的大学生。许翼有轻微恐高症,脸皮薄的他又不好意思在两个娇小的女生和卓宁面前表现出来,所以缆车上升的时候许翼只好一直神经质地捏着门把锁,就怕那扇门不小心被风吹开了他会掉下去摔成终生残疾。 对面的女生很热络地和卓宁攀谈,偶尔捎带着问上许翼几句,后者宽阔的脊背僵硬地抵在靠背上,死死盯着门把,偶尔心不在焉地嗯啊两声。 “你们看,下面有湖泊!好像一颗绿宝石啊!”女生的同伴激动地把脸贴在窗户上。从几百米的高空往下看,下面层峦叠嶂的森林和碧绿的湖泊都变得遥远而又新奇。对面的女生也凑过来,兴奋地张大了嘴。“哇,好漂亮!” 许翼不经意地往下面瞥了一眼,脸色更白了。 “没事吧?”正在徒劳地掐着自己手腕的当口,卓宁轻柔的语声传了过来。许翼侧过头,直直撞进卓宁透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切的黑眸里。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 “要掐就掐我的手吧。”卓宁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又迅速地抽回去,对着他笑笑。 许翼几乎是立刻扭头去看对面的女生,还好她们都醉心于高空的风景,并没有把注意力投向这边。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卓宁,大脑还处在刚才那一秒的冲击中,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你……我……”许翼的脸越来越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对面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没再欣赏窗外的景色,而是好奇地盯着许翼的大红脸看。 许翼余光瞟向身旁面色不改的卓宁,只觉得手心的温度像要烧起来一般。 “大概是缆车里太闷吧……”女孩的同伴猜测着,又从贴身的小包里掏出纸巾递给许翼,“要不要擦擦汗?” “不用了……谢谢。” 许翼从来没有一秒比现在更希望能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下去投身大地的怀抱。 卓宁那个暧昧的动作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整个下午许翼都处在一种晕乎乎的状态中。双脚踩不上实地,脑袋轻飘飘的。就像是又回到了高二暑假的那次同学聚会,卓宁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给他穿的那一刻。不,准确来说,比那一刻更甚。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西安事变的旧址,兵谏亭,当年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的时候蒋介石就是从卧室逃到了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兵谏亭左侧有一条很窄的石缝,上面还有可供攀援的铁链,蒋匆忙逃出来的时候正是躲在这个地方……” “西安事变”对于通读近现代中国史的许翼来说早已烂熟而心,是以许翼听导游讲说的热情并不大。加上他现在脑海里充斥的思绪太多,连抬手拍照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恍惚。 “这张光线没处理好,太刺眼了,景物反而弱化了。” 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神色不改地点评着他相机里的照片。 许翼抬头看他,眉头微皱,带着一种想把他的脸盯出个洞来的决然神情。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卓宁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许翼挫败地低下头去,一张张地开始删照片。 其实我只是想努力看清你的内心而已,尽管我明知道这不可能。卓宁,你能不能哪怕告诉我一点点你的真实想法呢? 第二站是华清池。西安事变的另一个旧址,蒋介石当年亲临西安执政时的行辕。许翼隔着窗户打量完五间厅内部布置后还在朝南的墙壁下发现了“西安事变”的枪战弹孔遗迹。自然少不了一阵猛拍。卓宁则是很悠闲地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上踱步,顺便用脚步丈量着每两根廊柱的平均距离。 “那边有贵妃出浴雕像,要不要去看?”许翼拿着相机从长廊的尽头走过来,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卓宁转过身来,侧影沐浴在浓烈的暖金色微光中,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向他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许翼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卓宁的那个下午,从教室门外走进来的男生面无表情的脸被强烈的光晕所笼罩,透明得几乎失真。 许翼站在原地,看着卓宁从长廊另一头一步步向他走来,像是电影里拉长的慢镜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记忆残像,高中的卡其裤,现在的卓宁,淡漠的他,微笑的他,温柔的他……他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发痒,胃部抽搐——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点都没变,甚至来得更加让人措手不及。 “没事吧?”卓宁看到许翼按在胃部的手,不自觉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是不是没吃东西,饿了?” “不是”许翼摇摇头,松开手直起身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胃有点不舒服。以前看过医生,说是紧张过度引起的胃部痉挛,是心理疾病,和吃不吃东西没关系。” “你先坐下。”卓宁却是按住他,让他坐在拐角的阶梯上,眼睛直直看进他眼睛里,“看到我,你很紧张吗?” 许翼没有说话,只是心虚地垂下了眼睫。 “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卓宁的手放在他肩膀上,很轻地按压着,“许翼,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坦白吧,把一切说出来什么都好了……就算以后当不成朋友也没关系,至少自己尝试过…… 不行,不能说,不能破坏现在的一切,许翼,你要忍住,要忍住……不能打扰卓宁的人生…… 许翼抬起眼,看到的就是卓宁含着希冀的深黑眸子。他心内巨震,大脑中混沌的思绪陡然变得清晰鲜明。 “卓宁,其实我从高二开始——” “哎,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其他人都上车了,马上就要清点人数了!” 和他们乘过一辆缆车的两个女生慌忙地小跑而过,看到两人的身影又后退几步停了下来。 许翼未完的话卡在喉咙口,表情十分之郁卒,只能朝那边干涩地应了声,“好” 卓宁不动声色地把他窘迫中夹杂着几分沮丧的表情收在眼底,神情若有所思。 18 “还在回城的路上,你到哪了?……我们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必胜客……还行吧,吃西餐也无所谓……好,到了城内再给你电话。” 许翼把盖在脸上的地图拿下来,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昏黄影像久久不散。他伸了伸僵直的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你姐的电话?”他问。 “嗯,她刚下班,问我们什么时候到。她请我们吃必胜客。” “必胜客!”一脸倦怠的许翼顿时坐直了,“吃披萨啊,可……我食量很大的……” “没事,她刚发工资。”卓宁看着他,眸光含笑。 许翼不自在地低下脸,装作翻包里的干粮。矿泉水早喝完了,路上又买了一瓶,还剩一小半。背包和早上出门的时候相比空了很多,许翼把手伸进去,鼓捣了半天只翻出卓宁早上给他的那块德芙巧克力。 “只剩这个了……”许翼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窘迫。 “你吃吧,我不饿,而且我也不喜欢吃巧克力。”卓宁开了手边的矿泉水,神色自若地一口喝完。 许翼哦了声,慢吞吞地撕开包装纸,以前所未有的斯文吃法小口小口咀嚼了起来。冰冷坚硬的巧克力在舌尖一丝丝融化,带出香甜黏腻的触感。不知怎么,许翼脑海中突然闪过高二的时候看到有女生送卓宁巧克力的那一幕,那时的酸涩以及无奈和现在的受宠若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七岁的许翼大概永远也不会料到有这么一天吧…… 有时候许翼会有种错觉,从来西安开始他就陷入了一个以徒劳的回忆和不切实际的憧憬编织成的美好幻境,他真怕自己有天醒来还趴在科大公共教室的课桌上,然后沮丧的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在听马克思主义听得昏昏欲睡时所打的一个小小的盹。 “看兵马俑的时候好像没见你怎么拍照。”卓宁长手长脚地摊开在座位上。最后一排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两人的坐姿都非常随意。 “嗯,里面有写禁止拍照。我觉得我被历史课本坑了很多年,你看教科书上面的兵马俑照片,又宏伟又壮观,结果看到实物,卧槽!一个土坑里站着几排缺胳膊断腿的陶俑,这落差还真是……” “呵呵,其实二号坑还不错,出土的陶俑比较完整。多走走多看看的话,还是挺有感觉的。” “感觉?阴森森的感觉倒是很有……” 卓倾说的那家店离卓宁的学校不远,两人从旅游车上下来直接就拦了一辆回城的出租车,十五分钟不到就见到了等在必胜客招牌下的卓倾。 “卓宁!这边!”卓倾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显出高挑纤瘦的身材。她跺了跺脚下的鹿皮长筒靴,嗔怪地抱怨道,“怎么才来?我可是在这儿等到花都谢了……这就是你同学?” 虽然许翼在下出租车之前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紧张,但是见到卓倾的这一刻,他交握的手心还是忍不住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叫许翼,是卓宁的高中同学。卓倾姐你好!“ 不去深究自己这种忐忑的心情是从何而来,许翼露出大大的开朗笑容,努力地扮演好一个普通同学的角色。 “很懂礼貌哦,不错不错。”卓倾笑着拍了拍许翼的肩膀,又微微踮脚,在卓宁无语的眼神中把脸凑近了许翼的耳朵,“许同学你好像有点紧张,是不是太久没见到美女了……” “我……不是……”许翼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姐,你够了没有。”卓宁冷着脸把许翼拉到自己身旁,“我们早饿了,还不进去吃饭。外面冷死了。” “诶呀,你这个同学还挺可爱的,脸皮特别薄……”接受到卓宁凌厉的眼神,卓倾连忙捂住嘴,窃笑道,“好了我不说了,咱们进去吃东西。” “来来,许同学尝尝这里新出的甜品……打算在这里待几天?对西安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哦。” 卓倾咬着叉子,十分热情地给许翼夹了一个鲜虾丸。 许翼忙不迭地道谢,手边十二寸的番茄牛肉披萨还没开动,卓倾已经用饭前甜点和热饮把他灌饱得差不多了。还真是盛情难却啊。 “姐,你让他自己吃就行了,这么大的人还用得着你替他夹菜吗。”卓宁面无表情地切着盘里的披萨,“而且,你今天特地请我在这里吃披萨,不会是因为想让我帮什么忙吧?” “你这家伙……”被看出心中小算盘的卓倾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老姐请你吃饭还能有什么目的,联络感情不行啊。” “上周六我回家的时候我们已经联络过一次感情了,才隔四天而已……姐,我也在西安,你不用天天都穿过半个城市来跟我联络感情吧……” “诶,又被你看出来了。”卓倾挫败地扶额,余光瞟了一眼乖乖吃东西的许翼,突然笑了,“其实吧,你同学来得正好,一看就很有力气,正好帮我——” “他是来西安旅行的,不是来帮你做苦力的。”卓宁冷冷截断了她的话头。 “卓倾姐缺人帮忙?”一直在旁听的许翼终于有机会参与对话,“我没关系的,反正景点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有三天不知道怎么用呢。对吧,卓宁?”他偷偷地把手伸到桌底扯了一下卓宁的袖子,同时向他眨了眨眼。 卓宁重重地哼出一口气。 “太好了!我那儿只剩几个纸箱没搬了,你们要是去帮忙,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也省得我再跑上跑下”,完全忽略卓宁怨念深重的眼神,卓倾笑成一朵花,连连拉着许翼攀谈,“……许同学你是学的什么专业……不会是校篮球队的吧?我看你个子挺高,腿也长,肯定是运动健将……我们家卓宁就不行了,瘦瘦弱弱的……他以前还瘦些,风一吹就倒了,跟纸片人似的。这几年还算长了点肉……” 许翼一边在心中忍笑,一遍小心翼翼地观察卓宁的神色。卓宁的神情还算淡定,只是拿着刀具切盘里披萨的右手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浮现了出来。 “诶呀不说他了,说说你吧。都大三了,你肯定谈了女朋友吧?”明明是很八卦很隐私的问题,卓倾却能像英国人谈论天气一样开口得理所当然,“嗯,我有没有说对?” 卓宁手中的叉子一滑,和瓷盘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许翼纳闷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又把视线转回好奇地盯着他的卓倾身上,摸摸后脑讪笑道,“没有……卓倾姐你想太多了……我们课业很重,根本没心思谈恋爱,而且现在离毕业也不远了……” “晤……”卓倾有些失望地咬着手中的叉子,“我们家卓宁也是,都大三了还没谈过恋爱,诶,我跟你说啊,我有时候真是怀疑——” “姐,你的摩卡都快冷了,你还一口都没喝过。”卓宁凉凉开口,不过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如释重负? “啊,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我还点了摩卡。糟糕!” 这顿晚饭一直吃到必胜客打烊。许翼觉得自己都撑到喉咙口了,卓倾的热情他算是充分地体会到了,也让他记住了一个教训,必胜客这种东西还是看看广告就行了,不能经常吃,不然很容易消化不良。 两人在公车站送走卓倾,许翼扶着自己撑到极限的胃部,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跟在卓宁身后。 “现在知道难受了?我姐给你夹东西的时候怎么一个不字都不说?”卓宁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 “我这是太久没吃洋人的东西了……高胆固醇,高脂肪,高热量,招架不住也很正常嘛。”许翼哈哈笑着,“你姐也是怕我们不够吃才点了那么多东西,正好,夜宵都省下了。” “贫吧你就。”卓宁冷冽的神色稍有缓和,他把手环上许翼的肩膀,“别找电线杆扶了,这里有根现成的。” 许翼大笑出声。 19 “明天我们早点去你姐那帮忙吧,她一个女孩子要搬家,真的挺为难的。” “不就从研究所里面搬到研究所对面。”卓宁不屑地切了声。 “要上楼下楼嘛……总之明天还是早点起来。”许翼放松地让自己半边身体靠在卓宁肩膀上,望着道路两旁晕黄的路灯感慨道,“西安的夜景真美。” 卓宁嘴角微扬,“还好,只是路灯很多。” “我都不想走了”许翼轻快的语调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莫名的忧伤,“才来几天,就好像在这里待了很久一样……尼玛我都快受不了自己的矫情了……” 那就别走好了。卓宁差点就脱口而出。 “那就……再多待几天,还没去吃老孙家的羊肉泡馍,还没逛回民街,还没去大唐芙蓉园看水木电影……” “诶,算了。票都买好了。再说那几天正好赶上春运,我要是改签,不知道排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家。”许翼摇摇头,语调不无自嘲。他突地想起什么,双眼一亮,“差点忘了,在兵马俑附近买的明信片还没寄出去,不知道哪里有邮筒。” “我们学校正门就有。不过,能不能寄到我就不知道了。邮政送信的速度,我想你也很清楚……” “管他呢,写了十几张,我还不信一张都寄不到。不然跟邮政拼了我!”许翼捏紧拳头,对着虚空挥舞了两拳,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姿势。 “走吧,再晚学校又要关门了。”卓宁拽了拽他的背包肩带,目光温柔。 卓宁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四人宿舍只剩他一个人住,显得很是冷清空旷。他去阳台上转了一圈,又走回来,手机紧紧攥在手里,隔几秒就神经质地低头看一眼屏幕。 在他把桌面上的草稿图纸整理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一阵细微的震动从那个薄薄的黑盒子里传出来。 “我到住的地方了。你们宿舍没关门吧?嘿嘿。——许翼” 卓宁看着那条信息,轻笑了一声。 “没有,今天人品很好。你早点睡,明天上午能搞定我姐那儿的话,下午再带你去大唐芙蓉园玩。——卓宁” “行啊。你也早点睡。”许翼在被窝里纠结很久,又翻了个身,最后还是把“晚安”两个字也加了进去,接着眼一闭,装尸体。 没两秒,那边就回复了。 “晚安。好梦。——卓宁” 真矫情,矫情得他都起鸡皮疙瘩了。许翼想,放在平时,自己绝不会发这种傻帽信息,两男的,晚安来晚安去,又不是演小资电影。可是今天,怎么就又傻逼了一回呢? 四个字,两个句号,来来回回地看了不下二十遍,许翼才哀嚎一声“造孽啊”,一脸苦大仇深地把手机关了塞进枕头下,强迫自己入睡。 许翼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紊乱的生物钟在作祟,今天他比平常醒得都早。上厕所,刷牙,洗脸,在半身镜前刮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又洗了一遍脸。正在犹豫要不要用须后水的当口,门被人敲响了。 站在门外的人自然是卓宁。他穿一件深棕色短夹克,黑色休闲长裤,更显得身姿挺拔。过道里有素面朝天的女房客穿着睡衣端着脸盆经过,看到卓宁差点没失手打翻盆里的水。 一大早起来就能看到帅哥,命不要太好哦…… “进来坐。我马上就好了。”许翼招呼他进来,同时在五秒内就把床上乱成狗窝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并且迅速地决定好须后水之类的磨磨唧唧的男性护肤品以后再也不能用。 “我们直接打车去我姐那儿,早餐她请。” “打车?太贵了吧……” “反正她说路费她包了,有便宜干嘛不占。” 有便宜干嘛不占……这种话从卓宁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和他的气质不符。 突然发觉自己对卓宁的了解也许还停留在阿米巴原虫层次的许翼自嘲地摇了摇头。 成为廉价劳动力的一天是从麦当劳的阳光活力早餐开始的。 吃饱喝足的许翼站在研究生宿舍门外,袖子高高挽起,已经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直到门从里面被打开,卓倾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映在堆积在地板上的无数只大大小小的纸箱里像一朵迎风招展的向日葵。 “切!”卓宁表情不忿,拉着许翼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卓倾连忙拉住卓宁,赔笑道,“别看箱子多,其实很轻的。我说两个小时之内能弄完的,肯定不骗你们!” “你什么时候说了这种话?”卓宁翻了个白眼。一旁的许翼拉了拉他的袖子,“来都来了,而且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卓宁的神情略有收敛。 察觉形势对自己十分有利,卓倾连忙趁热打铁,“而且我跟你们一起搬,绝对不在旁边叉腰看热闹。这样行不行?” 卓宁紧皱的眉终于松开了些。 半个小时后。 “这个要轻点搬,里面有我从景德镇带来的茶具。还有那个箱子,里面有玻璃制品……” 卓倾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在短工面前指手画脚的地主派头。卓宁中途无数次想摔门而去,都被许翼劝了回来。 “她一个女孩子也帮不了什么忙,东西又重,万一从楼梯上摔了怎么办?” “……” “而且她是你姐,这点小忙根本就不在话下。再说,都是纯爷们儿,咱俩这点儿力气能没有嘛!” “……” “别臭着脸了,笑一个行不?来,给爷笑一个……” “……” “我左腿好像抽筋了,卓宁……” 额角都是汗的许翼把手里的大纸箱放在地板上,刚想坐下歇会儿,左腿腿根处突地传来一阵痉挛似的抽痛。 “……”卓宁放完手上的东西,就见神情痛苦的许翼蹲在地上,左腿僵硬地保持扭曲的状态。他当机立断地弯腰,握住许翼的膝盖用力一扳。 “啊!!”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公寓楼。 正在楼下的废品回收点为一箱旧书到底是卖二十块还是二十二块和大妈争得面红耳赤的卓倾听到这声响纳闷地抬起头来,看了眼自己新公寓的楼层。 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终于缓过劲来的许翼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大口喘气。卓宁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力气,还真不是一般大。 “下手不狠点你会好得这么快?”卓宁拍拍手起身,“你就坐这儿,别动,剩下的我去搬。” “我跟你一起去。” 才一分钟不到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许翼刚要不在乎地起身,一股力道就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卓宁站在他面前,通透澄澈的眸子从上往下地俯视着他,带了点强硬,愤怒,还有心疼。 “叫你别动就别动,好好坐着。” 许翼看着卓宁推门而出的背影,很久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20 “许翼,脚好点没有?” 卓倾拿着两罐可乐推门进来,随手抛了一罐给他。 “刚在楼道里碰到卓宁,他说你脚受伤了。诶,那脸可真够臭的。” “我没事儿,都是以前打篮球的时候没注意落下的老毛病,小问题。”许翼曲起腿,笑着开了手中的可乐。 “卓宁知道么?”卓倾在他身旁坐下,夸张地伸了伸腿,“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以前吧,我还经常认为他这种臭屁性格是永远交不到朋友的,谁受得了他呀……”卓倾嘿嘿笑了两声,喝了一大口可乐咂咂嘴,“直到看到你,我才觉得对这家伙有点放心了。” 许翼困惑地皱眉,“放心?” “就是不用担心他在找到老婆以前会孤独大半辈子啊。”卓倾把可乐罐搁在脚边,双手交叉在脑后,放松地靠在硬邦邦的纸箱上,“人这一辈子啊,不一定会碰到真爱,但是没有一个挚友,是不可原谅的……” 这是卓倾第一次对外人谈起那个让她一度怀疑有情感交流障碍的弟弟。自从卓宁的父母离婚后,卓倾明显地感受到了卓宁身上的那种变化。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淡淡的,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这是谦和有礼,但卓倾很清楚,那是卓宁完全把自己的心门武装成了一道刀枪不入的坚硬壁垒。她想关心他,想亲近他,却总是被他不露痕迹地拒之门外。有时候卓倾都想放弃了,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可能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吧,不是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吗。卓宁天生就是那样淡漠的性格,不过内心应该还是很感性的,也许只是羞于表达感情……卓倾姐你完全可以放心……” 许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多少怀着些罪恶感。卓倾信任他,愿意和他交心,是因为卓倾不知道他对卓宁有过什么心思。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他…… 不敢再想,许翼心情苦闷地仰头喝完了剩下的可乐。 卓宁动作很快,两三下就解决了剩下的工程。卓倾临时接了某个失恋闺蜜的电话,率先告辞,离开前豪爽地留了两百大洋在茶几上,权当两位短工的辛苦费。 “中午带你同学好好吃一顿啊!” 两人都是一身臭汗,哪有心思去吃东西。于是先回卓宁学校。不巧的是正好遇上澡堂的锅炉间歇性罢工,没有热水供应。万般无奈的卓宁只好带了换洗的衣服,和许翼一起回旅馆。 旅馆自然有热水,只是……卓宁洗完后,许翼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饿,洗到一半脑袋发晕,撞到了洗手池上。水汽迷蒙中有个颀长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低骂了一声大白痴,弯腰抱起他。 打开换气开关,再给软在他怀里的许翼嘴里塞了块牛肉干,那人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卓……宁?”许翼迷茫地睁开眼睛,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刚刚自己不是在洗澡么……洗着洗着好像觉得有点缺氧,然后就不知道了…… “你换气开关没开,加上空腹洗澡,报应来了。”卓宁语气嘲讽,用浴巾裹住他的动作却很温柔。“起来吧,你头发上的泡沫都要风干了。” 还有些晕乎乎的许翼被他扶着站了起来,咂巴着嘴里的牛肉干,“挺好吃的……是西安特产么……” 卓宁看他一眼,挫败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浴室。 “我靠靠靠!”许翼抱头蹲下,脸上的迷惘瞬间被痛心疾首所取代。谁能不能给他一棒槌,让他彻底死在这里算了! 把自己弄干净,又在浴室门口磨蹭了半天,许翼才犹豫着推开了门。新闻台主持人平板单调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却不见卓宁的身影。 也好……免得他看到他又紧张过度,不知道还会现出什么傻逼样来。 新闻快要播完的时候卓宁手里提着两个大纸袋准时进门。彼时许翼正盘腿坐在床上,顶着被干毛巾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脑袋,眯起单眼皮转头看他,露出傻笑。 “我还以为你回学校了。你衣服和手机还都在这里呢。” 诶,卓宁在心底摇摇头,喜欢上这么一个家伙,确定不会拉低自己的智商么? “KFC的全家桶,够不够吃?” “太好了,我饿得要死!”许翼兴奋地跳下床,像某种巨型猫科动物蹭到卓宁身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两人在床上铺了旧报纸,把纸袋里的食物都摊开来,盘腿而坐。许翼把KFC的番茄酱包洒在薯条和鸡米花上,卓宁扔给他两只一次性手套。两人都饿惨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闷头一顿大吃。 “这种时候要是来几罐啤酒,感觉就更好了……”许翼意犹未尽地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香辣鸡翅的味道,满足地舔了一圈嘴角。 “有啊。”卓宁神情淡然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铝制啤酒罐碰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我擦,你太神了!”许翼有种想扑上去亲他一口冲动,但他终归是忍住了。他甚至不清楚这股大胆的冲动是为何而来。也许是这种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食物香味的温暖氛围太美好,也许是卓宁看他的眼神太温柔,也许是……许翼猛地甩了甩头,将不该有的思绪抛诸脑外。 “以后,有什么打算?” “额……”许翼打了个酒嗝,从麦色的脖颈到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应该会考研吧,现在本科生就业压力太大了,而且我读的专业也适合考研。你呢?” 卓宁抿了口啤酒,并没有回答他。 熟悉的手机铃声就在这时欢腾地响了起来。 许翼啊了一声,胡乱地在身侧摸索了一番,未果。掀起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沉重的眼皮,四处环顾,这才发现声响是从卓宁背后传出来的。他放下手中的空啤酒罐,想要直起身体,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变得僵硬的双腿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只能下意识地扶住对面的人,毫无防备的卓宁被他的重量压得后仰,两人齐齐倒进身后的被褥里。 除了高二的同学会上最后的那个拥抱外,这还是许翼第一次离卓宁这么近。许翼没带眼镜,但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甚至可以数得清卓宁的眼睫毛。他也真的这样做了,酒精让一切都变得不可理喻。他趴在一动不动的卓宁身上,睁大眼一根根数他长而软翘的睫毛。 “嘿嘿,你睫毛好长……两根,三根……” 聒噪的手机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七根,八根,九根……” 卓宁仰躺着,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有些说不出的暗沈。 数到第十九根的时候,许翼停了动作,忽然低下头,傻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 “白痴……” 卓宁终于到了极限。他扔了手中的啤酒罐,按住眼前人不停晃动的脑袋,狠狠吻上去。 21.first date(上) 两人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互换了过来。卓宁把身形高大却在这种时候毫无招架之力的男生压在身下,重重地、又不失爱怜地啃咬他弹性十足的唇瓣。灵舌伸进去,肆意翻搅着那人湿滑的口腔内壁。身下人窝在角落里的舌头被他缠住,一遍遍地舔舐吮吸。 许翼迷迷糊糊地被吻着,有不知名的快感冲上大脑。他隐约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但被酒精所掌控的躯体却完全无法抗拒这种甜美的诱惑。 那个人是卓宁……只要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全身发热,整个人像是棉花糖般轻飘飘的。即使这一刻在太阳底下融化了,他嘴角都能带着欣慰的笑意合上眼睛。 可卓宁……怎么会吻他…… 残存的理智与钝重无力的身躯做着徒劳的抗争。许翼努力睁大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卓宁的神情。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他的眼皮越来越沈,思绪也越来越涣散…… “……” 卓宁撑起身体,无奈又宠溺的看着许翼眉头微皱的睡脸。接吻也能睡着,这家伙还真是…… 轻手轻脚地收拾完床上的啤酒罐和纸盒,又把两人的衣服都打包送到了学校的洗衣房。一番折腾下来卓宁也累得够呛,看着许翼长手长脚地摊在床上睡得香甜而满足,他忍不住打了个困顿的哈欠。 上了床,铺开被子,伸长手臂把男生揽进怀里,卓宁安心地让自己沉入梦乡。 许翼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高二一班,和卓宁同桌的日子。回到了第一场篮球赛结束后的那个晚上,他在楼梯间撞见卓宁。 奇怪,明明自己是拿着饭卡去食堂的路上撞见有女生像向宁告白,怎么成了自己站在这里了。 更诡异的是,梦中的他手里还拿了一块德芙巧克力,还满脸娇羞地对着卓宁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卧槽,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许翼的浅层意识试图把自己的深层无意识摇醒。 然后,更让许翼跌破眼镜的场面来了,卓宁抬起头,对着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温柔地说:其实我也—— “NO!!!!” 许翼的意识从高空坠落,躯体回到了现实。 现实是: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卓宁近距离放大的清俊五官,凝脂般细腻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阴影,安静美好的模样宛如希腊神话中躺在树荫下沉睡的美少年。 弗洛伊德说,梦境往往是现实中内心被压抑的情感或者欲望的反应。 内心被压抑的情感或者欲望……许翼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不不,现在不是想着弗洛伊德那个已入土的奥地利老头的时候。话说回来,他们两个怎么又睡在一起了……记得两人吃完东西后喝了点小酒,然后就…… 猛然回忆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的许翼无力地把脸迈进了枕头里。他没法活了,真的没法活了……让弗洛伊德来带走他吧,去奥地利,去研究变态心理学,也好过在这里面对卓宁的脸…… “几点了?”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转的。 “额,我没没看手手机。”许翼结结巴巴地应答,妄图避开卓宁的视线。后者还揽着他的腰,他想起身都没办法。 “喝完酒后的事……你还记得吧?” 卓宁表情十分自然,仿佛两个人现在躺在一起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额……记得一点。”许翼的脸更红了,像只熟透的龙虾。 “那……”卓宁忽然靠了过来,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下更是鼻尖碰鼻尖,大眼对小眼,“在一起吧?” “啥?” 许翼用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时的夸张表情看着他。对,就是嘴巴大张,瞳孔收缩,每根竖起的汗毛都写着不敢置信的那种表情。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卓宁再次重复了一遍。坚定的,温柔的,蛊惑的。 许翼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Hello,弗洛伊德大师。对于梦中梦,你有没有什么研究? 弗洛伊德说,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噢不不,这句是伟大的Shakespeare的名言。 Shakespeare还说: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许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旅店大门的。 他坐在公车站的长椅上,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黑色的电线纵横交错,很像他现在的心情。 他记得他点头了。在卓宁说完那句爆炸性的话语后。 他也记得,在那之后卓宁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卓宁读高二时那个热血白目偶尔还有点呆萌的同桌。 原来,在卓宁的十七岁里,他不是他床头的蚊子血,而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他何其有幸。 许翼坐在冷风中,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 “傻瓜,怎么不在房间里等。” 一片阴影移动到他的头顶,兜头罩下来。 “衣服晾完啦?”许翼的脑袋从围巾里钻出来,乐呵呵地站起身看他,“反正都要出门,坐这里等也一样啊。而且……”许翼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露出严肃的表情,“正好可以思考一下人生。” “我看你在思考晚上吃什么吧。”卓宁切了声。 “被你看出来了……”许翼作颓丧状。 “先去大唐芙蓉园怎么样?”两人并肩朝着缓缓驶来的公车走去。 “好啊。” “然后再去回民街逛逛。” “好啊。” “再去看场电影。” “好啊” “白痴,你没听出来最后一句是约会的口气吗?” “额……” 许翼很惆怅,十分惆怅。 就这样在一起了?就这么在一起了?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催泪告白没有深情对视更没有天雷勾动地火…… “我去买爆米花和可乐,你先进去找位置。” 卓宁站在《金陵十三钗》的巨幅宣传海报下,微扬下颌示意了一下正在对着电影信息滚动电子屏发呆的许翼。 “啊,哦。”回过神来的许翼不自觉就攥紧了手中的电影票。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和卓宁看电影,这莫名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 摸黑进场。借着大荧幕的广告灯看清了全场竟然空无一人的许翼瞪大了双眼。随即,就变成了忧国忧民的叹息。 国内的电影市场最近很是低迷啊…… 许翼挑了两个视角最佳的位置。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卓宁抱着可乐和爆米花进来,看到放映厅里的情景也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人这么少?” “大概是因为不是周末的关系吧……”许翼边嚼爆米花边点着下巴,“不过从电影市场的主要消费人群视角来分析的话,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没有哪对情侣愿意在大冬天的晚上顶着寒风来这里看一部题材已经被拍烂了的抗日战争片……” 所以说侃侃而谈的某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第一次约会竟然选了部冷酷血腥的战争片的自己有多奇葩么。 22.first date (下) 电影在枪声和炮火中开场。身为资深严肃电影迷的两人不自觉都挺直脊背收敛放松的神色。 看到一半的时候,许翼习惯性伸手去拿座椅旁的爆米花,手背碰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手背。 卓宁抬起眼,深黑的眸子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静静地凝视他。 他感觉到手心被另一人攥住,紧紧的。 胸口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 许翼无声地扬起嘴角,反转手背,将身旁人的手牢牢握住。 一直到电影放完,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手。 看完电影已经是深夜,别说公车,路上行人都没有。 等不到出租车的两人只好坐11路——靠两条腿走回学校。 站在校门前高大香樟的阴影下,许翼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咧开嘴道,“到了,你进去吧。” 卓宁没说话,似乎是在凛冽的寒风中沉思。 “刚想起来……寝室里的暖气坏了。”沉思完毕的男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撒着谎。 “啊?怎么突然就坏了……” “今天下午去洗衣房拿衣服的时候宿管阿姨告诉我的,她说整栋楼的供暖都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这样啊……”许翼挠挠后脑,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只好暂时跟我挤挤了。” “好。” 卓宁跟在他身后,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镇定!镇定! 许翼边铺被子边暗暗告诫自己。卓宁毫不避讳地在他身后脱衣服,牛仔裤,羽绒服,毛衣,伴随着簌簌的声响一件件落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刚钻进被窝,床的另一边一沈,卓宁也上来了。 “关灯了。” 熟悉的气息在靠近,许翼太过紧张,胃部竟然开始抽搐。 明明不是第一次和卓宁睡一张床,当然那次的气氛也很微妙就是了……怎么这种紧张到想死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呢? “许翼。”躺下没一会儿,卓宁忽然在黑暗中喊他。 “嗯?” “还记得今天下午做的事吗?” “你是说……吃全家桶?” “……再往后一点。” “那不然……喝啤酒?” “……再想想。” “额……”许翼苦思冥想,不知被什么回忆画面击中,脸颊倏地染上一抹飞红,“你是说……接接……吻……” “想不想再试试?”明明和身旁的人一样是个纯情少男,语气却装得比谁都老成。不过语调里那一丝羞涩的颤音,绝对不容忽视。 “额……好好啊……要不要先闭上眼——” 未完的话语被两瓣温热的唇吞没。卓宁扳过他的头,舌尖轻易地撬开他的牙关,毫无阻碍地长驱直入。 许翼大胆地回应,热情无比却毫无技巧可言的吻莫名地让卓宁全身燥热,双手像有了自己意识般,沿着许翼上衣的下摆潜了进去,摸索着男生光滑坚韧的脊背。 “嗯……晤……” 温热潮湿的舌尖互相追逐,仿佛两尾在水底嬉戏的鱼。许翼已经感觉到不自己的心跳了,整个世界都是眩晕的、模糊的,只有卓宁放大的俊脸无比清晰。那张脸上的表情温柔、沉醉,又带着不知名的隐忍和疯狂。 就在卓宁修长的手指抚过他劲瘦的腰线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煞风景地打破了暧昧的空气。 “卓……先等一下……”许翼艰难地侧过头,划拉着床头的手机。卓宁好心地放过了他的唇,轻如羽翼的吻沿着鼻尖往下一路延伸。 “喂,妈?……下午没接电话是因为在睡觉啦……你跟爸就别瞎担心了……我知道,有同学在呢,不会有问题的……好,你们早点睡……就这样。” 忍着脸颊的酥痒勉强通完电话,看着还在自己脸上作怪的人。许翼恶向胆边生,伸出手捧住卓宁的后脑,恶狠狠地啃了一口他的脸。 卓宁自然不甘示弱地啃回去。不过这次的对象是他的唇。 一番激烈的唇舌大战后,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都有些不稳地喘着气。 “……大后天……我就得走了。” 许翼平复完剧烈的心跳,半响,才闷闷地开口。 卓宁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以后咱俩……”许翼很想问,以后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要见一次面得搭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或者一个下午的动车,这样的远距离恋情,真的能长久吗? “你在担心什么?”卓宁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告诉我。” 这样的亲密熨帖得挑不出一丝违和感。许翼静静感受着周身环绕的独属于卓宁的气息,终于决定问出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疑问。 “你……是不是很早就看出来……我对你……那什么啊。” “你对我那什么啊?”卓宁的脑袋挨了过来,鼻子轻轻摩挲着他耳后的敏感地带,语气是全然的困惑以及无辜。 装,你就装吧!许翼忿忿地在心中想,十七岁就栽在你这个家伙手上了,都快二十七岁了还不放过我! “就是那什么啊,老虎油莱科油什么的……”许翼越说越小声。其实不管是四个字,还是三个字,卓宁一次都没跟他说过。即使是表白,都充满着工科生典型的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当然,许翼很确定肉麻兮兮这四个字不会和卓宁扯上任何关系就是了。 “呵……”卓宁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 许翼红着耳根等待他的答案。 “要说早,也不算早吧。高中的时候,觉得你这个家伙很白目也很单纯,还有点聒噪——” “你确定这种话要当着我的脸说么……” “一开始觉得很讨厌,因为不适应。后来就莫名其妙地被感染了,甚至觉得这个愚蠢的家伙好像还有点可爱——” “能不能换个形容词,比如说高大潇洒……” “直到暑假的同学会,那个拥抱。你当时很紧张——” “额,大概是可乐喝多了……” “暑假过后,以为一切都不了了之,没想到隔了好几年,竟然会在网上认识。接着你就来了西安,可能你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次跟我说话,你眼神都很游移,神情也不太自在——” “不好意思,我这人一看到帅哥就发草痴……” “是么?”卓宁的突然把他的脸扳了过来,两人隔着一根眼睫的长度近距离对视,“只要看到长得帅的,你都这样?” 许翼看到他眼里的愠怒和嫉妒,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家伙,有点幽默感会死吗? “开玩笑听不出来啊。” 该嫉妒的那个明明是他才对。这么优秀的卓宁,这么温柔的卓宁。如果有一天属于别人了,他才会郁卒而死吧。 “答应我,以后别开这种玩笑。”卓宁忽然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项,郑重其事地开口。 许翼的心在这一刻像被什么击中,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把手放上卓宁的脑袋,轻轻地摸了摸那头柔软细腻的发丝,嗯了一声。 “对了,下午我姐打电话来说让我们明天去她的新公寓吃饭。” “啊,见家长?怎么不早说……” 23. every moment “你们来了!” 穿着休闲家居服的卓倾长发高高挽在脑后,显得利落又干练。对着门口的两个大男生露出360度无死角的亲和微笑,她把下巴斜斜向身后一扬,带了点得意的双手叉腰道,“我辛苦了一晚上外加一上午的成果,看看,怎么样?” 许翼低呼了一声。昨天这里还是乱糟糟地堆满了纸箱,家具也像终年积灰般黯淡无光,今天一来,好么,地板和家具都亮得闪瞎他的眼,堆积的纸箱早就清理完了不说,房间里还多了不少新奇的工艺品和装饰品。整个公寓都焕然一新了。 “很不错啊!”许翼四处环顾,笑眯了眼。 “勉强能看吧。”卓宁立于原地,双手抱胸,勾勾嘴角。 “你小子!”卓倾气不过地要去戳她弟的额头,“你说句好话会死啊!” “卓倾姐,今天中午有什么菜?上午逛完大明宫,现在都饿惨了。”许翼连忙岔开话题,抱着肚子做可怜状。 “啊,你一说我才想起还煮着大骨汤呢,得赶快去看看。许同学你随便坐啊。”卓倾擦了擦手,决定暂时放过卓宁,小跑着奔向厨房。 卓宁伸开长腿,懒懒地往沙发上一坐,见许翼还在研究墙上挂的十字绣油彩画,便冲他招手,“过来。” “干吗?”许翼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黏在那副油彩画上,十字绣竟然能绣得这么逼真生动,确实罕见。 “看电视。”卓宁把他拉在身旁坐下。两人肩膀紧紧挨着,说不出的亲密旖旎。 “你姐还在呢……”许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想坐远一点。虽然他也想时刻跟某人腻在一起,但在这种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老脸来…… “她忙着弄菜,也不会叫我们进去帮忙。你怕什么。坐这儿别动就行了。”卓宁开了电视,长腿搭在茶几上,十分散漫。 许翼看着他全然放松和享受的姿态,不自觉就想起了昨天和卓倾的对话。其实卓宁还是很亲近卓倾的,不然不会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神情,也不会老是变着法儿地损卓倾……谁让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可惜卓倾还没想明白这一点…… “在想什么?”卓宁注意到了他的分神,微微敛眉。 “在想一只刺猬的生长周期,它们身上的刺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坚硬扎人。” 卓宁用见鬼的神情看着他。 许翼嘿嘿干笑两声,正要说点别的,卓倾轻快的嗓音从厨房传来。“你们俩,进来端菜!” “得令!”许翼连忙拉着卓宁起身。 卓倾可是为了这顿饭一通好忙。想到许翼是南方人,肯定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和烩菜,她特地精心准备了几个口味恬淡的南方小菜。大骨汤是一大早就起来熬的,两个男生都还在生长期,得好好补补。 “这个水煮鱼片怎么样?辣椒没放多吧?” 卓倾双眼满含希冀地看着对面品尝菜色的男生。 许翼包了满嘴的菜,不能开口,只好举起大么指对着她晃晃。 卓倾一下笑眯了眼,关怀的拍拍他的肩,“好吃那就多吃点啊!我去炒最后一个青菜,马上回来!“ 卓倾刚走,许翼的脸色就变了,他为难地转头看着冷着脸的卓宁,支吾道,“鱼刺……好像卡住了……” 卓宁嘴角抽搐地把手边的汤递给他。 许翼连忙接过,一口饮尽。 卓倾端着青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正是卓宁把自己碗里挑了刺的鱼片夹给对面男生的情景。她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这种违和感到底表现在哪里。 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她自嘲地摇摇头。 “晚上记得过来吃饭啊,到时候下饺子给你们吃——啊对了,卓宁,茶几上的备用钥匙你拿了吧?” “拿了。”不耐的声音远远地从一楼的楼道传来。 “那我可关门了。”卓倾把自己的钥匙丢进包里,锁好门。她下午两点钟还要去一个学生补习英语,权当赚点寒假外快。 学生家离得不远,几站公车就到了。和往常一样,卓倾到的时候学生的妈妈站在玄关口微笑着迎接她。 “卓老师你来了。你先坐,吃点水果,我进去喊小洋起床。” “谢谢王阿姨。”卓倾不好意思地在沙发上坐下,每次来这家人都特别热情,搞得她压力也特别大。 叫小洋的男生这学期刚上高二,是美术生,别的文化成绩都还过得去,就是英语特别差。卓倾想了不少办法来提升他对英语的兴趣,只是成效都不怎么明显。 “……where have you been this afternoon……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有一个明显的语法点:现在完成时……那你还记不记得上节课我讲过的现在完成时的基本形式?” “嗯……have或has加过去分词?” “对,那你能不能也用这个时态来造一个句子?”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哼?”卓倾从课本中抬起头,鼓励地看向他的学生。 “homo……是什么意思?”男孩犹豫地看着她,眼里有好奇、不解还有几分探究。 卓倾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她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挂起微笑道,“ homo就是homosexual的简称,也可以叫gay,额……是同性恋的一种比较正式的称呼。你问这个……是因为?” “我以前听到班里有女生在午休的时候小声讨论隔壁班有个男生是homo,所以就很好奇homo是什么东西。”男生随即嗤笑了一声,“原来就是同性恋,真恶心。” 卓倾悬着的心刚放下去,又被拎了起来。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学生正在遭受非主流群体的情感煎熬,没想到是虚惊一场。只是这种看待非主流群体的态度似乎有些偏激啊…… “小洋,有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it doesn’t matter who you love, but how you love.”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男生的笑意明显收敛了。 “你爱着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样去爱。”卓倾眼里有些郑重的东西,“明白吗?” 男生看着她,很久后才点了点头。 从学生家出来,卓倾开始认真考虑给在市教委工作的一个师兄写份关于加强对青少年同性知识教育的建议书。 在超市买完鸡翅和水饺,再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卓倾决定直接打道回府。上楼的时候她给卓宁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可能还在外面看风景呢……她这么想着,拿出钥匙开了公寓门。 客厅的落地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光线昏暗,卓倾看着玄关处的两双球鞋,倍感无奈。 这俩小子,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连灯也不开。 她提着东西刚要放在电视柜上,余光瞟到的却是让她怔楞的一幕。 卓宁睡在沙发上,侧躺着,许翼就睡在他身侧,长腿蜷着,脑袋搁在他胸口。 两个男生都睡得很熟,很安详。 卓倾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24. The first night(上) 她提着东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在附近的公园走了一圈,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公寓。 当当当。她站在302门口,抬手敲门,假装自己忘了带钥匙。 卓宁来开的门,他揉着眼,不解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 “不好意思,忘了带钥匙。”卓倾吐了吐舌头,“还以为你们没回来呢,打电话半天都不接!” “下午去爬城墙,爬到一半觉得无聊就回来了。”卓宁双手插进长裤兜,懒懒地往里走。许翼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卓倾时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刚睡醒啊?”卓倾笑着指了指他上翘的发尾。 “嗯。”许翼抓抓头发,有意地回避了她的视线。 卓倾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他脖颈处浅浅的红印移开,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微笑道,“我得去做晚餐了。你随意坐,电视柜下面有杂志和文摘,可以打发时间。” “要不要帮忙?” “呵呵,你们帮忙吃就行了。”卓倾边说着话边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卓宁,我觉得卓倾姐今天下午好像有点……” 许翼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下午卓倾回来时看他的眼神。那个眼神很复杂,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纯粹的热情和开朗。 “你觉得她看出什么来了?”卓宁哈出一口热气,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是你姐……”许翼的脚步迟疑,两人正在回旅馆的路上。此前他并没有想过会有一场这样严肃的谈话,“我觉得很抱歉,这种事情……” “我会找个时间跟她谈谈的。”卓宁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你手很冷,没带手套来么?” “没……”许翼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深夜的大街上行人寥落,连路灯光都显得格外黯淡。他呼出一口气,放心地握住卓宁的手。 “明天去买双手套。”卓宁的语气不容置疑。两人走到通往旅馆的巷口,卓宁的脚步忽然顿住。 “你回去吧。我就送到这里了。” “不一起……啊?”许翼终究是没脸把那个睡字说出来。 “算了,我怕……”卓宁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还有些自嘲,“你进去吧,我回学校睡。” “你昨天……不是说寝室暖气坏了吗?而且这么冷……”许翼垂死挣扎中。 “其实……昨天是骗你的,寝室的暖气没坏。” “啊?”许翼的老脸顿时一红,想起下午卓宁也是抱怨沙发太硬,非要拉着他当人肉靠垫,结果两人看着看着NBA转播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很引人遐想。 “赶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卓宁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卓宁!”许翼急忙拉住他。他抬起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嗫嚅着吐出四个字,“一起睡吧。” 话说到这份上,卓宁再不懂他的意思就该去撞豆腐了。 “好……”卓宁茫茫然地应着,脑海中不知道闪过什么,啊了一声道,“我我去买个东西。” 许翼这次不敢再拉住他了。 从卓宁跟他告白的那一刻开始,许翼就已经无数次想像过了这一刻到来的场景。 作为一个不那么低俗的gay,许翼虽然不会夸张到平均每八秒就想到SEX,但是对于下半身的需求,他的态度还是很坦荡的。喜欢一个人,想跟他做那种事,没什么好觉得难为情的。 所以在卓宁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进来时,坐在床边的他保持了淡定的神情,并且用十分老练的语气开口,“买了多少?” “两盒……”倒是卓宁脸红了,他刚才在便利店结账时面对售货员小姑娘调侃的神情都脸色不改,这一秒却有些说不出的羞赧。“还有两盒……KY……” KY是什么,全地球的gay都知道。 许翼终于淡定不能了。他结结巴巴道,“两两盒……太多了吧。” “我也没怎么看……怕不够用……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啊,噢。”许翼晕乎乎地走进浴室,这才发现自己又干了件蠢事。他昨天才洗过澡,衣服都晾在卓宁寝室,还没干呢,贴身的衣服一件都没得换了。更糟的是,等他想起来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莲蓬头下开始冲身体了。而他的保暖上衣和长裤,正被他踩在脚下…… 许翼转过头,绝望地开始寻找不知道被他顺手扔到了哪里的四角内裤。 “你……” 看着只穿条四角内裤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许翼,坐在床边的卓宁眼睛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试图垂下眼,闯入视野里的便是许翼那条浅灰色的四角内裤,很短,贴着浅麦色的大腿根部,却有些松垮,走动间甚至隐约看得到两腿间的风光。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下腹一紧,身体深处有种被火焰灼烧的错觉。 “我刚想起来,昨天已经洗过澡了……所以只随便冲了一下……不过衣服已经打湿了……” 许翼毫无自觉地站在他面前碎碎念叨。 卓宁猛地站起身,把他拉近自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许翼毫无防备地撞进他饱含情欲的黑眸里,身体一颤。 下一秒,犹带着水汽的唇就已经被人堵得严严实实。卓宁伸手托住他的后脑,急切而贪婪地啃咬着他的唇瓣。许翼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防守微弱的牙关轻而易举地被撬开,那人的舌尖在他湿滑的口腔深处一通肆意翻搅,最后勾住他木然的舌瓣,辗转舔舐。 “……啊……”许翼发出一声低喘,卓宁的手竟然潜到了他内裤内,揉捏着他沉睡的欲望。 “卓……宁……”许翼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这两个字,“等……” 他的声音猛地被掐住,接着从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卓宁把他抵在墙上,一边舔舐着他的耳廓,一边大力揉搓着他半挺的欲望,时不时坏心地捏捏下面的两个小球。许翼重重地喘息,赤裸的胸膛急剧起伏,简直被汹涌的快感逼得无路可逃。 “舒服吗?”卓宁异常幽深的黑眸牢牢地锁住许翼的脸,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嗯……”许翼说不出话,眼睛半闭,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水,隐忍的神情中夹杂着享受。他的手虚虚地搭在卓宁肩膀上,不知道是该推开还是拉近他。 “等会儿让你更舒服。”卓宁的手从他欲望上拿开,火热湿润的吻从他胸口一路往下蜿蜒。 “啊!”许翼惊喘一声,卓宁竟然用嘴给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如潮快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想抗拒,想挣扎,想对卓宁说不需要,意识却像被一场龙卷风卷入了无边的深海,而他沉重无力的躯体则在这片深海中徒劳地沉浮…… “卓……宁……”快要到达顶点的那一刻,他断断续续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随后身体便一阵痉挛,热液尽数喷涌而出。 25.The first night(下) 卓宁擦了擦嘴角的东西,站起身,两手撑在许翼身侧,静静地凝视着他高潮过后酡红的脸颊。 许翼从短暂的茫然无措中回过神来,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了紧贴着他的属于另一个人身体的热度,还有……硬度…… “到床上去。”卓宁轻轻啃咬着他的耳垂,语调温柔。 全身红得像只新鲜出炉的大闸蟹的许翼点点头,乖乖上了床,正面朝上地躺着,像条砧板上待宰的鱼。 “很紧张?” 卓宁两三下就脱到只剩内裤,压到了他身上。他把许翼别向一侧的脸扳过来,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还……好……” 许翼在深吻的间隙低声回应,同时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上卓宁的腰,沿着他光滑细腻的脊背来回抚摸。卓宁的双腿卡进他两腿间,他可以鲜明地感觉到那根坚硬物体的脉动,带着几乎烫伤他的热度。 “我……帮你……”他的手伸到卓宁两腿间,想为他纾解,却被另一只手握住。卓宁从上往下地俯视着他,黑眸深沉如夜,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许翼的手摸上他的脸,迎视他带着吞噬人心力量的目光。他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缓慢地曲起自己的双腿,分开…… 在许翼有限的经验和无限的想象力里,第一次做这种事肯定会痛得死去活来。这种痛,他不忍心让卓宁承受,所以,他主动迈出了那一步。 听着卓宁急切地翻找保险套和润滑剂的声音,许翼的身体绷得更紧,却不是因为紧张。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信任卓宁,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但是他怕自己做得不好,这种事,他完全没有经验。他想让卓宁从里到外都舒服,却不知道除了干巴巴地躺在这里外能做些什么。 “如果疼或者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卓宁重新压上他,以前所未有的狂热和迫不及待吻上他唇,舌尖撬开他的牙关,狂风骤雨般地攻城略地。灵动的舌尖卷过上齿龈,划过硬齶,挑逗着他湿润柔软的舌头。许翼抱住他的后颈,情难自禁地回应他。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下身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挤进来,卓宁的手指,还有散发着不知名的馥郁香味的润滑剂。它们一点点地进入他身体,无比地耐心,无比地轻柔。 “疼吗?”卓宁的唇停留在他的唇角,蜻蜓点水般点着他被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瓣。 “还好……只是感觉……有点怪……” 许翼诚实开口,确实不疼,也许是卓宁技术太好,又或许是他原先把这个过程想得太惨不忍睹。许翼朦朦胧胧地看着卓宁隐忍中夹杂着痛苦的神情,看着他染上瑰丽情欲的眉眼,那么好看,那么让他心动,那一秒他完全把下体诡异的违和感抛诸脑后,双手不受控制地揽过卓宁的脖颈,近乎膜拜地吻上他红得惊人的唇瓣。 让两人都心醉神迷的深吻间,他的双腿被分得更开,腰部到了几欲悬空的地步。卓宁的手指从他体内退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到快要爆炸的灼热欲望。 “啊……”许翼发出一声变调的低吟。 痛,交织着身体深处被撕裂的可怖错觉,折磨着许翼每一处细微的神经末梢。卓宁只进入了一点就停了下来,他俯下身,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唇,轻声道,“放松,放松。许翼,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卓宁安抚性的话语起了作用,许翼紧皱的眉头微敛,他勉强撑开眼皮,映入视线的便是卓宁极力隐忍的脸,精致的五官克制到几欲扭曲的程度,他胸口一窒,说不出的心疼和感动。 放松,他告诉自己。这是卓宁,不是别人,你可以完全把自己交给他,怎么样都关系。 把握住许翼难得的松懈时刻,卓宁腰杆一挺,把下身彻彻底底地埋入了那处高热紧致的甬道深处。 “啊!”这次许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头皮发麻的呻吟。 卓宁被这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搅得理智全无,他托住男生修长结实的双腿,绕过膝盖窝搭在自己肩上,身体下压,就着几乎把许翼的身体对折的姿势,俯身重重地啃咬他微张的唇瓣。 这样的姿势也在同时让卓宁的欲望进入得更深,许翼被顶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低喘。卓宁扶住他的腰开始抽动,由浅及深,每一次都带着几欲将他顶穿的力度。许翼有种置身风暴中心的错觉,他的感觉有时变得迟钝:他已然看不清卓宁晃动的脸,眼前却不断掠过斑斓的五彩光束;有时又变得格外敏锐:当卓宁顶到他肠壁上某一点时,他会情难自控地发出羞耻的低吟,内壁也一阵阵紧缩,换来那人更加大力的顶撞…… 那是两人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疯狂的一夜,也是最难忘的一夜。 隔天,卓宁很早就醒了,他轻手轻脚下床,把用过的套子扔了,清理完自己和床单,又用热毛巾替许翼擦了两遍身体,从里到外的那种。接着就去旅馆的登记处找大妈要了一条新床单,原先那床不小心被豆浆泼脏了——他如是解释。 换完床单,许翼还在睡,看来是累到了极致。卓宁坐在床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想去亲他。睡得像个孩子的许翼,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他格外心痒。 “晤……”许翼终于不堪其扰地醒转了。 第一次做就用这种高难度体位,许翼的腰可谓经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万幸的是,卓宁做到后面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把他翻了过去,换了个更容易上手的后背位。因而许翼这天——确切地说是这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腿没抽筋,腰没断成两半似的疼,简直对卓宁感激涕零。 “卧……槽……”虽然老腰健在,但这种被像被群殴过的全身性酸痛,还是让许翼忍不住爆了粗口。 “呵呵。”卓宁的笑声近距离地响在他耳边,“猜到了你会说这两个字,但没猜到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说这两字。” 许翼这才发现卓宁的脸正贴着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我……你……什么时候醒的?”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得要命,简直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了。这么说来他昨晚究竟是恬不知耻地叫了多久啊…… “喝水吗?”卓宁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额……好。”许翼听着自己的公鸭嗓,万般无奈。 卓宁扶着他坐起来,许翼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身套了件不属于自己的浅蓝色条纹毛衣。卓宁看他拎着毛衣的领口左看右看,不解道,“怎么了?我的衣服穿得不舒服?” “不是,是太合身了。”许翼接过他递过来的温水,咕咚一口喝完,他抹抹嘴,问卓宁,“你多高?” “一米七九……”卓宁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许翼一口水哽在喉咙里差点喷出来,他大笑道,“我正好一米八零,比你高一厘米!以后咱俩就能换衣服穿了,哈哈!”笑到一半,他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皱起了眉头。 26.Say goodbye(上) “许翼?” “许翼你没事吧?” “怎么还不出来?” 额头都是冷汗的许翼坐在马桶上,无力地曲起身体抱住脑袋,艰难地应了一声,“我……马上好。” 真是祸不单行,腰酸腿软就算了,还拉肚子,现在屁股火辣辣地疼,别说走动了,就是站起来都很勉强。这副衰样怎么出去见人啊! “许翼,你再不出来我可撞门了!” “来了。”许翼连忙冲了马桶,提起裤子,在洗手台前匆匆洗了把脸,拉开门出去。 “你在里面都蹲了一个多小时了。腿不麻啊。”卓宁很自然地揽过他的腰,许翼想挣开,又被他牢牢抓进怀里。 “别乱动,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你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睡不着啊。我这都从昨晚睡到今天中午,再睡下去就要变猪了。” 卓宁知道许翼身体难受,只是碍于脸面不好跟他说。加上这个家伙天生有多动症,半个小时都坐不住,让他在床上躺一下午确实是太为难他了。 “那不睡,看电影吧,我陪你看。” 卓宁小心翼翼地,用哄孩子的语气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许翼老脸一红,耳后那一小片麦色肌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于是乎,整个下午,两人都窝在旅馆的床上,一边啃着五香牛肉干加黄瓜味乐事薯片,一边津津有味地对着《教父》里的经典结局品头论足。卓宁盘腿坐在许翼背后,两条纤长有力的胳膊毫无压力地把高大的男生抱了个满怀。他把下巴搁在许翼肩上,下午三点钟的阳光从半掩的窗帘照进来,照得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还吃不吃薯片?”许翼嘴里咬了半块薯片,侧过脸对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包装盒。 卓宁接过他手中的薯片盒,却没动作,只是一口咬上了许翼还叼在嘴里的那块薯片。随着清脆的卡兹声响起,两人的唇瓣来了次带着清凉黄瓜味以及五香牛肉味的亲密接触。 许翼瞪大眼,完全不敢相信卓宁会无赖到这种程度。不过,被卓宁托住后脑一番唇舌纠缠,他的理智一分钟不到就缴械投降,完全发自本能地吻了回去。 “嗯……晤……” 暧昧的水声淹没在电影的背景音乐里,许翼的脖子简直扭到了极限,卓宁吻着他,双手轻车熟路地从他的毛衣下摆滑进去,从平坦的小腹一路摸到他用力起伏的胸膛。许翼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胸前的两点不知什么时候被卓宁掐住,极富技巧地搓弄着。 “卓……”他大口喘气,想把卓宁作怪的手拉开,冷不防毛衣下摆被人掀了起来,卓宁的唇离开他的脸,往下,脑袋钻进他的毛衣里,伸出殷红的舌尖舔舐他胸口的凸起,又用牙齿轻轻拉扯,撕咬。 许翼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男人的乳头除了当装饰好像没什么用吧。可被卓宁这么一弄,那里又是麻痒又是刺痛,什么感觉都来了。他捧着卓宁的脑袋,一会儿想把他推开,一会儿又想把他拉得更近,进退两难。 “别……弄了……”许翼断断续续地开口,语气里含着几分求饶的意味。卓宁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软,抬头看向男生的脸。那张坚毅端正的脸被他弄得潮红一片,显出几分脆弱,和迷茫。卓宁的下身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他脑海里闪过男生昨晚躺在他身下失控呻吟的场景,下腹一热,差点没抑制住把许翼压在床上扒了裤子的冲动。 “我去下厕所。”卓宁垂下长睫,匆匆忙忙地转身下床。他现在就是闻着许翼身上的味道都受不了,别说抱着他了,一秒都不能呆在他身边。 “哎?”许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好像猜到什么,脸更红了。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许翼憋了一下午的闷气终于在看到卓宁把晚饭都端到了他床前的时候爆发了。 “我要下床!离开这座青春的坟墓!我要出去,我们直接去外面的餐馆吃饭!再这么躺着我会长痔疮的!” 长痔疮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这儿跟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似的躺了一下午了,再躺下去,他会彻底退化成无脊椎动物的! “那你先吃东西,吃完我们再出去散步。”卓宁眼皮都不抬,径直拿起自己的饭盒开动。 “……好吧”许翼那股闷气在卓宁面前就像个不戳自破的气球,两秒都维持不了就bang一声消散了。 “等一下。”卓宁按住扒完最后一口饭就要往床下跳的许翼,十分严肃道,“还没上药。” “上什么药?”许翼完全跟不上他的大脑回路。 “你说上什么药?”卓宁俊俏的眉眼染上几分轻佻,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露骨的视线射向他两腿间。 许翼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立刻夸张地往床角退去,高大的身形缩成一团,又惊又怕道,“你别过来啊,过来我跟你没完!” 这么一副黄花大闺女进了贼窝的表情放在许翼身上还诡异地一点不违和,卓宁很配合地坏坏笑了两声,俯身捏着他的下巴道,“给爷乖乖的,爷就下手轻点。要是惹恼了爷,怎么折腾你就不好说了……” “大爷饶命!”许翼“楚楚可怜”地哀求。 卓宁摸出口袋里的药膏,斜睨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我数到三,要么你自己脱,要么我动手撕。” 大爷,这可是您的裤子啊,许翼在心中默默扶额。得,看来这戏不演到底是不行了。他双眼一闭,咬着下唇,干净利落地把长裤连着内裤一起扒了下来,然后露出羞愤至极的表情翻过身,自己拿了个枕头趴着,畏畏缩缩道,“爷,您轻点,别把小的弄疼了。” “乖,再喊声大爷来听听。”卓宁轻咬着许翼的耳垂,在他耳边呼出一口暧昧的热气。 “大爷——你妹!”许翼终于恼羞成怒,正要扔起枕头往后砸,不料下体一凉,卓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长长的棉签,蘸着药膏直接送进了他身体深处。 “呃……”许翼的脊椎骨顿时软了下来,趴在那儿乖乖地做砧板上的鱼。卓宁绝对是故意的,那根棉签在他身体里就跟个微型按摩棒似的,这儿揉揉,那儿戳戳,何止是腰部,他现在全身都动弹不了,只能等着这个让他羞窘不已的上药过程早早结束。 “好了……没啊?”把脸埋进枕头里,许翼的声音闷闷的。那根棉签再这么戳下去,他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全得起来了。 “好了。”卓宁的语调有些暗哑,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来到床前,全然不顾许翼的反对径直替他穿好内裤和长裤,接着又帮他套上羽绒服,穿袜穿鞋,戴围巾,整理衣领,最后在许翼黑得堪比锅底的脸上吧唧了一口,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走吧,出去散步,顺便帮你买双手套。” 27.Say goodbye(中) 北方冬夜的街道其无人问津程度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两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手牵手从大学城走到最近的步行街,买了两双一模一样的男士毛线手套,一路勾肩搭背地回了旅馆。 “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 许翼正全神贯注地在玩三国杀,听到他说话头也不抬道,“下午七点半,硬卧。”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卓宁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明天得早点去车站,春运快到了,人肯定特别多。对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明天给你买。” “随便吧。”许翼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我明天上午有考试,不能陪你。中午再过来,送你去车站。” “嗯……” “许翼”卓宁走过去直接按了键盘上的ESC键,游戏被强制退出。他沈下脸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许翼暗骂了声卧槽,那张绝杀牌差点就打出去了。他转过椅背,抓抓头发,露出抱歉的笑脸道,“刚才太投入了,不好意思。你说上午有考试下午再过来对不对?” 卓宁嗯了一声,脸色有所缓和。 “我不玩了,咱们睡觉吧,你明天一大早还有考试呢。” 许翼关了电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卓宁的表情。 “也不算太早,八点半……”卓宁早就没了脾气,只是一时还拉不下脸来。许翼立刻见机行事,开始麻利地铺床铺被,又一脸狗腿地凑过来帮卓宁脱外套。 “明天考什么?看你好像都不用复习的样子,悠闲得很嘛。” “中外建筑史。看完半本专业理论书你也能过。”卓宁掐了把他的脸,“你呢,这学期大英六级应该过了吧?” “额……还差几分……明年再考一次,肯定能过。” “你英文怎么还这么烂。” 两人并排躺着,许翼转过脸,鼻尖对着卓宁的鼻尖,嘴角扬起坏坏的笑容,“要不然你给我补习罗,卓老师?……从哪里先开始教呢……”他的手从被褥下摸进去,潜到某人的双腿间,不轻不重地摩挲着那凸出的一团,“或者……先从这里开始?” “别闹。”卓宁的脸色有些不稳,他想抓住许翼的手,却被后者轻易地挣脱开。许翼对他眨眨眼睛,钻进被子里,脑袋埋进他的双腿间…… “啊……”卓宁一声惊喘,伸手捧住许翼的脑袋,艰难道,“起……来……别闹。 “我这是让你明天考试能轻装上阵,身心舒畅,懂不懂?”许翼边说话边用手搓弄着手中半挺的欲望,伸出舌尖,极尽煽情地从顶端一路舔到底下的两个小球,鼻尖里充斥着浓郁的雄性麝香味,还有卓宁身上干净清冽的体味,许翼的喉结无声地动了动,有些莫名地干渴。他张大嘴,慢慢地尝试把那根粗大火热的东西一点点吞进嘴里。 “许……翼……停……”白玉般平滑的脸染上晚霞一样艳丽的绯红,卓宁微微张开嘴,胸膛急促起伏,双腿痉挛似的紧绷成一条直线。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沉重的躯壳,轻飘飘地飞往极乐世界…… 许翼轻哼了一声,把嘴里粗长的欲望又往喉咙深处送了几分。卓宁顿时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他的冷静、沉着、睿智,在这一刻全被抛在了脑后。他抓住许翼的头发,近乎粗鲁地把他的头往自己双腿间下压,让自己的欲望进入得更深。许翼嗷呜一声,发出微弱的抗议,只可惜他的头埋在被子里,而正身处世界最高峰的某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心情…… “咳咳……”卓宁在他口中爆发了,好几股带着腥味的热流接二连三地涌入他的食道,许翼被呛得呼吸一窒,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边干咳边艰难地呼吸。 “你还真是……存粮不少啊……” 许翼探出脑袋,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卓宁伸手拿过床头的纸巾,把他拎到怀里,细致地替他擦掉嘴角沾染的白浊。 “怎么样,是不是爽爆了?”许翼双眼发亮地看着他,嘿嘿怪笑两声。 卓宁不说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红肿的唇瓣,黑眸幽暗,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怎么不说话,没让你舒——”他的话被堵在唇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压了上来,卓宁捧着他的后脑,唇舌深深地和他交融,奇怪的味道随着津液传进了他的口中,这是他自己的……呃,卓宁硬生生地忍住了反胃的冲动,更加专注地开始攻城略地。 “呼……”长长的深吻完毕,许翼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卓宁额头抵着他的,手放在他腰上,有一下每一下地勾着他的裤腰带。偶尔修长的手指会潜进去,围着他的肚脐眼暧昧地打圈。 “睡吧。”明天这家伙可是一大早就有考试,不能玩得太过了。许翼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抽回来,十指交叉握进手心,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坏笑道,“等你考完了,让你摸个够。” “噢?”卓宁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他捏住许翼的下巴,不甘地、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脖颈,“这可是你说的。” 反正等你考完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许翼无赖地想着,一股说不出的伤感和惆怅忽然涌上心头。竟然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他是有多迟钝…… “你们下学期什么时候开学?” 无言的沉默中,卓宁忽然开口。 “过完元宵吧,差不多就那几天。” “能不能提前回学校?” “提前?为什么?”许翼转过脸,神情不解。 卓宁温柔地掐了掐他的脸,轻笑道,“白痴,难道要让我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再加四个小时的班车回修水去看你么?” “这样……”许翼的眼里顿时多了几丝神采,“那我就提前一个星期回学校,初八那个时候,怎么样?” “那个时候你们学校还没开门吧。”卓宁很是无奈。 “那就再晚两天好了,等学校开门,我再帮你找个旅馆住下,我们学校附近有几家旅社还不错,空调电视都有。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江滩玩,坐轮渡……跨年夜的时候那里有烟火大会,可惜,那天要帮学长做实验,没看成……啊还有,湘江路那边的小吃城很地道,你一定得尝尝那里的卤鸭脖和酸辣粉丝,超带劲!我光是想起来都忍不住要流口水……” “……”卓宁看着他眉飞色舞地比划,看着那双在黑暗中璀璨得仿佛落满星辰的眼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他想,这辈子,这个人,他再也不会放开了。 28.Say goodbye(下)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没问题。” “身份证和学生证都带了吧?” “带了。” “火车票?” “带了” “手机充电器?” “带——额,让我找找。” 许翼把整个旅行包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把脑袋钻进去,都没找到他的充电器。卓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走到床头,把插座上的黑色充电器拔了下来,丢到他怀里。 “哈,我就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根本没拔下来啊。”许翼万分心虚地把充电器塞进包里。 “你每次出门都这么大意么。”卓宁一脸忧心忡忡,“估计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安啦安啦。”许翼背起单肩包,安抚性地拍拍卓宁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以后有了经验就好了嘛。” 在火车站存完行李,不过才六点,天就擦黑了。晚餐是在火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里解决的,两人推门进去时,饭馆里已经亮起了朦胧柔和的白炽灯。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小姑娘捧着菜单微笑着走过来。哇哦,有个超级大帅哥,今天运气不要太好哦。 “两位一共点了三菜一汤,手撕包菜,辣椒炒肉,宫保鸡丁,再加一个紫菜蛋花汤,没有别的菜了吧?” “没有。” “那两位稍等一下,你们点的单很快就好。”小姑娘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卓宁脸上移开,捧着菜单欲遮还羞地离开了。 “哈哈,人家小姑娘都恨不得把眼睛黏你身上了。”许翼边剥筷子边打趣卓宁。 “你这是……嫉妒?” 许翼一脸被呛到的表情,“我那是……自豪,高兴!再说,你这朵名草可是有主的。别人想肖想啊,没门。” 卓宁看着许翼那个得意劲,心里就跟猫爪子在挠似的,痒得很。 他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我去洗手间,你去不去?“ 许翼看着他暗沈的眼神,会意道,“……好” 这种小餐馆里的洗手间都很窄小,不过才两个隔间。许翼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力道推进了左边的隔间。卓宁带上门,把他压在墙上,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静谧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急促沙哑的喘息声,两人彼此搂抱,交换着大胆炙热的吻。卓宁的手从许翼的衣服里潜进去,摸索着他线条流畅的胸膛和小腹。许翼忘我地回应,双手同样滑进对方的衣服里,摩挲着他光滑细腻的脊背,又一把搂过卓宁的脖颈恶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嘶!”卓宁疼得抽了口冷气。 “好了,已经打上许翼专有的标签了。以后让别人看看可以,想碰,No way!”许翼得意地看着他脖子上的红印。 “胆儿挺大啊!”卓宁低笑一声,修长灵活的十指从他的紧身腰带里探进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来啊来……啊,我错了!……大爷饶命!” 两人在洗手间闹完,都有些气息不稳。互相帮着整理完衣襟,这才回到座位。一看,三个菜都上完了,正嫋嫋地发散着热气呢。 小姑娘端着紫菜蛋花汤走过来,看到两人的出现很是惊喜,“你们总算回来了,菜都快冷了。刚才是出去买东西了么?”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我姐上午打电话来说,她今天有事,所以不能赶来送你,很抱歉。”吃完饭走出店门的时候,卓宁忽然开口。 “哦,这没什么。我还没谢谢你姐呢,她做的饭很好吃。”许翼跟在他身后,冷不防卓宁停住脚步,他差点撞上他。 “怎么不走了?”许翼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许翼……”卓宁转过头看他,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你……钱够用吧?” “开什么玩笑,钱不够用我跑来西安干嘛,穷游啊。”许翼笑笑,眼神里带了点认真地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卓宁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走吧,我们去拿行李。排队的人太多了,你要早点去。” 许翼狐疑地跟着他取了行李。来到进站口,两人对着壮观的等候人群,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卧槽,怎么这么多人,那我岂不是得排到明天早上。”许翼看着手中火车票上的时间,嘴角抽搐。 “你的票是不是七点半?”后面又有更多的人涌进等候通道,卓宁抓着许翼的肩膀,艰难地在他耳边问。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许翼大声反问。 “我问你那一班什么时候发车?”卓宁加大了音量。 “七点三十九,现在已经七点过五分了!我靠,不会就因为这点鸟事错过火车吧!”许翼很想挤开人群冲到最前面的检票口,可惜挣扎了半天,一步都没挪动。 “跟我来!”卓宁突然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想干吗?”许翼条件反射地想挣开。天,这可是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几万双眼睛都看着呢。 “走特殊通道!”卓宁拉着他,开始小跑起来。“快点,你那班车都要开始检票了!” “卧槽……”许翼已经顾不上羞耻心了,认命地被他拽住,往特殊通道跑去。卓宁牵着他的手穿过人海,穿过西安凛冽的夜风,穿过无数震惊的目光,终于,到达那个写着特殊通道的标语前。 执勤的年轻交警正拿着喇叭在维持秩序,看到两个大学生摸样的男孩气喘吁吁地提着行李站在他面前,顿时明白过来,“是不是车快开了,赶着检票啊?” 两人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交警大手一挥,开了特殊通道的铁门,“你们赶快进去吧,别耽误了。” “谢谢您!” 许翼被卓宁拉住背包肩带,又开始没命地往检票口跑。 “车次多少?”卓宁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他。 “K318。”许翼的嗓子哑得就像是熬了几个通宵。 “在二楼,我听到广播,好像正在检票。” 卓宁拽着他上了电梯,两人靠在一起平复着激烈的心跳。 “我靠……这辈子都没这么疯跑过……”许翼抵着卓宁的肩膀,忽然笑了起来,“你胆儿可真不是一般肥啊,那么多人看着呢,你TM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他们看他们的,关我什么事。”卓宁嘲讽地笑了一声。 许翼哈哈笑着,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有种!我喜欢!” 卓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上升的电梯里,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厅,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卧槽……”许翼瞪圆眼睛,手中的旅行包放也不是,提也不是。 “好好照顾自己。”卓宁的声音温柔地响在他耳边。 直到许翼红着脸进了检票口,独自一人穿过冗长的站台,提着行李匆忙地登上车厢时,卓宁在他耳边低语的热度,似乎都还萦绕在他的胸口上。 很暖,很暖。 29.The conversation “我勒个去,人真多,连过道都挤满了人!” “隔壁车厢里有小孩在哭,真是魔音灌耳啊……快疯了我!” “哈哈,刚发现,下一站竟然就是华山。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山顶的积雪……”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你那件浅蓝条纹的毛衣我还穿在身上呢。怎么办,要不要回家后给你寄过去?” “白痴,我有衣服穿。”卓宁坐在回程的公车上,扬起嘴角发了这句短信。 没过几秒,手机一阵震动,卓宁以为是许翼的电话,看都没看就放到耳边,无奈又宠溺道,“漫游费很贵啊同学。” “卓宁?”那头传来卓倾困惑的声音。 “姐?”卓宁的表情有些僵硬,声音也低了下来,“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啊?”卓倾笑着在那头打趣,“刚听你说话那个甜蜜劲儿,怎么,有心动女生了?” “没有啊”卓宁干笑了两声,“只是刚送完许翼上火车,以为是他的电话。” “这样啊。看来你们俩感情很好嘛。”卓倾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姐,我在公车上,马上就到站了……”卓宁不露痕迹地岔开话题。 “行,我不耽误你回学校。明天你什么时候考完最后一门?” “下午三点左右。怎么了?” “明天你考完试收拾完东西直接来我这边,到时候爸会开车来接我们回家。” “好。”卓宁下了公车,往建大校门走去。 “卓宁……”卓倾欲言又止。 “姐,还有什么事吗?” “呵,没有”卓倾笑笑,“祝你明天考试顺利,一路绿灯!” 刚挂断卓倾的电话,卓宁的手机又响了。他看着来电显示,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卓宁大爷,你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卓宁露出放松的神情,“刚才是我的姐的电话,不好意思。漫游费很贵,你挂了电话我给你打吧。” “没所谓啦,反正明早就到家了。以后我得换个号码,就是那种打长途很便宜的。你觉得联通好还是移动好?” “都差不多吧,一丘之貉。” “你嘴可真够损的!”许翼夸张地感叹,他趴在铺位上,忍不住翻了个身,舒展手脚,“这铺太窄了,我睡得真不是一般憋屈。” “有得你睡就不错了。”卓宁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一片漆黑,室友们早都收拾东西回家了。 “也是,我经过硬座车厢的时候发现好多人就垫张报纸坐在过道上,还有带着小孩的,被人挤来挤去。诶,真够惨的……你说十几个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那些人怎么熬啊?” “春运嘛,都这样。等到了半夜,有人下车,自然就有座位了。”卓宁上了床,倚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专业书,“你就别忧国忧民了,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嗯……”许翼垂头丧气地应了声,“你在哪儿,回学校了吧?” “刚回,正在宿舍,看书。” “就你一个人啊?” “嗯。”卓宁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宿舍,估计整栋楼就他一个人还留在学校,真够空虚寂寞恨的。 “为什么不回家睡?听卓倾说你家离得不远嘛,白天搭公车回学校来考试不是一样?” 卓宁听着那头关切的语气,半闭着眼睛,望着头顶年代久远的木板床,很久都没有回应。 “卓宁?”许翼还以为通信断了,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 “我在。”卓宁睁开眼睛,撑着手坐了起来,他扶着额头,静了一两秒,“许翼,高二的时候我爸妈离婚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是,升高三的时候我没在分班表上看到你的名字,所以就去问了班主任……她都告诉我了……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卓宁自嘲地笑了一声。 “对不起,是因为……”许翼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当初和你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地惹你不高兴,也不会整天缠着你讲无聊的冷笑话,更不会——” “更不会喜欢上我?”卓宁轻笑着打断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翼神情有些凝重,“卓宁,我最后悔的是你在承受那些痛苦和煎熬时,我没有陪在你身边。这个遗憾,我大概一辈子都弥补不了。所以,对不起。” 卓宁擦了擦眼角,笑道,“第一次听你说这么煽情的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滚!”许翼脸一黑,作势要掐电话。 “开玩笑呢!”卓宁连忙赔罪,“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许翼?许翼?” “还喘着气呢。”许翼不咸不淡地回嘴。 “有句话我忘了说,我……很想你。”卓宁眼一闭,横下心,放任自己矫情一回。 许翼估计在那头石化了,半天都没动静,过了好久,才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挺想你你……的。” “呵呵。”卓宁笑出声,“好了,再说下去你手机该没电了,还有十几个小时要撑呢,我挂了啊。” “诶等等”许翼截住他,“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 “你说。” “就是……你姐吧,其实挺关心你的。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她那儿帮忙搬东西么,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她可能有些误会,以为你抗拒……怎么说呢,亲情之类的东西。她担心是因为你爸妈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给你留下阴影什么的……”许翼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我觉得吧,你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谈谈。我知道你也是很在乎她的,不是吗?” 卓宁沉默了。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开口道,“好……” 30.New year(上) 许翼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水墨画吊灯,转头,嵌入式衣橱旁是年代久远的原木书桌,上面零零散散地堆放着他的银行卡、景点门票和各种证件。他有些迷糊地掀开被子下床,被地上的旅行包绊了一跤,差点摔倒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翻出手机,却发现早就没电了,又开始找手机充电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欢快,轻盈。 “阿翼啊,该起床了,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许母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儿子乱糟糟的房间,以及惨不忍睹的发型,连声叹气,“你一回家倒头就睡,中饭也没吃,澡也没洗,现在醒了,该去洗洗了吧?” “妈……”许翼急急忙忙地背过身套上长裤,“你怎么就这么进来,我裤子都没穿上!” “你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这么大的人还怕羞啊!”许母笑笑,走过去把手中一套深灰色的保暖内衣递给他,“赶快去洗澡,水都放好了。这是妈前几天给你买的,纯棉的,特别舒服,洗完了就穿这个。” 许翼接过衣服,发现中间还夹着一条新内裤,顿时窘得不知所以,“妈……内裤我自己会买……你好歹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吧……” “臭小子,妈关心你还要抱怨啊!”许母试图像许翼小时候一样屈指弹弹他的额头,无奈他的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她只好踮起脚,在他后颈上温柔地拍了一下,“好了,去吧。你爸出去买菜了,等你洗完澡,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许翼抱着衣服,逃难一样进了浴室。脱掉身上的衣物,打开头顶的花洒,温度正好的热水从上方洒下来,他惬意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里残留的疲惫和倦怠没多久便在蒸腾的热气下消散一空。 对了,不知道到家的时候有没有给卓宁去电话……他不会担心吧…… 许翼搭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正好碰见许父提着大袋小袋进门,他又惊又喜,“爸,你回来了。” “兔崽子!”许父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家就睡,连你老子也不理。我还没问你,从西安回来,长了不少见识吧?” “额……”许翼心虚地笑了两声,“挺长见识的,我相机里有照片,等会儿给你和妈看啊。” 何止是长见识啊,去西安一趟,他连他的处男身都奉献出去了,要是真说出来,会被老爸直接用扫帚轰出去吧。 “好,你自己也大了,有想法了,要做什么事情家里也不会拦你,只是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安全……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有同学呢。”许翼擦着头发,憨笑。 “哪个同学,大学的?”许母从阳台过来,笑眯眯地参与进父子俩的谈话。 “不是,以前一个高中的,后来他转学了。”许翼实话实说。 “你那个同学在西安读书?学的什么专业啊?是不是——”接收到许父不赞同的眼神,许母连忙干咳了两声,“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许翼哪能不明白她心底在打什么小九九,摊手道,“妈,你都想哪儿去了,他是个男生,学建筑的,建大的高材生,没问题了吧?” 许母被看穿心中所想,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暗中伸手戳了戳旁边的人。许父连忙开口解围,“阿翼啊,你也知道你妈的性子的,女人么,都爱八卦,你——哎哟你掐我腰上的肉干吗?” “爸,妈,你们继续打情骂俏吧,我先回房间了,收拾东西。”许翼笑着摇头转身。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许母羞恼的声音追在身后。 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开机,已经做好迎接一长串未接来电显示的许翼沮丧地发现,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有,信息倒是有一长串——10086发来的,提醒他该缴话费了。 Holy shit!许翼骂了一声,挫败地倒在床上。 他一点也不想表现得像个男朋友已经好几天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暴躁女友,只是让他不得不担忧的是,这段只能用短信和视频连接的遥远恋爱,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时间和距离冲淡? 就像现在,吃饭时他对着手机发呆,帮老妈洗碗时他对着手机发呆,连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他的目光半秒也不敢从屏幕上移开。而卓宁呢,他已经考完试回家了吧,他现在在家里干什么?有没有一秒钟想起过某个叫许翼的人呢? 许翼被自己越来越消极的猜测弄得坐立不安,烦躁地冲了马桶拉开门出去,没想到许母就在门外,显然已经站了很有一会儿了。 “妈……”许翼简直要开始偏头疼了,“你站这儿干嘛?” “我就是来看看卫生纸还够不够……呵呵”许母往里瞄了一眼,懊恼地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记性,昨天才换了新的,这就给忘了。你要是没上完……继续,老妈不打扰你啊!” “妈……”许翼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咬牙道,“有什么事,您直说行不?” 许母站在原地,神情很是犹豫。从许翼吃饭时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始她就觉出这小子肯定是坠入爱河了,让他洗个碗吧,隔几秒钟就要盯着砧板旁的手机看一次,连上个厕所也拖拖拉拉的,不是为情爱之事烦恼还能是为什么? 可许母能直说吗,能问“儿子诶,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伢了,什么时候能把未来媳妇带回来给俩老看看”吗?她只能拐弯抹角地为自家儿子分忧解难,不让他尴尬,也不让自己瞎操空头心。 “我看你老盯着手机看,是不是没钱充话费了?你早说啊,我直接用网银帮你充。”许母虽然已到中年,却从不甘落后于潮流,从许翼大一开始他的衣服和箱包几乎都是她在网上给他买的。 “不是啦”许翼走到客厅,给自己接了冷水,一口饮尽,“是别的事情。” “那……是朋友的问题?她没打电话过来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忙什么事,都有可能啊。”许母小心翼翼地观察掂量着自家儿子的神情。许翼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又黯下去。 “都放寒假了,有什么好忙的。至少也应该发条信息吧。” “那她不打给你,你打给她不就行了?” 许翼转过脸来,不敢置信地瞪着许母。她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她竟然看出来自己在谈恋爱?更悲催的是,她刚设个套,他就乖乖跳了下去…… “儿子啊,这种事你爸妈都是过来人,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呢,作为男孩子,有时候,还是要主动一点的。”许母走过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母性光辉尽显。许翼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妈,你误会了,他是个男的……” “我知道,男同学嘛,诶呀,谁说男同学就不能交流感情了。”许母心想,小样儿,还死不承认,非说是个男的,蒙谁呢。 “是,是……”许翼干笑两声,他扬了扬手中的黑色三星,“那我回房间去打电话?”妈,你以后要是知道了实情,可别抽死我啊。 “去吧。”许母摆摆手,嘴角一抹鼓励的笑容。 31.New year(中) 许翼背抵在房门后,看着掌心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划到他盯了大半天的那个号码,按下通话键。 听着艾薇儿的《when you’re gone》唱到高潮的最后一句,许翼脸上的希冀一点点瓦解下来。他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那个号码,这次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好听却陌生的女声,“喂?” 许翼一怔,半响才道,“我……找卓宁。” “卓宁哥在洗澡,你是他同学吧,等他出来了我让他回你电话。” 许翼轻笑一声,“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那头的声音自信,笃定,无可挑剔。 许翼没说话,他按了结束键,把手机攥在手里,撑着额头慢慢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卓宁不到三点就做完了试卷。他走出考场,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许翼打电话。一看屏幕,黑的。没电了。而他的iphone充电器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匆匆出了教学楼,还没走到宿舍楼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卓宁!” 卓倾站在香樟树下,对着他笑得灿烂,同时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白色的iphone座充,“我上次借了你的充电器,忘还了。给。” “姐?你怎么知道我考完了?”卓宁接过手机。 “猜的,哈哈”卓倾笑着揽过他的肩膀,“爸也来了,正在停车。你去宿舍收拾好东西,咱们一起回家。” 卓宁下意识转头看向花坛外的停车区,一辆黑色的雅阁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老爸部门领导的女儿也在这所学校,你以前见过的。正好领导这两天特别忙,所以……你懂的。” “小宁!”中年男人笑着往这边走来,跟在他后面的年轻女孩也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卓宁哥哥!” “爸。”卓宁扬起嘴角,又看向他旁边的人,眉头微皱,“你好。” 这个女孩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女孩喊他的语起却亲昵得好像跟他熟了很多年一样。这让他很不自在。 “学长都不记得了我啊,诶。”女孩叹了口气,漂亮的小脸皱着,有些委屈。卓父连忙关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卓宁身前,“小宁啊,这是以前来过我们家做客的蕾蕾,当时你也在,我们还谈到你们是一个学校的,怎么就不记得了?” 卓宁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没记起,只是他的温和有礼已经养成了习惯,很自然就接道,“好像是见过……不好意思,我记性不怎么好。” “没关系。”女孩看着他,笑得有些羞涩。 把笔记本电脑和行李箱放进后车厢,卓宁正要扣上车厢盖,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女孩捧着一杯热奶茶,半垂着眼睛看他,“看你跑上跑下的搬东西,肯定很累吧,这是我在对面的热饮店买的红豆奶茶,你尝尝。” 卓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无奈后方两道视线实在紧迫,再想到卓倾先前的话,他说出的话就成了—— “谢谢。”他接过奶茶,合上车厢盖。 邵蕾自然是和他一起坐车后座,卓宁手捧奶茶,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副驾驶上的卓倾则是回过头来,频频和女孩攀谈。 “蕾蕾今年读大一吧,这么漂亮,肯定谈男朋友了?” 卓宁对于卓倾会挑起的话题早就不觉得新鲜了,他摩挲着黑屏的手机,自顾自地想着许翼应该到家了吧,不知道路上还顺不顺利,今早看新闻南方很多地区好像都下雪了…… “呵呵,卓倾姐,看来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异性缘不好,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她说着话,别有深意的视线不断瞥向身旁的卓宁。 卓宁坐在那儿,整个就是一台抗干扰电子仪,对于任何秋波和媚眼都无动于衷。卓倾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苦恼地揉起了额角。 “小宁,快大四了,想过以后的打算吗?” 卓父侧过头,神情关怀。 “读研。”卓宁的回答言简意赅。 “读研好啊”这个答案卓父显然很满意,他翘起嘴角,“想好考哪边的学校了吗?我觉得上海的学校不错,交大,同济都可以。或者,出国也是不错的选择。” “真巧呢,我姑妈就在上海。”邵蕾笑着插了进来,“她也说让我以后考研考到上海去。” “那好啊”卓父欣喜不已,“以后你们都去上海读研,互相也有个关照。” “我打算考科大。”卓宁开口,语气有些冷冽。 卓倾神情微变,科大……这不是许翼的学校…… “科大?北科大吗?”邵蕾侧过脸看他,惊喜道,“我有个表哥就在那所学校——” “我说的是华科大,在中南地区。差不多和北科大齐名。”卓宁淡漠地打断他。 “怎么突然想考到南方去?”卓父不解。以卓宁的成绩保研自然没有问题,他们家在北京和上海也都有攀得上的亲戚,卓宁要是能考上清华或者同济肯定是再好不过,这两所学校的建筑专业可谓蜚声南北。可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决定去南方,难道是因为离修水比较近…… “卓宁大概是想换个环境吧”,看卓父脸色不佳,卓倾连忙笑着解围: “那所学校在国内的排名一直很靠前,前几年主席还去考察过呢,华科的光电、机械、电子、医科都挺有名气的,在全国数一数二。” “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不过小宁读的是建筑……” “哎呀爸,他现在还没到大四呢,你急这些干什么。”卓宁笑着搭上卓父的肩膀,“你开你的车啦,别分心!” “来,小宁,帮把手,把蕾蕾的行李也拿上去。”卓父弯腰从后车厢里搬出两箱公司发的水果,又吩咐卓宁帮着邵蕾提行李。 “这个我自己拿好了……”邵蕾不好意思地拉着自己的粉色行李箱,她虽然有一米六五的个头,但站在身形高挑的卓宁面前顿时就显得娇小玲珑了。 “我来吧。”卓宁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没什么表情。 “蕾蕾,来,我带你上去”卓倾笑着走过来,揽过她的肩膀,“这些体力活让卓宁干就行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家,还客气什么呀。” 邵蕾被卓倾揽着上楼,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提着东西的男生,卓宁脸上那种认真,专注,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让她动心不已。 卓母今天很高兴,打算在餐桌上大露一手。女儿和儿子都回来了,俩孩子也争气,从来没让她担过心。快过年了,她唯一盼着的就是合家团圆,万事如意。老天爷没让她失望。 “哎哟蕾蕾,你进厨房来干吗,这里乌烟瘴气的!”卓母正在切姜蒜,手中菜刀在砧板上跺得!!作响,看见邵蕾想进来帮忙,不认同地摇头。一旁择菜的卓倾连拖带拽地把她送了出去。 “我的大小姐,你好好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吃水果吧,要不然,卓宁就在房里,你找学长玩儿去!” 卓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正要拨许翼的电话,门外响起敲门声。门是虚掩的,他还没应,已经被人推开了。卓宁看着不请自来的邵蕾,眉头微皱。 “卓宁哥,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是书房,想进来看看,没想到是你的房间……” 32.New year(中2) “没事,你坐吧。”邵蕾语气这么谦卑,让卓宁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他拉开书桌旁的折叠椅,示意邵蕾随意坐。 “我去洗澡,书架上有书,你要是想看,自便。” 卓宁没看到邵蕾期待中夹杂着爱慕的眼神,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出了房间。 邵蕾呆呆地坐着,不敢相信卓宁就这么拒绝了她。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卓宁,是爸爸带着她来这里做客,餐桌上沉默寡言的瘦高男生,干净,俊秀,让她怎么也移不开眼。她想上去和他攀谈,他却借口学校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这一次,又是这样。邵蕾不甘地咬着下唇,她自认年轻貌美,家世优越,院里的男生哪个不是涎皮赖脸地追在她身后的?唯独这一个,她只能反过来追在他后面。 气恼,不甘,忌恨,让邵蕾美丽的脸微微有些扭曲。她站起身,想骄傲地走出这个房间,床头柜传来的震动声却让她的脚步一滞。是卓宁的手机,也许,她能找从里面到卓宁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的答案…… 她走过去,坐在床头,拿起手机,神色自若道,“喂” “我……找卓宁” 那头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应该是卓宁的同学。 “卓宁哥在洗澡,你是他同学吧,等他出来了我让他回你电话。” “你是?” 邵蕾听着那头犹疑的语气,不知怎么一股火就冒了起来。想起卓宁先前对他的冷漠,她心一横,索性道,“我是他女朋友。” “你在干什么?” 卓宁忘记拿毛巾了,他走到房门口,就见邵蕾正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女孩看到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很快就变成讨好,“卓宁哥,你不是去洗澡吗……怎么……” “我回来拿毛巾。刚才好像听到手机响了。”卓宁冷冷地走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女孩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自然。他看她一眼,从她身后的被褥里抽出自己的黑色Iphone。翻开一看,最新的来电记录果然是许翼的号码。 Damn it!他在心中低咒一声。 “刚才的电话你接了?”卓宁看着邵蕾,语气冰冷。 “接了……我说你在洗澡……让他等会儿打过来……”邵蕾有些不敢直视卓宁极具压迫性的眼神。 “你还说什么了?”卓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我……“邵蕾不安地绞着手指,卓宁的眼神太可怕了,不就接了个电话吗,有必要这么恶声恶气的吗,他都把她当什么人啊…… “蕾蕾,赶快出来,尝尝我做的糖醋里脊。”卓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她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笑着对床边的邵蕾招招手。 邵蕾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你对蕾蕾那么凶干吗?”看着邵蕾的身影进了厨房,卓倾转过身,不怎么赞同地看着卓宁,“再说她还是我们家的客人。” “她不该乱翻我的东西。”卓宁站起身,给手机重新插上座充。 “先不说这个,你今天说要考华科的研究生……是认真的?”卓倾走进来,随手带上门。 卓宁抬头看她,点点头。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过华科,我以为你最想考的学校是同济,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卓倾走近他,神情渐渐有些复杂,“是不是因为……许翼在那个学校?” “你想说什么?”卓宁坦然地回视她。 卓倾看着他不躲不闪的目光,忽然就笑了,有些挫败的笑容,“你知道吗,那天下午我会敲公寓的门,根本不是因为忘了带钥匙。” 卓宁的脸色也变了,“原来你早就看到了……” “你喜欢他?” 卓倾的目光很深,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内心深处。 “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卓宁坦然迎视她,眼神清澈、透亮,隐隐透着星芒。 “那你知不知道,这条路——” “很难走,很不被人理解,甚至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卓宁失笑,“姐,你如果是想跟我说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会保护好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也不会让我们的感情受任何影响。” 卓倾摇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你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的不是吗。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许翼,他会同意你这么轻率地给自己的未来下定论吗?为什么不先问问他的想法呢?” 卓宁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下次,跟他谈谈。” “别等下次了,这次吧。”卓倾拍拍他的肩,“你们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因为一时感情用事,而错过应该珍惜的东西。” 卓宁看着她,半响才道,“姐……谢谢。” 卓倾脸色有些发窘,卓宁的温情,简直让她招架不住。她揉了揉发热的眼眶,不自在地岔开话题,“出去吃饭吧,爸妈都等着呢。” “阿翼啊,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 “哪有,是隔壁的小孩在放歌听啦,妈你能不能别在电视前走来走去了?” “妈穿这身衣服怎么样?”许母笑眯眯地站在沙发前,提着黑色长裙转了一圈。 “端庄,大方,有气质,正好适合跳广场舞。”许翼双腿搭在茶几上,眼皮都没掀一眼。 “臭小子,你看都没看。怎么,那个人没接你电话,不高兴啊?”许母不满地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起来,别窝家里了,陪妈买年货去。” “不想去”许翼翻了个身,抱着靠枕懒懒地趴在沙发上,“我今天才回来,你让我休息几天不行吗?” “行行行,我也懒得管你”许母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到玄关,正要换鞋,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震动的声音,这次她很确定,是从许翼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广场舞改天可以再跳,儿子的终生大事就不同了……许母窃笑一声,推开了许翼的房间门。 “阿翼,是你手机在响,这次我可没说错哦!”许母举着许翼的黑色三星,笑盈盈地走到沙发前,“好像是个叫卓宁的女孩打来的……” “妈!”许翼羞恼地抢过手机,“我自己会接啦!” 许母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啊。 “喂?”许翼站在反锁的房门后,没好气地接起电话。 “干吗,闹情绪啊?”卓宁的声音微带笑意。 “难为你有空关心了,怎么,不用陪女朋友?”这话一说出口,许翼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了,酸不拉几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女朋友?”卓宁神色一僵,忽然想起白天邵蕾在他房里的情形,顿时明白了几分,“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那个口口声声喊着‘卓宁哥’的你妹啊?” 这醋劲,可真够大的。不过,卓宁心里可是甜丝丝的,许翼会嫉妒,不就是因为在乎他么。 33.New year(下) “你误会了,她是我爸领导的女儿,今天来家里做客而已。我当时没在房间,不知道她接了你的电话。”卓宁用着哄孩子的语气,柔声道,“而且我也说过她了。” “额……”许翼无话可说了,卓宁能为他把某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训一顿,他要是再这么斤斤计较下去,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再说么,这种事,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或多或少地要经历一些的吧。要是一个这么小的误会都能让两人产生隔阂,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想到这,许翼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乐滋滋道,“不说这事了,你家里有网吧,咱俩视频上聊吧,我想看看你。” “有,等我一下。”卓宁挂了电话,立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刚登上QQ,许翼的视频邀请就发了过来。他点了接受,两分钟后,许翼笑眯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在干吗?卓倾姐也在么?” “没干吗,她出去参加同学会了,晚点回来。怎么,你想看她啊?”卓宁的语气有些酸涩。 “你姐是大美女,养眼嘛!”许翼笑着打哈哈,随即又正经道,“不过,你比她更养眼。” 卓宁白皙的脸浮出一丝窘迫。一不注意就被这家伙调戏了,嗯,他得调戏回来。 “我今天跟我姐说了我俩的事。”他板起脸,故作严肃。 果然,许翼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焦急道,“啊,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她没被吓到吧?完了完了……” 看着屏幕上焦头烂额一脸沮丧的许翼,卓宁终于是憋不住,轻笑出声。“她自己早看出来了,我只不过是让她更确定而已。” “那……你也该死不承认啊,就说肯定是她看错了什么的……万一她以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再也不管你,你怎么办……” “她是说再也不管我……” “那你赶快去跟她解释啊,就说是我缠着你的,是我非要把你拉到这条道上的,你完全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什么的……赶快去啊!” “她说再也不管我们俩的事——也就是,默认我们在一起了。” 看着许翼的脸由焦急转为惊愕,再转为不敢置信,最后黑成锅底……卓宁忍着笑道,“这句之前的话都是吓你的,她没有批评我,也没有劝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只是说要我们好好珍惜这段感情。” 许翼的脸更黑了。“你玩儿我?”他恶声恶气道。 卓宁看他那个模样,心里就跟被狗尾巴草挠了似的,又酥又痒,真恨不得这家伙现在就在自己身边,能把他抓到怀里揉揉。 “没有,我姐是挺生气的”卓宁意味不明的笑笑,“因为我跟她说,我考研打算考你学校。” “啥?”许翼一杯牛奶喝到一半,差点就对着屏幕喷了出来。他连忙拿了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嘴,震惊道,“你考研考科大?不是吧?” “怎么,不行吗?”卓宁依然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多了几丝说不出的东西。为什么每个人都跟他说不行,就连许翼,都以为他是一时冲动……他以为他是最了解他的。 “我已经想好了,还剩半年,我会尽全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翼看到他眉眼间的阴郁,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他连忙把牛奶放到一边,专注地看着屏幕,“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清华,同济,哈工大,以你的成绩和能力,都没有问题。我们学校的电子和光电是很有名没错,可是你学的不是这个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到科大读研究生完全是浪费人才,我会替你不值的!” 卓宁看着他,没有说话,半响,才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许翼啊了一声,脸立刻就红了,慌慌张张地把视线投向别处,别扭道,“这个……这个……我可以考到西安去啊。” “西安太冷了,而且饮食你也不习惯。我说的对吧?” 一个声音从卓宁身后传来。他错愕地回过头,卓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房门口,臂弯里搭着刚脱下的羊绒大衣,风情万种地冲他笑了笑,“同学会上喝多了点,刚去洗手间吐了一会儿,然后就走错房间了……不介意我加入你们的谈话吧?” “卓倾姐……”许翼万分忐忑地看着卓倾的脸占据了一半屏幕,甚至还有把卓宁越来越往角落挤的趋势。 “怎么这么看我,我长得像美杜莎吗?”卓倾朝他飞了个媚眼,端的是风情万种。 “不是不是”许翼连忙摇头,他垂下眼,露出愧疚的表情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不该和卓宁在一起么?”卓倾吃吃地笑了两声,“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某个一把年纪并且顽固不化的老太婆了?这年头同性婚姻都快在两会上立案了,我又没得恐同症,又不是慈禧,你觉得我对你们的事情会有什么意见吗?” 许翼苦笑一声,“卓宁,你姐是不是喝酒了?” 卓宁扶着坐都坐不安分的卓倾,无奈道,“大概酒还没醒,我去替她泡杯柠檬茶,你们先聊着。”他说完便起身,同时不忘记把卓倾的坐姿扶正才带上门出去。 “我酒早醒了,不用泡什么柠檬茶……”卓倾向后摆了摆手,又睁大眼看着许翼道,“说吧,你考研真正想考的是哪个地方?” “西安……”许翼有些担心她这样翘腿侧坐着会不会从座位上栽下去。 “别想卓宁!就说你,你自己,想考到哪个城市?”卓倾恨铁不成钢拍着桌子,对着屏幕不耐道,“问问你自己的心!” 许翼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自从和卓宁在一起后,他对未来的憧憬就变得很简单了,那就是,努力地离卓宁近一点。要更刻苦,更勤奋。只是他忘了,卓宁也会这么想,也会因为他,放弃那些不该放弃的东西。 “我……觉得上海……不错。”许翼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卓倾又一拍桌,大喊了声好。卓宁端着柠檬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癫狂模样,顿时一头黑线。 “姐,喝点柠檬水吧。”他摇摇头,无奈地走过去。听到响动,卓倾转过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卓宁,除了华科,你真正想去的,还有没有别的学校?要真心实意的回答,别糊弄我。” 卓宁把柠檬茶放在桌上,没有看电脑屏幕,只是沉默。 “上海的同济……还可以……” 卓倾欣慰地笑了,“上海啊……好,太好了……”‘了’字没说完,她身体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卓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连喊了好几声,“姐?” 卓倾眼睛半闭,脸颊一片潮红,呼吸轻浅,已经睡着了。 卓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到了隔壁房间的橡木大床上。再次回到电脑前,已经是十分钟以后。 “你姐还好吧?”许翼乖乖地坐在电脑前,等着他。 “没事,喝多了点,刚才发酒疯呢,你别理她。” “卓宁……你刚才说……想去上海?” “嗯。”卓宁踌躇了一下,又道,“你不用因为我——” “呵呵,你想哪儿去了,我以前就挺向往上海的,想看看国际大都会是个什么气派。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 “一起去上海吧。”卓宁说。 许翼在那头对他比了个大大的OK,露出灿烂的笑脸。 一如他们的十七岁。 ——正文完—— 番外:Be with you (一) 许翼生病了。 他中午和人打了场球,下午陪着导师去工厂考察生产线,晚上回到住处时已经晕乎乎地烧到了三十九度。 上海今年的冬天很冷,两人在校外租的房子没有暖气,许翼只能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他试着把自己想像成植物大战僵尸里总是神秘出现的雪人,身体圆鼓鼓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似乎十分逗趣。可是雪人不怕冷,许翼很怕冷。 卓宁去了杭州,接一个小型建筑工程,一个星期前就走了。学建筑的总是这样,天南海北的跑,比推销员还疲于奔命。 许翼只好自己给自己量体温,把温度计叼在嘴里,过一会儿再拿出来。他整个人都烧得浑浑噩噩的,温度计上的指数也看不太清楚,却还能在这种时候想到一部很老的电影:男孩为了不去上学,把体温计放在灯泡下烤,再叼回嘴里,成功骗过了自家老妈。 那是《E?T》里面的情节,许翼记得中学课本上好像还有过节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东西,大概真的是脑子烧坏了。他撑起身体,也懒得看体温计了,把床头柜拉开胡乱摸索了一番,里面除了保险套就是润滑剂,他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一包阿司匹林,也懒得下床烧水了,直接剥出两粒药,干吞了。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小的雪花,慢慢地,雪越来越大。许翼又躺回去睡觉,从头到脚地把自己裹进厚重的被褥里,药效来得很快,十分钟不到,他的意识就被卷入了一片黑暗。 许翼开始做梦,一个接一个的梦。梦到大学的时候,两人每个月坐火车见一次面,卓宁从北南下,他从南北上,有一次两人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结果下了火车才发现,对方也到站了……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一起去上海参加研究生复试,晚上拉着卓宁兴奋地跑去看黄浦江,结果在地铁上丢了钱包和身份证,看江差点变成跳江……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煎熬中,画面忽然一转,他们住的地方变成了一片雪白的病房,他躺在床上,像一个重症病患者,绝望,无力。这时有一个身形高挑的护士推门进来,看不见脸,但声音很动听,“该打针了。” 他随即被人按住,一股熟悉的体香扑面而来。护士的脸不知怎地变成了卓宁的脸,眉眼间那股熟悉的清冷看得他一愣。可卓宁身上的装束却没变,翻边护士帽,浅绿色的紧身连衣裙,及膝的裙摆下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许翼看得血脉贲张,还来不及说句话,就被卓宁翻过身去,下体一凉,他的裤子被人扒了。 他在梦里想,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吧,这么荒谬的事情,现实中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左边臀瓣上传来了凉凉软软的触感,他闻到空气中挥发的酒精的气味,顿时神经紧绷起来。不是吧,他都多大了,还打屁股针? 许翼羞愤不已,想提起裤子逃离卓宁的魔爪,身体却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沙砾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一个尖尖的东西此时已经顶上了他的臀瓣,许翼死死闭着眼,等着疼痛过去。出乎意料的,那里只掠过一阵麻痒的触感,然后就什么都没有。 “好了。”卓宁又将他翻过身,清俊的脸面无表情,很有压迫感地俯视着他。 许翼像只被绑在医学实验室的解剖台上的青蛙,被卓宁打量和审视的目光看得直发毛。卓宁还是穿着那套浅绿色护士服,禁欲又清冷。许翼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股燥热渐渐从小腹涌出。 “好看吗?”卓宁走近了些,长长的睫毛低垂,看向他光裸的双腿间,“你都有反应了。” 许翼脸上顿时一红,下意识地想并紧双腿,却被卓宁伸手按住。双腿被分得更开,卓宁的手指,纤长,有力。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他最敏感的地方。 许翼想死的心都有了。有这样的春梦吗,太坑爹了!卓宁会穿着护士服来调戏他……天,他究竟是穿越到了哪个异次元啊? 调戏还在继续。许翼全身都红了,刚出炉的阳澄湖大闸蟹都没他这么红,卓宁的手指从他双腿间往下滑,暧昧地划过大腿内侧。许翼全身一颤,漏出一丝可疑的呻吟。 “许翼?” “许翼?醒醒!” 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穿着护士服的异次元卓宁消失了,许翼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他熟悉的那个卓宁,穿着深色大衣,风尘仆仆,头上肩上还有雪花,一脸担忧地站在床前。 回来了啊……他想扯出一个笑,却发现这实在太过艰难。他只能眨眨眼,表示他已经看到他了。 “怎么发烧了?还做恶梦?”卓宁摸摸他的脸,想起刚进门时,看到床上的那一团隆起,掀开一看,许翼蜷在里面,满脸通红,眉头蹙起。注意到床头的药片,卓宁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发烧了。毕竟,许翼在床上挣扎扭动的样子实在很容易让人想歪…… 许翼没说话,他没法说话。不过卓宁已经心领神会了,他去饮水机前倒了杯开水,然后从衣橱里提出一个小药箱。这个药箱是卓宁的师母送的,两人的身体素质都好得很,因此卓宁一直把它放在衣橱最里面,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卓宁把许翼扶起来,喂他喝水吃药。许翼眉头皱着,一向健康的小麦色的肌肤透出几分青白,软绵绵地靠在卓宁肩上。卓宁坐在床边,抱着他,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的发旋,温柔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你……别……走……”许翼一见卓宁要起身,连忙使出吃奶的劲抓住他的袖子。 “我不走。不过大衣被雪打湿了,我得站起身脱掉。”卓宁用着哄小孩的语气,“马上就陪你。乖乖的,嗯?” 许翼嘴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嘟哝,眼睛又闭上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卓宁换了件轻便的夹克,只开了床头的台灯,坐在床边,许翼的脸蹭着他的腿,眼皮耷拉着,右手臂牢牢地环着他的腰。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卓宁由他抱着,手指沾了红花油抹在他脖颈、胸口、肚脐处,又拿了支新的体温计,给许翼夹在腋下。一个小时后烧没有退,他就该送许翼去医院了,但愿只是季节性流感…… (二) 半个小时后,许翼的烧退了。卓宁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多了,他晚上没吃饭,这会儿竟然都不觉得饿。精神的力量,看来真的很强大。 他也累了,两三下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面很温暖,许翼的气息包裹着他。他在黑暗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放松的喟叹。把身旁侧睡的人抱进怀里,脸埋进那人温热的胸口,卓宁听着许翼规律的心跳声,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甜香的睡梦。 这个早晨和他们在一起后的很多个早晨都没有什么区别,两人在床上拥抱着醒来,许翼会抱怨闹铃的声音太过刺耳,而卓宁则会用一个早安吻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今天许翼醒来最先抱怨的竟然不是闹钟,而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表情惊恐地看着和他仅隔着一厘米不到的卓宁,他不是去了杭州吗,怎么他一睁开眼他就出现在他面前了,还亲密地搂着他? “昨晚。”卓宁的声音很挫败,许翼大概是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躺在床上,发烧了。” “啊?”许翼的神情里写着不敢置信,“我发烧了?”他动了动身体,还有点酸软,像是大病初愈的症状。 “我真的发烧了?”他隐约记起了昨天中午打了场球,没来得及洗澡就陪导师去考察工厂了,结果回来的时候被江风一吹,头就有点晕乎乎的,后来就躺床上去了,这么一说真的是发烧了……可是今天一早醒来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你还吞了两粒过期的阿司匹林,估计那个药的副作用来了。某种间歇性失忆症。”卓宁轻笑一声,蹂躏了一把他的头发,“以后不准生产日期都不看就瞎吃药。” “额,下次一定吸取教训。”许翼动了动身体,后背有些黏糊糊的,应该是发了汗,“我先去洗个澡,你大半夜回来肯定很累,再睡会儿吧。”他边说着话,边坐起身。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一起洗吧。” 卓宁掀开被子起身,也进了浴室。 其实一起洗澡这种事情,两人在一起后,也做过了很多次,当然,每次都是以“做”字结束。只是这一次的许翼格外别扭。一个星期没见到卓宁,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什么的,都有可能。可是他病才刚好,而卓宁呢,估计也是精疲力竭,两人这么光溜溜的站在一起,要是蹭出火来了怎么办…… “在想什么?” 卓宁把沐浴露倒在手上,替他搓背。小小的浴室里弥漫着白色的热气和水雾,许翼眨了眨眼,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昨晚做的梦。” “梦?你什么时候信这种东西了?” “我昨晚梦到你了。”许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卓宁的唇角勾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却没放松,一下一下地揉搓着许翼宽阔的脊背,“噢?说来听听。” “我梦到你……穿护士服……哈哈”许翼的笑憋不住,连肩胛骨都在耸动,“那种连衣裙式的……” 卓宁的脸黑了,“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冲动别冲动!”察觉卓宁的手有下狠劲的趋势,许翼连忙转过身,谄媚的笑,“换我来擦好了,包君满意。” 许翼的手法确实很地道。卓宁下身围着浴巾端坐在木凳上,感受着脊背上那股四处游走的力道,闭着眼睛,惬意又放松。不过现在的许翼可不太好过,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还露出那种迷离又性感的表情,他双腿间的东西已经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了。 天啊,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和这家伙一起洗澡的! 许翼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卓宁俊眉一拧,睁开眼看他,“谋杀亲夫啊?” “夫人,你自己擦吧,我不擦了。”许翼背过身去,走到莲蓬头下开始冲身体。卓宁什么反应都没有,倒是他,跟个空虚寂寞恨的怨妇似的,做那种梦就算了,擦个背也能擦得自己血脉贲张。他到底是有多饥渴啊…… “怎么了?”卓宁走过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啦。”许翼在心中吐血,本来小许翼已经打算偃旗息鼓的,结果被卓宁这么一抱,又开始精神抖擞了。 “你脸都是烫的,是不是烧还没退……”卓宁的脸贴着他的脸,轻轻摩挲。 许翼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烫得要命。不止是脸,和卓宁的身体相贴的地方,都滚烫得要命。他挣开卓宁的怀抱,不自在道,“你这么抱着我,当然会热。” “是吗……”卓宁的嗓音忽然多了几分磁性的低哑,许翼还没反应过来,双腿间的欲望已经被人握住。 “我以为……是因为这个……”卓宁在他耳畔低笑,伸出舌,轻柔地啃咬着他的耳垂。 许翼的脸色一下变得窘迫无比,像是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人暴露在太阳底下。恍神间卓宁已经把他扳过来,抵在浴室的瓷砖上,对上那人幽深如夜的黑眸,许翼身体一颤。 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欲望被握住,极富技巧地套弄着,许翼也没心思多想了,靠在墙上难耐地喘息,任卓宁的手将他带往极乐天堂。那人俊秀的脸在水汽中忽隐忽现,像是镜中月,水中花,许翼心口说不出的一窒,猛地拉近卓宁,吻上他的唇。 卓宁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他顾忌着许翼的身体,不打算做全套,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没想到这家伙,突然这么热情…… “……fuck……”火热黏腻的湿吻间,许翼勾住卓宁的脖颈,喉咙里泻出一丝充满着情欲意味的呢喃,“……me……” 卓宁觉得那两片过期的阿司匹林在许翼身上的药效可能还没退,他今天太不正常了。可此时他的血液已经冲到了头顶,欲望来得猛烈又迅疾,他只能狠咬了一下许翼的嘴唇,大力扳开他的腿,匆匆用沐浴露润滑了一下,就顶了进去。 卓宁一向是个温柔的情人,做这种事情,他从来不会伤到许翼。他不急躁,不冲动,总是保持着绝佳的耐心和克制力。可是今天,事情有点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托起许翼的臀,将他的右腿绕在自己腰上,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体内冲撞。许翼搂着他的脖子,嘴唇擦过他的脸颊,发出令人销魂蚀骨的呻吟。头顶的花洒还开着,一片水汽迷蒙。许翼的右腿好几次都滑了下去,卓宁干脆停下来,把他背过身去,掰开他的臀,又一鼓作气地冲了进去。 两具赤裸的躯体抵死纠缠,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两人都禁欲了一个多星期,高潮自然来得很快。没多久,许翼的身体就一阵痉挛,热流尽数喷涌而出。卓宁被他身体深处的收缩弄得血脉贲张,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缴了械。 “啊……”许翼被身体内岩浆似的热流给烫到,发出难以招架的喘息。卓宁这才想起自己忘带套子了。可是都已经做完了,再想起来也于事无补。他懊恼地从许翼的身体内退了出来。 两人此时都已气喘吁吁,许翼的身体完全脱了力,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双腿还打着颤。卓宁又想起来,这家伙才大病初愈…… (三) “我好像听到……电话响……” “怎么我没有听到……”按住许翼不肯乖乖配合的双腿,卓宁强硬道,“别动,我帮你把东西弄出来。” “这个……我自己来吧……”许翼此时已经完全醒悟到了刚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羞耻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埋着头,不肯看卓宁,只是垂死挣扎道,“电话真的在响……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卓宁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是不容置疑地分开他的腿,灵巧的手指一下就滑到了那处幽缝。许翼低喘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肩膀。 “就这样,别动。”卓宁耐心地把他身体里黏腻的白浊一点点挖出来,而此时的许翼,脑袋已经快低到自己双腿间了。 他是吃了什么药嘴里才会冒出一句fuck me的……太放荡了…… 两人在花洒底下冲干净身体,走出浴室门的时候许翼的脚步还有些不稳。卓宁干脆把他打横抱起来,走了出去。 “我擦……”许翼顿时炸了毛,瞪着眼要从卓宁身上下来。开玩笑,他可是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被人这么抱着,像什么话? “别动!”卓宁瞪着他,“等下摔痛了你的屁股我可不管。” 许翼立刻噤声了,由着卓宁把他抱到了床上。卓宁的力气估计也用尽了,把他放到床上后就倒在了他身旁。 “夫人,精尽人亡了?”许翼还要笑眯眯地来撩拨他。“嗷——”他怪叫了声,胸口的凸起被卓宁恶狠狠地拧了一把。 “还敢不敢这么嘴硬?嗯?” “你偷袭!”许翼有气无力地回嘴,却实在没精力调戏回去,他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起来,吹头发。”卓宁拍拍他的脸,许翼的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浓郁的洗发液的芬芳,他靠近许翼的时候,有种置身一大片花田的错觉。那种馥郁的香味,好像是从许翼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 想到那半瓶玫瑰沐浴露的最终归宿,卓宁忽然有点明白了…… “哎……”许翼懒懒地坐起身,看着卓宁在衣橱里翻找电吹风。冷冰冰的屋子,忽然变得格外暖和起来。 他正要开口赞美几句卓宁的贤良淑德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今天不是周末,有什么人会来拜访他们? 许翼莫名地有些忐忑,不管是什么人来,他现在这副样子,都见不了人。 “你坐着,我去开门。”卓宁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许翼哪能听他的,连忙下了床,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又把惨不忍睹的床铺了一遍,这才走出房间。 “卓宁,谁啊?”他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走到客厅。 玄关处站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个身影。 “妈?” 许母是特意来上海看儿子的。正好一个侄女要去上海出差,有两张特价机票,她就跟着侄女一起来了。 她知道许翼有个女朋友,两人从大三谈到毕业,又一起去上海读研,感情好得如胶似漆。许翼虽然从来没有明说,但是许母偷看了一次他的聊天记录,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许母也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卓宁。这名字清朗又动听,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不过,她不想干涉儿子的感情生活,也很明智地从不过问这个叫卓宁的女孩的事。 到了上海,她打许翼的电话打不通,就直接按着地址找来了。摁下门铃时,许母多少有些紧张。等会儿出现在门后的说不定就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可是门开了,站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长得可真标致,许母想,这应该是许翼的同学吧。原来都是她想多了吗,许翼并没有和那个女孩住一起……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许翼的声音。 “卓宁,谁啊?” 许母觉得自己肯定幻听了。直到许翼从那个男孩子身后走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妈?”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 许母坐在沙发上,眉头蹙起。许翼站在茶几前,被她审视的目光牢牢订住,动都不敢动一下。 倒是卓宁,不卑不亢地泡了杯铁观音,送到许母的手边,“伯母,外面冷,您先喝点茶,暖暖身子。” 许母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复杂。同性恋,这三个字近几年在新闻头条中频频出现,许母一点都不陌生。而她对这三个字的认知也很狭隘,两个男的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肯定得当女人。她看着眼前乖巧秀气的男孩子,再瞟了一眼五大三粗的自家儿子,顿时在心里叹了声造孽。 她没接卓宁的茶,只是向着许翼道,“你过来。” 许翼走过去,早在看着卓宁端茶的时候,他就紧张得额头都是汗,生怕他妈会对卓宁做点什么。现在危机解除,他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些。 “妈……你先别生气……” 许母站起身,看着自家儿子,忽然抬手,重重抽了他一巴掌。 寂静的空气里,这声脆响格外刺耳。许翼呆呆地站着,身体摇晃了一下。 “伯母!”卓宁慌张地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许翼,“他昨晚烧到三十九度,身体才刚好,您怎么能——” “这个不孝子是我亲生儿子,我不能教训他?” 许母伪装的平静终于濒临崩溃,这是许翼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打他。 小时候的许翼特别淘,家里的折叠椅、小风扇、饮水机之类的都被他当玩具拆开过,有一次许翼偷偷拿了柜子里的工具箱,想去拆电插座,插座的显示灯是亮的,还连着电,许翼弓着小小的身体,用螺丝钳一根根地绞里面的引线。许母那天提前下班回家,看到那一幕,吓得魂都差点没了。以前许翼再怎么拆家里的东西,她和许父一人骂一顿也就随他去了。可许翼这次是在玩命,他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好奇,好玩。许母把他扯到自己身前的时候小小的许翼还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巴掌高高扬起来,落到许翼脸上,却变成了轻柔的抚摸。她终究是不忍心。 今天这一巴掌,打在许翼脸上,却痛在她心里。 (四) 打完那一巴掌,许母瘫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许翼受伤的表情像一根倒刺扎在她胸口上,一抽抽的疼。她忽然有些后悔,儿子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就已经把他们的关系推向隔阂的深渊了。 “伯母——”卓宁把许翼护在身后,走上前,正要说话,袖子忽然被人扯住。许翼看着他,轻声道,“你先回学校。” 卓宁看到他眼里的坚定,胸口一疼。他想在这里陪着他,可他知道,他不能。 卓宁带上门离开了。许母的脸色却没有任何缓和,许翼走到他面前,惨白的半边脸映着五个清晰的指印,低声道,“妈,对不起。”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从你那次去西安开始?你要来上海读研,也是因为他?” 许母一开口就是一连串质问。不等许翼说话,她又自嘲一笑,“亏我还一直以为,这个叫卓宁的是个女孩子。“ 许翼深深吸了一口气,“妈,我一直没跟你说,从高二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不可能喜欢上女孩了。我没敢告诉你,更不敢告诉爸。我知道这种事情很惊世骇俗——” “所以你这几年就瞒着我,什么也不说?让你妈一直自作多情地以为很快就有个聪明懂事的儿媳妇儿?”许母笑了,笑容惨淡,“许翼,如果不是我这次来上海,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连许翼的小名也不喊了,直呼其名,可见对他的失望之深。 是啊,许翼也在想,要瞒家里人瞒到什么时候呢。在卓宁家他们的关系几乎是半公开了,卓父和卓母都是留过洋的人,最初的震惊和不解过后也慢慢地接受了。可自己家,只有卫校文化的母亲,在机关当个普通小干部的父亲,这种事,他能指望他们理解吗? 许翼沉默了,他最怕的这一天,来得太早,太令他措手不及了。他张了张干裂的唇,想开口说点什么,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想来是没吃早饭的恶果。他下意识扶住身前的沙发靠背,双腿却突然一软,眼前的世界似乎被分割成了无数的黑白斑点,在这些斑点中,他恍惚看到了年少时母亲温柔慈祥的笑脸…… “阿翼!” 卓宁听到这声喊叫,心头一紧,连忙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急急忙忙地用钥匙开了门,看到倒在沙发旁的那个身影,他脑中一热,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冲了过去。 他根本没回学校,只是在楼下的便利店徘徊。想到许翼还没吃早餐,他又去买了他最爱的奶黄包和原味豆浆。却没想过,进来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许母跪坐在许翼身旁,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哭腔。 “伯母,您先让一下。”卓宁把手中的早餐袋丢在地上,绕过许母弯腰把许翼抱了起来。许母愣愣地跟在身后,像是不能理解身形清瘦的卓宁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卓宁直接用脚踢开了卧室门,把许翼小心放到了床上。他的手擦过他额头,感到那里的温度异样的滚烫。 许母也跟着进来,她最先看到的是床头柜的体温计和药箱,心头一突。她那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卓宁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会儿想起来,才觉得后悔不已。 “阿翼他……没事吧?” 想到刚才许翼面对她的指责和非难的时候,身体是处在怎样脆弱的状态,许母心头一阵阵发凉,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心。 卓宁嘴角抿着,神情阴郁。但他终于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冷淡道,“发烧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发烧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可许翼这次却整整烧了两天。 中午,许翼的烧还没退,卓宁直接打车,把他送到了学校的附属医院。许母慌慌张张地一路跟过去,看卓宁填病历,刷医保卡,给许翼换单人病房,而她只能干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 “他这脸上的指印,怎么回事儿?”给许翼挂吊瓶的护士心直口快,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左脸上红肿的指印,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们就这么对待高烧病人的?” 许母讷讷地站在病床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那个中年护士饱含指责意味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脸上。 “阿姨,您看他的烧什么时候能退下去?”卓宁走过来,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中年护士瞥了他一眼,觉得还是这个俊俏的小伙子看着顺眼,“看情况吧,病人有低血糖,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都烧成这样了还刺激人家,你们家属是怎么搞的……这烧一时半会儿估计退不下去,等着吧。” 说完这些,中年护士就推着器械车去下一个病房了。病房重归寂静,许翼的脸陷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枕里,脸颊通红,唇瓣却苍白得可怕。卓宁看着他,胸口漫过一层闷闷的疼,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害得许翼这样的人,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资格抱怨的。 卓宁脸上的疼惜、不忍、甚至恨不能以身代之的痛苦,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许母的眼睛里。她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她不是个好母亲,她的偏见和狭隘已经深深伤害到她最爱的人了。 抹了抹眼角,许母苦笑着带上门出去。 (五) “三十九点五……”中年护士眯起看着手中高举的体温计,“不仅没降,反而还升了。” 卓宁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目光转向医用支架上的一排空吊瓶,担忧道,“是不是输液太频繁了?” “这是正常速度,只是成效不大。停下输液也可以,不过病人要退烧就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力了。你等下试着给他喂点流质食品,如果能吃进去东西,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好,我试试。” “还有,每隔半个小时,给病人擦一遍身体。晚上最好有人守着,以防病人出现特殊情况。如果明天早上还烧得这么厉害,就要去做身体检查了,看看是不是引发了其他炎症。” 许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进来,正好听到最后的“炎症”两个字,脸色顿时变了,“护士,阿翼他……” “我说的是可能,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也许只是中耳炎,说不定明天一早起来什么都好了。”护士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儿子还年轻,身体底子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护士刚走出房门,许母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都怪我……要是我没说阿翼……他就不会这样……”再说不下去,许母埋下头,小声地啜泣起来。 卓宁拧了拧眉头,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抚上了她的肩膀,“伯母,您别自责了,一切许翼好起来再说吧。再说,他也不会想看到您这个样子。” 许母的啜泣声停了下来,她转过头,脸上浮现出内疚的神色,“对不起……” 短短的一天,她就被这个孩子的沉稳和耐心所折服。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男孩,还和许翼……她是绝对不会讨厌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的…… “是我对不起许翼,也对不起您。”卓宁把她手中的保温饭盒接过来,放到矮柜上,诚恳地看着许母,“我和他的关系在我们家已经公开了,家人也都接受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告诉您和伯父,我很抱歉。” “什么?你们——”许母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所听到的,卓宁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轻易地就接受了这种事情?而且,这一切的一切,她竟然都是被瞒在鼓里的? “他们一开始也很反对,还好,我姐在里面做了不少工作。”卓宁不知想到什么,紧皱的眉略松开了来,“我姐很喜欢许翼,所以她也希望家里的人能接纳他。” “你姐……”许母已经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叫卓宁的男孩子今天带给她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伯母,关于我姐的事情,这周末她就要来上海,到时候您和她可以当面聊聊。”卓宁眼里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意,“您会喜欢她的。” “这……”许母还想说点什么,卓宁已经走到病床边,开了保温饭盒,正试图给许翼喂进去一点东西。 当然,又一次失败了。从上午一直到现在,许翼滴水不进,中午不得已输了瓶营养液。泄气地把饭盒和勺子放到一边,卓宁凝视着病床上的人,露出一个挫败的笑容。 败给你这家伙了,快点醒来吧。虚弱地躺在这里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像你啊。 “我来吧。”许母端着饭盒走过来,自顾自地轻笑道,“这孩子小时候每次生病,不是我煲的粥都不喝,还得我一口口地亲自喂,连他爸都不行。” 卓宁也笑了,他站起身,给许母留出足够的空间。 “阿翼,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饭了……” 许翼紧闭着眼,双颊异样的潮红,眉头不安稳地皱着,紧抿的唇角显出几分倔强和执拗。 他在做噩梦,小时候的许翼也是这样,一发烧就爱做噩梦,在床上辗转反侧,神情惶恐。现在许翼大了,那些关于怪兽和黑衣人的噩梦已经吓不倒他了,他的噩梦,都是他恐惧和逃避的现实的折射。 许翼梦到了小时候,他像每一个异想天开的小男孩一样,决定离家出走,自己给自己盖一栋舒服温暖的小房子,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没有学习,没有功课,更没有爸妈整日的管教和唠叨。他也这么做了,背起了自己的小书包,里面放着工具和他自己设计的图纸,走出了家门。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选最大最宽的那条路,一直走。 以往的每一次,梦境到这里,许翼的妈妈就该出来找他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还没到路口就被她揪回去,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它发生的。可是这一次,他都背着书包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了,他的妈妈还没有来。 许翼站在茫茫人海中,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和他擦肩而过,他怔怔地站着,表情茫然,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没有人来带他回家。 这一次,他真的被抛弃了。 “妈……” 许母握着勺子的手一颤,她听到许翼喊她了,语调沙哑而悲伤,里面包含着不解、失望和埋怨。像是被遗弃在荒郊野外的小兽,发出的那种呜咽而凄惨的低吟。 她鼻腔一酸,竟又忍不住要流眼泪。 “阿翼……妈不怪你了……妈只要你好好的啊……阿翼,你吃点东西吧……” 重新舀了一勺粥,许母满脸希冀地抬手递到许翼嘴边,轻柔地撬开他的唇,送了进去。却连勺子都还没抽出来,许翼嘴里的粥就已经溢出了嘴角。 卓宁抽了面巾纸,连忙探身过来替他把嘴角擦拭干净。许母不甘心,又喂了几次,病床上的人还是米粒不进。 “算了,伯母,晚点再试吧。发烧吃不下东西也情有可原。”卓宁无声地叹了口气,“您先回去休息,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着就行了。” “怎么能让你陪呢,当然是我陪,你回去吧,你们不是还要上课吗?”许母忙不迭地推辞,虽然知道两人在一起这个事实,她却还是难以把卓宁的关怀和照顾视为理所当然。 “我已经给许翼的导师打过电话了,而且这两天我正好休假。伯母,您大老远来上海,我没招待好这一点先不说,晚上还不让您休息好,许翼明天病好了,肯定会骂我一顿,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卓宁的语气极尽诚恳,“伯母,您觉得呢?” 许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男孩子,太精太稳了,跟她原先以为的简直是天壤之别。许母甚至开始怀疑,他们家一根筋通到底的许翼是怎么能认识这种人的…… 许母忧心忡忡地回了两人的公寓,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只好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这里比她想象中的干净整洁,墙上贴着大幅的中国地图,地图右下角贴着各地的风景照。地图旁就是书柜,里面摆满艰深的工科专业书和外国文学作品。许母在最上层看到了两个相框。一张是卓宁和许翼的,两人亲密地并肩搂在一起,背景是五彩的喷泉,两人都笑得很开怀。另一张是许翼大学毕业那天拍的,他站在许母和许父中间,戴着学士帽穿着黑色礼服,右手上举着花束和卷成筒状的毕业证书,亲昵地揽着两人。照片里,一家三口,都很幸福的笑着。 许母把照片翻过去,看到背面的笔迹,顿时眼眶一热。上面写着:老爸,老妈,我永远爱你们! (六) 许母把照片放回去,脸上交织着欣慰和惆怅的矛盾表情,回了卧室。 外面已经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卓宁把热毛巾放回盆里,起身绕过病床,走到窗边,把没有关严实的铝合金窗紧紧合住。 正要拉上窗帘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他看到了窗外的雪花,洁白,轻盈,优雅,从被住院部大楼分割成四角的黑色天空坠落下来,像一首静谧的小圆舞曲。 他向来不属于有闲情雅致的那类人,外面下雨下雪还是下冰雹,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倒是许翼,每年下雪的时候都要大呼小叫,拉着他出去打雪仗,堆雪人,他一直不理解,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有这么幼稚的爱好。直到这一刻,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他似乎有了某种难以言述的顿悟。 回到病床边,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卓宁摸了摸许翼依然高热的额头,自顾自地低声道,“白痴,再不起来雪就下完了。” 许翼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卓宁并不在意,他在床边坐下,探进被子里摸索到许翼的手握住,只开了一盏小台灯,陪着他。 后半夜卓宁就撑不住了,睡意排山倒海地袭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盹。十分钟后他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看病床上的人的状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许翼脸上的红潮似乎都褪去了,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他站起身,弯腰探了探许翼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减退多少。叹了口气,卓宁又坐了下来。 瞟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离天亮不远了。卓宁闭起眼揉了揉额角,决定起身洗把脸。 他刚拉开病房门,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低哑异常的声音。 “卓宁……” 两天没睡好,都产生幻听了……卓宁自嘲地摇摇头,正要走出病房,那个声音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脸上掠过一丝狂喜和激动,转过身的时候已经被全然的平静所取代。对上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熠熠发亮的眸子,他的嘴角慢慢弯出一道弧度。 “我妈她……”许翼太久没开口说话,嗓音嘶哑且绵软。 “放心,伯母在家里休息。明天一早就过来,她已经不怪你了。”卓宁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许翼露出‘你就别安慰我了’的表情,“怎么可能……” “你都这样了,她还忍心说你吗。”卓宁在病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眼里含着笑意,“而且,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们的关系在我家已经公开了。而且,卓倾后天就要来上海,她们正好可以面对面聊聊。” “我妈估计得气个半死……”许翼扯出一抹苦笑,又问,“我睡多久了?” “昨天上午到现在。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可以坐起来吗?” “恐怕……不行,我头还是很痛……”许翼苦恼地皱起了眉头,“而且,我总觉得老有人在我旁边哭……是做梦吗?” “不是做梦,是你妈,她太担心你了。又听到护士说可能引发别的炎症,所以就……” 许翼没再说话了,一是他还发着烧,体力不允许,二是想到自家老妈,心里就满是内疚和自责,只好沉默。 “别想太多了,伯母最后会理解的。”卓宁看出他眉间的忧虑,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许翼点点头,缓慢地把头转向窗外,疑惑道,“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雪还在下吗?” “下了两天了,积雪很厚,等你起来就可以去打雪仗了。”卓宁站起身,正打算去拉开窗帘让许翼看得更清楚,一股力道阻止了他。许翼拽着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别管那个了……你肯定一晚没睡……赶快上来躺一下吧,天快亮了。” 卓宁楞了一下,随即脸上浮出犹豫之色,“可这床太小……” “没事儿,挤一下”许翼费力地往墙角挪了一点,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他累得气喘吁吁,“快点……上来啊……” 卓宁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的体力也确实透支得差不多了。看着许翼希冀的眼神,他心口一热,也顾不上万一早上有值班的护士进来巡房这一担忧了,脱了鞋和夹克,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小小的单人病床要承受两个大男生的体积实在有些为难。卓宁睡在外面,只能蜷起长腿,侧躺着。许翼本来是平躺着,也换成了侧睡的姿势。两人脸贴着脸,亲密得无以复加。 “你都有……黑眼圈了……”许翼睡了太久,这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他伸出手,摸了摸卓宁的眼睛,“夫人,这两天实在为难你了。” 卓宁又好气又想笑,伸出手轻柔地掐了一把许翼的脸,“就这么喜欢占嘴皮子便宜?” “身体便宜都被你占光了,我还能不能占占你的口头便宜啊……”许翼表情哀怨,他说着话的同时伸出手抱住卓宁的腰,亲昵地蹭蹭他的脸,“好好睡吧,有我在呢。” 许母坐了最早的那一班车公车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里面的情形差点没让她晕过去。 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一张床上搂搂抱抱…… 最初的震惊过去,许母立刻就察觉了更让她震惊的事实。她家儿子竟然是被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卓宁抱在怀里的,还露出那种依恋和信赖的神情…… 许母的世界观在这一天彻底被刷新了。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连忙慌慌张张地转身想出门,步子却绊了一下,发出一声绝对不容忽视的响动。 “妈……”许翼被惊醒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许母,神情慌张而担忧,“我……” 太心急了,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嗓音低哑得厉害。 卓宁被他这么一动,也醒转了过来。 “伯母——”他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利落地穿衣穿鞋,“您别怪许翼,都是因为我。我后半夜撑不住,就想躺一会儿……” 许母看着这两个孩子极力想为对方澄清的急切摸样,有些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怪你们了?” “妈……”许翼的眼睛亮得厉害。 “伯母……”卓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母挫败地叹了口气,“还喊伯母啊?” 许翼发出一声震惊之极的低呼,而卓宁一向沉静的脸色则是瞬间崩裂开来,他表情怪异,从喉咙里艰难地溢出那个字,“妈……” “下次你别这么喊我,跟要你命似的。”许母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到了病床边,伸出手试探还处在呆愣中的许翼的额头温度,“还有点低烧,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了……”她转过头,纳闷地看着卓宁,“你还站在这里干嘛,阿翼一天没吃东西了,去买早餐啊。” “是……妈……”卓宁语调不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出的病房门。 许母把手伸回来,许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现。“妈……你……” “是不是觉得老妈的形象瞬间变得光辉伟大了?”许母轻笑一声。不知想起什么,她脸色一变,语气有几分严肃道,“我问你,你们卧室的枕头下写满英文字母的小瓶里是什么东西?不是什么违禁品吧……” “额……”许翼只觉得脸颊有越来越热的趋势,“那是……男士护手霜……国外的一个牌子……” “那你们放在枕头下干什么,晚上硌着多不舒服啊。” “这个这个……妈我头好晕,额角又开始痛了……” “阿翼?阿翼你没事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