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是系列的短篇…… 除了第七个,前面的先看哪个都可以…… 虽然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但是也可以独立存在啦 1.《男宠》如题……古代,从前有那么一个喜欢男人的员外…… 2.《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个冲动的绑匪和他的肉票,现代,西方 3.《天堂在反方向》关于站街的青年……现代,西方 4.《笼中鸟》大少爷绑走平凡青年的事情……现代,国内 5.《灵魂构装》实验成果和它的研究员……不……是魔像和法师,奇幻 6.《灰色的眼睛》,卓尔精灵主人和他从贫民区买的奴隶 ……一望可知的奇幻 7.《真实的假象》,那啥青年和啪啪机器人 未来……算科幻吧…… 他们之间的联系慢慢就看到了,猛一看去是没有联系……其实是有的…… 1.男宠 桐礼乡的人都知道,孙员外家财万贯,且耽于男色。因此,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却不思妻妾之事。孙家老员外和老夫人死得早,就更是无人能在这事上对他多加规劝。 继承家业后第三年,孙员外娶进门了一位夫人。夫人出身比孙家高些,年龄也比年轻的孙员外大上五岁,相貌就更是平平。他二人只因父辈上早有订下姻缘,双方推脱不得才草草完婚。 据府里丫鬟的闲话说,孙员外夫妇二人虽看似出双入对,但并不在同房过夜。他们平时相敬如宾,却看不出一丝亲密。夫人总是沉默寡言、神色郁郁,极少主动开口与人讲话,堆着满脸的悲愁。 娶妻半年后,孙员外没有纳妾,而是带回来了个俊俏少年。这少年家道中落后被变卖为奴,被明眼识货的孙员外一眼看中。 “男宠”一事,在桐礼乡传得沸沸扬扬,本来,乡中就总有孙员外与夫人并无夫妻之实的传闻,这“男宠”之事一出,流言就更显可信。 谁人府中都少不了多事嘴碎的奴才。孙家有仆妇说,听见每天夜里孙员外卧房中传来香艳之语、旖旎之声,有时彻夜续着红烛,高吟混杂着哭叫,时而又是低低的情话绵绵。虽然任谁都可听出那是两个男子的声音,但竟然也同样叫人面红身热。 而夫人却住在厢房里,时而哼唱些家乡小曲,可见凄凉。 就这么过了约摸几年,孙员外苦命的正妻和俊美男宠都已经提不起人们的兴致,再也无人议论这一家。甚至,有不少人还觉得,比起那些妻妾成群还日日要去青楼享乐的财主,孙员外还更可算是长情之人了。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孙员外将近不惑之年时,桐礼乡闹了山匪,孙家受累不浅,逐渐竟破落了。 孙家夫人这么多年受尽冷落,但竟极重恩义。她对员外讲,她有个同胞兄弟,当年是一母双生、心思相通的。那兄弟成年后只身在南方从商,虽已不算名门,但处境毕竟殷实。夫人之意是,不如一起南下,投奔她兄弟去。 孙员外点头同意。夫妇俩遣散了全部家丁,唯独留下那正值壮年的男宠。要说这男子也奇怪,虽已经不是年轻小儿,但也比同龄男子生得秀气稚嫩一些,难怪孙员外如此宠他。 男宠对员外也是极为忠心,誓死跟随。难得可贵的是,他对孙夫人也尊敬有加,处处谦恭照顾。 这荒唐的一家人收拾了些行李,匆匆上路了。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过惯了富裕日子的三人自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好歹是平安到了夫人弟弟家。夫人家弟弟姓齐,齐老板器宇轩昂,容貌与孙夫人十分相似。他携着一端庄貌美妻子,摆宴后遣去下人,亲自迎接。 “妹妹多年来辛苦了,”夫人抿了口杯中香茶道,“你这茶庄真是不凡。我们三个破落之人,倒是给你们添了晦气。” 齐老板摇摇头,看了一眼孙员外,道:“这些年,哥哥过得可好?想当年,只因那门姻亲,齐家可真是鸡犬不宁。多亏了孙员外与你我二人私下密谈,最终大家才能各得所需。你我一母同胞,相貌相似、自幼感情也深厚。如今说那些客气的做什么。” 孙夫人道:“只可惜我并非极端俊美的男子,扮作女子妆容,也只能算平庸之辈。这么多年竟未被人识破,也真是侥幸。” 这时,孙员外插话道:“这并非侥幸。多亏你甘愿在他人面前少言寡语、故作冷淡,且日日深居简出,才无人能识破啊。这令我深深愧疚……”停了停,他以茶代酒、向齐老板举杯道:“说到此事,倒是齐老板不易啊!齐老板多年女扮男装,只身闯荡,今日得了这么大的家业,必定极为辛苦。” 齐老板摆摆手,笑着拍拍身边妻子的手:“不易倒是的。面相还好说,可我身形单薄,不比男子健壮,且脸上不能生出胡须。多亏当年认识了她,她曾行走江湖,擅长易容之术,才帮我守得秘密。哥夫,我倒好奇,早就有人知晓你不喜与女子亲近,你如何……” 孙员外和夫人笑盈盈看向那俊俏的“男宠”,此人被取小名为犀儿。 “先前,我也十分苦恼此事,”孙员外道,“她落得那等地步,我看不下,便把她带回府中。我是想着,被卖为奴的女子难免受人欺凌,即便是当时府里家丁也不能放心。我叫她继续以男子装束示人,她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外人以为她是少年,还当她是……被我藏于府中的男宠。” 孙员外面露羞怯,看了看夫人。夫人昔日在家时,除了私下与员外独处,极少讲话,生怕被人识破,现在自己妹妹家里,便随意了许多:“犀儿来了之后,我们行事反倒容易些。她住在厢房,可夜里时,佣人们都以为那是我。” 犀儿足比齐老板高出一头,此时依旧是一身斯文后生打扮。她咧嘴一笑,道:“员外和夫人也不怕羞。你们常常闹到月过中天,更有时天蒙蒙亮、别人才醒来梳洗时,你们也……当年我年纪那么轻,还没有喜欢的男子呢,就听你们在那里……我没办法,又觉得羞,就只能唱唱小曲遮盖那些声音。” 齐老板和妻子哈哈大笑,孙员外和夫人也只好给犀儿多夹些菜来赔礼。这两家人从此相处在一起,个把月后,便想起早该为犀儿寻摸如意的夫君了。 ——END—— 2.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上) 莱德想,这下我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他原本是帕尔森高科公司CEO的私人助理之一,那家伙有一群秘书和一群私人事务助理。更通俗地说,莱德是个司机。他在那公司干了四五年,帕尔森的诡异行程表让人身心俱疲,莱德的胃病越来越严重。因为有一天他脑筋有些短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遭到了辞退。 现在很少有人雇佣专职司机了。可莱德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很久也没再找到工作。他去打各种工,生活一直毫无起色。 那天,他喝多了,而且还被几个曾经在一起鬼混的家伙怂恿……然后他就去干了件非常疯狂的事。 他打算绑架前老板的女儿,勒索赎金。 他见过那女孩,还开车送过她上学,现在算起来,她应该已经从高中毕业了吧。莱德会立刻就行动、都没预留出让脑子冷静下来的时间,是因为……当时那女孩就在同一间店里。她有一头金发,画着浓妆,穿着更成熟的小西装外套和直筒裙,比上高中时显得成熟美艳了不少。 莱德的行动很顺利,他轻易就带出来了已经醉醺醺的女孩——他记得她叫嘉比,然后他把醉酒的女孩弄上车,绑起来,用胶带封上嘴,自己坐上驾驶座,浑身冒着酒气、一边咒骂全世界一边开车。 莱德的哥哥有一家因为经营问题正在走转手程序的修车厂,而他知道那几套房子中有个平时没人用的地下室,地点偏僻,最近几天也不会有人来。他到那里去,把嘉比抱出来放在地板上。 莱德现在满心都是钱钱钱,而且他之前喝得点过量,几乎已经丧失了社会人士该有的冷静……但毕竟,他并不是十足的恶棍,他并不想伤害嘉比,只打算吓唬她一下。 女孩醒来时,脸上的妆全都蹭花掉了。她无辜地注视着莱德,而莱德则作出邪恶至极的模样。他撕掉封口胶布,凶神恶煞地说了一大堆,并要求女孩给家人打电话时,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了:“手机在我身上……” 她说话声音很小,像蚊子叫,莱德觉得应该自己的威吓起了作用。不过,他总觉得印象中的嘉比和她的声音不太一样。 莱德保持着凶恶表情,去摸她的电话,这里也找不到、那里也找不到。一抬头,他发现女孩竟然在笑着看着他。 然后,嘉比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莱德像手指被电了一样地退开,因为……一旦对方大声说话,他就立刻发现,不,这不是嘉比……这是个男人! “你是谁?被我爸搞破产的?还是单纯地看他很有钱所以想绑架他的孩子?”穿着女装的男人问,“真是对不起你啊,我并不是个八岁的小男孩,都长得这么大了,绑架我真是叫你费了不少力气吧?” “你他妈又是谁!”莱德吼道。 “我?埃伦斯?帕尔森,你不知道我是谁干嘛要绑架我?” 莱德盯着他,他看起来真的和嘉比一模一样……不,现在那些浓妆有些花掉后,就已经没那么像了。姓氏没错,而且他这么坦然……也许他是嘉比的兄弟? 莱德的猜想是对的。埃伦斯主动坦认,他和妹妹是一对双胞胎,小时候看起来很像,长大就越来越不像了,不过神奇的是,埃伦斯画个女性的烟熏浓妆后,看起来就又变得很像嘉比。当埃伦斯猜到莱德本来是想绑架嘉比时,即使被绑着也笑得前仰后合。 “别觉得难过,先生,绑架我也是一样的,不是吗?”等笑够了以后,他眼睛闪亮地对莱德说,“那么,我们言归正传。来吧?” “来干什么?”莱德一惊。 “还能干什么?拿出我的手机啊,你不会蠢到想用自己的手机吧?我的手机现在还有电,可以通话,你快把它拿出来。” 莱德点点头,重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知道这家伙是男的后,莱德心里的负担好歹是小了一些。 突然,埃伦斯仰着脖子发出一身呻吟,吓得莱德噌地一下退后:“你在干嘛!” “你摸得我很舒服……”埃伦斯像猫一样眯着眼睛说。 他们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埃伦斯先恢复了正常腔调:“好了,你快摸。我保证不出声了总可以吧。你看,你都把我绑架了,你竟然都不让我随心所欲地哼几声……” 莱德目光怨毒地重新去摸手机。埃伦斯保证他的手机就在身上,但莱德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年轻男孩豁然开朗般告诉他:“啊,我想起来了,手机在内裤里啊,你快掀起来我的裙子。” 莱德都快哭了,但又要维持劫匪的尊严……所以他继续装出非常凶狠的表情。找到那该死的手机时,它被一个非常紧身、高度弹力的内裤紧紧包覆着,贴着某个非常可恶的部位。 莱德震惊地看着埃伦斯,埃伦斯又是一阵大笑:“你到底要不要打电话?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确实不是女孩,也不是第三性别人士,你还假绅士什么劲?快点,要拿快拿。” “哪个正常人会把手机放在这里而不裤兜或背包里!”莱德恨恨地说。 “啊,你不理解吗?我的手机铃声是静音震动的,来电话时可有趣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即使喝了不少酒,莱德也感觉到脊背一阵冰凉。他想到,这下我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他非常小心地拿出手机,在对方“实在不愿意拿着你可以去找个便利店买点酒精棉球”的嘲笑之中,坚持着拿稳了它。然后他稳定心神,去回忆与前老板间的仇恨、那间欠租的房子、以及甩了他的女友……然后重新找到了恶狠狠的表情。他拨通了一个号码,把电话抵在埃伦斯脸旁。 “你真是蠢啊,你连变声器都没准备?要我来?”埃伦斯在电话还没被接起来前说,“好吧,我说就我说。你要多少钱?” “两万欧元……”莱德想也没想就回答。这是他以前算出来的,是目前需要的钱和自认为应得的补偿之和。 埃伦斯震惊地说:“什么?你绑架我就为这么丁点钱?你脑子没问题吧?” 这时,电话通了,莱德听到是一个女性接起电话。 “嗨,甜心罗维妮卡神使,”埃伦斯说,“让地狱魔君或者深渊魅魔接电话好吗?或者让深黯魔像来也可以……” 电话里的女性冷冰冰地应了一声。莱德听着这金发小子的说话方式,用力抹了一把脸。他记得罗维妮卡,那是帕尔森家的女管家,看来她真是一位应该被同情的可怜女性。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被人拿起来,这次说话的人声音不够大,莱德听不清,可悲的是他不知道这款手机的免提键在哪里。 “深黯魔像,你好,今天弄死了多少冒险者?哦不不不,别生气,我是和你说正经事来的……” 听着埃伦斯讲话,莱德在心里默默嘟囔着,换了谁都很难不对你生气。 “听着,甜心,我被绑架了……是真的!我从没用这种事骗过任何人,对吗?我现在正被绑着手脚关在一间阴暗可怕的地下室里,真的,是绑匪拿着电话……”说到这里时,埃伦斯还抬眼对莱德抛了个媚眼,莱德嘴角一抽。 “他要二十万,否则就要奸杀我……” 莱德手一软,差点扔掉手机。无论是二十万还是奸杀都并不是他提出来的! “付款方式什么的,等邮件通知吧。对了,不要报警,真的不要,他们有几十个人,是专业的,如果惹怒了他们,他们就要用邪恶到无法形容的方式杀了我、然后把我的器官都卖掉、再把我分尸碎尸、而且还把尸体喂给城里的流浪狗!这太可怕了对吗!你一定要救我,我爱你!” 接着,脸色惨白的莱德听到,对方咒骂了一句“去你的!哪只狗会愿意吃你的尸体!”后就先挂掉了电话。 “我说成了。”埃伦斯灿烂一笑。 “你这叫说成了?那个什么魔又是谁啊!” “深黯魔像?那是我妹妹,就是你本来想要绑架的那个。我们家的人都比较羞于表达爱,平时她都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地狱魔君和深渊魅魔也是这么和我说话的,顺带,这指的是我爸妈。” 莱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按照埃伦斯的意思,他应该通过手机邮件来通知交易地点。不过他只有一个人,该怎么在控制肉票的同时去拿钱呢? 这次,又是埃伦斯为他提供了方法:“你叫他们把钱打到我的账号上不就好了,然后挟持我去提现。如果打钱到你的账号,你就暴露了,对吧?并且,如果你自己去取款,你就会被摄像头拍到。所以,就叫他们打到我账号上。别那么看着我,家里会给我些零花钱,但他们不会让我的账号里有二十万的……当然,如果你强迫我的话,我可以把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也一起取出来。” 虽然并没有绑票经验,但莱德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种奇特受害者也太难遇到了。托埃伦斯的福,现在莱德的酒醒了大半,他有点后悔搞什么绑架……现在勒索电话都已经打出去了,恐怕没办法停下。 2.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下) 在埃伦斯的指示下,他们先是换了一个地点藏身,然后确保在不发短邮或打电话时保持电话关机并卸除电池,都是防止被定位。然后则是寻找提款地点。 他们移动到了一间林地小屋,然后又(在埃伦斯的指使下)换到郊野农场的谷仓,接着又跑到距离城区好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小镇,把车停在安静的、即将被拆除的停车楼里。 “看,他们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了,而且他们一定没有报警。”在车子上,埃伦斯依旧被绑着,莱德正在看他的手机,确实如此。 “镇上有银行,也有几处自助机器,我得去取钱了,所以你必须放开我。”埃伦斯说。 莱德从前座缝隙探过身去,一手拿着水果刀威胁,一手去解绳子。解绳子时他发现,自己当时喝多了,绑人的手法确实不怎么样,不够紧也不够精细,对方应该很好挣脱的。 被解开手脚的金发小少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说:“嗨,帮我按摩一下。” “什么?”莱德问。 “我被你绑了这么久!没睡好也没躺好过!中间就上了一次厕所,你还不肯放开我的脚,叫我跳着去!我现在手脚都麻了,怎么走着去取款?” 莱德痛苦地沉思了一下,最终屈服了。他从车后门爬进去,糊弄地揉起对方的手臂和腿。 “这里……还有这里。啊!对!对!是这里!用力……再继续!慢一点!啊!用力!好舒服!我不行了……” “闭嘴!”莱德几乎带着哭腔。 埃伦斯终于耍够了他。他们一起下车去,从小门走出停车楼,去找外面不远处超市边的银行。埃伦斯的磨砂皮名牌包(当然是女式的)里有简单的化妆品,在出发前他还补了个妆,为了看起来不那么一脸花。 走到外面后,埃伦斯叫莱德搂住他,他说这样会比较像一对狗男女,而不是绑匪和被挟持的人,莱德只好同意了。 埃伦斯顺利取出钱,分好几次。他在银行取了一次,到超市里的提款机又取了一次,又叫莱德搂着他去另一个路口上的车站提款机,又取了一次。 出来前,埃伦斯把自己女士包里的东西都放在了车上,这个包现在则装满了现金。他钻到莱德怀里,虽然他并不矮小,穿着高跟鞋就更高了,但他就是有办法显得很小鸟依人。莱德浑身都僵住了。他几乎是被埃伦斯搀着走回停车楼的。 在莱德数钱时,埃伦斯踢掉高跟鞋,把腿缩到座椅上看着他:“我取了将近三十万。你看,我真的把自己的钱也取出来给你了。别那么看着我,我是帕尔森的儿子,当然零花钱比较多……所以你如果只想要两万,还不如直接和我要呢。不过现在钱都到手了……” 突然,他停住了。莱德也猛地抬头。他们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这间停车楼挨着一个即将拆除的商场,是已经被封闭的。会跑到这里来的不是官方人士就是不法之徒,要么就是没事找事的一些青少年。不管是谁,莱德都不想撞见。 似乎有一辆车开了进来并停下。莱德的车停在一堵分区墙后面,对方应该暂时看不到他们。接着,莱德和埃伦斯都听到了开车门声、脚步声……还有哭泣声和咒骂声。 一个小女孩在不停地哭,有个男人威胁说如果她再哭就要割掉她的鼻子,还有个人在和同伴讨论“她们家真的没报警吗”的问题。听起来,除了小女孩外,他们有三个人。 这是一伙真正的绑匪!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后,莱德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是真正的,只不过肉票特殊了点。 他悄悄把钱塞进车座下,更仔细地听着。就在他探出身时,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埃伦斯的手机……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一侧的声音马上就消失了。莱德知道大事不妙,真正的绑匪们一定会过来查看的,他们之间连道门都没有。 埃伦斯突然下车走到前座,抓住莱德,手里还拿着一卷胶带。他简洁地说:“假装上我。”然后飞快地扯了一段贴在自己嘴巴上,并敏捷地躺倒、双手背在身后假装被绑住,并挡住了手机。 “谁在那!”脚步声靠近了。埃伦斯用眼神催促着,莱德现在别无选择。 一个光头大个子拿着枪小心翼翼靠过来。他起初以为这里藏匿着流浪汉什么的,当看到眼前的画面时,他非常吃惊。 他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的、一看就非常落魄的男人趴在被胶带贴住嘴巴的金发美人身上。金发美人的手似乎也被绑住了,她眉毛拧成一团,看起来柔弱而无助。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光头问。 莱德抬起头,有些结巴地回答:“我……我在……在……” 不用回答,正常人都能看出他在干什么。光头觉得有些好笑,一群犯罪者在废旧停车楼遇到另一个犯罪者,看上去真像滑稽戏。 但光头不想因为这个蹩脚的色狼而破坏大事,所以他依旧端着枪。“站起来,双手抱头面对墙壁,快!”他命令道。 莱德吓得手足无措,不过埃伦斯用眼神告诉他照做。他慢慢站起来,去墙边站好。埃伦斯躺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着,还呜呜地哭,没有穿鞋,膝上直筒裙被掀起来了一点点。 “天哪,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光头大声对同伴喊。另一边的人回应他:“别打哑谜,到底是什么人?” 光头打量着“金发美人”——那美丽的蓝眼睛、衬衫下高耸的(假的)胸部,以及穿着高筒丝袜的修长的腿。他蹲下来,用枪抵在那(假的)胸部上,笑着说:“嗨,美人,看起来你遇到麻烦了?” 埃伦斯演技十足地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而光头则把手开始搭在那双腿上。莱德从手臂缝隙里看过去,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很想冒险过去阻止那光头的冲动。那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这主意是埃伦斯想出来的。 “嘿!别动我的猎物!”莱德尽己所能地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话,“我还没动她呢!不管你是谁,你不能……” “我能。”光头转而用枪对着莱德,并把埃伦斯的裙子一把掀起来并把手探进去。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看着那双迷人的眼睛,一脸世界观被刷新般的表情。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埃伦斯猛地用双腿绞住他的脖子,上身和手臂用力,一翻身把光头带倒。 光头手里的枪砰地开了一发,但因为没有准头,击中了墙壁一角,吓得莱德惨叫起来。 埃伦斯用关节技把光头按倒并控制住,光头手里的枪已经落在一旁。在他们身边的、刚才被藏起来的手机是亮着的。 从听到枪声前开始,另一边的两个绑匪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莱德蹲在墙边,他知道那两个人也要过来了,可是埃伦斯却还是一脸淡定。 几秒钟过去了,那边的劫匪还是没有动静。起初在埃伦斯飞快地制服光头时,莱德分明听到了那边有嘈杂的脚步声、咒骂声和小女孩的尖叫。但现在一切都安静了,女孩依旧抽抽搭搭的,却没再大叫。 莱德靠近埃伦斯,捡起了那把枪,指着光头。这时,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他紧张地看着那方向。 一个黑发年轻人先走过来。他像是还不到二十岁,头发短短的、服服帖帖地往后梳,穿着西装套装和黑色呢子外套,一手插在兜里,微微皱起眉,俊美的脸上像是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杀气。而且……莱德觉得他还有些眼熟。 两男一女跟在黑发年轻人身后,那三个人都穿得很普通又很简洁,脸色同样冰冷。 埃伦斯放开光头,站起来,那三个人就靠过来把光头拎起来继续控制住。 “你这是在干什么?”黑发青年靠近,伸手扯掉埃伦斯嘴巴上的胶布。 莱德吃惊地发现,他……不,她是女性,她是嘉比!帕尔森的女儿、以前自己开车接送过的那个女学生! “唔,幸好你追踪了我。我非常感谢你追踪了我,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光芒……”埃伦斯边整理衣服边说。 “够了……”嘉比瞪了他一眼,然后留意到了旁边的莱德。 “很久不见了,莱德?希夫曼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嘉比。埃伦斯这个混蛋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她像个绅士般微笑着,“您看上去很吃惊?也对……我剪短了头发,还染成了黑色。一点小爱好而已。” 莱德想,我吃惊的并不是你剪发和染发,你就算把头发染成五彩的我也不会这么震惊。 他眼前的,是帕尔森家的一对双胞胎:哥哥穿着女装,一头金色长发,画着妆穿着丝袜,打架时非常利落但同时又能像个交际花一样光是站着都要扭来扭去……而妹妹梳着利落而带有精英感的黑色短发,穿着给人冷漠严肃印象的套装,活像个年轻的黑手党家族继承人。 莱德突然有点感谢老帕尔森辞退了自己,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再为这些人服务。 追踪着哥哥的嘉比其实一直带人隐藏在不远处,只不过,以莱德的能力不足以发现他们。 而嘉比带人制服的确实是一群绑匪,他们在城里准备拿钱的同伙已经被警方捉住,这一群人也被赶到的警车带走。 不过麻烦的是,这对双胞胎以及莱德也必须去做笔录,他们总得解释一下自己在这里做些什么。 当然,警方很容易就相信了他们。警察得到的答案是:埃伦斯?帕尔森和父亲的一位前员工准备私奔,去允许同性婚姻的国家结婚什么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躲避家人的目光,偷偷地一点点取现金……但是妹妹嘉比?帕尔森知道了这件事,她利用自己的资源跟踪了哥哥,并且打算劝他不要为此放弃在家庭里的责任。 第一是因为帕尔森家的地位,第二是因为眼前就坐着女装的哥哥和男装的妹妹……警察们个个都是吐槽在心口难开的模样,最终和嘉比握手后祝他们解决家庭纠纷顺利。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钱?”坐在嘉比的商务舱里时,莱德问埃伦斯。 “是啊,当然,其实不止这些……不然你以为她真的会给我钱吗?”埃伦斯说。 “并上你的腿,埃伦斯,”嘉比冷着脸说,“既然你穿着女士服装,就不要让坐姿像个醉汉。” 埃伦斯听话地换成跷二郎腿的姿势,歪过头看着面色如死灰的莱德。 “你怎么了?你在伤心吗?觉得我骗你?”他用手肘戳戳莱德,“可是,是你先绑架我的,我觉得绑架是犯罪,欺骗感情却并不是。还有,幸好你没绑架到真正的嘉比,否则你会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我们从小和母亲学习各种搏击,就是为防止这种事。不过,我一直不像她学得那么认真,我甚至被她打哭过。” “和母亲学习搏击?”莱德进一步感到这家庭非常恐怖。做司机时,他见过那位夫人,她喜欢穿很复古的连衣裙,长发编成中世纪风格的发辫,看起来活像那种至今还会对男士行屈膝礼的类型。 埃伦斯没回应这个问题,而是一把搂住了莱德的肩膀:“对了,还有,我了解你和我父亲的恩怨了。你运气很好,现在我缺少一个私人助理,我要雇用你。虽然,以我那公司的实力,现在还做不到给你比以前翻倍的待遇……但我可以在你以前的薪水的基础上每年多加两个月的工资,其他奖金照旧,保证有休假。入职的公司不是帕尔森高科,是我和嘉比合作经营的公司。你看怎么样?” 莱德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埃伦斯继续说:“工作范围嘛,就是帮我开开车,在我穿男装时冒充我的保镖,在我穿女装时冒充我的男友……还有帮我处理一些文档工作。” 其实莱德已经动心了,虽然帕尔森家很怪,埃伦斯更怪。嘉比冷笑着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说:“怎么。你爱上绑匪了?” “目前还没爱上,”埃伦斯继续搂着莱德回答,“我只是打算先雇佣他,将来再决定是不是要包养他,决定要包养他之后才会考虑和不和他上床……” “等等!我……”莱德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但金发美人埃伦斯立即对他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恳求表情,他一时竟然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 旁边的男装丽人嘉比拿着平板电脑说:“好了,我已经叫人把绑匪莱德?希夫曼先生的人事关系转入了。先生,你记得你在我们这里有一次前科,你要好好服刑。我哥哥是个非常变态的人,他会好好对待你的。” 嘉比的发言毫无逻辑且非常恐怖,而埃伦斯做出生动娇柔的表情依偎着莱德……莱德欲哭无泪地想要大声抗议,但又觉得似乎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END—— 3.天堂在反方向 因为工作,我要在安毕斯镇住上一段时间。克罗尔属于这边的公司,负责接待我,现在他正在帮我开车。 “你知道安毕斯的意思吗?意思是‘深渊’,”克罗尔说,“你以前没来过安毕斯对吧?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特色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问。 “在这里……你看,”他拐过一个弯,指指路边立式广告牌下人,“看到那个没?” 我点点头。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孩,微卷的金发凌乱地束在脑后,脖子和手臂上都有刺青,穿着极为贴身的深V领T恤和紧身牛仔裤,脚上蹬着皮靴。 隔着十几米,又是另一个男孩,他比上一个矮些,皮肤是棕色的。在马路另一侧也有几个,甚至还有穿着女装的强壮男人。 我张了张嘴,没有立刻作出评论。毕竟我不知道克罗尔对这些人是怎么看的。 车子驶离这条路,穿过有大型百货公司的街道。这条街上没有那些明显是在等“某种客人”的孩子,普通的行人、从超市走出来的抱着大包小包的胖主妇们倒是不少。在一家电影院不远处,因为两辆车子发生刮蹭,我们不得不慢了下来。 四个男人从一条小岔路里走出来。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西装,身材挺拔,面色严峻,像极了黑帮片或者科幻片里的那种人。因为车速很慢,我看到有个矮胖的中年人从露天咖啡店座位上站起来,向那几个人迎过去。 中年人手里抱着一个黑色公务包,走路的姿态也非常像某种电影里的人……接着,他来到那四人面前,双方声音不大地说着什么。 “喔,大白天的,他们竟然就敢在三号大街做交易。”我身边的克罗尔感叹。 “什么?什么交易?” 他耸耸肩:“还能是什么。总之是不太能光明正大的那种……你明白的。看到那四个家伙了吧,在安毕斯没人敢说他们什么。至于那老头子我就不认识了,看哪,那古董一样的公文包,你猜能放多少钱?” 我早就听说过安毕斯镇治安状况堪忧,据说有很多法外之徒隐藏在这里。可我还是很难相信会看到这么大摇大摆的黑帮……但至少在我生活的地方绝不会这样。 来这里出差前,我听说过一些传闻。有人说:在安毕斯镇,连天堂和地狱的位置都是相反的。他们以此来形容这里的危险。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克罗尔说的意思。他不是说安毕斯有很多站街男孩,他的意思是,在这里,很多东西都是能坦然招摇过市的。 我被安排住在一家规模不大的旅店。安毕斯则被他的主管打电话叫走,说晚上会来接我去公司安排的餐会。这一下午的空闲让我无所事事,我不敢去百货公司所在的那条街,虽然我确定自己和那些危险分子并无瓜葛。 不过,我没敢告诉合作伙伴的是,其实我对他们这里路边的男孩稍有点兴趣。 我不想被工作伙伴知道这种事。当然,其实我并不打算真的立刻去找一个,我只是觉得好奇。平时,我的通常都是在圈子内慢慢物色伴侣的,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但是,我不断地想起看到的第一个男孩:瘦高,金发,脖子和手臂上露出刺青。那条街距离这里很远,我不确定自己能找到他。 晚餐会上,我一直感到无聊,但还得装出热忱、爽朗的模样。工作嘛,只能这样。一切终于结束后,我又坐上克罗尔的车子,这次同乘的还有一位女士。 因为要送她一程,克罗尔十分抱歉地让我在距旅馆两个路口的地方下车了。我表示并不介意,正好我想自己走走。 在夜色中,我准备穿过第一个路口时,看向横向街区的深处。 我看到几盏酒吧的灯,附近有一些人影。我好奇地走过去,果然,看这些人的模样和气质,我就猜得到他们是做什么的。 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走过去,靠近一个穿皮裤的小伙子,两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一起走进半地下结构的酒吧。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白天我见过的那个人。他这时又换了一身衣服,棕红色的休闲西装遮住了纹身。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靠着灯柱,两眼放空地吸着烟。 我走过去,对他打招呼:“嗨,你在等女朋友吗?”——这是一句小小的暗语,就用于分辨这些男孩是做生意的还是真的在等人。奇妙的是,暗语并没有标准答案,它只是个开头,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你就可以从他的反应里读出来他是不是愿意。 年轻人斜了我一眼:“不一定。我在等的可不止‘女朋友’。” 看似不合逻辑的回答,恰恰帮我确认了他的职业。于是我站得更近了一点,细细观察他下巴的线条,和呼吸之间微微抖动的喉结,以及从西装外套里露出来的深V领下形状优美的锁骨。 “你从那家店里出来的?”我看看身后的半地下酒吧。其实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是店里的还是单干的? “不,我一个人在外面。”他直白地回答我,并在灯柱上熄掉烟头,回头注视我。 他的金发应该是染色的,我在他的发根处看到了棕黑色的部分。不过这没什么。我们从掩饰的、毫无意义的言语试探,渐渐走向了目的后的直接: “多少钱?”我问。 他皱眉想了想:“那要看具体内容而定。” 看来他能提供的方式很多?于是我说:“嗯,就最普通的。我没有太过变态的爱好,只是比较欣赏像你这样的类型。具体的嘛,这要看当时的氛围了,对吗,我不喜欢太程式化。” 我认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但年轻人看起来却有些迷茫:“你能说得直接点吗?别这么多多余的词。对象是谁?” 这次换我觉得迷茫。一个站街的男孩,和一个明确想要买他一次的外地人,对象还能是谁?难道我长得就那么像大老板的贴身秘书吗? “当然是我啊。”我笑着说。 男孩看起来更加困惑……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他的眼神像在谴责我是个神经病。 “你……好吧,什么时候,去哪里?” “我想,我的房间是不行的,你有好地方吗?”我说。 他想了想,点点头让我跟他走。我刚要满心愉快地跟上去,身后传来汽车急刹停下的声音,接着,克罗尔的惊叫声传来:“天哪!麦伦先生,你在这做什么?” 我窘迫地回头,克罗尔已经从车子上下来了。前面的男孩也停下脚步看着我们。 “你在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克罗尔抓住我。我知道,被工作上的同伴看到这一幕,我可有的解释了。 不过,接下来克罗尔却并没和我说话,而是略有些瑟缩地对那男孩说:“很抱歉,这个人是我的同伴,他是不是惹到你了?真的很抱歉,他不是本地人,他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吧?请都不要当真,他只是……” 我感到非常奇怪。那个男孩不耐烦地看着克罗尔,又看看我,嘟囔了一句“怪不得,我还觉得……哪有这样的人呢”就走开了。 克罗尔把我拉上车,松一口气,然后调个头送我回到旅馆门前。我满腹狐疑,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我都想到也许那个漂亮的小子有性病?还是说他经常伤害他的床伴? 克罗尔这时突然开口:“麦伦先生,你喜欢那样金发瘦高的男孩?” 我尴尬地点点头,希望克罗尔不是恐同者。 很幸运的,他当然不是,甚至他还宽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就明白了。你困了吗?如果还不,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同意了,以为他会请我喝一杯什么的,但并不是。 他驱车来到一条寂静的大街,两侧楼房中大多数房间都关着灯,连路灯也坏了一半以上。他把车子停在一幢看起来像被废弃了的三层别墅前,并叫我下车。 我几乎没看见,在别墅入口处有个穿深色衣服的人,他靠过来和克罗尔低声对话后,叫我们走进去。 “这是哪里?”我问。可是克罗尔仅仅回答了一句“敬请期待”。我开始不安甚至害怕起来,回过头去,门口那个男人跟在我后面。 我不禁想到,如果他们会伤害我,我能安全地逃开吗?刚才我为什么会愿意跟着克罗尔来呢? 一个瘦高、金发的男人从某扇门后走过来,神色暧昧地看着我们。他比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年纪大一些,但也非常帅气,但是……他不同,他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穿着灰色衬衫、黑色的套装西装和领带,那张英俊的脸总觉得看起来有些凶狠。 “欢迎。喔,别这么畏惧地看我,你难道是来找你女朋友吗,亲爱的?”金发男子走过来一手勾住我的腰,我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似乎在憋笑的克罗尔。 时隔几个月后,我依然记得,那天其实我玩得很开心。虽然开头时多了一些愚蠢的小插曲。 我不知道西装金发小伙子的真名,但他真的不仅拥有漂亮的脸蛋,身材和技巧也让人发疯。当然,价格也不菲,不过我认为非常值得。 当然,这不光彩,所以事后我郑重地向克罗尔恳求,求他不要说出去……我猜他不会的。 “现在你明白安毕斯镇的特色是什么了吗?”克罗尔挑着眉毛这么问时,我猜他在那天晚上也一定去干了点什么,“在这里,天堂和地狱的位置是相反的。” 我现在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也对当初那个向“站街男孩”问价的行为十分后怕。 在安毕斯,穿着花花绿绿、显露身材的衣服,站在广告牌下的……是等待被雇佣的凶手。说这个地方很危险倒是真的,这也许就是职业杀手什么的吧。 但是,成天穿着黑西装、活像黑手党的,才是那些为女人以及一部分男人提供服务的职业。 一个负责送人下地狱,一个负责带人上天堂。正因如此,人们才说,在这里天堂和地狱是相反的。 ——END—— 4.笼中鸟(上) 年长的管家对乔卓说:您不应该带欧阳先生回来,他会害了您的,不要把他留下来。 但乔卓不以为意。其实,他一直都是个会听人劝、也还算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决定固执己见。 轻轻关上卧室的门之前,他又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现在已经是正午,遮光窗帘让房间漆黑如午夜,床铺上的羽绒被里,欧阳常还熟睡着。 欧阳常和乔卓曾经是同学,从高中起就不在一起了。乔卓出国读书,之后参与到家族的商务事业中。而欧阳常上了普通高中、大学,直到他大四上半学期开始找公司实习时,才又遇到乔卓。 只不过,这次他们并不是同学或同事……这次,乔卓是欧阳常所应聘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如果不是在电梯上偶遇,他们俩本来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在这情况下遇到欧阳常,乔卓非常开心。曾经他们在班级甚至年级里一直轮流做第一和第二名,当然了,现在看来那些东西不值一提,但当身为股东的乔卓看到身为求职者的老同学时,他承认,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微微扭曲的愉悦。 留在那公司后,欧阳常每天都在大厦地下室的员工餐厅里遇到乔卓。 乔卓是处心积虑出现在这里的,他以为自己能获得一个吃惊的目光……但却没有。欧阳常并没问他“为什么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更没借机套近乎。这个带着厚眼镜的普通小员工就只是一边吃着面,一边指向某柜台,告诉他那里的东西很难吃,不要买,然后就继续低头吃饭。 欧阳常不再是过去众星捧月的尖子,现在他非常平凡,浑身找不出一丝锋芒。他衣着朴素,身形普通,从不迟到,天天加班,镜片是树脂的,虽摔不坏但是上面布满划痕。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每天乔卓都会跑去和欧阳常说话,有时在午休时,有时甚至堵着他下班。这位年轻股东的行为在公司里引起了大规模讨论,因为按道理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和一个技术人员接触,更别提专门在休息时间去接触了。 乔卓逐渐感到挫败,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引起欧阳常的注意。那个人并不冷漠,但也绝不热情,仿佛对一切都很不感兴趣,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乔卓则对此非常不适应,他很年轻,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虚荣。发现自己等不来崇敬,于是他就开始换方式。 他开始更主动地展现友谊,比如请欧阳常去更好的地方吃饭,比如下班时亲自开车接他……几个月过去,乔卓沉痛地发现,自己的做法被人理解成了某些女生的行为:非要拉一个绿叶来当好友,然后衬得自己是朵花光芒四射什么的。他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他尝试把欧阳常拉进自己的生活,却一直无法成功。欧阳常经常加班,而且看起来还毫无怨言,难得的休息日时,他却笃定地表示除了回家哪里都不去。 从重逢起,又过了大概半年,在圣诞节前夕的某一天,欧阳常竟然暴躁地挂掉了乔卓的电话。 从没人敢这么对乔卓,他一时很想回拨过去,但最终按捺下了这个很小家子气的冲动。 公司办年会的时候,乔卓也去了。他喝了些酒,把欧阳常拖到没人的楼梯间里,一把扔掉他的眼镜,把他按在墙壁上狠狠地吻。 两个人的嘴唇分开时,欧阳常眯着重度近视的眼睛,稳了稳气息,问道:“这是……干什么?” “你自己明白。”乔卓还抓着对方的衣领。在没有暖气的楼梯间里,微冷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点,虽然脑子更明晰了,但酒劲没这么快能消退,这导致他的情绪有些过于波动。 欧阳常没有给他答案。直到今天,乔卓也不能确定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屑理会。 乔卓没有给对方更多时间。这位年轻的企业家、跨国公司继承人、投资人……干了一件特别像个年轻人的事—— 他在几个月内,利用自己的权力给欧阳常办了离职,搞好了证件,还骗了他家父母,在春节后正月刚过,就把欧阳常连骗带吓带上了飞机。 欧阳常之前熬了一宿,早晨刚睡下就被人冒充送快递的骗开了门,然后被一群穿西装的男人七手八脚揪出来,迷迷糊糊地听着一堆虽不明但觉厉的理由,继续迷迷糊糊地被塞进车子以及押上飞机。一时间,欧阳常还以为老同学在国外混了黑道。 起飞后好几个小时,乔卓都没敢盯着欧阳。他怕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怨恨和质疑。等他终于下决心摆出比较霸气的神态和欧阳对视时,却发现戴眼镜的青年神色有些恍惚,眼睛里含着某种……遗憾。 乔卓想问,但最终还是没开口。他决定,既然顺应冲动当了坏人,就干脆当到底吧。中途搞什么心灵交流对谈反倒让人怪难为情的。 欧阳常睡着时,乔卓偷偷亲了他一下,然后暗自骂自己是胆小鬼。并且,他的想象力到此为止了,现在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让事情怎么发展。 飞机落地前,欧阳常醒了。当他听着广播中那陌生的语言,又看到阴沉着脸的乔卓时,似乎顿悟了什么。 “啊,这好像网文啊。”他呆呆地说。 “什么?”乔卓一时没听懂。 “网文,比如雷爽中文文学站之类的地方,”欧阳常大概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边说一边轻轻笑,“比如很多小说,一个有钱总裁强行把自己搞不定的、傻了吧唧的大学生带走,关在很大的别墅里的黄暴故事……” “我不是总裁……还有,你平时都在看什么玩意?” “其实我倒不看,办公室里有同事看。我只打游戏。”说完,欧阳常又把脸歪到一边。 不过,飞机上的这段对话倒是给了乔卓一些灵感:关于如何让这个非常帅的开头能继续下去。 在安排入境、前往住所的各种事务之余,他偷偷用手机刷开国内网站,寻找关于这类题材的文章。那些东西并不艰涩,而且确实有一点小小的吸引人,乔卓发现,学着做一个“面色冷酷、靠强硬手段逼人屈服、但是又在生活细节上非常会宠人”的家伙,应该是件很让人有满足感的事。 所以他决定就这么做。 他把欧阳常安排在郊区的别墅里,城市里有他家公司在这国家的几个企业。这幢别墅条件很好,带有私人花园和草场。欧阳常人生地不熟的,口语还不好,为人又一向比较沉默羞涩,恐怕真的很难逃掉。 乔卓把欧阳常丢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然后靠过去双手撑住沙发背,圈住他——这姿势是在网文里学来的,然后问:“怎么样,满意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的设施很完善,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除了不能离开。” “好啊,”没想到,欧阳常连一秒钟都没用就立刻答应了,“这里能直接从eaby买东西了吧?还有,网络稳定吗?” 乔卓愣着点了点头。当然,他自己也要在这住下的。 纠结这些小问题会让自己冷酷严厉的形象受损,他立刻拖着欧阳常出去,介绍别墅里的管家和一些帮佣工给他认识。 管家是一位混血老人,中文说得不错,脾气也好得不得了。但就是这位老人,在乔卓离开别墅三天后于终于回来时,沉痛地对自己的年轻雇主说:您不应该带欧阳先生回来,他会害了您的,不要把他留下来。 乔卓不太明白。但他立刻想到了看过的文章里也常有类似桥段!乔卓觉得,被管家甚至自己的家人反对应该是必经之路。更何况,欧阳常那样瘦弱、呆板的家伙,又能有什么危害呢? 当他走进欧阳常的房间,那人正在对着大尺寸高清显示器打游戏,某款PS3平台上的游戏。乔卓偶尔也会玩这些,但他不知道欧阳常现在打的是什么。 “很多天都没来看你,寂寞吗?”乔卓早就想说这句台词,终于有机会说了。 “还好。”欧阳常极为简略地回答。 “睡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我希望,你没有尝试做一些蠢事……比如尝试逃走?” “不会。” “我不在时,你都做些什么?” “刷推,晚上打阵地,下午三公主。” “三公主?” 欧阳常看起来还挺不耐烦的,用下巴挑了挑指着PS3。 乔卓又一次感到挫败,他准备好的台词差不多要说完了,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于是他决定姑且先说出另一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看着我!” 欧阳常非常配合地回答:“哦,好的,不好意思。等我存档。” 然后他就真的存好了挡,转过头来老老实实地、认真地看着乔卓。 乔卓瞬间忘了自己到底要问什么,愣了好一会,干巴巴地说:“我……没见过这个游戏。” “PSN上面下的。” “什么?” “你平时都拿它干什么?”欧阳常推推眼镜,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卓。 “就随便玩点什么……”不对,乔卓在心里说,我又不是来问这些的。他好不容易酝酿的思路被打断了,现在一时接不上戏。“你想家吗?”他只好随便问。 “才出来三天,我想家干什么?对了,你这里网速真不错,昨天晚上我连国服,竟然比我们家宽带好多了……” 乔卓的心底又一次升起浓黑色的挫败感。这和他期待的发展一点都不一样。 他原本想的是:趁着对方初来乍到的惊慌和不适应,展现自己的成熟和控制权,一边拒绝关于回家的要求,一边趁机表达一下感情什么的…… 可是,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满足”二字的欧阳常面前,乔卓的剧本完全失效。 “我接个电话,等我一下。”乔卓拿起手机走出去。其实根本没有来电,他是去临时紧急背台词的。 回来时,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心态,坐在欧阳常面前:“告诉我,那一天你为什么挂掉我的电话?” 这是他刚想出来的点子:用小错威胁,偷换概念,把一切都说成对方的错,然后就可以借机说禁足和惩罚的理由了! 欧阳常想了一会,终于回忆起了圣诞前的那天。 “哦,那个啊,真是不好意思,那样是挺没礼貌的。不过我是真没时间。你后来和谁去吃饭的?” “现在是我在质问你,你只需要给出答案,而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力。”说完后,乔卓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欢呼:这句说得真他妈帅! 欧阳常沉下脸,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要对公会负责。” “什么?” “你不懂……你指挥过么?” “……什么?” “和你打电话我差点死了!” “……什……么?” 4.笼中鸟(下) 那天之后,乔卓终于彻底顿悟,他为自己准备的戏路根本是错的。 在他恶补的那些网络小说里,经常是一个有力量有权势的人,把一个心地善良但实力稍弱的人掳走,不让他逃掉、不让他和家里联系、不让他出门见别人,一旦发现他违抗命令,还会进行处罚等等…… 乔卓见过好多种处罚方式,最简单的有直接呼巴掌,复杂点的有先呼巴掌然后推上床,再复杂点的还会用糟天下之大糕的东西辅助……但他觉得这不行啊,连最简单的揍人他都干不出来,小时候自己甚至被女生揍哭过,这种事他做不到啊。 而且,就算是吓唬一下的惩罚,他也没机会用出来。不仅开头的三天,这之后一样,欧阳常不逃跑、不纠缠、不吵架、不闹腾……除了每天起床有点太晚以外,没有任何显得太刺毛的地方。 问他是否喜欢这地方,他说喜欢,问他吃住是否习惯,他说不错,甚至有一次乔卓都说漏了嘴,脑子一抽直接问出了“你怎么不逃跑”,结果欧阳常竟然回答“我哪有那个时间”! 乔卓发现自己找努力错了方向,就决定及时地换一个切入点。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引擎上打出“喜欢的人沉迷游戏……”这些字,没想到,有此类烦恼的人竟然非常多。 他对照着别人的遭遇和症状,想了想欧阳常,觉得相比之下欧阳常的症状还是很轻的,虽然他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都不出门,但是只要真的有正经事,或者事先和他约好了要去哪里,他都并不会因为打游戏而耽误。回想起以前在公司里时也一样,那时他都没看出来欧阳常有贪玩的一面。 不过,这并没能让乔卓觉得欣慰,正相反,他更忧郁了。如果欧阳常是个网瘾青年还好说,那说明任何人都走近不了他……可是,他似乎不是,那么就只能说明,是自己不能走近他。 于是,乔卓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想更接近、更了解欧阳常,就从陪他打游戏开始。 欧阳常是个好指导,他不凶新手,不故作优越,非常有耐心,而且还会慢慢根据乔卓的喜好来帮他挑适合的游戏。 每天,乔卓白天出门处理正经事,晚上回来就把卧室的门一关,用非常帅气的动作扯掉领带,邪魅一笑,扑进去和欧阳常一起打游戏。 乔卓沉迷得特别快,常常因此忘了时间,反倒是欧阳常每天都负责提醒到了睡觉时间。当乔卓恋恋不舍地退出游戏时,欧阳常会坚定地对他说:我一定帮你打出那套衣服。 白天乔卓还要出去,当他爬起来洗漱时,往往会侧头看到欧阳常睡得正熟。乔卓曾经干过好几次偷偷亲一下的蠢事,还想着反正没人看到,就当它从没出现吧。 可是渐渐的,当乔卓从页游、网游、手持主机、电视主机……这么一路沉迷下去后,老管家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以半个亲戚长辈的身份专门找乔卓谈了很久。 他说,乔卓看起来已经精神越来越差,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陪欧阳常,在卧室里耗的时间渐渐地比在书房和办公室都要久……老人语重心长地说,欧阳先生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本来就不该让他只活在这么小小的空间里,这会毁了他,同时也毁了你啊。 乔卓不太确定老管家是在谈沉迷游戏的问题,还是把卧室里的事情误解成了别的。不过,乔卓知道他说得对。他的精力确实越来越差,做事效率越来越低下,当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时,乔卓突然发现,自己甚至忘记了把欧阳常弄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拖着脚步回到卧室,却看到令他吃惊的一幕——欧阳常竟然在收拾行李! 心里升出一种分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绪,乔卓冲过去一把夺过欧阳常手里的东西:“你要到哪里去?” “准备回国啊……我签证要到期了。”欧阳常坦然地回答。 乔卓还以为自己真的等到了一个可以霸气地阻止他的机会,但幻想立刻就破灭了!他再霸气也没法和签证过不去…… 同时,他也有些自责,一时头脑发热就干了这么不日常的事情,结果所有东西都无法走上正轨。 “我还以为你要想办法给我续的,结果看你也没提起这个的意思啊。”欧阳常补充说。 乔卓一愣,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不能再蠢一点了……他彻底把这事给忘了。 “不,你别走,”他脱口而出,“我帮你想办法。” “喔,好。”于是欧阳常就真的停下了收拾行李的手,坐下来和乔卓大眼瞪小眼。 乔卓有些尴尬,他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小时候除了课业就是和父母学习经营与投资,而不去好好早恋几次。听说早恋就是早点练习怎么恋,如果早作准备,现在也不至于笨成这样。 盯着欧阳常那张具有明显书呆子特征的脸,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很笨拙,那么欧阳常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乔卓鼓足勇气,缓缓开口:“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到这来吗?” “这边允许同性结婚?”书呆子说。 乔卓差点被自己咽下去的唾沫呛到,咳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欧阳常歪着头追问:“哎?不是吗?要不是的话,年会时你亲我干什么?其实我也琢磨着奇怪,不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想过,可能是要把我弄到外国公司,或者是那间公司在国外有分部……但好像又不是啊。来这里之后,你挺忙的,但我有大把时间打游戏,看起来你也不提跨国公司的事。我就突然想到了年会那天,嗯……这才恍然大悟。” 乔卓仍然没从震惊中平复过来:“你……没生气?” “要是生气,我干嘛要跟你来?”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跑不了……” “我尝试过跑吗?你看奇怪的文章看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什么?” “帮你打东西时,我不是直接用你电脑吗,你的网页历史记录……” 明明现在是极好的机会!乔卓心里很多看过的情节飞逝而过,比如想逃走可以抓回来、不听话可以呼巴掌、想反抗可以干点没羞没臊的事、偷看电脑历史记录就更可以借机惩罚……可是,不对劲啊!那些网页早就把自己的内心给暴露了!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重新陪他打游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那显然不行…… 乔卓直起脊背,决定顺其自然破罐子破摔:“反正你来了就不准走!其他事情我帮你处理妥!” “行,你处理。那我暂时不走啦?” “以后也不许走!” “那不行,我得回去看我妈我爸,你可别忘了,你妈也在国内……” “回去也得我们一起回!”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城战,你来不?” 乔卓被欧阳常淡定而平稳的气质彻底打败了。 他隐约地感觉到,似乎自己是得到了什么很了不起的许诺……但怎么平凡得感觉不到呢?完全没有出现小说中互相伤害后又确认相爱之类的情节…… 为了进一步得到确认,像曾经年会那次一样,他靠过去抓着欧阳常的领子,眼一闭心一横就亲了上去。而且,他还亲歪了,亲到了嘴角,是欧阳常主动配合把位置校正的。 等签证的事情搞稳妥之后,乔卓让欧阳常去一间跨国公司应聘。本来乔卓担心这种入职有点伤人自尊,但欧阳常却不在意,用他自己的话说,无论在哪里干我都是一样去工作,敲门砖硬了点也不是我的错啊,进去后好好干就足够了。 乔卓越来越发现,欧阳常的接受力十分强大,到后来乔卓都不再需要隐瞒自己看奇怪小说的行为了。 一次,乔卓接欧阳常下班后,搓着手满心期待地把他堵在卧室墙角,想干脆再满足一个幻想:“我觉得,从今天起,在外面你要叫我主人。” 欧阳常托了托眼镜,点头回答:“行啊,不过为什么在外面?一般不都在家吗?” “在外面他们听不懂……在家要是被咱严肃的管家大爷听到多难为情啊。” 欧阳常同意了,并且非常快乐地配合着。乔卓一直觉得,可能是说话习惯问题,导致欧阳常叫“主人”时的口音并不是特别好听,但这没办法,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今天他比较忙,换成欧阳常下班后到这边来找他。他们并不在同一间公司。 欧阳常的外语口语已经练得挺好了,前台的女孩把他引进来,他把一兜子零食和咖啡放在乔卓面前:“晚上好啊,我来找你了,主任。” ——END—— 5.灵魂构装(上) 【实验成果和研究员(不……是魔像和法师),这是我开了N多年的脑洞,因为一直无法达成,渐渐地渐渐地,它就发酵变质得和过去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不过幸好我还能把它搞出来……】 *致敬玛丽·雪莱大大的《弗兰肯斯坦》,也致敬每个喜欢做有魔法免疫的魔像来虐施法者的DM(喂) ****** 戴文曾经无数次站在导师身边,协助他完成复杂的实验并从中学到更多东西。不过,这一次不同,现在试验台上躺着一堆目前还是肉块的东西,导师称这次的实验为——灵魂构装。 戴文和导师都是死灵师,而且还是舅甥,他们生活于人群之外,用魔法药剂师的身份为幌子隐藏真实身份。导师老了,戴文也已经长大,他曾自认为已经不会对任何实验大惊小怪,直到听到关于“灵魂构装”这个说法。 很多研究者都尝试过制作魔像——一种坚韧、强大的魔法构装体,它们可以用作日常服务,也可以用来战斗,材质可以是土石、金属,甚至尸体。 戴文和舅舅一起制作过肉身魔像,一种用新鲜尸骨制作的魔像,看上去极像活着的生物。它们由不同种族的不同部位拼凑而成,再加上许通常人想不到的施法辅助品,最终做出一个怪物。 舅舅从不给作品取名字,只用编号代称。可是这一次,舅舅称那个半成品为度拉特。 “度拉特,你准备好更强大了吗?准备好苏醒了吗?”舅舅那样说着的时候,戴文内心默默响起嘲笑的声音。 “度拉特”曾是个婴孩的名字,是舅舅的儿子。那孩子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当做试验品,才不到三岁就夭折了,短短的生命根本不能被称为人生。 但现在,舅舅却又用这名字称呼一个构装体……一个肉身魔像,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准备唤醒它的前几天,戴文开始意识到这个魔像确实不同以往,在很多制作细节上有微小的区别。 终于到了度拉特将被唤醒的时候。它躺在被法阵包围的台子上,身体里插着几条连接药水的管子,它有着介于人类、兽人、提夫林、兽化人之间的糅合特征,身上遍布不同颜色皮肤接合的痕迹,肌肉肿胀得异常。 随着念咒声,它动了动,然后慢慢坐了起来。在协助念咒时戴文没有留意它的变化,当终于能好好观察时,戴文再一次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魔像从台子上主动走了下来,略显痴愚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之前,戴文看过这魔像每一阶段的实验数据,他认为这并不是舅舅做出的最强大的魔像,但现在,他不得不改变了看法。 “度拉特。”舅舅呼唤那个名字。魔像歪歪头,像初生的小鹿一样摇晃着,颇费力地来到年老的法师面前。 “度拉特,这是你的名字,我可爱的孩子。” 魔像慢慢跪下,张开带着獠牙的嘴巴,费力地问:“你……是……谁?” 戴文一惊,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他震惊的并不是魔像能开口说话,法师们当然可以做出能回答问题的魔像……但是,魔像只能按照既定规则回答问题或表示服从,他们能回应,但没有思维。也就是说,一个魔像是不可能张口第一句话就向人提问的! 舅舅指示戴文拿起准备好的药水,戴文小心地靠近过去。 “我的孩子,接过来,”舅舅对魔像指示,“接过来,喝下去。” 魔像依言接过药水,张开嘴一股脑倒进喉咙。然后它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以前戴文也调制过稳固药水,这用来在最后一步时使魔像的身体更为稳定,只有土魔像和肉身魔像需要这么做。这一次,药水不是戴文调制的,是舅舅亲手制作。 “戴文,看吧,这是造物的奇迹,”年老死灵师看着作品身上的变化,满意地说,“相信你也发现了,它和以往的东西不同。它是有灵魂的。” 度拉特的颤抖渐渐停止,双膝双肘撑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平复下来后,他慢慢抬起头。 现在他看起来更正常了,不同尸体的特征被进行了融合,就像混血生物一样,那些特征被融合进同个轮廓内,而不是像刚才一样看起来仅像被拼凑的尸块。 度拉特有一对提夫林的角,身高类似兽人,但体格更像人类,他的眼型和耳尖有精灵特征,面部轮廓是南部野蛮人的构造,腰部较长、类似食人魔的体征,生殖器是人类的形状,手指和脚趾都比人类的要多一个指节,在他身后还有一条提夫林特征的尾巴。 现在他身上不再有接合线,但肤色依旧不太均匀,他的头发凌乱而柔软,质感看上去属于毛发,而不是皮毛。 “你是谁?”他又跪在死灵师面前,歪着头,神态真的有些像个孩子。 “我是你的创造者,是你的主人和父亲。而你是我魔法的造物,是我珍贵的宝贝。孩子,记住你的名字叫度拉特。”老人伸手抚摸着那些亚麻色的头发。 “度拉特……”魔像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你可以叫我‘父亲’,你要服从我的命令。” 当晚,戴文得到了一些讲解。舅舅阖上手里厚重的牛皮手抄记事本,接过他端来的茶:“现在你有基本的概念了吧。这就是所谓的灵魂构装。” 戴文在心里想着,这不可能。魔法能构筑活物,但不能构筑灵魂,这本该是最最基本的常识和规则。就好像,也许有人可以强大到杀光一个城市的军队,或者可以用魔法将敌人覆灭或转移,甚至可以把他们变成什么别的东西,但就是不可能让这个军队回到从没出现过的状态。 某些施法者一生都在研究与生命有关的魔法,可他们不能靠这个来创造灵魂。他们可以改造某个生物的身体,或提取灵魂放进某个人工生命之中,但这都仅仅是辅助,而不是创造。 法师们制作出各种构装体,宽泛地说,也许它们拥有生命,因为它们身上确实存在着“生”和“死”的差别,但它们不可能有灵魂,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识,不可能变成一个社会性的生物。 或者,更直白地说,创造灵魂是神的领域,人类无法涉足。 舅舅似乎看出了戴文的疑惑和惶恐,他得意地笑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确实这很难以置信,这是神的成就。我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些,现在终于能看到一丝回报了。伊莲和度拉特,他们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 他现在说的度拉特是另一位,是那个死去的婴儿,他的儿子。而伊莲曾经是他的爱人。 戴文曾经怀疑这魔像实际上是用那婴孩的灵魂灌入的,他偷偷擅自检测过这一点,结果却显示并不是。 法师们用土块、金属和尸体可以创作活物,而现在,舅舅似乎做到了凭空构筑灵魂。 之后的每一天,舅舅都在继续研究他的新创造,而戴文则要负责魔像的生活,包括送去饮食、包扎伤口、记录作息、以及教他清洁身体、教他使用诸如勺子等等的简单工具。当发现这个东西竟然需要进食时,戴文震惊了一整晚,构装体通常是不需要任何食物的。 “戴文,我好痛。”那一天,度拉特高大的身体在墙角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说。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实验以及一次体质测试。 “我知道,我给你一些药。”起初戴文有些畏惧,毕竟度拉特和那种只懂服从命令的魔像不同,但现在他不怎么怕了,因为度拉特很听话,甚至有点胆小。 “药水碰到时可能会刺痛,但不严重,等一小会就好了,它可以长时间镇痛、止血。你忍耐一下。” 看到魔像点点头,他麻利地完成了手里的工作,然后安慰地摸了摸度拉特头上的角。 “戴文,我饿了。”度拉特扯了扯年轻法师的衣角。 “导师规定的进食时间还没到,”戴文笑笑,“不过,给你这个……”他从袋子里掏出几块华夫饼,递给度拉特。 度拉特的手很大,还长着黑色的指甲,像猫科动物一样可以随意伸缩。他捧着小小的几块点心,刚要丢进嘴里,戴文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戴文又掏出一个小瓶,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点在华夫饼上,“是蜂蜜,其实这是我的施法材料……但它可以吃,很好吃的。” 戴文看过度拉特的每一份实验记录、测试数据,也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强壮的肌肉和坚硬的皮肤。戴文知道,度拉特的力量足够徒手把凶暴熊撕成两半,冲刺速度能媲美猎豹,但此时此刻,他只像个单纯的小孩子。 后来有一次,舅舅发现了戴文的行为——擅自给度拉特用镇痛药水、治疗药水,还擅自偷偷带零食,甚至给度拉特讲什么狼狗和狮子打架的小故事。 舅舅用细皮带抽在戴文的手指上。 “别忘记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孩子,”舅舅说,“我喜欢有天分的孩子,你很幸运,你是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在魔法上的天赋多少能协助我,我不会留着你这么庸俗的家伙。现在,你跪下。” 戴文依言跪下。他猜测着舅舅生气的程度,如果他不算太生气,也许不会用魔法折磨自己…… “你喜欢自己的表弟吗,戴文?”舅舅问。 戴文差点以为他指的是早就死掉的那个,不过他立刻就明白并不是。“是的,导师,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奇迹。” “除此以外呢?你认为他是个构装体,还是你的表弟?” 戴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猜不出舅舅想要的答案。度拉特被关在栅栏后面,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个魔像,但也不仅仅如此。以我的见识还无法概括他所代表的东西。”于是,戴文似是而非地回答。 老法师冷笑着说:“是个魔像?那么,你会给魔像讲故事吗?会和魔像聊天吗?” 接着,他突然换了平原丛林语言来讲话,因为度拉特能听懂的只有通用语:“你不该给他打开‘窗子’。我的孩子,没有欲望才不会反抗。你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就像在给凶暴动物投食一样危险。你给他看了太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戴文不敢顶嘴,只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舅舅知道我也这样对待过实验用地精和小动物,恐怕我的手指关节早就要被抽烂了。 他以为导师的怒火很快就会过去,但他错了。 舅舅走到监牢门前,开始对度拉特施法。度拉特往后缩了缩,眼睛里露出恐惧,但又没法抵抗。 戴文跪在原地,他能辨识出这是一个支配性质的法术,在一定时间内,受术者会完全服从施法者。 然后舅舅打开了监牢,说着“好孩子、听话”等等,把度拉特拉了出来。 “坐在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法师说完,又念了一个音节,另一个魔像从屋外蹭进来。 那东西的结构并不是人型,它看起来像个多足生物,像一头羊那么大,是金属制成的。它是个移动的工具箱,里面存放在很多研究必备物品,有一些不适宜放在次元袋里。 “看到你和表弟关系融洽,我很欣慰,正好,近期我有另一个实验要做,虽然不算太重要,但也必须认真对待,”舅舅坐在椅子上,开始整理手头的东西,“戴文,我本来想找别人辅助这个实验的。但是,第一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人了,第二是,看来你很适合。” “愿意效劳,导师。”戴文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度拉特,”老年死灵师用像和孩子讲话一样的柔和语气说,“现在,你要和戴文进行性交,用你能理解到的这个词汇的意思来执行,直到我说停止。开始吧。” “什么?”戴文惊慌地站起来,但又立刻被身边魔像的手抓住脑袋按回地上。 “度拉特!别这样!……导师,别这样!我完成不了这个……”戴文慌乱地挣扎着,可此时度拉特只会听从命令,根本不理会他。 舅舅一边回顾记录一边悠然地说:“很多基础概念都是在构装阶段就被植入他脑海的,现在正要进行验证,看看他的灵魂完整到什么程度。因为那些早期的植入,他不用学习也能听懂通用语,会计数,懂词语与动作间的联系。以及,构筑阶段他的设计模本是成年人,还融合了很多种族的特性……还记得上次我们测试他的抗毒能力和魔免能力吗?还有测试他的骨骼耐受度、精神强韧程度……你看,他的性能力也是要被验证一下的。” 度拉特对那个词的理解显然是正确且十分直接的。他用一只手按着戴文的后颈,另一只手已经把戴文的裤子撕成碎片。 “导师……舅舅,别这样,生殖能力应该……找女性……”戴文知道求饶不会有用,唯一可能还有点希望的是说服舅舅别做无用功。 “生殖能力?那个不用测试,我只要取样后在实验室里研究就知道了,”老法师看上去就像是在上课,而不是教唆了一场残酷的行为,“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想要取得人类女性试验品会有多不容易,还要冒着被抓住的危险。孩子,配合一下。” 5.灵魂构装(中) 下命令的时候,死灵师用的词语非常直白,毫不隐晦。在度拉特早期被植入的概念里,对这个行为的解释显然就只停留在感官层面上。 有灵魂的魔像会和人一样有高潮,甚至从表情和动作看去,他似乎也能感受到生殖目的之外的愉悦。他有生命,有身为类人生物的基本需求,而且正被魔法支配神智,根本不理会戴文的恳求。到最后戴文根本已经没办法挣扎,甚至连找个让自己轻松些姿势都办不到。 发生这些时,老法师在演算法术、整理卷轴、归档以往的研究记录,以及写下现在度拉特的表现。 戴文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醒来时他在自己的房间,听着机械钟轻轻的咔嚓声,感觉到窗缝里漏进来的冷风,就像平时度过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从那以后,戴文对度拉特没有那么好了,甚至很少理睬他。戴文本来就不认为自己与舅舅之间还有亲情,所以对舅舅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 他依旧协助着每次实验,依旧跟随着舅舅,依旧专心学习和研究。他不确定度拉特有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他总觉得有,因为那怪物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非常畏缩,也再没向他问起外面的事。 有一天,度拉特从监牢缝隙里伸出半个手掌:“戴文,就一次……求你了。我很痛。” 戴文正在收拾外面的瓶瓶罐罐,他停下了一会,没有去理睬。 “我很痛……我不要药水,药水少了,父亲会发现。蜂蜜……给我蜂蜜好吗?” 握着书本的手在发抖。戴文不知道正在燃烧着自己的是愤怒还是羞耻。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是吗?再忍耐一下。你的痛苦就快结束了。” 度拉特当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戴文离开那间屋子后,有灵魂的魔像一直因实验的疼痛而哭泣呻吟着。 就在第二天的夜里,河对岸城里的年轻人带着许多骑士,包围了老死灵师的庄园。 舅甥俩站在窗前,能远远听到骑士高声宣读他们罪状的声音。这些穿盔甲的死脑筋总是这样,喜欢干一些形式大于内容的事情。 老死灵师有些吃惊,一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骑士突然就得到了许可来逮捕他。他生活在祖传的庄园里,平时根本不会露出马脚。城里有不少人知道他是施法者,但他的公开身份是魔法药剂师,死灵法术的事一直被严密地隐瞒着。就算有人怀疑什么,他们也没有证据。 可现在不同——城里神殿的家伙都古板得可笑,他们现在正宣读的就是一堆成形的指控和证据。 老法师并不想和他们硬拼,所以他打算收拾必要物品后先用魔法逃走。 戴文拢着手,沉默不语地走上楼。老人把这理解成了胆怯,他催促了几句,然后突然惊讶地屏住呼吸。 房子四面八方传来念咒声,死灵师辨识出,他们要施展法术强制缄默领域,那个范围巨大的法术足以覆盖整个庄园,阻止他施法。 他当然不敢贸然跑出去,于是只好利用对方还没咏唱完成前的时间,给自己施展几个防护法术,然后跑上楼去书房,准备立刻逃进平时早有准备的传送法阵。 刚踏进书房一步,他就后悔了。外面是正在织就的缄默领域,而书房里正作用着反魔场。一个范围虽小、但比缄默领域能压制更多魔法效果的结界。 老死灵师退出了法术范围,站在书房门前。而戴文正站在反魔场的范围内。年轻的法师彻底放弃了施法,他腰间别着短匕,并且举起手弩对着老死灵师。 老人对戴文的背叛并不太吃惊。“孩子,你相当愚蠢。”他往前踏一步,抬起手。 “别动,你如果施法我就杀了你。这么近的距离,我有自信。”戴文说。 老法师笑了笑:“你可以试试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摩挲过木门上的雕花,念了个很短的咒语。 戴文射出弩矢,看起来像命中了舅舅的后背,但那支弩矢却没有刺进去,碰到他的身体后就落了下来。显然,刚才老法师为自己准备了不少防护手段。 刚才的短咒语是为打开某个某法机关。戴文听到,整个庄园里开始响起诡异嗥叫声、刮擦声,最深处的地牢被打开,经过培育和改造的许多恐怖生物被放了出来。 “虽然不打算正面交谈,我也不能让他们太好过。”导师搓搓手,再次走到戴文面前,而戴文正装填另一支弩矢。 也许因为紧张,以及并不习惯使用武器,第二次他射偏了,可是导师的解除魔法已经成功——当然了,戴文的能力有限,老死灵师当然可以成功压制他的法术。 反魔场被压制后,传送法阵恢复了正常。导师没有留给戴文逃跑或抢先踏进法阵的机会,他用一个咒语束缚住了戴文,打算也带走他。从舅舅的笑容上戴文可以看出,他不会让自己痛快死去的。 屋外传来交战和惨叫声,想也知道是密道里出现的怪物们与那些骑士正面交锋了。 老法师狡猾地一笑。他刚拉住戴文的领子,却听到窗子轰然碎裂,两个骑着战马的神殿骑士直接冲了进来。老死灵师准备瞬发一道射线来攻击,刚刚想施法,却颤抖着停下了动作。 他感觉到,缄默领域开始运作了……在缄默领域里一旦施法,就会被自己的法术反噬。 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和骑士们同流合污的施法者竟然坚持着完成了法术。不过老死灵师还没放弃,缄默领域无法影响在以前就放置好的法术,他依旧可以立刻走进传送法阵。 两个骑士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一步步逼近。老法师推开戴文,刚一转身,胯部传来刺痛——一把短匕插进他腰间,是几乎不能动弹的戴文挣扎着做的。 “杀了他,他要逃走!”戴文对骑士们喊道。 后来,老死灵师被长枪刺穿,尸体直接躺进了传送法阵。神殿的人和城里其他战士、法师们还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他的尸体。 戴文的腿因为那个束缚法术而受了伤,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人们在庄园里忙碌。 一位中年骑士来到他面前,对他郑重地行礼:“戴文先生,我们很感谢您的帮助。如果不是您一直提供线索和证据,我们也找不到理由来制裁他。” 戴文虚弱地靠在墙边,摇摇头:“不要谢我。我是他的仆人……我也难辞其咎。每天我都看着这些事发生,但却没勇气去阻止。” 接着又有别人来安慰他,有其他法师来问他各种问题,有神殿的牧师来检查他的伤……戴文闭上眼,用一个受害者该有的姿态面对这一切。 怪物全部被剿灭后,戴文被带去了城市里。他问骑士们是否杀死了庄园内所有怪物,骑士们说应该没有漏网之鱼。 戴文特意问起那间墙壁宽厚的实验室,那里面的监牢……骑士们说,监牢的加固魔法金属被破坏了,里面的东西肯定跑了出去,但没有任何一头怪物活着离开庄园。 戴文很不安。他知道度拉特没有死,从那些骑士和施法者的样子就看得出,他们没见过度拉特。 身为一个常年服务于死灵师的仆从,戴文必然身上残留有死灵法术的气息。不过,神殿的人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施法用具,他身上连法师常用的普通防护法术都没有,而且他手指粗糙、伤痕累累……总之,神殿认为,虽然他懂得一些魔法常识,但的确并不是施法者。 戴文在城里休养了一阵子。神殿派来的老年女牧师慈爱地亲吻他的额头,告诉他一切黑暗都过去了,参与裁决死灵师行动时的白袍法师多次找他聊天,希望收他为学徒……戴文没有接受。他说要去另一个城市寻找其他亲友,临走之前,他找到神殿骑士长,说有件事需要帮忙。 他说自己在离开庄园时由于慌乱而忘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张肖像,肖像上画的是母亲和年幼的自己,他希望能带着它离开。 骑士长同意了,派了两个年轻的骑士跟着戴文一起去。戴文找到了嵌在画框里的肖像,它被扔在书房的地板上。 两个骑士陪伴他的同时也是为了监视他,当看到他真的除了肖像外什么都没拿,就放心地再护送他回到了城中。第二天,戴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带着肖像离开了。 在郊外,他先后从几个隐秘的残垣下、树根里掏出藏好的东西,再拿出同样藏在外面的储物便利袋,把东西都放进去。他日夜兼程远离了那座城市,第三天时到达了一座村庄,经过休息梳洗后,他拆掉画框里的肖像,拿出夹层里微小的、像布片一样的东西。 对它施法后,它慢慢膨大,恢复原形。那是一个牛皮手记本,是舅舅的魔法研究笔记。它被施展了缩小并伪装以及防止探测的法术,平时都是藏在那肖像里面。戴文早就发现了,但一直装作不知道。 最后他烧掉了肖像和画框。画上的女人和小孩是他的舅母和早已夭折的表弟——那个真正的度拉特。 戴文远离过去,开始新生活。他结识旅行中的法师,通过他们认识冒险者,和谈得来的人们一起上路,制作魔法药剂和卷轴。 几年后他在距离老家非常远的地方定居,和一对在旅途中认识的兄妹一起生活。哥哥马克是个擅长狩猎的弓手,妹妹阿丽塔是擅长幻术的法师。 不过,戴文一直没有放弃死灵系法术。和舅舅当年一样,他隐藏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在别人面前显得柔弱而自谦。 和那对兄妹一起生活的半年后,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争吵。马克指责戴文有时为了魔法过于残酷,认为他会把阿丽塔也拉向邪恶的深渊,而阿丽塔认为哥哥太过小题大做、而且不够了解魔法。但她也同样尝试规劝戴文:人生是为了学习和掌控魔法,而不是被魔法掌控人生。 戴文不擅长大喊大叫地吵架,他揉着眉心,不再理睬他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和抄写卷轴,直到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 第二天早晨,阿丽塔敲他的门,说要和哥哥去镇上,还叫戴文吃早餐……戴文已经醒了,但没有理她,他听到那对兄妹边争论着边出了门。 不久后戴文又进入梦乡,中午时,脚步声把他吵醒,他懒洋洋地爬起来打开门,却并没有看到阿丽塔。 他的房门前地板上放着餐盘,里面是阿丽塔早上准备的早餐,一些水果、已经凉掉的牛奶,和两块华夫饼。以前阿丽塔并不会做点心,这还是戴文教她的手艺。华夫饼上涂了树莓浆,今天还洒了蜂蜜,看起来就甜得要死。 戴文弯腰端起托盘,却看到旁边的地板上也沾着蜂蜜。 沿着木板地走到楼梯拐角,走下去来到房子一层,他看到烛台和果盘都掉在了地上,大概因为有地毯所以没发出什么声音。一把椅子倒在桌边,面包筐从已经熄掉的壁炉上掉了下来,地毯上也沾着蜂蜜。 戴文疑惑地走进厨房,看到盛放蜂蜜的罐子还在原处,但蜂蜜沾了不少在架子上和罐口旁。 他后退几步,靠在门框边,直直望着厨房的小木窗。窗子的锁在内侧,打开着,窗帘被半夹在没关好的窗户里,窗台上和窗下有一些泥土,窗外的树丛还在摇动着。 他跑回屋里,检查每一个窗子,然后坐回桌边按着额头。 阿丽塔喜欢树莓酱,或者水果糖浆,她从不直接把蜂蜜淋在华夫饼上。 “度拉特……”戴文低着头,想起实验室的监牢里伸出的那只手。魔像度拉特没有死,并且也远离了那个庄园……如果真的是他,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戴文回到书房去翻找曾经被他带出来的实验记录,寻找度拉特的所有特性。 从这天起,戴文更是很少出门,对人说话时也更没有耐心。他几乎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没日没夜地沉浸在那些东西里。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对魔法的理解和运用也比以前更熟练,对舅舅的研究笔记也能了解更多。 阿丽塔很担心他,马克则觉得他越来越危险。阿丽塔有好几次想和戴文好好谈谈,但戴文不予理会。 近几个月来,山林外村子里时常有牲畜被野兽偷走,人们叫猎人马克去商量对策。房子里只剩下阿丽塔和戴文。 阿丽塔想借着吃饭的机会和戴文聊聊,可戴文却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推开盘子说:“我吃饱了。阿丽塔,谢谢你。我想我该离开了。” 女孩觉得非常突然:“什么?你要去哪里?” “离开,”戴文撑着桌子站起来,“去哪里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你到底怎么了?戴文,我们……两个月前你还试探我,要帮我测量手指的粗细,你说要帮我做魔法防御戒指,但我识破了你的目的,你也承认了,那时你还说我们要在一起……” “你哥哥不会同意的。不是吗?”戴文说。 “他并没有不同意!你们俩也是朋友的,对吧?他只是……他只有我一个妹妹,可能难免对你有敌意。但既然他愿意一起生活,就说明他很愿意接受你!” “以前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我不想聊这个,我明天就走。” 刚想转身回楼上,戴文突然听到屋外的树林里发出不自然的窸窣声。阿丽塔也注意到了,她拿起一只藏在桌腿里的魔法飞弹魔杖,看向戴文。 那声音从屋后传来,沿着墙壁从左向右。戴文的手心里都是汗,如果那是度拉特,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考虑到实验数据里度拉特的灵敏听觉,这并不是不可能。 “可能是野兽?”阿丽塔问。现在声音又消失了,他们俩靠近门口,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叫。 “是马克!”阿丽塔打开门冲出去。 戴文条件反射地也想跟去,但刚迈出门口就停住了。如果真的是度拉特……如果是马克遇到了度拉特,那么现在连阿丽塔也跑过去了,这是自己离开的机会。 我不想见度拉特,一点也不想见。戴文的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他飞快地跑上楼,收拾东西,把重要的资料放进便利袋,力求轻便。在快速清点卷轴时,他又听到了阿丽塔的尖叫。 一定是度拉特,不可能是别人!如果只是山里的野兽,凭马克和阿丽塔完全可以解决,他们两兄妹也曾经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不至于发出这种惊恐的叫声。 戴文这才真正地发现,自己确实不可能和阿丽塔在一起。恐惧竟冲淡了他对她的喜爱,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女孩的安危,只想自己能安静地离开。他知道自己从没爱过阿丽塔,也没拿马克当过朋友,就像对曾经的那些神殿骑士一样,这些人能接受他、相信他、给他庇护与温暖,所以他就暂时停留下来,也回报给他们一点廉价的友爱。 戴文收拾好了东西,跑下楼从房子储藏室里的后门离开。可是刚刚走出灌木丛,他就停住了。 那时,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颤,几乎要靠在树木上来支撑身体。 度拉特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站直身体后的他比以前更高大,软而枯黄的头发长得过了腰。他的肩上扛着阿丽塔,手里提着马克,这两个人都已经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戴文了解度拉特。它和一般的肉身魔像一样,除了制造者本人外,其他人的大部分魔法都对他无效,这是制作者赋予他的天赋。虽然有的法术能暂时让他行动变慢,但即使能成功,戴文也没有自信逃走。他没想到会这么快遇到度拉特,沉浸在平和的生活中太久了,他连帮自己逃命的法术也没好好准备。 “戴文。”度拉特往前走了几步,戴文靠在树上竟然一时难以动弹。 魔像把那对兄妹放在地上,说:“别担心,他们没有死,但是应该受伤了。我只能这么做。我偷偷离开时马克发现了我,然后阿丽塔也过来了……他们看到我了。” 戴文惊讶地发现,度拉特竟然知道这对兄妹的名字,而且他讲话的语调更加正常,不像以前那样虽能掌握词语但说不了长的句子。 “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戴文问。 度拉特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非常像人类,也许因为他的面部骨骼结构本来就是人类的。 “我并不是突然找到你,戴文,这些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听到这些时,戴文觉得脊背都在发凉。 “父亲被杀死了,我知道。很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以前你给我讲过什么是‘父亲’和‘母亲’,可是我发现我不爱父亲。而且,我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不是被相爱的人生下来的,所以我没有母亲……”一边说着,度拉特一边从腰间破破烂烂的皮囊里拿出一卷麻绳,蹲下来把那对兄妹捆了起来,“你不介意吧,我怕他们醒过来……虽然我猜一时半会儿不会的。” 戴文这才留意观察到,度拉特穿着绑腿和皮革腰围,还披着对他而言有点小的羊毛斗篷。他带着背囊,腰间还挂着水袋,额头上比几年前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身上过多的人类社会气息让戴文很不适应。度拉特看起来已经相当了解人类的生存方式。 “后来,我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你被人们带走了,”度拉特接着说,“我当时很害怕,我怕他们伤害你。但我又看到他们给你食物,照顾你,所以我就没有出现……他们杀死了很多父亲的宠物,很多很多。看到这些我就知道,他们很讨厌像我这样的人。我一直徘徊在那座城市外面,又饿又冷,看到山里的动物们去捕食时,我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戴文,这也要谢谢你,曾经是你教我什么叫‘山猫’、‘熊’、‘獾’、‘野猪’……还给我看画着他们模样的书。” 戴文听着这些,想起自己曾经照顾过‘两个度拉特’的起居,一个是不满三岁的小孩,一个是强壮但会像孩子一样哭的怪物。他曾经给现在这个度拉特讲过外面的事,包括什么是山峦、什么是动物……那时度拉特根本想象不出来,所以戴文曾拿着带有插图的图鉴指给他看。 “有一天,我看到你和别人一起回到父亲家拿了点东西,之后你就走了,越走越远。我想跟上去,但你一直在走大路,路上有很多人。我只能很远很远地跟着。其实在这一路上我也被人发现过,我想解释,但他们不肯听,攻击我……我杀了他们,他们非常脆弱。” 戴文不敢想象途经过的地方发生了多少这样的事。他现在平静了些,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度拉特像以往一样,在思考问题时会歪着头,他说:“起初我想保护你,后来我发现,没有人不仇恨我,只有你能接受我。” “你……你想怎么样?”戴文问。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要不仇恨我的人。” 可是,戴文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愿意。度拉特看到他犹豫,用一只伸出长指甲的手指向地上阿丽塔的脖子:“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杀死她。反正我这些年也没少做这种事。” 你以为我在乎吗。 那时候,戴文心中响起的就是这句话。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担心的不是阿丽塔和马克,而是自己的安危。他担心一旦拒绝,度拉特会因为愤怒而攻击自己。 他打了个寒战。某些记忆像毒药一样积存在他体内,让他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好吧。我同意。可是你想去哪里?”他问。 度拉特的姿态立刻软化了下来:“我不知道……我想留下,我想留在这里。你可以和这个女孩子结婚,可以和她的亲朋相处,我就只想留在这个地方陪着你们而已……你能向他们介绍我吗?每当我直接出现,别人就会不由分说地攻击我,如果你肯向他们介绍,也许他们肯接纳我,我会和人好好相处的。” 戴文觉得又恶心又好笑,这想法果然幼稚得像孩子一样。他答应了,仅仅是暂时答应。一个残酷的想法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5.灵魂构装(下) 度拉特帮戴文把兄妹俩搬回小屋,然后又回了森林深处。 有那么一小会儿,戴文突然很想偷偷除掉这兄妹俩,因为他们可能会泄露肉身魔像的事。他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对阿丽塔的感情有限,但毕竟他以为自己还算很喜欢她。 过了一会阿丽塔先醒过来了。她应该是正面接触过度拉特,似乎被吓傻了。戴文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然后马克也醒了过来。 戴文知道度拉特的听觉很灵敏,于是他告诉了兄妹俩要尽可能压低声音说话,并带他们去二楼。他不知道度拉特是否真的远离了这间房子。 他把事情真假参半地说出来,然后和兄妹俩一起商量——该怎么杀死度拉特。 刚到第二天,沉不住气的马克就把消息走漏出去了。虽然他根本没说清什么是魔像,但整个村子都知道山林里有怪物了。人们并不知道度拉特的可怕,只把他当做偷吃牲畜的野兽,几个农夫和猎户去贸然搜山,只有一个人活命逃了回来。村子里的人害怕了,这一次换卫队里的士兵去尝试杀死怪物,同样伤亡惨重。死者的尸体恐怖得不堪入目,人们都以为恶魔出现在了这里。 戴文再一次躲进书房,闭门不出。他知道,度拉特时刻在山林中巡逻,自己不可能偷偷溜走。既然无法溜走,就只能想办法杀了度拉特。 戴文知道,即使自己和阿丽塔联手也恐怕不是度拉特的对手,他很清楚度拉特的能力,那些实验结果他一直记忆犹新。 最有可能杀死度拉特的方法,就是再制作一个魔像。 戴文手里有导师留下的研究记录,上面有关于度拉特的很多资料。戴文知道自己做不到所谓的“灵魂构装”,他不可能像养孩子一样再培育一个灵魂,但他可以针对度拉特的弱点,设计一个专门用来毁灭的魔像。 但戴文面临着一个问题:他搜集不到充足的材料。药水和魔法制剂可以自行提炼,但他找不到足够的金属、木材等等,就算他想用尸体做也不行,无论他跑去村子里搜集哪一样,都会被人们发现,他不想被别人发现死灵师的身份,更不想被度拉特发现自己正在尝试制作魔像。 经过几天的权衡思考,他想出了对策,又开始埋头工作。每天的下午和夜间,戴文和兄妹俩能听到度拉特在林间活动的声音,那家伙似乎是想渐渐告诉他们自己的存在。 甚至有一天,戴文好不容易决定出门去村子里一趟,度拉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询问他是否和兄妹俩提起了自己。 戴文当然提起了,他没有撒谎。度拉特微笑起来,笑容里写满了期待,放戴文走之前他说:“可不可以再给我华夫饼和蜂蜜?可以把它放在屋后的空地上。我多么想去房间里和你们一起吃饭啊,可是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戴文也同意了。度拉特重新钻进林地里。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阿丽塔发现马克不见了。 年轻的猎人带走了长弓和箭袋,穿上了全套皮甲,还带走了匕首、反曲刃、绊足包等等一堆的工具。他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阿丽塔和戴文在附近寻找他,但又不敢向森林里走得太深。最后阿丽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村子里的人,马克的伙伴们结伴冒险搜寻,却只在山地里某块石头上发现了长弓,以及满地触目惊心的血迹。 阿丽塔悲痛欲绝,几乎哭得昏过去。而戴文拉着她的手说:“坚强点,我们必须想办法结束他。” 戴文每天会在屋后放上几块点心,以及蜂蜜。这个行为让戴文总是想起曾在舅舅的庄园里经历过的事情,他浑身发冷,即使回去后躺下也会失眠,索性就没日没夜地加紧新魔像的制作。 对制作魔像,阿丽塔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每天就负责加固和检查房子四周的魔法防护。戴文同意她进书房帮忙,但不肯让她靠近研究室。 又是半个月过去, 新魔像已经制作完成,随时可以把它启动,虽然还没使用稳定药水,但也只差这最后的一小步了。戴文最近一直发着低烧,又劳累过度,凌晨时,他趴在研究台上睡着了。 还没睡着多久戴文就被马嘶声惊醒。他察觉到有人在小屋附近,有马匹,有脚步声,看样子应该不是度拉特。 他披上法袍带上施法材料和卷轴,没有点灯,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在书房旁边是研究室,看到研究室的门还关着,而且自己的魔法锁还在生效,他稍微松了口气。 戴文轻声呼唤阿丽塔,没人回答。他下了楼,发现屋子大门虚掩着,门外有摇曳的火把亮光。 外面的人显然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一柄长枪推开了门。戴文站在餐桌旁,看到这幢房子被村里的卫队和一队神殿骑士包围了。阿丽塔站在他们身边。 “戴文?西德拉,”卫队长是个严肃的中年人,他以前就不太喜欢戴文,只不过还能保持基本的友善而已,“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看来您是一个死灵师,而且在进行非常邪恶而禁忌的研究。” 戴文的手藏在袖子里,骨节微微酸痛,不知道是因为低烧还是愤怒。他盯着阿丽塔,而阿丽塔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 “你背叛我。”戴文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你先背叛我们。你背叛我们所有人对你的好意,背叛我们的过去……”女孩的语气坚定,但声音发抖,“看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我……进过你的研究室了。是你杀了马克。” 戴文惊呆了。他在研究室四壁都设置了防止潜入的魔法,而且每天都检查,如果不是由他自己开启,别人不可能进去。就算有人进去过,等他再检查时也会发现迹象。阿丽塔只是个能力非常普通的幻术师,她怎么可能…… “你太自负了,戴文,你不明白我是怎么看到的?”阿丽塔说,“就只是个隐形术,许多施法者都会用的隐形术。我是跟在你后面进去的。” 马克是个猎人,阿丽塔虽然是法师,但也曾和哥哥学习过该怎么尽可能安静地潜行。她假装离开屋子,其实则施展隐形术跟在戴文后面。戴文打开实验室的门走进去时,她就跟在后面。 她看到了那尊新的魔像——由一部分村外地精尸冢中的尸体、金属辅件、大型野生动物的尸体……以及马克的尸体构装而成的东西。 大型动物的尸体和金属部件是马克帮戴文弄到的,因为戴文向他透露了要制作魔像的事,还说不想让阿丽塔感到害怕。在这之后,戴文杀了马克,由此得到了健壮、新鲜的类人生物尸体,这是他的作品中不能缺少的成分。 当以隐形状态看到那个扭曲的、但明显能看出具有马克的外貌的物体时,阿丽塔狠狠咬着嘴唇、掐着手臂,才没有大叫出声。她忍耐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过,每天生活在恐惧和嫌恶中,并偷偷把这件事告诉卫队与神殿。 “你背叛我……”戴文扶着桌子,身体微微摇晃。因为劳累和吃惊,他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看不清身周的物体。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站在豪华但空荡阴冷的老庄园里,站在布置着反魔场的书房中。现在的自己就像那时的舅舅,而阿丽塔对他做的也正如自己当年。 骑士们礼貌地先下了马再走进来,分成两队围住戴文。戴文紧紧闭上眼再睁开,听到他们说着“希望您不要试图反抗”等等……戴文扯断了手腕上的绳圈,那绳圈上有个触发法术。 他唤醒了用马克制造出来的魔像。 那东西就仅仅是一般的魔像,没有灵魂,没有个人意志,它打破实验室的门,从二层直接跳了下来。 骑士们被那古怪丑恶的外形震撼住,但还是勇敢地迎击。这尊魔像相当强大,戴文虽然至今不可能达到导师的水平,但导师的研究笔记为他提供了很多捷径。他的作品带着杀戮与破坏的本能,攻击面前的任何敌人。 有的骑士被直接撕成两半,也有的倒在一边不知道是昏倒还是已经死去。阿丽塔趁乱用飞弹魔杖攻击戴文,但被戴文的防护法术挡住。女孩知道自己在魔法修为上不能胜过戴文,就转身夺路而逃。 森林深处又传来马蹄声,戴文想那也许是增援。他念动咒语,一条射线从指尖射出,击中女孩逃走的背影,她痛苦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戴文知道现在自己只能逃离,如果被骑士们追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他,接着他就被甩到门外的树旁。 戴文咬着牙,看到他的新作品浑身沾满鲜血,正杀气腾腾地靠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戴文感到莫名恐惧,他差点以为这东西还残留着马克的记忆,所以要杀死他来报仇。但随即他又明白并非无此。这只是因为他过早启动了魔像,还没有对它灌输基本指令,也没有混入稳定药水,现在它的本能只有攻击,它会毁灭一切靠近眼前的活物,无论那是谁。 突然,从树林里又跃出一个高大的影子。 度拉特扑过来,把新魔像撞倒,然后和它厮打在一起。 新魔像的足部和四只手用的是动物尸体与金属义肢,比度拉特更稳固,但缺乏战斗的技巧。在跟踪戴文并流浪的这些年,度拉特不仅在语言、生活能力上更加进步,他的思维能力也已经越来越强大。 增援的骑士们已经靠近,他们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受伤靠在树旁的戴文、以及正在缠斗的两个恐怖的生物:一个看起来像融合了各种种族特征的深渊恶魔,一个像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零件与尸块。 在一位骑士刚抱起阿丽塔时,度拉特撕裂了新魔像的一对前肢,新魔像用其他的肢体缠住度拉特,但都被度拉特一一扯裂。他几乎是徒手拆解了那个魔像。 戴文对这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如果新作品能彻底完成,也许度拉特没有机会赢。但现在不行,它没有稳固剂,也没有被施展苏醒后才能加持的魔法,它不是度拉特的对手。 看着这场战斗,戴文觉得度拉特似乎变得更强了,即使现在没法具体测算,只凭肉眼观察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度拉特是真正的生命,而不仅仅是魔像,他是人类研究者不该达到的高度。有灵魂的东西当然会学习、会成长、会改变。 因为受伤以及好几天的病痛,戴文的头更加昏沉。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那些增援的骑士们也冲了过来。他们几乎无视了戴文,向度拉特包围过去。 之后的事情,戴文就不知道了。 醒来时,戴文先听到了水滴的声音。有冰凉的水落在嘴边,他舔了一下,然后睁开眼。不远处有篝火燃烧着,让这一小块区域十分温暖,他的身上裹着一层毯子和一层兽皮斗篷,头枕着一个小小的丝绸枕头。 戴文艰难地撑起身体,度拉特坐在他身边,刚才正把水袋里的水慢慢抹在他嘴唇上。 他们在一个山谷里的石洞旁,面前一些简易的桌椅,还有看起来风格各不相同的生活用品,看起来是度拉特这些年从不同地方弄来的——就比如那些衣服和丝绸枕头。 “这是你住的地方?”戴文觉得头不那么晕了,他看看头顶,山谷之外似乎是一片森林,树木茂密得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度拉特点点头:“但不是那里。” 戴文不明白:“哪里?” “不是你和那对兄妹生活的山林。戴文,你之前发着烧,昏睡了整整三天,我已经带你离开那个地方了。” “那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另一个家。”度拉特走向篝火,取下来那上面的架着的一个小铁锅,又拿过来一个像是从酒馆偷出来的木桶杯,把热水倒进去,又拧开一个罐子,用小木棍挑出来一点东西搅进热水里。 他把这杯东西递给戴文,戴文闻出来,这竟然是一杯蜂蜜水。 “这是个好地方,戴文,”度拉特坐在他面前,“这里很荒凉,没人经过,但附近有水流,有森林和动物。你看那个石洞,它通向山谷旁边的石屋。石屋很旧,像是那种很久很久都没有人的,里面曾经有很多骷髅……以前是你教我什么叫骷髅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可以在这里生活。这些年里,我有很多像这样的家。我没有家,但又有很多家。” “骑士呢?还有阿丽塔……”戴文问。 “阿丽塔没有死,两个骑士和一个牧师活了下来。”度拉特笑着说。 戴文皱眉,他并不希望有人活着。“你应该杀了他们,”他说,“他们已经知道我是死灵师了,他们会通缉我,会杀了我!” “我知道啊,”度拉特歪歪头,“当初第一次见到阿丽塔时,我刚刚把马克打昏。我对她说,女孩,你哥哥讨厌戴文,对吗?但你不许离开戴文,不许告诉你哥哥这些,否则你也要死。” 戴文震惊地看着他。 度拉特接着说:“然后她惨叫起来,她攻击我,我把她也打昏了……然后你来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越来越像普通的活物,一个结合了人类、提夫林、精灵、兽人等等特征的奇怪面孔,“她是个坚强的女孩,竟然忍耐了你那么久。她知道她哥哥不懂骗人,所以她一直没有对他说这些。只不过,她早就通知了村卫队,通知了远方的神殿。你杀掉马克的时候,我看到了,戴文,你搜集那些野兽的尸体要做什么?杀死马克要做什么?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他向前探身,靠近戴文:“你要做魔像,像我一样、但没有我厉害的东西。你想用那个对付我。” 戴文的胳膊在发抖。他想象不到度拉特会成长到这个地步。曾经监牢里的度拉特心智就像个小孩。在森林中重逢时,他的发言依旧幼稚得十分可笑——现在看起来,那时他是装出来的。 “阿丽塔差点就被你杀了,戴文,但在我离开时她还没死。她身边有骑士和牧师,他们的伤不重,很快就能站起来,他们会救阿丽塔,然后带她走。他们会回到村子里,会回到神殿,然后他们会开始通缉你——死灵师戴文。” “你想怎么样……”戴文慢慢往后退。 度拉特凑近,跪在他面前歪着头,就像多年前刚从试验台上下来时一样:“我说过了,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戴文厌恶地看着他,扶着地面站起来,可是他刚一动,就发现右脚上似乎连着什么东西,很重,差点把他带倒。 毯子和斗篷被甩掉,戴文看到自己的右脚腕上扣着一个铁镣铐,和皮肤之间还垫了棉布,镣铐连着一条很粗的锁链,锁链上拴着有人头那么大的金属块。 寒意从脚腕攀援而上,几乎把戴文冻在原处。 度拉特强壮的手臂伸过来,把戴文扛在肩上,而另一手则拎起金属块,以防止它扯坏戴文的脚。 “石屋里不能生火,否则烟会把人杀死。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现在你醒了就好,”他扛着戴文走进洞穴。经过一段向上的彻底漆黑的甬道,四周再次有了微微的光线,他们到了山谷上面的石屋里,度拉特的“很多个家”的其中一个。 “戴文,我一直都很想你,”度拉特把他放下,又半跪在他面前,“我心里……是的,我现在知道,我是有心的。我心里对你的感觉一直在变化。曾经,我憎恨父亲,但爱你,我想保护你,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依旧爱你,但也开始憎恨你。” “你不爱!你懂什么叫爱吗?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应该杀了那些骑士,杀了那女人!”戴文绝望地喊着,他想要躲,但脚上那沉重的东西让他只能很小范围地移动。 “我大概真的是不懂,”度拉特把戴文绊倒,然后接住他、不让他摔伤,又按着他的胸口把他压在石板地上,“可是,你也不懂的,对不对?你爱阿丽塔吗?” 戴文浑身发冷,嘴唇也在发抖。 “我不需要真的爱你。”度拉特这么说着。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不是那样怪物的外貌,那声音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讲很多故事,给我看关于这个世界的书。你偷偷给我吃东西,华夫饼上的蜂蜜……我很喜欢它。我还记得,当我躺在父亲的实验台上惨叫时,你和他一起继续伤害我。我也记得……曾经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情。” “求求你……我可以继续导师的研究,我可以帮你……把你的样子变得更容易被人们接受!真的!那时你可以像个人类一样生活!”戴文知道挣扎是徒劳的,只希望度拉特能向往他的承诺。 度拉特没有理会,他粗暴地压制住戴文。曾经在支配法术下,他做过这样的事,那次之后他相当痛苦,几乎不敢再看戴文。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期待能再做一次这种事,而且他打算把戴文留在这里,永远在自己身边。 “放开我……度拉特,你该知道,我真的可以帮助你……”戴文浑身发抖,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有多可怕。 “我不需要,”度拉特一只手按着戴文的肩,凑近他耳边,“而且,我不相信你。” ——END—— 6.灰色的眼睛(上) *设定就是来自费伦幽暗地域的魔索布莱城中的卓尔(而不是灰鹰设定下的卓尔) *人类们将他们俗称黑暗精灵 *懒得讲卓尔的社会制度啦(揍)反正估计大多人也知道了……总之核心就是,他们是一个被罗丝女神的女祭司们统治的社会。(仅指魔索布莱城,别的卓尔城市有信仰不同的……)男性地位很低,连身形身高都比较纤细和娇小…… ****** 若斯塔骑着地底蜥蜴,走在魔索布莱城最杂乱的贫民街上。这里居住着兽人、半精灵、地精之类的低等种族,也有一些混血儿和残障的卓尔。食人魔奴隶贩子挥着鞭子,正驱赶手里的商品们。 当看到骑蜥蜴、穿着蛛丝图案魔斗篷的卓尔靠近时,奴隶贩子立刻非常谦恭地让开道路。触怒卓尔贵族的后果非常可怕,贫民街居民们都清楚这一点。 若斯塔命令蜥蜴停在一串奴隶面前。他对食人魔挥挥手,高大的生物立刻谄媚地弯着脊背靠过来。 “那是什么。”若斯塔使用地底通用语,指指奴隶之中的某个人。 “是个半人类。”当卓尔开口后,奴隶贩子才听出这是个男性……他们光凭脸和头发分不清卓尔的男女,偏偏这个贵族还把自己包得紧紧的。不过,认出这个男性后,奴隶贩子暗暗松了口气,他可一点都不想遇到女祭司之类的东西,一句话回答不好就会丢掉性命的。 若斯塔看着那个“半人类”,皱起眉头。那个人肤色比人类灰暗,某些特征看起来很奇怪。“让他靠近过来,”卓尔命令道,“还有,掰开他的嘴。” 半人奴隶被推着靠近大蜥蜴,奴隶贩子掰开他的嘴巴给若斯塔看。这个生物的虎牙比较大,牙齿数目也比人类多,他头发枯黄,虽然五官普通,黑色眼睛却非常大而明亮。 “多少钱?”若斯塔问。 食人魔喜出望外,大着胆子开了个稍高的价格,没想到卓尔随随便便地就接受了。 奴隶被绑在大蜥蜴旁边,手上的皮绳连在辔头上。他一路磕磕绊绊地跟着若斯塔,时不时会偷看卓尔几眼。 若斯塔经常买奇怪的东西。他来自一个低阶家族,是家族的法师同时也是主母的儿子,虽然身为男性的他会永远生活在姐妹的控制下,但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学会了一些排解烦闷的好方法。 除了必要的魔法物品和书籍外,他还喜欢宝石、地表流通进来的古董、作用不大但却有趣的小东西、卓尔工匠做的艺术雕饰……以及奇怪的奴隶。 其实以前他并没随便去买过奇怪的奴隶,今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买这种东西。 有一些卓尔贵族会买下半卓尔或半精灵来使唤,前者是指混入其他低等血统的卓尔,而后者是指混入地表精灵血统的其他种族。总之,就算只是奴隶,他们也不能容忍太低下的种族,狗头人或地精奴隶是不能进入主人的私人住所的。 而半人类——也就是混有人类血统的东西,算是卓尔贵族能容忍的最后底线。 若斯塔把奴隶带进自己私人房间的外厅,问他:“你听得懂地底通用语吗?” “听得懂,尊敬的大人。”若斯塔的奴隶跪在地上低着头,非常恭顺地回答。 “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下你吗,”卓尔念了个咒语,除去磨破了奴隶双手的皮绳,“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特别好奇一件事情——你是个什么?” 奴隶露出不解的神色,于是若斯塔耐心地进一步解释:“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在你身上看不出种族血缘特征。你应该有人类的血统,可能还有地表小妖精的……” 奴隶显然是在摸索布莱城待了很久了,也许甚至他还去过别的卓尔城市,他相当了解该怎么恭敬地说话:“尊敬的大人,我应该照实回答您,但又担心因此引起您的愤怒。” “我又不是女祭司,如果你想说什么很亵渎的事情,我可以网开一面装作没听到。”若斯塔回答。实际上他也确实不在乎。 “我……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兽人与月精灵的孩子,他在外出冒险途中遇到我母亲,母亲是个……”奴隶看了若斯塔一眼,“是人类与卓尔精灵的小孩……” 若斯塔有些吃惊,示意奴隶继续说。 “后来母亲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被卓尔抓……我是说,被卓尔的地表奔猎队伍捕获了。这些是她告诉我的,她之所以没有被杀死,是因为她长得很奇怪,卓尔们很好奇。她被奔猎队伍卖给了奴隶贩子。” 若斯塔点点头,伸手抬起奴隶的下巴:“其实你长得更奇怪。这么一看,确实你的眼睛带有一些精灵特征。你现在能看清东西吗?” 若斯塔的房间总是点着微弱的冷焰,法师们为了方便读写经常这样做。而卓尔战士则干脆依靠黑暗视觉,很少点灯。 “我能看清的,大人,实际上……如果您把灯火熄灭,我也能看清。”奴隶说。 于是若斯塔真的把冷焰熄灭,想看看这个混血生物的黑暗视觉能有多清晰。他做了一些测试,然后发现奴隶的黑暗视觉介于两种特征之间——兽人的单色黑暗视觉,和卓尔的热感视觉。 若斯塔给新奴隶取名字叫格尔,这是个卓尔平民男性的常见名字,异族奴隶很少被这样命名。格尔要负责的劳作也相当简单——至少比被驯养洛斯兽的卓尔买去、或者留在奴隶贩子手里要轻松。他负责给主人擦不带有魔法的靴子,在主人出门买奇怪的东西时跟在后面搬等等。 格尔能战斗,这是后来若斯塔才发现的,于是他给了奴隶一把弯刃刀。当时奴隶非常震惊,而卓尔法师解释道:“并不是相信你,而是你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我。”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好歹格尔比那些牛头人奴隶好看多了,带着出去也比较赏心悦目。这是若斯塔没有说出来的。 若斯塔服务于家族的同时,也在提尔?布里契任教。他已经亲自教导过很多批法师学徒了,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些死在了他手里。但他的兄弟姐妹都还嫌他不够残酷,因为那些死者都是因为图谋伤害他,才反而被他解决掉的。家族里的长女(也是若斯塔的养母)葛林蒂亚曾经说,你太懦弱了,正确的方式是不给他们打这个念头的机会。 有一次,奴隶见到了若斯塔和葛林蒂亚谈话的场面。若斯塔和姐姐站在布满蛛网雕饰的长廊里,格尔跪在转角处等着主人的命令。女卓尔在这一片区域设置了防止探知的法术,让这些谈话只有他俩知道。他们使用的是高等卓尔语,而非地底通用语。混血奴隶虽然在不远处,但若斯塔表示奴隶根本听不懂。 “你的学生里有一个是吉萨家族的王子,你要记得留意他。”女祭司高大而且非常美丽,她的银发微卷,发丝上缀着细碎的魔法宝石,披在健美而凹凸有致的身躯上。 “是的,姐姐,”若斯塔在她面前低着头,“他令人印象深刻。实际上,他曾经流露出一些有意成为盟友的意思。我想这也来自他家族的暗示。” 葛林蒂亚嗤笑了一声:“喔,我懂了。实际上,他是在对你投怀送抱,对吧?契尔娜看出来你在拉拢那个家族,还为此惩罚了你,虽然她找个了别的理由。” 若斯塔尴尬地叹气:“姐姐,这些前因后果瞒不过您的。” “也没有必要瞒着我,实际上我认为你确实应该和那个学生好好相处。我们需要那个家族的支持。”葛林蒂亚拍了若斯塔的肩一下,这是个十分友善的动作,卓尔中很少有成年的兄弟姐妹会彼此这样做。“转过身去,把衣服脱下来。”她说。 实际上,奴隶格尔能听懂高等卓尔语。他的母亲是半卓尔。 听到这句话,他还以为女祭司要鞭打若斯塔。他不安地想着,明明刚才的谈话很平稳……当他小心翼翼投去目光,才发现并非如此。 若斯塔脱掉魔斗篷和上衣,转身单膝跪下。他的背上交错着黑红色的鞭痕,有一些地方血迹才刚刚凝固。女祭司把手贴近,口中念念有词,她让那些伤口愈合了多半,然后停止了治疗。 “契尔娜是个只知道发怒而没有大脑的蠢货……好了,余下的你自己去找药剂。”除非在很必要的情况下,女祭司们从不在男性身上浪费太多神术。 若斯塔穿好衣服、并恭敬地感谢他的姐姐。女祭司满意地转身离开。 跪在转角处的格尔等了一会,才迎上去搀扶他的主人。走来这里时也是他扶着若斯塔的,因为葛林蒂亚知道若斯塔被另一位姐妹鞭打过,所以看到他被奴隶搀扶着并不觉得意外。 “我好多了,不用你扶着。”若斯塔摆摆手。格尔跟在他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路上若斯塔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带有防护法术的私人房间后,他才开口问:“你似乎在想什么哪。说来听听?” 格尔跪在主人身前:“您如果有治疗药水,为什么不早用呢?” 之前,他守在平时呆的角落里,当看到若斯塔摇摇晃晃地走回来时吓了一跳。那时,若斯塔被另一位姐妹鞭打,脱掉上衣后,原本细腻光滑得像黑缎般的背部皮肤上布满狰狞的伤痕。那让格尔触目惊心。 若斯塔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你果然听得懂高等卓尔语。” 格尔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斯塔接着说:“没关系。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但记住,只有我知道你懂高等卓尔语。在别人面前,你不懂。” 格尔点点头,他也明白这样对自己更好。 “而关于药水的问题……”若斯塔说,“契尔娜是女祭司。而我只是一个家族里的男性法师。她施以惩罚的时候,我们这样的下位者不能擅自给自己治疗,有药水也不行。这会被认为是并没有好好反省。而葛林蒂亚也是女祭司,而且她是家族的长女,如果是她为我治疗的,契尔娜就不能说什么了。” “这位女祭司大人……对您很好。”格尔说。 好像听了什么极为幽默的笑话般,若斯塔笑起来、并且笑了很久。之后他看向一脸疑惑的奴隶:“好吧,你说得也对……因为你没见过我和她以前的那些‘愉快’的相处模式,你当然会这么想。现在,我是她的力量之一,是她的武器,她当然会好好保养自己的武器了。” 有一句话在奴隶心里绕了一下,没有说出口。格尔当时想的是:那么我是否能成为您的武器呢? 格尔从没见过地表。尽管母亲还在世时曾稍微描述过那里。他对地表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里很亮,有很多的光。 而若斯塔的书房也很亮。黑那视觉能清晰分辨物体和生物的外貌,但不能阅读文字,所以卓尔施法者们经常点着火光。格尔时常蜷缩在那房间的角落里,看着他的主人坐在书桌前抄写卷轴,他回想起曾经有牛头人奴隶在闲谈中说,法师若斯塔是家族中并不怎么被器重的一个王子,他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那四个人都比他要残酷、凶暴得多。若斯塔天生擅长服从命令,而缺少自己的主见。 但格尔总觉得并不是这样。在贫民街第一次看到若斯塔时,这个卓尔明明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私下说话时也态度轻松愉快,一点被压抑者的神情也没有。 也许留在若斯塔身边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格尔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其他奴隶想都不敢想的。若斯塔不会喜怒无常,而且似乎相当相信自己的私人奴隶。 有时格尔觉得,若斯塔就像这间书房一样,比其他地方都要亮。 其他人则不喜欢这种光亮。格尔时常被要求在门边待命,若斯塔研究法术或者做什么别的事情时,一整天都不说话。那次,格尔坐在一块旧坐垫上(是主人给他的,这行为在卓尔中简直温柔得要令人恶心了),听到敲门声。他让开门前的位置,看向若斯塔,若斯塔对他挥挥手,叫他退到一扇移动书架后面去。 格尔照做后,若斯塔念出一个单字,打开门。穿着贴身卓尔鳞甲的年轻战士走进来,一进来就要求若斯塔熄灭冷焰,他说这些让他眼睛刺痛。 格尔见过他,他就是若斯塔的弟弟耶吉尔,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孩子。耶吉尔倾倒着满腹的牢骚,从巡逻队遇到的地侏到格斗武塔里的暗杀,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人名还是地名的名词……似乎在若斯塔的房间里他能够比较放心说话,而不用畏畏缩缩顾及女祭司们的目光。 若斯塔走过来,手贴在卓尔战士的脖子上,轻轻吻住他不停抱怨的嘴巴。 “耶吉尔,你要学着接受。这都很正常,是你太不成熟了。”若斯塔说。 年轻的卓尔呼吸变重了一些,小声嘟囔着“你倒是成熟,但是没人看得起你”,然后把自己的哥哥抱起来,走向卧室。 书架后的格尔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实际上这并不是耶吉尔第一次来。而耶吉尔也不是若斯塔唯一的情人。格尔跟着若斯塔出门时,见过那个“吉萨家族的王子”,若斯塔的学生。那是个年轻得几乎还是孩子的漂亮精灵。若斯塔很自然地搂着那孩子,在他耳边说话,那孩子笑得十分真实自然,和平时卓尔们脸上挂着的残酷笑意有所区别。 在卓尔之中,连父亲与子女都不会这么亲密。 每天大半时间都处于沉默状态,格尔慢慢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些。因为若斯塔在女祭司面前恭顺敬畏,在学院内的高阶法师面前谦卑而没有主见,在家族内对人惟命是从,在学生们面前有种若有似无的愚钝,会纵容许多小错处。奇妙的是,即使如此若斯塔从来都没犯过什么错,没有冒犯过谁,也没有主动促成过什么事件。同时在对魔法的研究、对家族的保护上,他也不遗余力。 他有不少细枝末节的小爱好,这让他被认为懦弱、无害,心思零散,缺乏攻击性,虽然有还不错的能力,但很容易欺骗和摆布。似乎其他卓尔通常认为他是个很安全的东西。 ****** 呃,不过还是稍微说几个可以作为补充理解得地方吧,不看其实也能看懂0w0 *关于混血:其实不是那么混的,但这个嘛可以都看设定……我需要让他这么混,所以就这么混吧…… *关于贫民区:魔索布莱城虽然是一个繁华的卓尔城市,但确实有种族混杂的贫民区。在这里甚至有人类的足迹。大家都很怕卓尔的…… *关于语言:其实卓尔们使用的也通常是地底通用语。地底通用语是普遍大众的语言,贫民区的一些异族有时会用地精语兽人语等等,但为了交易(和生存)多少也会说地底通用语。高等卓尔语并不是一种通用语言,只有女祭司和一些贵族家的卓尔会。 在这里有一些小修改,改为地底通用语更为被广泛应用、血统纯正的卓尔之间使用高等卓尔语。 *关于姐姐、养母:卓尔父母并不养育小孩,哪怕是平民也一样。除了贵族家族主母拥有一个侍父外,其余卓尔没有婚姻的概念(侍父其实也不能算婚姻……),平民的小孩通常被送到一个集中的地方养育,慢慢互相残杀着长大该干嘛干嘛去……而贵族的主母会把小孩交给家族内其他女祭司养育。有时会是这个小孩的姐姐。 (我们敬爱的某位黑皮游侠就经历过这个过程。其他卓尔家族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以及,其实妈妈们连女孩也不亲自养的……) *关于卓尔的母系统治: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搜搜看这些东西,很好玩,但因为这篇重点还是男的之间的JQ,我就不交代太多女祭司怎么折磨汉子、和女祭司之间强强百合(不)啦之类的…… 6.《灰色的眼睛》(中) 格尔能隐约察觉到,这个卓尔家族似乎将发生什么事。他不能多问,即使是若斯塔这样态度柔和的主人,也不可能容许奴隶过问这些事。 他有些担心,怕若斯塔受到伤害,但又觉得若斯塔其实有足够的智慧和手段自保。 格尔曾觉得,虽然自己的血统里有一部分卓尔的影子,但自己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美丽而残忍的生物,甚至会一辈子在憎恨和畏惧中面对他们、并逐渐消耗着被他们施舍的生命。所以现在他非常迷惑,不明白自己面对若斯塔时的心情是什么。 在这单调苦闷的生活里,终于还是发生了让他震惊又痛苦的事情。 那一天若斯塔和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吉萨家的男孩,去某个湖心小岛上练习塑石类的法术。湖并不在魔索布莱城里,而是位于穿过好几条幽暗地域隧道后的开阔巨大岩洞内。湖水其实只是一片广阔的水洼,很浅,大约只到大腿,法师学徒需要到开阔的地方练习魔法,而又不敢走得太远,所以经常来这里。而幽暗地域隧道的巡逻队也经常在这里驻扎。 “格尔,抱我过去。”若斯塔微笑着,对身边的混血奴隶伸开双手。那时候格尔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紧,差点忘记在主人说话后应该立刻回答。 他很奇怪为什么若斯塔要这样……明明卓尔们用魔法就可以渡过河面。但他还是他点点头,横抱起若斯塔的时候胳膊几乎有点发抖。 “幸好有你在这里。我想尽可能节省法术,哪怕再普通的小法术也一样。”若斯塔搂着格尔的脖子说。 抱着主人趟过水时,格尔只敢目视前方,连低头看河里的石头都不太敢。他怕余光看到若斯塔的面孔,更怕若斯塔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正是因为这份可笑的惊慌,让他一时没留意到刚才若斯塔说的那句话。 来到湖心高地后不久,一队卓尔战士的巡逻队从某个岩洞走来。领头的是一个女性战士,看到她,若斯塔和几个学生都拢起手欠身行礼。 “薇汀教官。”若斯塔站在最前面,微笑着对她低下头。 这是若斯塔的妹妹,家族中目前最小的女儿。她和两个姐姐不同,虽然她也在蜘蛛教院修习过,但她在格斗上的天分远高于神术,她现在任教于格斗武塔,同时偶尔会带领巡逻队。 旁人都看得出来,薇汀爱死若斯塔这个谦和的态度了。连她的弟弟耶吉尔都学不会这种应有的尊重。她得意洋洋地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搂过若斯塔的肩,指着蹲跪在湖边的格尔:“那是个什么?” “混血奴隶,长得很奇怪对不对?我用它做魔法实验。”若斯塔他们都是用高等卓尔语对话。格尔能听懂,而且他觉得若斯塔说话时的神情还有点顽皮。 接着,他们又走开去谈别的,虽然能听懂语言,但很多事情格尔依旧听不明白。 巡逻队员在休息,法师们噤声站在一旁。可是格尔却发现,在和薇汀说话时若斯塔单手背在身侧,做了几个手势。 格尔看不懂那其中的意思,但明显有几个巡逻队员和两个法师看懂了,并且有所反应。 后来格尔才明白,这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袭击。目标是薇汀,而若斯塔就是主导袭击过程的人之一。 吉萨家的孩子和另一个法师与若斯塔一起负责施法对付女卓尔,早已被收买的几个巡逻队员则突然暴起对其他战士们灭口。这件事本来应该做得很完美,他们甚至已经找好了替罪羊:一个某低阶家族平民出身的法师。没有被识破的罪恶就不是罪恶,这是魔索布莱城的通则。 但是百密一疏,薇汀的法术能力不足,但她也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弱小。在愤怒中,她的某个法术击倒了若斯塔,接着她就被其他人找到机会杀死了。 卓尔对伤者并不同情,但他们还是检查了若斯塔的伤势,毕竟这是帮他们出谋划策的人。吉萨家的王子给了这位导师一点治疗药剂,幸运的是,若斯塔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还能站起来。但不幸的是——若斯塔看不见了。 薇汀在绝望和愤怒中使用的是一个配合毒剂的法术。当若斯塔睁开眼,他本应出于黑暗视觉下眼睛失去了红色光泽,旁边的法师和战士们都知道,他看不见了。 若斯塔驱赶走那些人,实际上按照预定计划他们确实也要离开。吉萨家王子负责带走昏迷的替罪羊,临走前还象征性地安慰了自己的导师兼情人一下。 “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若斯塔这么回答。 卓尔们都离开后,格尔才敢靠近过去。“主人,主人您……”他凑近,想要伸手过去,但又犹豫着这样是否不敬。 “点一支火把。”若斯塔命令。 格尔照做了。他想,大概若斯塔是想确认失去的是黑暗视觉,还是全部的视觉。点好火把后,格尔擎着它跪在主人面前,担忧地看过去。 他知道,若斯塔依旧看不见。也许若斯塔连他是什么时候点亮火把的都不知道。 卓尔们的眼睛在黑暗视觉状态下是红色,而在普通光线视觉下则是各种浅色,从灰蓝色到蓝色等等。格尔在书房中见过若斯塔眼睛的本来颜色,那是一种钴蓝色,像某种矿石,有点像小时候母亲提起天空时所形容出的颜色。 但现在若斯塔的眼睛变成了灰色。 “你点亮火把了?”若斯塔问。格尔正在他眼前挥手,虽然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得到,所以他抬手推开了那只多余地晃来晃去的胳膊。 黑暗视觉和普通视觉同时失去。这对卓尔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这个残酷的种族从不照顾伤残者,他们不把伤患直接处决就已经算仁慈得过分了。通常身上有缺陷的卓尔都活不长,他们会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无人援助。 “先带我回去。”若斯塔站在那里,向着格尔伸出手。 格尔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过神。他搂紧主人,趟过湖水,走进藏着地底蜥蜴坐骑的隧道。回去的路上是格尔负责牵着蜥蜴,若斯塔戴上兜帽,银白色发丝垂在脸颊旁,挡住他的眼睛。 格尔有些担忧,生怕在路上出现什么危险情况,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若斯塔。但他也有些兴奋,因为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并不是错觉……若斯塔真的信任他。 回到家族的房子里,若斯塔一只手搭在格尔的前臂上,让格尔引领着他。路上没有碰到别人,回到书房时若斯塔明显松了一口气。 格尔还以为他非常冷静,但明显并不是。若斯塔现在非常焦躁,他命令格尔带着他到处翻找东西,一个接一个的在自己身上试验还能用得了的法术。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若斯塔叫格尔去帮他看远方纳邦德尔时柱上火光的位置。格尔重新走进屋时,看到若斯塔坐在地上,身边一堆零七八碎的魔法物品和卷轴,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暗深处,面无表情。 格尔避开地上的东西,靠过去跪在若斯塔面前,先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若斯塔轻轻伸出手摸到格尔的肩膀,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格尔知道,但又不想回答:“你会好起来的。你的姐姐还需要你……” “如果我不再有用,那她很快就不需要了,”若斯塔撑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我也许很快就会死,不管是死于什么事情。但只要我现在还活着,就要继续做该做的。” 你该做的是什么?格尔在心里默默问。 “格尔,我相信你,因为我也不得不相信你,”若斯塔说,“如果你依旧忠于我,我就能晚些死;如果你愿意伤害我,我就早些死。就这么点区别。” “我忠于您,主人。无论何时。”格尔回答。 这天起,若斯塔允许格尔进入他的卧室。因为失明,他的一切都需要有人照顾,但是他不想把这交给其他卓尔来办。 薇汀死后,替罪羊也被象征性地公开处理掉,这件事很完美地结束,葛林蒂亚又少了一个威胁。 后来格尔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这个家族的主母行将就木,而且已经在女神面前失宠。她其实根本还不算年老,但却原因不明地逐年衰弱,生命就像风中残烛。长女葛林蒂亚自己也育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次女契尔娜没有孩子,三女薇汀则有一个儿子。她们三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新的主母,而一旦新的主母确定下来,其余的姐妹要么服从她,要么死去或离开家族,主母姐妹的孩子也将不能再算作贵族。 葛林蒂亚要慢慢除掉自己的姐妹,减少最后一刻的竞争。 那天若斯塔靠在躺椅上,喝着一种在格尔的协助下调配的药剂,口气随意地讲了这些事。格尔能看出来他是站在葛林蒂亚这一边的,于是大胆地向他求证。 “是的,我……算是协助她吧。原因很多,一时很难说清,说了你也不一定能理解。”若斯塔放下杯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若斯塔失去视力的消息不可能完全被保密。不久后,至少他的姐妹和弟弟就都知道了。至少他们都懒得伸手打破某个平衡,懒得做多余的事情。 葛林蒂亚对若斯塔的各种要求并没有因此减少,她只在乎他能否继续提供帮助,而不在乎他是否会因一些意外而死。若斯塔失明的原因是个大家心知肚明、但又没法说破的秘密,因此契尔娜即使面对绝好的机会,也没有主动出手除掉若斯塔——如果这么做了,反倒也许会引起她姐姐的注意。 格尔负责搀扶若斯塔去各种地方,负责为他牵着蜥蜴坐骑,甚至负责帮他梳理头发。有一次格尔轻轻笑了起来,若斯塔感觉到了,问他在笑什么。 “希望您不要生气,主人。” “你说吧,我哪有那么爱生气。” “我想起母亲给我讲过的故事,”当时格尔正扶着若斯塔回到书房并引导他坐下,“她给我讲起地表,地表有一种犬科动物……” “喔,我知道那东西。实际上在幽暗地域也有类似的物种。”若斯塔说。 “在地表,也有一些人类或精灵……我是说地表妖精,因为某些原因失明……当然您是会好起来的。” “不用安慰我。关于地表嘛,”若斯塔撇了撇嘴,“那个被大火球每天炙烤、审判着的地方,人们会失明也是理所当然的。” 格尔出生在这里,没去过地表,他也不知道若斯塔说的对不对。他继续说:“在那里,有一些失明的人会用犬只来引导自己走路,那些犬只被训练过,和作为玩赏宠物的不同,它们被叫做导盲犬。刚才我只是想起了这个,我觉得自己就像导……” 说到这里,他又把话吞回去了。本来他每天都说主人的眼睛早晚会恢复,但现在说起这个……又像是在说他会一直失明似的。 “很好,很有趣。”若斯塔伸出手,似乎是想要什么。格尔把手迎过去,若斯塔皱眉说:“头。”格尔这才把头伸过去。 若斯塔摸了摸他那枯黄打卷的头发,手上的动作情温柔得不可思议:“看来地表的生物们也很聪明,他们知道某些时候不能相信同类,宁可相信其他生物。” 格尔总觉得主人的理解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您去过地表吗?主人?”他问,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说话变得有多随便。 “法师是不被允许上地表的。战士们会有机会参加地表奔猎,杀死那些妖精献祭。” “那么耶吉尔大人上过地表?”格尔问。 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若斯塔皱了皱眉。格尔意识到自己也许过于多话了。 若斯塔没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说:“说到他。他是站在契尔娜那边的。出门时如果你发现了他,尽量带我避开他。” “是的,主人……但是,为什么?”格尔有些吃惊。他以为这对兄弟是一个阵营的。 “契尔娜暗示过他,如果她成为主母,会扶持他成为家族中的武技长。这样他就还是贵族。而另外两个姐妹——现在只有一个了,她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她会让自己的儿子地位高于耶吉尔。” 格尔感到自己脑袋上的手收了回去,他想问“那为什么您却不站在这边”,但他忍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担心若斯塔失去耐心,更是因为他看到了若斯塔的表情……闭着眼睛、无奈而又心力交瘁的表情。 刚才话题里刚说到那位弟弟,没过多久,敲门声就响起了。因为听若斯塔提到那些,当看到耶吉尔走进房间时,跪在书架后的格尔有些不安。 “你真的看不见了?”耶吉尔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躺椅上的若斯塔。 “你是来嘲笑我,还是安慰我?”若斯塔苦笑着。 耶吉尔弯腰捏着若斯塔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并叫他把眼睛睁开。若斯塔睁开眼,眼睛是灰色的,即使耶吉尔的脸近在咫尺也没有改变目光方向。 “这就是你跟随她得到的?”耶吉尔说,“得到薇汀最后送你的礼物?” “薇汀什么也没送我,她已经死了。”若斯塔故作糊涂地说。 “一开始我不敢相信,我的哥哥,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我站在一边,可没想到你这么愚蠢!你竟然协助……”卓尔战士忍住了没有提葛林蒂亚的名字,他有些心虚,虽然在这房间内对话是不会被别人听到的,“你现在依旧站在她那边吗?” 书架后的格尔很担忧。他见过很多次耶吉尔,这对兄弟俩虽然偶尔会有些冲突,但他看得出来耶吉尔忌惮于若斯塔的法师身份,对他还是很客气和温和的。甚至格尔曾以为耶吉尔喜欢若斯塔……不然他怎么会专门来这里发牢骚和做爱呢? 但现在的气氛则不同,耶吉尔看起来愤怒且不耐烦,而若斯塔双目失明,变成了完全的弱者。 接着格尔听到若斯塔回答:“迟早我会死于姐姐的不满意,或死在我某个学生手里。我站在谁那边还重要吗?或者你愿意的话,现在你就可以处理掉我,我没法反抗。” 耶吉尔冷笑,没有拔剑,反而取下了佩剑扔在一旁。 “杀你不是我的工作,我也怕触怒那个女人,”他提起若斯塔的衣领,把他扔在地上,“我是来休息的。一如既往。” 他脱掉若斯塔的衣服,粗暴地侵犯他。以往他对若斯塔的尊重都是建立在能力与地位的基础上,一旦这个基础有可能坍塌,尊重也变成无稽之谈。 格尔在书架后,咬紧牙关。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忍耐这种事的发生。以前明明也曾在这里听见、看见过……但他就是觉得这次不一样。 他几乎燃起拔出身后的弯刃刀、就这么冲出去袭击那卓尔战士的冲动。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很难成功,但他又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失控,无法抑制。 就在这时,他看到若斯塔的手对这边动了动。 若斯塔教过他一些很基本的卓尔默语——需要无声地沟通时的一种手语。若斯塔现在在对他说:不要动。 6.灰色的眼睛(下)(一) 现在格尔能看懂默语,但自己却不会用。卓尔们的手指纤细而灵活,只用单手就能做出上百种不同手势,格尔做不到这一点。 若斯塔每隔一小会就会做出那个代表着“不要动”的手势。格尔明白,这是因为若斯塔看不见,他不知道手势是否被看到了。 有那么一会,格尔希望自己是一个纯血卓尔精灵,这样他就会因从小接受残酷的训练而强大,这样他也许就能够拔出武器,冲出去杀死耶吉尔。 但他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真的是卓尔,也许早就死在了阴谋与混乱中,甚至即使能认识若斯塔,也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耶吉尔离开时根本没理睬书架后的奴隶。对卓尔贵族而言,这些下等种族愚蠢得和洛斯兽没什么区别。 格尔走过去,跪在若斯塔身边,不知所措。若斯塔看上去相当平静,他失明的灰色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伸出手确认身旁奴隶的位置。 格尔引导着这只手臂勾上自己的脖子,然后把若斯塔抱起来走去卧室。他不敢盯着若斯塔,之前耶吉尔留下的痕迹十分鲜明,它们看上去不属于欢愉,只属于粗暴和支配。这个时候格尔有点恨自己的黑暗视觉能力,他难以忍受若斯塔被这样对待。 若斯塔睡着后,格尔坐在床边用额头轻轻触碰法师手指。他想起若斯塔说过的话——“我也许很快就会死,不管是死于什么事情。” 在魔索布莱城中,一个残缺的卓尔本来就会离死不远,更何况若斯塔是法师,失明对他而言太可怕了。 格尔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想起母亲,母亲是个半人类半卓尔,她了解地下也了解地表。在她身为奴隶、最衰弱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也依旧每天向格尔描绘地表世界。 她并不赞美它,甚至她认为地表并不比幽暗地域安全。但她曾经笑着说,我唯一感谢那个地方的原因是,它让我遇到你父亲。 这是从出生就身为奴隶的格尔最骄傲的事:他的父母是因为相爱而生下自己。 跟随若斯塔的这些日子,他更多地了解卓尔贵族,他知道哪怕再美丽的两个卓尔精灵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只因为这个,格尔总是隐隐地向往着那个地方。 过了一会,若斯塔醒过来了,他看起来好了一点,依旧非常平静。格尔对这种平静感到不安,那不是冷静和镇定,那是一种认命接受死刑后的死气沉沉。 “带我去洗澡。”若斯塔对他伸出手。 在若斯塔没失明前格尔从没这么做过,实际上在失明后也没有。格尔从来都是帮若斯塔准备好热水,然后在浴池之外等待。不过今天若斯塔一直勾着他的脖子,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很累,也很不舒服。”若斯塔说。 格尔小心翼翼地把主人放进浴池,拿棉巾帮他擦洗。坦白说,以卓尔的标准来看若斯塔并不是非常俊美,他没有兄弟耶吉尔强壮,也没有那位吉萨家的王子漂亮俊俏,他就像他长久以来的行为一样平淡。也许正是这种平淡保护他至今。 格尔觉得手在发抖。他很清楚自己看着热水中主人的身体时产生了什么感觉。他尽可能让手不碰触主人的皮肤,但却不得不随着擦拭的动作而感受那些肢体的线条。 若斯塔伸出一只手,格尔配合地把头伸过去。主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突然一把拉住它,同时从水里支起身体。 格尔浑身僵硬地被主人吻住。失明的若斯塔找不准嘴巴的位置,一开始亲到的是格尔的下巴。他顺着皮肤寻找,直到撬开那对发抖的嘴唇。 “你不敢回应我?”停下时,若斯塔说,“没关系。我允许。” 格尔伸手拥抱住那湿漉漉的身体,抚摸顺滑的银白色头发。因为血统混杂,格尔比任何精灵都要高大一些,以往他总是跪在主人身边,或站在蜥蜴坐骑旁,连抱起主人趟过浅水时也不敢盯着看……若斯塔像大多数卓尔男性一样瘦小,格尔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觉到这一点。 这也是他第一次接吻,但他完全明白该怎么做。他闭上眼,想象着若斯塔正经历的目盲。现在他们身处同样的黑暗中,而且似乎能看见彼此。 总有一天若斯塔会死。格尔从没敢忘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尽可能地保护主人,充当主人的眼睛,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现在若斯塔不再去学院,但他不可能摆脱家族,格尔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即使失去视力,若斯塔还是能完成一些极为熟练的法术,能使用熟识的魔法物品。那一天,若斯塔似乎在通过法术和什么人对话,格尔能听懂语言却听不明白意思。他猜那应该是暗语。 敲门声响起,格尔以为又是耶吉尔……耶吉尔也许确实喜欢若斯塔,至少喜欢他的身体。这些日子里若斯塔在家族中几乎被无视,两位女祭司忙于旁人无从知晓的阴谋,只有耶吉尔三番两次地来找他。 格尔知道自己恨耶吉尔,而且最初时并不恨,这份深深的憎恶是从若斯塔失明后才开始的。 这次进来的并不是耶吉尔,而是葛林蒂亚。她就像根本不知道若斯塔看不见似的,一点都不打算照顾到他失明的事实。 “若斯塔,时候到了。你还能做到你的承诺吗?”她问。 格林跪在一贯的那个角落,听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若斯塔长叹一口气,撑着桌子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恍惚。他把身体转向姐姐说话的方向,深深鞠躬:“我能做到。” “契尔娜很快就会有行动。”女祭司说。 “您需要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现在我就可以对他们发出讯息,”若斯塔在桌子上摸索着,拿起一个黑色的羽符,“您需要的人很快就会到,葛林蒂亚主母。” 书架后的奴隶吃了一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若斯塔突然这样称呼她。而葛林蒂亚满意地大笑起来。她现在穿着能勾勒出身体曲线的软甲和加持无数保护的魔斗篷,脖子和手上也戴着许多蕴含力量的饰物,她腰间的蛇首鞭躁动不安,仿佛渴望着鲜血。 “很好,若斯塔。你的弟弟就交给你了,反正你们俩之中会死一个。”葛林蒂亚转身离开,屋外有一队女祭司和女性战士跟着她。 格尔从书架后走出来。“主人……您刚才说……”他看到若斯塔正在对羽符施法发送信号。 做完之后,若斯塔伸出手让格尔搀扶,平静地回答:“主母死了。她说的‘时候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格尔从没见过那位主母。即使他认为没见过才好,但想到那位女性的死亡,他心里还是立刻浮现出了“受害”这个字眼。格尔不能理解“失去女神的宠爱”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能除了那些女祭司谁也不能准确说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家族里,两个女儿比主母更被罗丝眷顾,主母的逐年衰弱也许并不是因为疾病。 想到这里,格尔打了一个寒颤。变得弱小就意味着死亡……连一位主母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而失明的若斯塔又该怎么才能幸免呢。 “格尔,带我离开,往浅湖水方向去,”这时,若斯塔命令道,“耶吉尔会追上来。根据我的情报,契尔娜对他下了命令,一旦主母死去就让他负责杀死我。” “你要对付他吗?”格尔带着若斯塔往外走,找到早已准备好的蜥蜴坐骑。 “是的。我有自己的计策。”若斯塔说。 若斯塔对蜥蜴说了几个安抚的咒语,然后让格尔骑上去搂着自己,这样比一个骑蜥蜴一个牵着带路要方便多了。“你来留意四周的阴影,我负责聆听动静。”若斯塔说。 他们从岩石的阴影下离开,沿着偏僻的道路前进。在靠近家族城池不远处的倾斜石壁上,格尔看到一支没有标志的军队正围拢过去。若斯塔告诉他那是佣兵,不属于任何家族势力,但吉萨家经常和他们打交道。 不用若斯塔再多说,格尔大致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当那位主母死去后,葛林蒂亚就联络外面的佣兵袭击自己的家族,造成家族战争的表象,分散契尔娜手里的战斗力量。家族的战斗奴隶和军队会与佣兵交战,在混乱中葛林蒂亚会想方设法杀死契尔娜。那之后,佣兵们会自然而然地退去,这件事会被当做一次凶手不明的外来袭击。在袭击中家族次女死去,活下来的葛林蒂亚将带着自己的孩子成为新主母。 格尔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不是卓尔女性对权力的渴望,而是若斯塔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这种事动付出如此多的心力。 若斯塔说的没错,没过多久就有人追踪了过来。 还没走到浅水湖,他们就被几个战士追上了。耶吉尔带了三个男性士兵,显然他认为这些足够对付一个瞎掉的法师和一个奴隶了,而且契尔娜也不会派给他更多人手。 “我其实真的不想杀你,若斯塔,只有在你面前我能好好说话,”耶吉尔拿着一柄双头长枪,和四个士兵包围住若斯塔与格尔,“讨好那些姐妹真的很累,你也知道的。如果没有你,我该上哪里放松自己呢?” 若斯塔笑了笑:“是啊。只有在我面前时,你会觉得自己强大,会觉得有人看得见你。” “不不,我不需要你看得见,”这么说的时候,耶吉尔的语气很恶毒,“我只喜欢你服从。” 在耶吉尔的命令下,战士们开始了攻击。若斯塔现在没有视觉只有听觉,而他们则总能避开若斯塔失手率极高的法术射线。 格尔不得不跳下蜥蜴,拔出弯刃刀迎击第一个靠近的战士,若斯塔起初用一个法术阻止了敌人靠近,但还是因为目盲而被耶吉尔和另外两个战士控制住。蜥蜴的喉咙被切开,抽搐着倒下,若斯塔也被从它背上拉了下来。 格尔的战斗技巧远不如卓尔战士,他被打倒在地上,剑眼看就要刺进胸膛,但竟然被一道看不见的盔甲挡住,无论如何也刺不进去。 那是在路上时若斯塔对他施展的法术,让他的身体在一定时间内面对攻击如同坚石。可是他现在无暇顾及自己,若斯塔被耶吉尔捉住,踩在脚下,旁边还有另外两个战士的长刀。 “恰芬,别杀那个奴隶,”耶吉尔对正想要再刺一剑的战士说,“绑住他。” 战士点头,把拼命反抗的格尔铐起来绑在一根石笋边。格尔的体格看似比卓尔战士强壮,但这些身形纤细的凶手竟然比他更有力。 “若斯塔,你失明了,你知道那奴隶有多好笑吗?”耶吉尔用靴子尖挑起若斯塔的下巴,“去找你的那几次,我注意到了。他盯着我的眼神饱含杀意,但又畏缩着不敢出声。哈,这太有趣了!”他示意战士把若斯塔拉起来,然后望向石笋边一脸震惊的格尔。若斯塔沉默不语,灰色的眼睛依旧直直看着前方。 耶吉尔的手色情地游走在自己兄长的身上,继续说:“也许你没留意过,若斯塔,你的奴隶一定也很想上你。所以那几次,越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我就越要狠狠折磨你,你很少叫,那我就只好让你痛到昏倒。看着那混血奴隶的眼神……这真是最棒的娱乐。” 卓尔战士对同伴做了个手势,他们围拢若斯塔,而且还把若斯塔的脸朝向格尔这边……他们粗暴而下流地抚摸着失明的法师,抽了他几个耳光,把他重新按倒在地上。 格尔没办法挣脱。他不停地怒吼,甚至都不太知道自己喊的究竟是什么。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主人,想要闭上眼睛,但又不受控制地要睁眼去看。 可是,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看到若斯塔冰冷的面孔上突然有了表情——若斯塔轻轻地笑了一下。 格尔的心停跳了一拍。他看到了红色。 在没有冷焰照明的黑暗洞窟里,现在若斯塔的眼睛是红色。 6.灰色的眼睛(下)(二) 那一刻,格尔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炽热还是寒冷。若斯塔身边突然迸发出刺目火光,瞬间吞噬了那几个战士。格尔听到火焰里传出惨叫声,他们滚倒后身上依旧燃烧着恐怖的烈火。 在光芒中若斯塔的眼睛变为钴蓝色,映着橘色的影子。他接连施展了两个法术,其中两个士兵还没来得及扑灭火焰就被杀死了。另一个士兵和耶吉尔都受伤较少,当他们从惊愕和剧痛中迅速反应并站起来时,一道束形闪电又将他们穿胸而过。 火焰逐渐熄灭,光亮消去,若斯塔站在还一息尚存的耶吉尔面前,眼睛是艳丽的鲜红。 他的弟弟恐惧地去抓武器,想要站起来,但却失败了。若斯塔没有用法术,而是抽出一把兽牙形状的匕首,熟练地刺进耶吉尔肋下腹部。 “吃惊吗?是的,我看得见,”若斯塔拔出匕首,看着挣扎着的弟弟,“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恢复的吗?趁你还没死掉,我可以告诉你——不需要恢复,我其实一直都看得见。” 耶吉尔死得相当痛苦,而且缓慢。若斯塔故意刺了一个令人备受折磨才能死去的位置。 “站起来吧,恰芬。”若斯塔对倒在地上,之前挨了一记闪电束的士兵说。战士依言站起来,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格尔看着这一幕完全失去了语言,那两个卓尔也像是把他忘了一样。 “别一脸死而复生的表情,你本来也死不了。我给你的软甲能吸收好几次的魔法攻击呢。”若斯塔说。 恰芬鞠躬感谢,但还是忍不住问:“但是……若斯塔大人,您不怕我戴着这东西时真的对您不利吗?” “噢?我希望你不会。它只能吸收塑能法术的伤害,如果我对你用即死魔法或者别的什么,你也只能死在我面前。”若斯塔优雅地微笑着。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大人,我们要回去吗?”于是,恰芬决定不再提起那可怕的问题。 若斯塔点点头:“按照预定,佣兵应该开始撤退了。这个时候葛林蒂亚应该已经死了。我们回去吧,如果她还没死,我们也可以协助契尔娜。” “什么?”依旧被绑在石笋边的格尔听着这些话——这些高等卓尔语,他完全地混乱了。 若斯塔没有回答,他坐上了恰芬预先准备好的另一头蜥蜴,走进了黑暗的隧道深处。他的眼睛从未失明,灰色只是用法术配合药剂造成的小小把戏,那种药剂能掩盖施法痕迹,他每天都要使用——而且是在格尔的帮助下。 家族城池里的战火已经渐渐平息,佣兵们无声无息地撤退。曾经的次女契尔娜坐在厅堂深处的宝石座椅上。在露台上倒着葛林蒂亚的尸体,死状惨不忍睹,蛇首鞭也被切得四分五裂。 若斯塔和战士走进去,跪倒在契尔娜面前。 “契尔娜主母。”若斯塔的声音和神情一如既往的柔和恭顺。 “耶吉尔呢?他还没回来?”契尔娜抚摸着属于自己的蛇首鞭,满脸喜悦,看得出来其实她并不在意耶吉尔在哪。 “他死了,主母,”若斯塔回答,“请您原谅,我和恰芬联手杀了他。” “哦?为什么?” “他认为您可以扶持他成为新的武技长,所以就想利用现在的混乱暗杀恰芬……”若斯塔故作畏惧地看了他的姐姐一眼,“请原谅我擅自揣测您,主母。我以为……我以为在他和恰芬之间,您会选择让恰芬活着。而且,其实恰芬的战斗能力优于耶吉尔,就算我不帮忙,耶吉尔也会死。” 新的主母沉浸在胜利的甜蜜中,对若斯塔的回答十分满意。她对名叫恰芬的卓尔战士招招手,那名男性站起来走过去,半跪在她脚边亲吻她的手指。 “我不会责怪你。你做得很好。恰芬会是将来的武技长,也会成为我家族的侍父。若斯塔,和吉萨家族后续的联系依旧交给你。”她命令道。 若斯塔颌首致意,恭敬地退出厅堂。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利用魔法物品与他的学生、盟友取得联系。 就在不到几小时前,他还站在这个书桌旁,装作失明和葛林蒂亚说话。他冷笑着坐下,回味老主母死前的这段时间,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就不是葛林蒂亚的人,盟友帮他提供的佣兵们攻入家族后,和契尔娜的人一起联手杀死了葛林蒂亚。 若斯塔想起那个奴隶,奴隶曾经傻兮兮地对他说“这位女祭司对您很好”,这让若斯塔感慨地摇摇头。 无论选择哪个姐妹,对若斯塔而言,以后的日子都是一样的。他将不再是贵族,但依旧是家族里的法师,他会回到学院继续任教,继续保留顺从柔软的外表……选择谁都不会有区别。 但他恨他的养母,即使不是因为支持契尔娜,他也总会盘算着迟早杀死她。他也恨耶吉尔,他不能容忍这个自大的家伙真的可能成为家族武技长。 不过,想到耶吉尔时,若斯塔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理解他了。他们都需要一个角落,一个能让神经放松下来、即使表现得愚蠢或者张狂也不会惹祸上身的角落。 对耶吉尔而言,也许那个角落就是自己,而对自己而言……若斯塔换掉被弄脏的衣服,重新束好长发,走出书房。 被拷着手绑在石笋边的格尔因为劳累与恐惧而蜷缩着,闭着眼。他听到隧道深处传来声音,不由得想起若斯塔向他讲解过的东西……在幽暗地域的石洞里徘徊着的各种恐怖怪物。 “你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格尔抬起头,看到若斯塔从一只更高大些的蜥蜴坐骑上跳下来。 格尔愣着,不明白主人的意思。他呆滞地看着若斯塔走过来,心里有一点点高兴……若斯塔没有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 若斯塔蹲下身帮他解开束缚,继续问:“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格尔。”奴隶回答。 “我是问你以前的名字,”若斯塔说,“格尔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在这之前,你被别人怎么称呼?” “……萨恩莱。”奴隶回答。那是他母亲给他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 他站在主人面前,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低头看着卓尔法师,而卓尔则抬着头面带笑意地与他对视。在说出自己名字的那瞬间,格尔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是奴隶,不是贫民街的商品,好像自己和眼前这个卓尔有更亲密的关系一样。 若斯塔点点头:“这个词在地表某种常见语言里是‘阳光’的意思。真不知道你的半卓尔母亲是怎么想的,给你取这么可怕的名字。” 他的语气带着戏谑,但格尔——或者说萨恩莱,却很想反驳这句话,他想说,也许对母亲而言这词并不可怕,她所形容的天空就像若斯塔平常视觉下的蓝眼睛…… 但在漆黑无光的地方,若斯塔的眼睛是红色。格尔想伸手握住若斯塔的手腕,但还是没敢这么做。若斯塔观察着他多变的表情,轻笑着靠过来,拉低他的脖子,贴上他的双唇。 格尔从没想象过卓尔的亲吻会这么轻柔而令人迷醉。上一次就是这样,那触感几乎令他眩晕。当他再次想拥抱若斯塔时,却被推开了。 “你自由了,奴隶。你走吧。”若斯塔说。 格尔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若斯塔指指越过一条沟壑后的通道:“我装作失明的时候幸亏有你。现在你自由了,走吧。” “不……我发誓过,我永远忠于您!”格尔震惊得忘记了面前的是个卓尔法师,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若斯塔的双臂,却听到噼啪的一声,双手被无形的东西刺中般传来短暂剧痛。 格尔颤抖着看着主人,试探着问:“您的家族有什么问题了吗?您……您不需要驱赶我的,我会永远跟随您……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们穿过那些隧道,去……” “我说过,你自由了,你要去哪里都可以,”主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难道说你觉得死掉比获得自由更好一点?” 格尔站在原地一动不都不动。他看着若斯塔转身回到蜥蜴坐骑背上,下达口令让它调转方向。 “如果你非要回来被人杀掉,我也没办法。这是我能回报你的最大的仁慈了。你身后的路通往幽暗地域的隧道,也许你会有机会去该死的地表。” 若斯塔顿了顿,最后说:“我对你很满意,但不再需要你。” “若斯塔……”格尔第一次叫那个卓尔的名字,而不是叫他主人,“你是个卓尔……你对那些乐在其中。” 他曾经的主人消失在深幽的隧道里,并没有回过头来。 格尔身上还带着若斯塔送他的弯刃刀,他又捡起之前死去的那些卓尔身上的一些武器,取下他们的护甲和魔斗篷。 他望向一条沟壑后通向幽暗地域更深处的隧道,那入口就像冥界的门一样张开嘴,像要把一切靠近的人吞下去。格尔向它走去,仿佛走向死亡的深渊。 他不明白若斯塔为什么要问他的真正名字,也不明白如果要舍弃或杀死他、若斯塔又何必来解开镣铐并向他告别。 格尔身上有兽人的血、地表精灵的血、人类的血,和卓尔的血。这些东西赐予他强壮的身体、轻盈的动作、拥有黑暗视觉的双眼、意为阳光的名字,但并没能让他更倾向于地表或是卓尔的世界。 格尔知道自己的身后是死亡,而前方也几乎等于死亡。他想着,即使孤身死在寂静而危机四伏的幽暗地域中,自己也不会觉得畏惧了。因为他没有可以眷恋的东西,他没有失去若斯塔。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END—— 7.真实的假象(上) 迪尔想,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被埋没的神经病天才、被沉入海底的反社会宝藏,那一定就是眼前的这些人了。 他现在坐在一间位置不明的地下室里的旧沙发上,看着一堆奇怪的仪器和电脑屏幕,以及桌子上的脏咖啡杯和玻璃板上的便签纸。他面前是或坐或站的五个人。 正前方办公椅上,坐着头发像古代牧羊犬的毛一样遮住眼睛的瘦弱金发白人男性;他身侧桌旁靠着一个目光严厉的年轻黑人;正拿着平板电脑的是个戴眼镜的亚裔青年,长得相当年轻,让人看不出年龄;一个看起来有犹太人血统的小个子大叔死死盯着这边;还有一个拉丁裔漂亮姑娘坐在桌子上。 这五个人共同的特点是:穿着白大褂,像个研究团队。 迪尔坐在他们面前,不安地看着一屋子意义不明的仪器,简直怀疑接下来会有个小丑说“I want play a game”…… “迪尔?道纳森先生,您25岁,无业但有兼职,兼职是在夜店和同性上床,只偶尔接待女性,您和您的保守信教家庭决裂,一个人在外,目前您没交清房租,房东正打算起诉您,同时您几年前欠下了一笔钱,现在有一伙人整天找您的麻烦……”拉丁裔姑娘翻看着一份资料,抬起眼看着迪尔,“您在几天前提交了申请,自愿做英格力特公司的医疗测试员。” 迪尔点点头,惶恐地看着她。“那么……你们是谁?英格力特公司?”迪尔问,“我以为,那公司是……” “恭喜您得到了这份工作,”头发盖住眼睛的邋遢瘦子说,“根据您的申请,我们决定做点人事上的优化,把您调到这个部门的实验动物……不,实验人员中来。很高兴认识您,我叫埃蒙德。” 这一席话可疑到不能更可疑,要是谁立刻信了才见鬼。这些人对迪尔的纠结表情视而不见,开始一个个介绍自己。 “马克,场景设计师。”黑人说。 “波伦,我是医师,如果您有任何身体上的不舒服都可以找我,我有处方权的。以及我绝不会对您有医疗行为以外的不轨。”矮个子中年人用一脸欲盖弥彰的表情说。 “塞西尔?李,”亚裔年轻人向迪尔伸出手,“其实我叫‘李桐’,如果你叫得惯,我还是希望你叫我这个名字。哦,我是程序负责人兼情景策划。” 最后是黑发的美丽女孩:“我是阿丽特。造型设计师。” 迪尔暗暗想着,你们看起来简直像科幻剧集里的主角团队,五个人,其中要有女孩,要有黑人和亚裔,还得有个同性恋……他看了看那个笑得最猥琐的所谓医师。 不过,如果是医疗器械和药品的测试,那“程序”“场景策划”“造型师”又是什么玩意? “我很抱歉用迷昏您的方式来接受您的入职,”瘦弱的埃蒙德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因为这些研究目前要保密。现在我简单地说明您要参与的测试性质吧……您要和一个机器人做爱。” “什么?”迪尔惊讶得差点跳起来。那五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在说着“你看吧,我就猜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当埃蒙德拿出协议,让迪尔看到那上面明码标价的报酬数额时,迪尔决定压制住自己一切的好奇、质疑、嘲笑和腹诽。那条件太诱人了,比互联网上公布的基础待遇还要优厚。别说是和机器做爱了,现在就算要和恶魔做爱迪尔都敢干。 五个人把迪尔带到另一个房间,更换衣服(现在迪尔被换上一件病人才穿的后系带长袍),消毒,储存随身物品等等。然后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第一次简单测试实际上是考验您的耐受度,”进屋前,医师波伦表情严肃地对迪尔说,“不会太深入,我们会监控您的状态。如果您看起来有问题我们会中止。” “等等,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完全搞不懂……”迪尔被他拍了一下屁股推进屋,马克和李也跟进去调试仪器。 那是一间类似私人诊室的房间。埃蒙德对着嵌入式储物柜输入了几串密码,门打开,一个机器人被固定在那里。迪尔看着它,感到一阵不适,原本他以为“和机器人做爱”指的是和类似充气娃娃或电动器具的东西……听说现在确实有很多公司把机器人的外表弄得和人类似的,还会眨眼、转头和问早安呢,虽然长相都有点恐怖谷。 但这个机器人根本就不是他想象里的东西。它基本不成人型,造型活像某种昆虫,身上有一堆迪尔叫不出名字的部件和仿生结构。 埃蒙德让迪尔躺上诊台,机器人(其实应该叫机器,那根本就不像人)则被安放在诊台旁的滑轨上。 他们七手八脚地给迪尔戴上很多贴片,只有贴片,没有电线和管子。迪尔听到李问埃蒙德:“我们先用7-03号?” 埃蒙德点点头,他点头时看起来像在发抖似的:“那个对迪尔?道纳森先生来说可能简单点。毕竟他有基础。” “可是你说过,这些模组都安全的,和普通的睡眠梦境造成的负荷差不多。” “是差不多,主要是伦理和人的情感上的不适。” “等等,你们到底是在说什么?不是要我和机器做爱吗?到底是要采集那个什么还是……”迪尔看着五个穿白大褂的人准备离开,不安地坐起来。 埃蒙德一脸苦闷地回头:“您爱看电影么?看过《盗梦空间》没?可以当和那个类似,别怕。当然,和那个也不太一样,那个是纯的睡眠梦境,而这个项目嘛,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 “您能不能大发慈悲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形容它?”迪尔确实有些害怕,即使能赚很多钱也一样。 埃蒙德在思考,而李则迅速想出了一个生动的说法:“我们可以叫它——全新交互式体验性三级片。” 研究人员们退出去,屋子的灯光熄灭。在黑暗中迪尔更觉得害怕。他听到有流速很快的气体吹出的声音,那声音太近了,并不像在排风口。接着他才想到,是那个机器,它沿着滑轨靠近,并且从什么装置里开始逸出气体。 这是干什么?迪尔本能地伸手抓住床沿,但却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有体温,有坚定但不过重的力道,确实是人的手。 但不可能啊……那机器浑身上下根本没有手。迪尔昏昏沉沉地想着。 麦克放开谢恩斯的手,陷回沙发里并点燃一支烟,看着谢恩斯慢悠悠地刮胡子、拍须后水、涂抹保养品等等。 “刚才我看到个眼熟的人,”麦克说,“从这里出去的,你的客人。” “眼熟?”谢恩斯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会让你眼熟的人可不妙啊。难道他也是你的客人?或者是你的目标?” “都不算是,昨天出了件很好笑的事。那个人是个外来者,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是克罗尔介绍他来的,似乎是来出差的。” 麦克嗤笑一声:“昨天晚上我在老约翰的酒吧门口。那个外地人跑出来和我搭讪,还说什么‘你在等女朋友吗’、‘多少钱’、‘我没有太变态的爱好’等等……” 谢恩斯笑了起来:“我懂了!他把你当做我的同行了。其实昨天他看到我时表情也特别有趣。安毕斯很少有外地人留住,没办法,你得理解他们。” 麦克熄掉燃到一半的烟,走过去贴着谢恩斯看向镜子里的两人。他的脖子和手臂上布满纹身,金发凌乱披散着,而谢恩斯头发整齐、皮肤干净,只有脖子侧面有一枚小小的吻痕,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你让客人看到这个了?这样好吗?”麦克对着吻痕补吻了一下。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有什么好吃惊,”谢恩斯在洗漱,还没来得及穿上衬衫,而看麦克此时的动作,他恐怕暂时不用穿了,“麦克……嘿,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心理障碍?每次我做完这‘兼职’的第二天,你就要立刻跑来上我。” “这算什么心理障碍。谁叫你有这个瘾的,原本你可以不做那些。”麦克的身材修长纤细,但手臂却十分有力,他把谢恩斯拖到屋子里的沙发上,压在垫子上。 “我都没鄙视过你的兼职,你却在歧视我。可别忘了,你干的事足够给来个终身监禁了,而我就仅仅是点小错误……”谢恩斯还没说完,嘴巴就被麦克堵住。 深吻一次后,麦克说:“我没歧视你。你有你自己的怪癖,但不能剥夺我嫉妒的权力。” 谢恩斯笑起来,他对好友兼情人敞开身体,在对方耳边说:“好吧,你是特殊的。只有和你时我不用套子。但是轻点,我昨天刚……” “你昨天刚怎样是你的事,”麦克正准备用下半身做一些侵略性的行为,但却又执起对方的一只手,颇深情郑重地亲吻每个指节,“我就喜欢看你受不了的时候那副样子。” “下地狱去吧。准备好了那就快点。”谢恩斯抚摸那些纹身,语气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在诅咒还是邀请。 麦克抓住他的手,按回沙发上,让自己掌握主动权。“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暂时不回去,”他缓缓地挤进谢恩斯的身体,欣赏着金发好友微微颤抖的腰腹,“你这里是天堂。” 第一次测试十分成功。用时一个半小时,差不多是完整有效睡眠周期。 迪尔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了一次。他调整好表情,用了好几分钟才想起自己到底是谁、在干什么。 性爱的快感还没完全消退,身体内部传来快感之后的疲惫与酥麻,甚至除了单纯的感官愉悦外,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和谁真的有段危险又甜蜜的关系。 休息时他更清楚这是什么了。其实就和看着小电影、幻想某场景来自慰差不多,只不过这是更智能的方式。 埃蒙德等人凑在一起讨论着测试效果,而迪尔还神游在另一段人生里。兴奋和肉体刺激都是真的,但情节和伴侣是虚假的。其实回想起来,这段短短的人生里还有不少视觉盲点和上帝视角,甚至有电影一样的蒙太奇切换……像是为了作为铺垫什么的。 迪尔不敢看那架机器,担心自己会想太多而觉得恶心。带给他愉悦的是它,而不是俊美诱人的麦克。当然了,自己也不是谢恩斯。 后来他得知,开始时的气体是一种催眠气体。这不是指睡眠,而是麻痹你的精神、让你的思想更容易被操纵。从预设故事程序到画面细节、再到性爱过程和故事结束的唤醒,在机器身上这一切功能集于一身。 第二天他们开始了下一个测试。这之前埃蒙德叫迪尔熬夜、但又别通宵,因为这次测试时间可能要三个小时左右,困倦一点更容易稳定被控制。 莱德喝多了就容易冲动,他永远也改不了这毛病。当然,他严格遵守绝不酒驾的规矩,也正因如此,一旦有能随便喝酒的机会他就总忘记该适量。 悲惨的是,他的酒量很小,稍微多喝两杯就觉得自己成了神、成了这世界上最无所不能的超级boss,然后就容易干出些无法挽回的事。 那天,他和埃伦斯都喝多了,嘉比咬牙切齿地跑来把他们从派对上接走。两幢房子之间只隔了个花园,他们俩却都一步也走不了。嘉比叫她的人抬着他们,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就像一群黑社会要去埋尸体。 当把他们仍在门廊里时,嘉比声音冰冷地命令道:“把他们的大衣脱了,围巾解下来。哦,这件夹克也脱了。把我哥哥的打底裤脱下来。别这么看着我,动手啊。” 她的私人助理们照做后,嘉比亲自把这幢房子的暖气空调关上,把窗子打开缝隙让冷风吹进来,连房子电闸都被拉掉了。离开时她心情变好了不少。 莱德突然觉得很冷,像被塞进了停尸房似的。他想站起来,却遥遥晃晃地被一个东西绊倒,并听到哼哼唧唧的抱怨声。 莱德开始和那声音对骂,从人的尊严问题说到社会福利现状什么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软,最后还呜呜哭起来了。莱德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在骂一个穿着红色长礼服的棕色头发美女…… 这不会是埃伦斯吧,噢不是的,埃伦斯是金发嘛,这人就是个真的美女……莱德凑近她,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然后一把勾住莱德的脖子开始激烈地亲吻他。 莱德把棕发美人抱起来,想去找个有床的地方,但他觉得房子在转,实在是找不到,最后就把她扔在了似乎比较软的沙发或者地毯上……他现在连沙发和地毯都分不出了。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时暖和多了,他们谁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今天这么冷。莱德掀开美人的裙子,美人则动手拉他的裤链,现在莱德整个人都陷在“我竟然在派对上勾搭到了这么一个美人”的兴奋中,完全忘乎所以。 直到他摸到美人两腿间某个坚硬东西时,酒醒了大半。不对……这就是埃伦斯! 莱德的腰被对方卷住了,不然他可能会吓得跳起来。他想起最近埃伦斯刚染了巧克力色头发,今天派对上半场穿了男士正装,下半场玩什么仙度瑞拉变身,去换了一身女明星气场的礼服……莱德使劲揉了揉眼,确定现在自己压着的……就是埃伦斯。 莱德想到,自己当初做绑架的傻事时也是因为喝多了。而埃伦斯和嘉比两兄妹有个特点,埃伦斯喝得不多时会趴下睡一会,真的喝高了反而清醒,特别爱发牢骚和絮絮叨叨;而嘉比酒量很好,曾经一个人喝掉一瓶伏特加后还能站得稳稳的,但她醉酒后会变得特别残忍…… 埃伦斯突然抓住了莱德的领带,扯着他不得不俯下身子。 “我妹妹是个反社会分子!她打我!她竟然当着我的高中同学打我……呜呜呜呜……”埃伦斯哭得像真的特别伤心似的,还搂住莱德的脖子,“我就只是说了一下她EX的事!” “那可能是你不对……”莱德其实没听清什么,只是迷糊地回答着。 埃伦斯彻底抱住他,把头蹭在他肩窝上,嘴里从妹妹的暴力埋怨到合作公司的不负责任,又说到家里的猫挑食和哪家牌子竟然从不打折……同时,他们两人的下身磨蹭在一起,让莱德有点恍惚,似乎感官被分开了,搞不懂哪边才是现状。 但是他有点高兴,现在的埃伦斯又乖巧又听话,像个小甜心而不是变态,尽管他的烦恼听起来都很蠢,但莱德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始安慰他。 莱德亲了亲他的额角,然后是脸颊、嘴唇……这有什么,这很容易嘛!埃伦斯只是个毛头小子,虽然为人处事奇怪了点,但他也许……喜欢被这么对待?莱德心里突然燃起莫名的自信,他都没意识到酒精的作用还没消退。 被亲吻时埃伦斯似乎更加激动了,他激烈地回应和索取,最终莱德再也没办法思考,在微冷的空气里尽可能摸索和深入每一个更温暖的地方。 醒来时,莱德头痛欲裂、四肢无力。他大字状躺在床上,右臂被什么压着动不了。一歪头,他看到一个金棕色长发的背影,头发散落在他的手臂和枕头上。这时他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埃伦斯被弄醒了。他显然也受到宿醉的折磨,呻吟着翻过身,满脸困惑地盯了莱德好久。 “我昨天喝多了?”埃伦斯问。莱德嗯了一声,对方胸前和脖子上的痕迹让他面红耳赤。 “我有埋怨什么事、或者说谁的坏话吗?” “不太记得……我也喝多了。” “如果我说了嘉比其实配不上她的博士生EX、分手都怪她像个暴君什么的……你不能对她说,你要是说了我就把你灭口碎尸。”埃伦斯盯着天花板。 莱德点点头,稍微支起身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对昨天发生的事总得有个总结或者建议吧。 “我很抱歉,”这时埃伦斯说,“我喝多了……弄疼你了吗?” “什么?”莱德几乎笑出来,他记得很清楚昨天自己做了什么,过程还点失控……他本来还想对埃伦斯道歉并问他有没有受伤呢。 于是莱德掀起被子,坐起来去拿扔在床边的一个浴袍,房间里冷得要命,昨天一定是对温暖的本能向往让他们找到床的。就在他坐在床上对浴袍伸手的瞬间,一种诡异的酸痛不适感从下体传来,莱德脑子里警铃大作。 他惊恐地用被子围拢自己,检查那地方的状态。然后就看到了令他恨不得羞愧跳楼的痕迹。他把手藏在被子里偷偷检查后面——不碰就没事,碰到时的刺痛让他顿时感到……生无可恋。 埃伦斯一只手支在枕头上撑着头,看着他的反应咯咯笑起来。 “我一直想穿着女装和男人搞,天哪,竟然实现了,我真该……”就在他掀起被子站起来、要走去浴室时,他也愣住了。 莱德回头看到,埃伦斯用手撑着墙壁,一脸的困惑。他缓缓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莱德。而莱德的目光下移,看到埃伦斯的两腿间有某些已经干涸的痕迹,并且……还有粘稠的东西从某处流出来,正划过那白皙的大腿内侧。 他们两个人四目相接、默默无言、表情严峻。显然,昨夜发生的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最欲哭无泪的是迪尔。 回复意识时,他隐约听到那些研究员说“剂量大了”什么的,他猜想,是不是模拟醉酒状态的什么东西剂量大了。 这算什么啊,在交互体验里明明和有趣的少爷来了一段绑架戏,好不容易关系亲近了还滚上床,结果体验者在射精时却处于神志不清状态…… 休息时迪尔暗暗地想,这简直不像是个仅仅用来自慰(虽然直白,但其实本质就是如此)的高端科技产品,它带给人的是一段真实的生活。如果不是性爱中出了点小意外,莱德几乎要爱上埃伦斯了,他那么迷人…… 不,不对,迪尔端着可乐的手一颤。不是莱德,根本就没有莱德。那只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扮演的角色而已。 虽然这些是被设计和预设的,但某种程度上就和自然的梦境一样。迪尔回想起做梦这回事,确实他经常在梦里变成另一个人,从古英格兰的士兵到好莱坞巨星什么都有,在梦醒之前自己只会享受(或恐惧)那段人生,并不知道那是假的。 埃伦斯真的挺帅气,穿男装和女装时都很亮眼。迪尔愣愣地想着,为什么在真实的人生里就遇不到这么有趣的经历呢。 7.真实的假象(中) 为了测试“高度异于真实时的接受度”,迪尔的下个测试颇奇妙。这次他成了个亚洲的有钱人,爱上自己的同学,利用职权之便把心上人拐到了国外,偷偷同居。 他稍微有点罪恶感,因为他从没问过对方的意思。他期待的是轰轰烈烈的爱情,突然从天而降、砸得人失去理智、经历一系列爱恨情仇才能真心相爱的那种,但恋人从没给过他那个机会。 那个人性格平静、待人温和有礼,喜欢打游戏也喜欢平淡的日子。他们第一次接吻时还没挑明态度,而第二次接吻就发生在另一个国家了,在别墅卧室里。 事情发展得既快又慢。没有互相猜忌折磨,也没有天降情敌或遍地危机……甚至连个像样的表白都没有。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打游戏或谈工作,有时一起旅游,有时一起构想些近期计划。 他们不知不觉就到了发生了某些事的地步,两个人都笨拙稚嫩,甚至中途爬起来上网去查小知识……蠢得不可思议,但又甜蜜得不可思议。 清晨洗过澡后喝着咖啡,看着床上继续酣睡的恋人,他才惊讶地发现,连在虚构故事里都要经历风浪才能得到的东西,现在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了。 回想起来,说陌生语言的感觉十分奇妙。更奇妙的是,结束测试后迪尔就一点都不记得那语言该怎么说了。他能隐约记得一些简短的词,但也仅仅记得发音而已。 每次结束实验他都不敢看那架机器。他宁可相信自己和某个想象中的情人有美好体验,而不是在软件和催眠仪器的作用下和一个机器发生那些。 这次测试很成功,证明使用者可以完美融合进交互体验里。 下午茶时间,李很自豪地告诉迪尔,这个东方背景是他一手设计的,本来觉得可能会有疏漏,没想到埃蒙德能让它这么完美地被使用者接受。 “那个机器……”迪尔迟疑着问,“它是谁的主意?你们好像是什么情景设计,程序员,还有造型师什么的,那最主要的是谁?机器人是谁做的?” “当然是埃蒙德,他是个天才。我们生产能让人们快乐的东西。”李说。 “我经历的究竟该算什么?他为我……或者说为使用者,设计的梦境?”迪尔问。 李想了想,摇摇头:“不,严格来说那不是梦,只不过利用了大脑的一些特性,让人有类似梦境的体验。就像游戏光碟,那机器人就是游戏主机,可以换不同光碟让使用者有不同体验。其中性爱的部分是真的,你知道,梦能提供感觉,但并不能让人真的发泄出来。你体验的这些也可以用在别人身上,那些剧情、场景、花样,是游戏程序让你经历的,而不是来自你自发的梦境。” “比如,你们把机器人和软件卖给客户的话……他们也可以经那些?”迪尔皱眉。 “是的,就是这样,”李抿了一口咖啡说,“我们还会改良,可能将来和你经历的会不同。客户购买机器人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挑交互背景……就像买游戏机后挑喜欢的游戏一样。顺带一提,我们挑上你是为了测试‘这种’取向的程序,其实我们还有为直男和女性们设计的,那就是另外的工作了。” 迪尔点点头,继续扒拉着碟子里的土豆泥。他脑子里窜过一堆形象,诱人的金发杀手,个性有趣的有钱人,平淡但令人温暖的黑发眼镜小子……无论哪个都像真的。 他觉得自己像被扯裂成好多个,分别和那些美好的人恋爱,仿佛他们此时此刻就在这星球的某个角落,仅仅是不在眼前而已。 和那些相比,自己真实的人生简直不值一提。 下一次测试更诡异了,这次的程序和情景依旧是李桐构架的。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体验不同时间、地点、风情中的情爱,所以就像小电影会让演员扮成各行各业甚至从古至今一样,也有和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程序要让使用者体验。 据说为了省事,李桐用自己的名字一颠倒来命名了“桐礼乡”这么个古代东方地名,据说是因为他一向被这里的人叫成桐?李。这是迪尔在测试结束后才听说的。 一旦进入测试,迪尔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虚拟环境中。 他似乎成了某个有钱乡绅的禁脔,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居住。他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必须扮成女人,有时他穿着飘逸垂坠的长袍长裙跨坐在爱人身上,隐秘的地方交合着,而两个人都衣着周正。他们相处时有种偏离轨道的诡异快感,甚至有时他会故意不清理身体,让身体里带着爱人留下的东西度过一整天,太阳落山后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彼此求索,然后再一起去清理身体。 “这两款太过分了。负担太大!”医师波伦和伙伴们严肃地说。此时迪尔正在沉默不语地吃东西。 “程序里体感时间很长,使用者实际只经历了几小时。可问题是,这对大脑是有负担的,”波伦说,“我知道,我们的交互情景并不是真的让人经历很多年,我们其实设计了场景切换、镜头转换、视角切换等等,机器人给使用者带来的服务是根据情景视角来的,会变换,甚至有详略……但在结束之前,使用者是感觉不到的!” 埃蒙德低着头,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波伦说的话。 “我们得停一天,我要为他做完整的检查。你们试过每天都做能记住的梦吗?”波伦问。 阿丽特点点头:“不至于每一天。但我有时会做那种特别清晰的梦,能记住,听到闹钟响起的瞬间我还不知道是梦呢。如果继续睡着,有时还能继续情节。” “那你感觉怎样?” “很累。” “这就对了,”波伦说,“休息时大脑会活动,但我们不会把它们全记住。这就像磁盘整理似的。以前我看过一个说法,如果你能把每个梦甚至午休时短暂的错觉都记住,强制强化记忆地记下来、书写下来,过一段时间你就越来越不正常……” “我没事。”迪尔举起手。 “我知道你想挣全这份钱,我也想完成这些测试。但我们必须停一天,进行体检。好吗?” 迪尔思考过自己的状态。没有出现神经衰弱,没有分不清现实和程序,也没有性瘾的征兆……唯一可能有改变的就是,他有些想念在虚拟世界里爱过的那些人。 体检和简单的心理测试证明迪尔是健康的,于是波伦同意他继续测试。医师检查的范围也包括敏感器官,据说那是为了看看机器人的仿生构造是否符合人体工学……不过迪尔总怀疑波伦是否真的需要检查那么久。 下一次测试的程序据说是埃蒙德主导、由其他人完善和修订出来的。迪尔再一次躺上诊台,马克他们在调试机器人以及更换软件。 “这个程序要修改!一定得改!”场景设计师马克一脸不高兴地说,“太草率了,很多东西都没完善好!” 阿丽特撇撇嘴:“我知道,你对那两个名字耿耿于怀。” “你至少还被改了一个音节呢!” “那又不是我,和我完全不像。埃蒙德只是懒得查常用人名词典而已。好了,不要谈这些,会影响他的。”女孩现在指的是迪尔。 戴文找不到自己的施法材料和法术书,他担心这些已经被度拉特毁掉了。拖着那沉重的铁疙瘩他一步都走不动,只有度拉特能帮助他移动。 现在度拉特离开了,按照以往的观察,他暂时不会回来。戴文看着脚上的镣铐,念动了一个法术……因为没法准备新法术,他能做到的很有限。这个办法他一开始就想到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尝试。 这是一个暂时改变自己外貌的法术。他把自己变成了阿丽塔的外形。而他的目的并不是欺骗谁,而是挣脱那该死的镣铐。 用了好大功夫他才把脚从镣铐里拔了出来,即使现在那是一只娇小纤细的、女孩子的脚,也依旧因为硬生生向外挤而被磨得血肉模糊。但至少他挣脱了。 戴文擎起烛火沿通道走出去,石洞外的一堆破旧家具中有个个小木箱,他打开它,吃惊地发现里面竟然是自己的法袍、法术书和随身物品。 度拉特竟然没有扔掉或毁掉它们。带着这些离开时,戴文觉得自己越发搞不懂度拉特在想什么,难道他打算哪一天真的把这些还给自己吗? 不过,戴文并不觉得感动。他打开卷轴匣,拿出一张卷轴,把上面的法术施展在石洞门口,然后又走到谷底上方的石屋边,在门前用了另一个相同的卷轴。 法术时间结束了,戴文恢复原本的模样,冷笑着钻进树林。 在森林里很难寻找方向,好在当年马克、阿丽塔兄妹教过戴文些基本知识。 戴文现在只想离那条小山谷越远越好。他走了整整一天,夜里却找不到可以宿营的地方,森林深处四面八方传来野兽的声音,夜行的掠食者们就要来巡视它们的领地了。 还没继续走多久,戴文就察觉了野兽的行迹。绿色的眼睛在深幽密林了跟踪着他,随时准备发动袭击。戴文点燃光亮希望吓走野兽,起初还管用,但过不了多久它们就又重新包围上来,而且数量更多。 戴文虽然基本没有可用的法术,但还有卷轴。就在低头翻找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类似弓弦弹动的声音,然后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拉,整个人天旋地转……他踩中了一个捕兽陷阱,被绳圈卷住吊了起来。 树丛里的野兽起初似乎也被吓住了,静止了一会后,它们发现猎物陷入窘境,就直接窜出来展开攻击。 戴文在野兽出现前用了一个卷轴法术,但却来不及跟着施展第二个,一头狼被法术击倒,其它的则立刻跟着扑上来。 不过恐怖的场面并没上演,野兽们也纷纷被捕兽陷阱套住,有的是地面捕兽夹,有的是绳套。戴文眩晕地看着这一幕,既惊讶又觉得恐惧……甚至比面对野兽更加恐惧。他知道这些陷阱会是谁设下的。 有两头狼没被套住,它们有些惊慌,还没来得及决定逃跑还是攻击,就被树林深处连射的箭矢一击毙命。 度拉特缓缓走出来,看着被倒挂着的一群野兽和戴文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出逃。戴文失败了。他被带回石屋深处。度拉特并没立刻给他重新戴上镣铐,而是先用泉水细细地清理他脚腕上的伤口。戴文的物品又被拿走了,他想这次度拉特要么会真的扔掉它们,要么至少会换个难以寻找的地方。 对伤口清洗并上了一点草药后,度拉特抓着戴文的前襟把他提起来,翻个身按回床上。戴文感觉到度拉特又一次扯掉了自己的裤子,他咬紧牙关闭上眼……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坦白说度拉特并不算多粗暴,但那器官恐怖的尺寸让人全身发抖。 “说点什么吧,我亲爱的。”最近度拉特不知道从哪学来了这个词,他经常这样称呼戴文。 戴文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算能说也不想说。身体被动地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晃动,他感觉到度拉特正俯身细细亲吻他的耳廓。 “你在石屋外放的法术不能影响我,你忘了吗,”度拉特说,“但是它们吓了我一跳,也许还是有用的。” 结束后,他把戴文翻过身来,像人类一样深情地啄吻着法师的鼻尖和额头。 “我不会丢掉你的法术书的,那对你很重要,但我又不希望你找到它们。戴文,你可以多尝试几次,反正你最终还是会被我找回来。” 说完,度拉特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波伦用笔敲击着桌面上的打印资料,忧心地说:“我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 “哪里不对了?你不是说他很健康吗?”马克说。 “我知道他很健康……但我觉得不对劲,”波伦说,“你们记得上次那个女性测试者吗?她在测试过程中很顺利,健康状态也良好,但她渐渐就变得有点排斥这些。特别是那个情节类似《史密斯夫妇》的虚拟模组后,她说感觉心里不舒服。” “我记得,”阿丽特点点头,“她觉得那种‘不是自己’的感觉和‘真实的自己’产生了冲突。” “但迪尔先生太积极了,他好像特别开心。”波伦稍微压低了声音。 “也许只是他比较适应,”李想起迪尔经常询问机器的特性,“他对这东西不排斥,挺乐在其中的。” “我就是觉得这样反倒不正常。”波伦嘟囔着。 埃蒙德听着这些,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发明了有趣的机器,虽然他看起来像个无趣的人。 “他的测试频率并不算太强,”过了一会,埃蒙德打断同事们的讨论,“迪尔先生作为测试员,只是每天测试一个虚拟模组而已。如果它被量产和出售,我想人们的使用频率说不定会高于这个。” 其他人静下来思考。确实如此,一切快乐的行为都会带来上瘾症状的,或多或少。 迪尔被告知,为期一周的测试工作即将结束,他的最后一次虚拟交互体验将更加奇特,不仅是国籍、生活习惯上的,连物种也有所区别。 迪尔现在不太关心这些了,他只希望能遇到有趣的体验。在虚拟情境里他浑然不知,但清醒后他竟然有些回味那些或浪漫、或激烈的亲密过程。听说人都多少有点被虐倾向,谁知道呢。 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喜欢上一个世界。每个人都要么邪恶要么浅薄,明明能好好说话但却偏要向着极端发展。 也许因为真正的自己始终不是他们,所以才不理解。迪尔这样对自己解释。 可是那些人又在哪里呢,那些如此清晰、真实的绝望与爱……又都在哪里呢。 7.真实的假象(下) 若斯塔吻了吻自己学生的耳尖。怀里这位低阶家族的王子长相俊美,而且意图明显,是个非常容易看透的孩子。 “睡吧,接下来没什么重要的事。这房间很安全。”若斯塔最擅长的就是温柔——而在魔索布莱城,这东西稀少到让人质疑它的存在。若斯塔清楚地知道其实大家都有软弱的时候。 吉萨家的王子总是想要积极地打开人脉、寻求各种盟友,若斯塔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他。 离开书房,若斯塔走在学院的寂静走廊里。偶尔路过的学生会向他行礼,而他也会对遇到的高阶法师低头致意。最近他一直在学院里,因为家族相当稳定,暂时不需要他的服务。 恰芬正在学院外的高台阶上。作为家族的侍父,虽然他经常被主母和其他女祭司折磨,但在男性们面前他倒可以好好高傲一下。 “若斯塔,”侍父兼武技长迎上来,抬起法师的下巴,“罗丝在上啊,你果然在干那些。为了那学生让我等这么久?” “我不是来了吗,”若斯塔灿烂地笑着,如果被地表生物看到,一他们定会说这笑容像阳光,只可惜这词在地下只存在于诅咒里,“嘿,恰芬,让我亲你一下。” “什么?”恰芬糊里糊涂地被勾住脖子。作为一个优秀的卓尔战士,他很少允许下位者随意接近,若斯塔是个例外。其实他挺喜欢这样,契尔娜主母可给不了他这么放松的感受。 然后若斯塔放开他:“嗯,还是你比较有感觉。吉萨家的孩子太被动了。” 恰芬咯咯笑起来,他又搂住若斯塔深吻一次。“好了,说正事,”之后他说,“昨天的地表奔猎后,我留意了你说的路线,旁边的几条隧道也留意了。我给了随行的女祭司那枚宝石,她帮助我们侦测了很大的一片区域。但我们没找到那个奴隶。” “连尸体也没有?”若斯塔问。 “没有。我们找到了一些幽暗地域生物的尸体。都不是太厉害的东西。还有,我们找到了刀刃碎掉的匕首和被打坏的肩甲,是你弟弟的。我猜是那奴隶拿走了他的装备,坏掉后又扔下了。” 若斯塔点点头,之前他也请吉萨家的某位战士帮忙留意过这个,当然每次委托都有利益来回报给他们。 在同一方向的、前往地表的必经之路上,没有发现格尔的尸体。 “那奴隶到底带走了什么东西,你要这么费力地找他?”恰芬问。 “魔法物品。它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奴隶也许不能理解它的作用。太可惜了。”若斯塔说。 “别管他了,也许他逃到了地表,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他会死得很痛苦的。”恰芬轻蔑地说。 若斯塔点点头。丢失魔法物品只是他随意的说辞,但话一出口,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丢掉了什么。 是什么呢?是那个混血奴隶本身?但又似乎不是。 若斯塔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格尔确实带走了什么东西。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会是什么。 “天哪!怎么搞的?你怎么了?”医师波伦用手指拍着迪尔的脸,惊恐地看着他。其他人也满面疑惑地站在后面。 迪尔慢慢睁开眼,觉得灯光晃眼得要命。他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视觉模糊,更多的眼泪继续涌出来。 那时他不太记得自己是谁……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四肢和身体仿佛都消失了,变成空气或者什么东西,空有视野而没有思维。 就像偶尔梦到别人的事情。故事里没有自己,只有旁人的爱恨。他分不清自己是谁,是一个黑皮肤精灵法师,还是走入寂静隧道的奴隶?是渴望得到人脉与权势的年轻学生?或者是吸引着女性和男性的武技长……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尖叫着,想把这些形象推出去。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迪尔明确地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现在看不到医师的脸,而是看到那些精灵渐渐消失。对,我不是若斯塔或格尔,这是假的;我叫戴文,是个死灵法师……可是也不对!我是个跨国公司的股东…… “迪尔?迪尔?道纳森!”医师继续尝试呼唤他,阿丽特和马克把他扶起来,希望坐姿能让他快点清醒。 好一会过去,迪尔才完全恢复。 “我没事。”他看着研究人员们严肃的表情,有些心虚地说。 但他还是被推进了检查室,进行完整的体检。在屋外,埃蒙德沉默地坐这,一如既往像睡着了一样,马克、李还有阿丽特在不停讨论迪尔的状态。 “你刚看到他刚才那样子吗?真的很吓人,瞳孔都放大了。”阿丽特说。 “从监护仪器上来看没有异状,他是怎么了,隐瞒病史了吗?”李说。 马克盯着诊室的门:“也许波伦说得对,他真的不对劲。以前的两个测试员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以前那两位完成得都不如他好。”李补充说。 被送出来时,迪尔看起来好多了,似乎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神态。波伦面色严峻,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根据检查,迪尔的身体毫无问题,连心理测试都显示他完全正常。 埃蒙德突然抬起头,好不容易露出眼睛,并叫住准备去休息的迪尔:“你喜欢哪个?” “什么?”迪尔问。 “从你自己的爱好上来说,你比较喜欢哪段交互体验?” 迪尔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火热程度……快感什么的,我觉得都很好。” 埃蒙德点点头,不再说话。迪尔在慢吞吞走过楼道时,心里默默补充说:如果指的是人生的话,哪一个都比我自己的好。 据说原本还有一个测试,但公司不打算做了。他们要对机器和虚拟情景进行调整。 迪尔和那五个人分别握手,并得到了一些纪念品。之后他的账户上会多出很多钱,足够他开始改变一种生活方式。 分别时,医师波伦对迪尔说,如果身体或心理上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回来找他,他会尽可能提供帮助而且免费。他给了迪尔一张私人名片,迪尔把它塞进夹克里,但回家后就找不到了。 每一天早晨醒来时,迪尔都会觉得自己消失了。自己的存在感彻底消失了。那一刻躺在床铺上盯着天花板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就不是自己。 即使他努力回忆某个体验中的情节,也依旧分不出自己是谁。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金发杀手还是金发牛郎,也搞不清楚自到底是跨国股东还是眼镜小员工。有时他会在恶梦中被强壮的魔像追赶,也有时会穿着飘逸的衣服和一个东方人承诺终身。在夜里突然醒来,看着漆黑的房间,他会错以为自己身在寂静、严酷的幽暗地域;也有时他会觉得怅然若失,想知道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 他回到经常去鬼混的那家酒吧,却提不起兴致和任何人调情。他付清了房租,甚至还换了间环境更好的房子,也把欠着的钱逐渐还掉……然后依旧过着随意而毫无起色的日子。 初冬的一个傍晚,他坐在一盏街灯下抽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也许有点像那个叫麦克的站街杀手……这想法让他笑起来,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引人注意。 突然,一个路人停下脚步并叫出他的名字。那人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久,迪尔才认出他竟然是那位叫波伦的医师。波伦把迪尔拽起来,一起走进温暖的咖啡馆。 “最近怎么样?”波伦擅自帮迪尔点了饮品,还把他嘴里的烟揪掉、熄灭。 “还好,就还那样。”迪尔懒洋洋地回答。 “你知道吗,后来我们把那东西改良了,可能最近就能上市……说是上市,其实你不会在百货公司里看到的,现在它暂时只是少数人能消费的。”波伦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似乎完全不用顾及保密。 迪尔听着,不时跟着点点头,其实大部分关于商业、技术上的话题他都没记住。 “迪尔,你真的没事吗?我是说,你离开之后。”波伦问。 “我没事啊。” “那之后,埃蒙德指出了机器人和软件的致命设计错误……我们很快就改掉了它,其实修改后的版本反而更简洁呢,”波伦说,“那些时间跨度、视角转换、不同人物身上的体验……电影蒙太奇什么的,虽然很丰富,但它会搅乱人的脑子。埃蒙德说,这和看电影是不同的,看电影时我们的思维不管跟着谁,也始终都知道自己是局外人……迪尔?你在听吗?” 迪尔显然没在听。他靠在沙发座椅靠背上,看着落地玻璃窗外来来去去的人。“所以……埃伦斯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什么?” “我觉得戴文那样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迪尔……你是在问我虚拟交互体验里的东西?” 其实迪尔还想问关于格尔的……那个混血奴隶。明明他和那位看似温和的主人就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却留给人这么深的印象。以前迪尔曾听说过,两个非现实背景的模组都是埃蒙德设计的,他现在都还记得‘埃蒙德’这个名字。这人的趣味可真是不怎么让人舒服。 他想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更多的未来,同时又想永远留在前面几个比较幸福模组里面,哪怕是发生在另一个国家的都可以。 “我很抱歉。”波伦突然说。 “什么?”迪尔从遐想里回过神。 “我很抱歉,看起来你不像没事。其实我试着找过你,但我的职位不允许我得到测试者的私人联络方式,”其实当初波伦给了迪尔名片,但迪尔从没找过他,“我有心理辅导师资质,但并不是非常专业的精神科医师。我可以介绍你去我的朋友那里。迪尔,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迪尔端起已经冷掉的饮品,喝一口才发现波伦帮他点的竟然是热牛奶。 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波伦笑起来。“我们可以慢慢谈这个。你想去别的地方喝一杯吗?” 他们去了一家迪尔介绍的酒吧,环境很好,足够有气氛但又不会吵闹到影响交谈。他们碰了一下杯,迪尔问:“你的全名是什么?” “天哪,我给过你名片的!”波伦故意做出责怪的表情,“罗伯托?波伦。” “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迪尔抿了一口酒。 “看出什么?” “你对我过分热情。” 波伦毫不否认:“是的。因为你是我们按照要求甄选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也喜欢男人。难道我就表现得那么明显?” 迪尔看着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他没日没夜地想着那些存在于不同世界的爱人,几乎没有办法过正常的生活。他的正常生活里没有爱人,只有偶尔上个床的伙伴或者客人。如果这位医师真的想得到什么,那么为什么不和他试试呢?至少他没有一开始就要求性,更不是把这当交易。 迪尔放下杯子,突然吻住了波伦。黑发的医师吃了一惊,差点碰掉自己的酒杯。在这里没人对他们的亲密好奇,酒吧的暗处有更多纠缠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们。 之后他们又互相推搡着跑到洗手间,打开隔间的门钻进去。迪尔想,仔细看的话波伦也确实和他以前的伙伴不同,波伦虽然笑起来蛮不正经的,但始终还是带着点文质彬彬的气质,而且穿的都是质地良好的名牌衣服……如果不是去那公司做测试员,他们本来都不该是同一世界的生物。 他们互相把对方推在隔板上。迪尔朦朦胧胧地想着,是的,他一定这么想了很久了,记得在那间地下室第一次看到他时,他的眼珠就在在自己身上乱转…… 在顺其自然的前戏中,迪尔无意间揉着波伦的头发,发现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改变的不止是自己。波伦似乎也不大一样了,他穿白大褂时显得比较邋遢,但走在街上时却反而一副精英气质,有点乱的黑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不过现在又被自己弄乱了……波伦整洁一点后显得更年轻,也更吸引人。 波伦之前蹲下,主动地进行某种服务,然后站起来把迪尔翻个身压在隔板上,同时亲吻迪尔的后颈。迪尔并不在乎这些倒错的顺序,他觉得现在感觉不错, 也许和这个人来一段比较长期的关系真的很好,有可能让自己摆脱那些白日梦。 他回头去寻找亲吻,微微扬起头,波伦立刻低头回应。 ——可是波伦有这么高吗? 迪尔在接吻中突然睁开了眼睛。波伦的睫毛浓而纤长,黑发凌乱的样子充满诱惑。但是迪尔记得波伦是个看起来大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确实像个绅士但没有这么迷人。波伦的头发微卷,个子很矮,和女研究员差不多高,就算要接吻也是自己该低头…… 波伦继续着富有激情的动作,结束亲吻后还深情地看着迪尔。那个中年医师的眼睛是黑色的,但现在看起来却是蓝色的……迪尔沉迷在身体的愉快中,思维屡屡被打断。 感到对方的进入时,他觉得冰冷而且眩晕,身体没有产生任何排斥,但是头却突然疼得像炸开了一样。 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先是发黑、继而又出现嘈杂的白光。波伦在他耳边的喘息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说话声。迪尔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摇摇头,闭上眼再睁开。 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几盏灯正依序被慢慢点亮。他看到墙壁,看到自己的手,看到身体下的诊台。在他身后,一架像多足生物的机器发出低频的电流音,一根仿真甚至带有温度的工具还在他体内,但随着被强制中止而渐渐停止了动作。 迪尔看到诊台的白床单上低落了几点红色,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手上沾满了鼻子里流出的血。他爬起来,连身后的东西什么时候滑出去的都浑然不觉,只是跪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天哪!这怎么可能!”测试室的门已经被打开,那些人跑进来,有的检查仪器、有的来搀扶迪尔。他被带离这里,被推上另一张床,被检查身体、询问问题。 “我就说不能继续了!”黑色卷发的小个子中年人说着,“他的大脑受不了了!” “原则上说使用者不可能自己醒来的……这应该是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黑人研究者焦急地看着平躺的迪尔。 “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络大型医院?”拉丁裔女孩说。 亚洲小伙子拿着电话,就等着他们的负责人一句话。但是埃蒙德却摇了摇头:“再观察一下。这种意外之下人是否能自行恢复也是我们该知道的。” “高度贴合现实的,和非常异于现实的,他都能接受。但是他的精神承受不住,连带着身体也……”埃蒙德走过来,俯身盯着迪尔,“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测试了。迪尔先生,您认得我吗?” 迪尔并没完全丧失意识,他的眼神像在说是、也像在说否。埃蒙德摇摇头:“只是一天一个测试。如果它投入市场,我们的客户使用起来很可能会高于这个频率……” “前两个测试员都没出现这种……” “他们没完成到最后啊。” “上一次约翰的监控数据显示……” 迪尔突然觉得非常累,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他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醒来后他的不适感减轻了很多,也终于能回答问题了。至此,为期一周的测试完全结束了,他拿到纪念品,账户里多了很多钱。 他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发现自己真的在每一天睡醒时都会觉得身体消失了。他暂时不愁吃喝,但会经常忘记身在何处。 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郊外树林里,想不起自己在做什么,前一秒明明还在拼命拔腿狂奔。还有一次他被老朋友约去某家店里,在过于昏暗的灯光下突然觉得惶惶不安。甚至他和别人上床时,会错叫出奇怪的名字,对方说不在意,但他自己却怔住而失去了继续的兴致。 半年后某个初春的傍晚,他坐在路灯下抽着烟,恍惚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做什么。好像是在等谁,但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一辆雪佛兰停在马路边,车门打开,有人下车走了过来。迪尔连看都懒得看,反正不会是找自己的。但是,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却在身边响起来: “迪尔?道纳森先生?” 迪尔抬起头,没认出这是谁。对方穿着西装大衣,因为是个塌肩膀而显得无精打采,头发乱七八糟而且还遮住眼睛。 这个人是谁?迪尔困惑地想着。他叫莱德?戴文?恰芬?不对……波伦吗?还是埃伦斯?萨恩莱? 埃蒙德走近他,蹲下来:“您还认识我吗?我叫埃蒙德。迪尔?道纳森先生,在英格力特公司的某项测试中我们见过面。” 迪尔其实想回答“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