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家长会(一)
诗瑛的纤纤玉手在我的眼前如一只白蝴蝶般轻舞,整理精挑细选的西服,打上领结,她的表情郑重得让我哭笑不得。 “不就是一个家长会嘛,至于这么紧张吗?” 诗瑛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套裙,胸前还别着一枚粉红色的碟形水晶胸针,脚下蹬着一双同色系淡紫色高跟鞋,脸上画着更为精致的淡妆,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条浅紫色的宝石项链,身材窈窕,仪态曼妙。盛装打扮过的诗瑛有一种妩媚而优雅的气质,看得出为了让安儿有面子,可以再次获得小朋友们对她有一对帅哥美女父母的艳羡,诗瑛很是重视这次家长会。可不是,不然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折腾起来,不顾我朦胧的睡眼就半强制地为我“打扮”起来了。身上的西服是不久前刚买的,为了和诗瑛的装扮搭配,诗瑛还专门挑了一条浅紫色的领带搭在黑色条纹衬衫上。 诗瑛白了我一眼:“这是安儿的家长会,你可好好‘表现’哦,不然安儿和你急,我可不管你。” 夫人一言如圣旨,我当然只能谄媚地点头哈腰:“是,是,夫人说得是。” 诗瑛又娇嗔状地轻哧一声,给了我又一个白眼。 女人,特别是名为老婆的女人闹起别扭来,真不是人受的,特别是男人。诗瑛在闹脾气,尤其是我昨晚的晚归更是踩到了她着火点的警戒线。因为教养很好,她不会和我大吵大闹,而是对我实行“冷高压”。无言的反抗才是最暴力的,我昨晚一回来就见到诗瑛把家里的门窗都锁好了,电灯也关上了,连按照惯例会为我准备的夜宵也漏掉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我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间的门,脱下外套挂好,自力更生地准备换洗的衣服,自己去放洗澡水洗澡,走进浴室前特意回头一看,诗瑛侧卧在床上,在扭亮的台灯下看教辅书,一直用后背对着我,自始自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洗完澡,在浴室吹干头发时,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伸出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额间,用力地揉开紧蹙的眉峰。这样下去,我都害怕某一天会看到自己的脸上赫然出现可怖的皱纹。 出来的时候,诗瑛早就放下书,关掉了台灯。想必是和我闹脾气的缘故,她居然给我留下一个大难题,让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所幸房间不很大,而且我对里面的摆设也够熟悉,小心地绕过诗瑛的梳妆台和一张硕大的书桌,我摸黑摸到了床头。掀开被子,我一弯腰,就爬上了床。诗瑛还没睡,我是知道的,因为她即便背对着我,我们也靠得很近,旁边并没有传来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声。我的眉毛不知不觉又皱成一团了,我偏头,戳了戳诗瑛:“诗瑛。” 诗瑛没有搭理我。 我锲而不舍,继续呼唤:“诗瑛。” 不理,再叫。 “诗瑛。” “你睡不睡啊!”诗瑛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虽说她还没有转过来,但好歹搭理我了不是。忘记是公司里那一个老前辈说过的,对付女人这种生物,最致命的法器就是死缠烂打,因为不管是多么有涵养的女人,在她生气时都是讲不通道理的,所以男人只能脸皮厚一点,态度再无赖一点,才有可能得到老婆大人宽宏大量的“饶恕”。 我大喜,乘胜追击:“今晚是老板叫我去吃饭,领导的话不是那么容易推掉的嘛。我知道我最近早出晚归的很不好,接下来我一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诗瑛,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呗。” 感觉我态度很诚恳啊,谁知道诗瑛竟然“扑哧”一下笑了。我傻眼了,诗瑛这是怎么了?大概是觉得失态了,诗瑛一下子转身,在黑暗中对着我露在外面的手臂就是狠狠一锤。 我的天哪,别看她平时很淑女,力气还真是不小,可能是整天抱着安儿那个小胖墩的缘故吧,力气都练得那么大了。我在心里呻吟了一下,却一下子变得眉开眼笑的,我就驴下坡,急忙将手臂伸了过去,一把就抱住了诗瑛。 诗瑛挣扎了一下,我抱紧。她哼哼了一声,却没再反抗:“这么晚了,快睡,明天是安儿的家长会,早点起来。” “是,遵命,老婆大人。”我连忙应承。 诗瑛不屑地发出了一个鼻音,就没再管我了。反正没有推开我,就是好现象。我在心里打着小九九,不一会儿也掩盖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这不,这才几点啊,我就被诗瑛“拎起来”了。在头脑里堪比浆糊的情况下,我居然能够自行洗漱好,不得不感叹习惯动作的强大。 不过诗瑛现在娇嗔的样子,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和以此为基础可靠的推论,诗瑛的气也消得七七八八的了。 我们尚且这样,安儿就更不必说了,诗瑛为安儿穿上了淡紫色的蓬蓬连衣裙,还特意为她挽了一个可爱的公主头,插上一个淡紫色的小发髻,手上和脖子上都戴着同色系的手链和项链。活脱脱一个稚嫩可爱的美人痞子,一个未来的气质美人。我欣慰,同时也对诗瑛有了更深的感谢。诗瑛把我们的女儿照顾得很好,每一次看到安儿,我就再一次加深了这样的想法。 之前的那场车祸,诗瑛觉得那辆车不吉利,所以车修好后就以很一般的价格卖给二手车车行了,我们另外购进了安全性能较高,价格较为实惠的大众CC。开着我的新“坐骑”,诗瑛和安儿坐在后排,我们一家三口直奔会场。 安儿一直很兴奋,这是自然的,她待会要代表所有的小朋友上去朗诵诗歌,这个小人精这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叽叽喳喳地又是背词,又是吩咐诗瑛:“妈妈,你一定要和爸爸坐在第一排看我哈。” 诗瑛只能无奈地哄她:“好的好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看安儿的,安儿好好表现。” “好,一定的,妈妈。”安儿小小声地说,“要是待会安儿表现好,有拿到奖状,妈妈可不可以带安儿去吃肯德基啊?” “不行。”诗瑛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垃圾食品怎么可以吃那么多呢?” “妈妈,好妈妈,你就带我去嘛。”安儿撒起了娇,奈何诗瑛刀枪不如,一点也不松口。 安儿马上向我求救:“爸爸爸爸,你和妈妈说一下吧,带我去嘛,我都好久没吃烤翅了。” 安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透过后视镜就看到了,我失笑:“好,好,那你要先好好表现咯,我们才会考虑考虑。” “爸爸万岁,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安儿大叫了出来,兴奋地差点在座位上跳起来,一转眼看诗瑛不太高兴的样子,急忙又说,“妈妈也很好,爸爸和妈妈一样好。” “你啊,就你惯孩子,你看都惯成什么样子了。”诗瑛不耐地说了一声。 我嘿嘿地笑了:“难得孩子高兴嘛。” “哼,要是胃痛可不准怪别人。”诗瑛冷哼了一声。 我转头陪笑:“不怕,我的老婆最好了,回家后会为我加餐了。” “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调了,没结婚那会还没发现你嘴这么贫。”诗瑛指了指前方,“哎,我说你看路啊,上次还没教训啊。” “是,是。”我急忙认真驾驶起来。 我在心底哀嚎,难怪上次安儿对她的老师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她说老鼠那么可怕,但是爸爸能把老鼠打死抓走,不过这样厉害的爸爸在妈妈面前,只要妈妈一个白眼,爸爸就吓到不行,什么都要答应。这还是安儿的老师当成笑话在和我通话时告诉我的,我记得当时我脸部肌肉那个僵硬啊。不过,家庭和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诗瑛再好,潜意识里还有一点女强人的好强和身为教师的固执,我不时的低头也是必要的嘛。我们这么多年一起打拼,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也一起忍受平淡,为柴米油盐而奔走,却还是保持着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旁人总是会带着羡慕的口吻称赞我们感情好,但又有谁知道我低了多少次头,诗瑛受了多少次委屈呢? 第42章:家长会(二) 家长会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灾难。除了看我的宝贝女儿在台上大展风采很是欣慰,不然老师千篇一律、万年不变地在台上呼吁家庭教育配合学校教育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看头。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底悄悄打着呵欠,我偷偷瞄了诗瑛一眼,坐在旁边的诗瑛显然已经从刚才看到安儿在上面“大放光彩”的兴奋中调整过来了,六十度扬起的嘴角变成了四十五度,仪态优雅从容而又认真端庄,相比诗瑛刚才与其他家长打交道时的熟稔和圆滑,在旁边木讷得只会微笑的我相形见绌得太过厉害了。想到待会又会见到诗瑛和安儿老师的交谈风生水起,我只能干干陪笑,我的头皮就又是一阵发麻。说这些“宾主尽欢”的话,在我看来,比在谈判桌上杀退敌手还有难度。 上面的老师一说结束了,我就急忙碰了碰诗瑛的手臂,低声说:“我先去上个厕所,待会去办公室找你们。” 诗瑛的教养让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诗瑛的执意和安儿的要求让我们坐到了最前排,也导致了我现在只能从座位排的侧面通道往后撤,从后门“逃”出去喘口气。出了会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完全忽略掉自己刚被所有人检阅过的事实,我为自己短暂地逃离那种时而“一团和气,一片和谐”的喜庆气氛,时而“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诡异气氛而暗喜。天知道现在的儿童教育者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那个年纪像现在这个岁数哪个孩子不是痛痛快快地玩,欢欢喜喜地游戏。再看现在的小孩,这么小就有学业竞争,语文数学加上英语还不算,还要比拼才艺这一项。要是像安儿一样真心喜欢钢琴和朗诵还好,不然岂不是早早就为孩子戴上了枷锁。不过,话说回来,安儿也有抵制钢琴的时候,有时太累了,她也会闹脾气,倔强地想玩她的洋娃娃,甚至还和诗瑛对峙。看来安儿不仅继承了好的基因,连诗瑛固执的一面也学得淋漓尽致。有一次诗瑛也拿起了那根专门定制的小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她的手板。看到安儿无声地掉着豆大的眼泪,却将下嘴唇咬得紧紧的,眼神里全是不服气,我想过去劝一劝,没想到诗瑛还没生好气地冲我说:“都是你宠坏了她,做事情不坚持到底怎么行!”我提出异议,诗瑛就一句“你懂教育还是我懂”,直接就把我堵得死死的。我无奈,只能看着安儿被打得痛到受不了了,最后哇哇大哭,直到啜泣哽咽着求饶认错。现在回想起来,一来二去,教育安儿的重任我好像“顺手推舟”,几乎就都丢给了诗瑛。哎,心里百感交集啊。 安儿的学习环境还是挺不错的,也无怪了如此高昂的收费。因为认定了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诗瑛一锤定音,直奔全市最好的招牌而来。不看别的,看看这清幽的小庭院,这青翠的绿化,还有修剪良好的花圃,就知道其管理还是值得称道的。 我正站在一个不小的花圃前流连,就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您是秦安儿的爸爸?” 我回头,看到一个看起来比我年纪略长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我面前。我急忙转过身:“是的,您是?” “哦,我是张琪琪的爸爸,张荣。刚才有一个舞蹈的节目,我的孩子是第二排靠左的那一个。” 我这才看到对面的男子也是一副西装革履,很正式的打扮。“噢,幸会,幸会啊,您家千金真是多才多艺啊!我是秦远之。”我伸出手,很自然地就说了这样一句,老实说,我还真没看清是哪一个孩子,毕竟那么一大群身高差不多,装扮差不多的孩子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我还真是分不出眼神一个个细看。 那男子也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哪里哪里,千金才是真正的多才多艺啊,上一次家长会不还表演了钢琴独奏吗?”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他不这么说,我还没记起这件事,看来安儿还挺霸占舞台的嘛,我有点汗颜地想。 松开手,结束礼节性的握手,我撩了撩额前的头发:“那个,我想说,我们就不互相吹捧了哈。” “哈哈,你果然是实在的人啊。”男子笑了笑。 “果然?”我刚说出口,就又听见男子说:“看来我们是一类人了,都受不了这种折腾人的家长会啊。” 我耸了耸肩:“这是对男人的挑战啊。” 张荣做深有同感的连连点头状,开口道:“男人一有了家庭,就会被贴上奴隶的标签了。” “啊,怎么扯到这了?”我惊呼,又觉得这样很不礼貌,所以我急忙改口,“我是说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悟呢?” “你说以前我们单身的时候,多么自由,想喝酒就喝酒,想晚归就晚归,现在经济压力就不说了,孩子上学要钱,学舞要钱,老婆化妆要钱,和闺蜜打个牌也要钱。有时候明明是公司的应酬,我喝个酒,或者是出去出个差,老婆都要揪个不停。讨好老婆的娘家不说,小孩子要从那么一丁点儿养到大,养到会走路,会独立吃饭,长大,成家立业。套上家庭枷锁的男人,就是被折断双翼的雄鹰。我们怎么会和一个女人结婚呢?因为一时的迷恋,因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有急着完成任务的随便,因为深沉的爱,然后这个女人睡在你的身边,为你生下后面带着一大串麻烦的孩子,曾经风姿绰约的女人变得会东家长西家短,变得会将双手叉在腰间,杏眼一挑,和小贩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几毛钱争得唾沫横飞,形象全无。然后我们呢?” 他看着我,我呆愣。 他接着说:“我们被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所禁锢,所羁绊,成婚之后我就总想起《一地鸡毛》那部小说,真是写得太对了。现在的我,褪去了新婚时的激情和浪漫,我常常问自己,我到底爱不爱我的太太呢?爱,是爱的吧,但是这种爱根本不纯粹,交织了太多的责任了。女人和孩子总是很容易就成为男人的负担,当然我这样说,女性主义者会抗议,但是我真真觉得走进婚姻的殿堂之后,女人就会变得敏感而多疑,更加不可思议地不可理喻。” 这,这,这是什么样的发展? 我觉得我的脑袋已经完全适应不了情节的发展了。 敢情我这是遇上了一位心里极度压抑,很有倾述欲望的做困兽状,在生活的蛛网中苦苦挣扎的中年男子。 难道我长得……很像树洞?我疑惑,我左看看,右看看,我很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对我这个明明之前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陌生人说这些。 “我说,张先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说呢?我觉得这种平淡的生活也是另外一种幸福啊。”我试着去打动面前这位明显还沉浸在自己激越而又悲愤情绪的男子。 “也是,梦想和激情总是会被现实磨灭得一干二净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真爱,更加少的人是永失所爱。”他深邃的眼看了我很久,我这才发现他平平的相貌下隐藏着一双极其锐利的双眸,我有被看透的不安感。 我沉默。 之前在凌楚的房子里看到的那些画又再一次浮现在我面前,我烦扰。 我最爱的人,或许不是我的妻子,但是我最在乎的,是她和安儿。 我无法放手的,或者说无法完全放手的,是凌楚,但是他不是我最大的责任,而是旧日的残梦,破碎却“阴魂不散”。 累,好累,来一次家长会,偶尔见到一个陌生人,也能这样累,就像在凌楚身边一样累。 PS:大家可以猜猜结局,哈哈,不过我坏坏地说,后面的发展一定会出乎各位看官的意料……奸笑ing第43章:家长会(三) 我告别张荣,到办公室找诗瑛时,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时,我刚好碰见了结束谈话出来的诗瑛。诗瑛见到我,脸色不太好。我急忙跨上前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是遇见一个家长,就聊了会,没想到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诗瑛刚想说话,站在旁边的安儿就拉了拉她的衣角,小眼睛咕嘟咕嘟地转着:“妈妈,妈妈,我的表现还可以吗?” 诗瑛低头,笑笑:“安儿表现得很棒。” “那我们快点去吃KFC吧。”安儿拍手。这小家伙,敢情一直是将奖励的垃圾食品当成好好表现的动力。 我一弯腰,抱起了安儿,顺便转移了话题:“好的,小宝贝,我们这就去。”安儿趁势在我的脸颊上“吧唧”就是一口,我的回礼就是对着她小小的鼻梁,就亲了下去,安儿乐得眼睛都弯成新月了。 我“自作主张”地迈开了脚步,又偏头对诗瑛说:“老师怎么说?” 诗瑛定了定神色,也跨步跟了上来:“老师说安儿是个好苗子,全面发展,她要咱们再加大培养的力度,让她多学些知识和才艺。” 我皱眉:“可是,她还这么小,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不赞成过早地给她过多的压力。” 诗瑛瞥了我一眼:“你懂什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先行动胜算就会大很多。而且,要是别的孩子都超前跑了,安儿到时候岂不是落在后头了。” “可是……”我刚想继续说,诗瑛就摆了摆手打断我:“教育的事情,你听我的没错,再说也别在孩子的面前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回家再聊。” “噢。”当然,我也就只能这样回答了。 在安儿的教育这一方面,我知道,我的话语权少得可怜,但是见安儿被教育得这么出色,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往上托了托安儿,将她抱得更稳。我们一家三口,又乘着新买的大众,直接杀到了肯德基的门口。一路上,诗瑛也没放下心,尽管我的速度已经放到很慢了,诗瑛还是时不时地提醒我:“不用和别人抢,我们又不赶时间,再说再快也快不了几分钟,快不到哪里去的。” 我苦笑,我不就是一不小心出了场车祸,真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诗瑛这个样子,未免有杞人忧天之嫌。让我也哭笑不得了。 以相当谨慎相当保守的速度到达肯德基的门口,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依然是人山人海,生意红火的场面。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美国的垃圾食品可以在中国卖得如此畅销,在中国菜被称为世界上最精致的菜的情况下。 安儿不喜欢全家桶,所以我们三个全是单点的,不过主要是安儿,诗瑛是陪吃,我则是偶尔吃吃两根薯条还可以,另外的东西别说吃了,就是碰一碰,诗瑛都会眉毛一挑,瞪我,又示意了我的胃一下。自从无数次默默放下之后,我就养成了光看不吃还能安如泰山的功力了。原来我是很喜欢吃甜筒的,自从该死的胃病之后,我只能看着安儿吃得满脸得意,自己笑得满脸幸福,还有,呃,掩不住的羡慕。 记得大学那会,肯德基还是奢侈品,对于我这种从小城出来的小户人家,对于辣翅可乐的记忆,大概就是每一学期拿到第一,就可以乐颠颠地拉着爸爸妈妈过来“腐败”一次,“奢侈”一次。甜筒则是我的最爱,每一次吃完甜筒,当天我的梦都会是甜滋滋的。而肯德基里的服务员在我看来,无疑是最美的,总是笑容可掬地为我带来我最爱的美食。现在想想,那时候光顾着吃,却没有看见父母从头至尾连一口都没有动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看着对面诗瑛不时地为安儿擦擦嘴,甚至帮她把刚做好的鸡米花弄得更小一点,就怕烫到她的小嘴,不由得心生感慨,或许只有真正为人父母,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得到父母多少付出。我下定决心,这个月的休假一定要抽个时间,回去看我寡居的老母亲。 坐在诗瑛和安儿后面的是一对小青年,我无聊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么一对甜蜜的小情侣。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情侣并不少见,青年情侣更加不少,但是这对小青年却在喧闹中旁若无人地划开了一片小天地。两个人默契十足,并没有十分的亲昵,但是女生的一个眼神,男生就知道要再挤一点番茄酱,男生没有说话,女生就会为男生递上一张餐巾纸。两人侧对着我,面对面坐着,交流不多,偶尔眼神碰到,两人都是笑眯眯的。不得不说,这一对小青年并不是所谓的帅哥美女组合,两人都很平凡很普通,但是两个人十足的默契感却显得这一对如此地般配。女生浅绿色的连衣裙,配上男生同时浅绿色的运动衬衫,朝气蓬勃,赏心悦目。 年轻总是美好的。 不知为何,恍恍惚惚地忆起了往事,记忆中,十年前,凌楚也很多次带我来吃肯德基。即便贪嘴,我还是很坚决地不占凌楚的“小便宜”,每一次都很坚持地要“AA制”,凌楚觉得带情人出来吃饭还要平摊是很没面子的事,我却觉得这关乎我的尊严和人格,为此还有过不少争执。记得那时候,里面也是孩子和情侣的天下,我和凌楚就有点像朋友一起出来消费。凌楚点餐是丝毫不懂何为节约的,就算我在点餐前多次警告也无效,每一次我都要拎着大包小包的打包出来,再在下一餐磨破嘴皮请这位大少爷吃些“残羹剩饭”,这是借用他的形容。 现在细细想来,当初的我们本身距离就甚大,身世背景和生活作风原本就隔着巨大的鸿沟。只不过,即使现在回忆,那段经历也是带着甜蜜成分居多。凌楚霸道习惯了,从不会顾忌别人的眼光和想法,所以他一点也无法理解我要求和他保持普通朋友距离的想法,每每心血来潮都想秀一下现场版的男同恩爱。别说是过去了,就算是现在,大概社会也没包容到可以忽视这样的场面。凌楚大少爷做事,一向是肆无忌惮的。所以凌楚每一次想问我吃时,我要不是低头要汉堡当作没看见,就是头一偏转移话题,太过紧急的情况甚至会直接就缩脖子躲开。 再一次觉得,凌楚当年觉得我无趣,不无道理。 我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般地闪过了诸多的场面,凌楚和我的纠缠明明远在十年前,忆起来时,偏偏像是昨日一般深刻。 我站起身,对诗瑛和安儿说我要去下洗手间。这是借口,我自己也明白。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就有点逃跑似地快步走到了卫生间。趴在妆台的台檐上,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水泼了满面,眼睛进了水,变得通红的男子,尽管一身正装,也难掩狼狈之色。一张脸惨白得像个鬼,红红的眼睛显得触目惊心。 不知道该不该自嘲,凌楚明明已经离开,我却还是时不时地忆起他。我疑心,是凌楚十年前打在我身上的烙印太过深刻了,还是十年后与他的再遇太过轰轰烈烈。明明他早就不在身边,为何我总是觉得他在我身边,让我一偏头,一转身,就是总能在脑海里发现他的身影?不是24小时的每一分每一秒,而是一刹那,一瞬间,那种汹涌而出的记忆,那种不经意的回想,总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明明上一刻还是欢乐的,嘴角还在上扬,脑里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另一张脸,心里顿时交杂着懊恼、悲哀、曾经的喜乐和此刻深入骨髓的无奈。 门“吱啦”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位年轻小伙子,我弯着的脊梁僵硬了。假装镇定地直起腰,扯出一卷手巾,细细地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珠。在他还沉浸在惊异的眼光中,从容地将手巾往废纸筒里一丢,潇洒地转身,从他身侧走了出去。 走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刚才那对小情侣手牵着手出去了,迎着外面的阳光。我背对着阳光,走向我的妻儿。 安儿已经消灭了不少东西,餐盘里尽是烤翅的残骸。 “吃得差不多的话,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我提议。 诗瑛和安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我,我迎着她们的眼光,温柔地说:“回家吧。” 是的,回家,回我有妻有儿的家。 第44章:婚宴 回到公司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早就在外面的餐馆对付了一餐,不然公司的饭堂这个点是不可能还有剩饭的。在我们这个高速发展的公司,所有的人都要拼尽所有的能量,才能保证不会在工作岗位上被落下,所以所有人的饭量……呃,都很可观。 我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个伏案工作的身影,凌诀工作起来的样子和凌楚有几分相似,在这种时候,血缘的关系就显露无疑了。一样的果断,一样的凌厉,一样的严苛。 “谈得怎么样了?”凌诀抬头看了我一眼,问的第一句就是工作。 “只是最后确认,对方也很有诚意。”这只是一个小case,难度不大,进展很是顺利。 凌诀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了办公桌旁边,放下公文包,坐了下来。 “对了,凌大哥,今晚你会去捧丽丽和小张的场吗?” 说起来,丽丽这一次真的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几天前,她突然羞答答地告诉我,自己准备结婚了。 “怎么这么突然?”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多考察考察吗?” 丽丽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说呢?其实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的人催得紧。现在好男人可不多啊,我妈妈说得对,幸福就像沙子,不握住终究会从手里溜走。” “丽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这样说可能有点肉麻,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嗯嗯,远之大哥,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也真心把你当哥哥看。”丽丽的眼神有点渺远,“我又何尝不想再多享受自由时光,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女强人。但是现实太难了,我毕业这么多年了,苦也不是没吃过,现在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很好了。你知道的,女人不比男人,保鲜期不会有想象的那么长。小张对我很好,他家里的人也很不错。结婚,不就领个证,再请个饭吗?我心一横,就答应了。” “不一样的。”我摇了摇头,“有了婚姻,有了家庭,就有了责任,在你没想好承担这份责任之前,不要轻易给别人承诺。” 丽丽失笑:“远之大哥,你果然是新好男人啊,大嫂真幸福。” 我无言。 “远之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的。”丽丽调皮一笑。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丽丽额前的头发:“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嗯。”丽丽甜甜一笑。 丽丽和小张所谓的结婚请客,也不过是请上公司的同事们上酒楼吃上一顿,因为真正的婚礼还是要回他们两个的家乡举行。 “我自然要去出红包,不过我还有事会先走,你到时和新郎新娘说一声。再说,我在那里,你们也会多很多拘束。” 凌诀的回答让我会心一笑。 希望丽丽能够得到幸福!真诚地希望着。 当天晚上,丽丽和小张的婚宴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年前,我和诗瑛也在这样的言笑晏晏中接受大家的祝福,喜结连理。 丽丽今晚特别漂亮,一袭白色抹胸婚纱,发上精致的花边头纱,一颦一笑,风姿绰约,原来楚楚动人的少女,隐约多了一份少妇的素雅风韵。她盘着水晶发卡,清秀典雅,发丝自然的垂落下来,划过耳际,更衬得她明眸皓齿。手上,脖上和耳垂上的同系首饰,闪着璀璨的光芒,优雅大方。 小张的发型俨然是精心打理过的,一身笔挺的西装帅气十足。本来就略显憨厚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满满幸福,让旁观的人也由衷地高兴。 凌诀略略走了一下过场就先行离席,留下了我们这实打实的爱胡闹的三桌。 小张和丽丽被整得很惨,一如我们当年。婚宴上最不缺的就是整蛊新郎新娘的ideas,小张是业务员,酒量不错,应对这样的场合却也难免脸红耳赤。而一向以铁娘子形象示人的丽丽也尽显娇羞的一面,让不少年轻小伙子都开玩笑地痛呼,自己不识宝,被小张捷足先登了。 我在稀里糊涂中也不由得喝高了,我们一群人围着丽丽和小张拼命地唱歌。最后和丽丽平时很是要好的几个姐妹都哭得稀里糊涂,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也不自主地红了眼眶。酒宴到底吃了什么,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其实全然不知,唯一记得的是,新郎很俊,新娘很美,所有的人又叫又笑又闹,最后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我想,大凡喜宴,均是逃脱不了这样的怪圈。 这一晚上,我的心里都是百感交集的。结婚,就是一个神圣的仪式。说明了以后两个人要一起肩并肩,同风雨,要共同含辛茹苦地扞卫一个家。不管是因为爱情结合,还是因为形势等种种原因所迫,我所认为的婚姻首先就是应该忠诚,矢志不渝地坚定过一辈子。 不得不说,凌楚的突然出现,给了我太多的压力,让我面对诗瑛时总是多了很多的不自然。无法完全舍弃对凌楚的牵挂,曾经一度让我的内心频临崩溃。后来知道了凌楚的病情,沉重不说,凌楚的离去其实为我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虽然这意味着我将会对他,永久地存在着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 我不是个坚决的人,更不是个果断的人。在无法选择时,我总会懦弱地听从生活的旨意,所以我这种人,活得容易,过得艰难。 这样一想,灌到嘴里的酒忽地变了味道。甩甩头,将奇怪的念头抛到脑后。我敲了敲酒瓶,眼里有了湿意:“小张,你可要对丽丽好一辈子。丽丽,你也不能再任性和刁蛮了。” 小张憨厚一笑:“丽丽那么厉害,我敢对她不好吗?” “喂,你说什么呢?”丽丽碰了碰他。 “我说,这么好的老婆,我求菩萨拜神仙才求来的,不珍惜成么?”小张耍起贫嘴来,也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么一闹,丽丽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拿手指点了一下小张的脑门:“你啊……” 更惹得大家又是一番哄笑。 总之,最后喝得怎么东倒西歪,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因为我醒来时,见到的居然是诗瑛略带怒意的脸。 “呃。”我刚想说话,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扶住额头,“我怎么在这儿?” 诗瑛没生好气地说:“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家还能在哪?” 估计是我喝多了,最后让他们送回来了。遗憾的是,整个过程我一点都没有知觉。 甩了甩头:“诗瑛,给我杯水。” 诗瑛瞪了我一眼,但还是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就拿了杯温开水进来。 “诗瑛,那个啥,丽丽结婚,大伙高兴,一不小心就……”我试图解释。 “谁管你啊?谁又管得了你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胃病又不是没痛过。”诗瑛的话让我很有咽口水的欲望,说起刺耳的话,诗瑛充分发挥了她教师的口才,将反讽的手法用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我错了。”我只能低头认错了,“你也知道我和丽丽的关系还不错。” “你告诉我,我的老公和另外一个女人关系不错。”诗瑛眉毛一挑。 “诗瑛,你是怎么了?”诗瑛不是无理取闹的女人,但是她今晚火气很大的样子,却是我再怎么忽视也无法忽略不计的。 “算了,烦死了,你爱咋咋滴。”诗瑛甩下这样一句话,就走出了房门。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 头更痛了。 算了,我自暴自弃地想,估计我现在醉醺醺的样子,诗瑛见了也是生气。她应该是去书房了,我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婚礼上,诗瑛温婉娇羞的样子。 第45章:冷战 第二天起床,我靠在洗漱台的边沿上,揉揉太阳穴,估计是宿醉的缘故,现在头痛欲裂,头痛脚轻,难受得很。猛地忆起昨晚诗瑛的不悦,又是一阵头痛。现在说起来,我和诗瑛结婚以来,堪称模范夫妻,别说是吵架了,就连冷战亦是少之又少。一来是因为诗瑛很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涵养,二是我温吞的性格,就算诗瑛给我脸色也吵不起来,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平淡如水的生活,本来就很少有冲突爆发和矛盾产生。 我们有过的稀罕之至的争执,也不过是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我一妥协,事情就迎刃而解了。而昨晚,我甩了甩头,说实话,我觉得诗瑛除了关心我的胃之外,应该是心情不佳的缘故。 难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我挤牙膏的手一滞。是诗瑛不和我开口,还是我对诗瑛缺乏关注呢? 推开门,我走向了餐厅。不出意料,餐台上还放着简单而美味的早餐。 可惜的是,我环顾四周,诗瑛和安儿早就出去了。 我低下了头,诗瑛,早上没有喊我起床,更没有喊我起来吃早餐。 慢慢地嚼着嘴里已经凉透了的鸡蛋卷,我有点自嘲地想,谁家夫妻没有过一点磕磕碰碰呢? 在公司的一整天,我的状态并不怎么好,一是宿醉还是对我有了影响,二是昨晚和今天在家里的事情实在是让我高兴不起来。 连凌决都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远之,你今天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 我一听,太过紧张,急忙摆手,却不小心幅度过大,手肘边垒高了的资料竟然“唰”的一下子全碰掉了。 我脸色煞白,急忙弯腰收拾。手忙脚乱间,我听到凌决的声音:“你要是不舒服的话,要不就先去休息下吧。” 将怀里的文件摞成一叠,我转身碰上了凌决关切的眼神:“没关系,我就是有点累,我先去洗把脸。” 凌决看了我一会,点了点头。 我急忙走出办公室,掩饰自己的失态。 面对着洗手间里巨大的镜子,我看见里面的人恍惚苍白的神色,不由苦笑。看来是过惯了安逸生活,连心理承受能力都变差了。 右手缓缓地摸上了心脏,那一阵阵的疼痛和苦涩怎么也忽略不了。凌楚,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在牵挂着他。但是事实证明,自从知道他的病情,自从他的离开,我的心一刻都没有轻松过。那么孤独,那么寂寞的凌楚,会不会痊愈呢?他又怎么熬过这种煎熬的病呢? 这样的情形下,诗瑛,我的那个家,却没有给我足够的温暖。 这短短的时间内,好像我和诗瑛已经有过很多次的小摩擦了。而现在,不是冲突,却是让人心寒的冷战了。 打开水龙头,一把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往脸上泼去。 抬起头,我看见镜子里的人一双憔悴而迷离的眼睛。 靠在旁边一堵雪白的墙壁上,我闭上眼睛,有点任命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秦助理,您不舒服吗?”一个声音响起。 我睁眼:“噢,是老万啊。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 说话的是打扫这一层楼的老万,看着他穿着一身工作服,手里拿着拖把,我就知道他估计是想来洗手间搞卫生了。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玩命地工作。钱,够用就行了呗。”老万絮叨了起来,我在心里呻吟了下,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老万最喜欢的就是絮叨。 不过,看着老万两鬓的白霜,带着岁月痕迹的沧桑的脸,我突然一阵恍惚,想起了我过世的老父亲。记忆里,父亲很有威严,话不多,他的脸上除了严肃,好像没有别的表情。见到不一样的父亲,是在我不管不顾地出柜的那一次,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狠狠地掐断了手里的香烟,他的脸上瞬间闪过了疑惑、震惊、愤怒、悲哀、沉痛的情绪。还来不及感慨见到了表情这么丰富的父亲,我的眼前就飞来了一个烟灰缸。“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的烟灰缸陶瓷碎片上,沾染上了我的鲜血。母亲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我感觉到有一缕暖暖的液体从我的额角上流了下来。再后来,被凌楚抛弃,我跑回家祈求父母的原谅,母亲打开家门,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背有着微微的佝偻,他就坐在一张藤椅上,表情沉痛而欣喜。这样一回想,我顿时觉得眼前絮叨着的老人亲切无比。我忍不住想,要是父亲,我已经失去的父亲,能够对我这样敞开心扉,或者说,我能够试着去了解他的内心,那么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早就撒手人寰,丢下孤苦的母亲? 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我的一双父母。 “我儿子也是这样,我都说了,我现在还有力气,每个月能够挣点钱补贴家用,他不用那么起早贪黑,可是他就是不听。”老万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不懂好好珍惜自己,到老了遭罪了,岂不是要心疼死人。” “万叔,您的儿子还不是想让您老享享福。”我微微一笑,“他好几次过来这里,想为您辞职,他不想您太辛苦了。”我这可不是讲客套话,老万的儿子确实来过好多次。 “老万我今年才68,还不到闲养着的地步。再说,我是心疼我的儿子啊。要说起来,我媳妇儿也真是的。这也不满足,那也不满足。一方面嫌娃儿没出息,一方面又老骂他不着家,不能帮衬家务。”老万更加深地叹了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您媳妇儿还是为家里好吧。”我安慰道。 “我也晓得,可是夫妻不就该好好过日子吗?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啊?今天你不理我,明天我不睬你,我看着都难受,家里冷冰冰的。”老万蹙眉。 我也蹙眉,我和诗瑛,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诗瑛,我一方面是内疚,毕竟我瞒了她那么多,另一方面,我也有着微微的无奈,诗瑛每一次都是等着我去低头,不然家里冷寂瑟杀的低气压是不会解除的。 我下定决心,今天争取早点回家,在诗瑛回家前做一顿饭吧,这样的话,诗瑛的脾气应该就会缓过来吧。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站在走廊上,拿出手机,给诗瑛留了一则简讯: “今天我会早点下班,我去接安儿。” 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动力,接下来的时间,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聚精会神地处理起手头的工作。 终于完成既定工作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凌大哥,还有什么事情吗?”我问道。 凌决正在看一份报表,闻声抬起了头:“那正好,这里有份数据,你检查一下。” 我没有多想,直接就接了过来。坐在位子上,我却越来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很明显,这一份数据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这份数据,却是我先检阅过一遍,才交给凌决的。 显然,这是我刚才不在状态下犯的错误。 “我现在马上过去财务部。”我站了起来,对凌决说。 凌决点了点头。 到了财务部,我将几个秘书叫了出来,他们一看清楚,自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个项目在公司里只算得上是中等级别的,大概评审的时候也马虎了事了。凌楚之前治下甚严,很少有人敢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换了临时总裁,看来还是有不长眼的想来冒险一试。工程里的几个大项,报上来的数字都略高于市价,一项算不上什么,但是几项下来,还真不是笔小数目。 我们几个人就在财务部的会议室里对付那份数据,每个人都拿着打印出来的一份,细细核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是我却顾不上了什么了,因为这是出自我的名下的工作瑕疵,我没有理由不负责任。 当有了一个渐渐明晰的结果时,我这才幡然醒悟,糟了。我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诗瑛的手机:“诗瑛,快,快,快去接安儿。我临时有事,抽不开身。” 第46章:争吵 电话里的诗瑛沉默了很久。 “喂,诗瑛,你有在听吗?”我焦急地叫道。 “听,我当然有在听。说去接安儿的是你,现在说接不了的也是你。哦,只有我是闲着的啊,随叫随到。” “不是,诗瑛,你听我说,我碰到了突发状况,真的是临时走不开。你去接一下,可以吗?”我对着正在叫我的秘书摆了摆手,指了指电话,示意我待会就会过去。 “安儿不止是我女儿,还是你的女儿,好不好?安儿姓秦,秦远之的秦。”诗瑛的话里全是火气。 “我……我知道是我错了,诗瑛,你去接一下,可以吗?安儿快放学了,我真的走不开,我回家再给你解释清楚,可以吗?”我只能轻声细语地向诗瑛赔罪。 “秦远之,只有你一个人走不开啊,哦,你发条简讯给我说你去接安儿,害得我空欢喜一场,还约了老师一起去家访,难道你现在叫我放同事、学生和学生家长的鸽子?” 我揉了揉眉心:“诗瑛,你理解我一下,我这边动辄好几百万,你向他们解释下,他们应该可以理解的。” “秦远之,你什么意思!哦,你的工作就是工作,我的事业就不是事业了!”诗瑛的火气完全被点着了。 “不,诗瑛,我的意思是,哦,诗瑛,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确确实实是走不开身,我发誓,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是有诚意去接安儿的,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我希望你帮我这个忙,好吗?” “不可能。” “你就当帮我这个忙,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我无奈。 诗瑛没有说话。 “诗瑛,抱歉,我很抱歉。” 诗瑛还未表态,对面又有一个人在喊:“秦助理。” “来了。”我稍稍地拿偏了手机,回了一声。 “回家我会给你解释的,就这样咯。”我来不及等到诗瑛的回答,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竟然在庆幸,庆幸刚才碰巧有人喊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和诗瑛的通话。好好的夫妻,明明是两口子,我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我的计划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按照诗瑛心软的脾性,我不用担心安儿没有人去接。终归,还是我卑鄙了。 我知道这一次回家,诗瑛将会没那么容易就被安抚好。但是,现在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是在弥补我的工作失误,我没理由还找理由离开。 事情全部搞定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我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好家伙,已经九点一刻了。 凌决自然早就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揉了揉胃,我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疼痛感。没有吃晚餐,我该死的胃又在抗议了。 “大家都辛苦了。”凌决提议,“一起去吃个简餐吧。” 我连忙说:“呃,总裁”。在公司里,特别是同事面前,我还是称呼凌决为总裁。“我家里还有点急事,就不去了,要先赶回去。不好意思啊,大家。” “有急事啊,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早点回去呢?”凌决问。 我笑了笑,没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诗瑛会生气,这是我早就预料得到的,但是我没有想道诗瑛居然会这样生气。 我被堵在门外面,按了门铃也不见人开门。害怕被邻居看到,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掏出了钥匙。 一进门,我就看到诗瑛叉着双手,靠坐在沙发上。她面无表情,但是萦绕周身的低气压让我想装傻也装不了。见我进来,她的神色也未变一变。 她明明就坐在外面,却一直任由门铃这样响着。 继续默默地在心底叹口气,我只能打破尴尬:“安儿呢?” 诗瑛没有回答,我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不看也知道难看之至的笑容:“在房间吧?” 诗瑛还是没有反应。 我心虚地蹑手蹑脚到了安儿的房间门口,透过门缝,我看见安儿小小的身子正趴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写着作业。 我就知道诗瑛下不了狠心,她不会不管安儿的。 想了想,我还是主动走到了诗瑛身边,坐了下来:“诗瑛,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有突发状况。我知道很对不起你……” “就你有状况吗?发短信过来的人是你,也不是我逼着你的。我就知道,你会那么好,哼,这段时间你什么时候是在八点之前回到家的?我告诉你,秦远之,我最近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我最近要评级,忙得要生要死,你有关心过,留意过我吗?上一次我班里的那个孩子,就是那个搞同性恋的孩子,不知怎的,居然闹起了自杀,你知道是多严重的事情吗?我班里的孩子,我带的学生,不仅搞恶心的同性恋,还搞自杀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关注,这让我的脸往哪里搁,我以后的教育生涯还要不要了?我的升级和荣誉怎么办?” “诗瑛!”我发怒,“你不要太过分。” 对上诗瑛震惊的眼神,我胸膛里的怒火一下子喷涌而出:“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不对,但是我不会让你侮辱同性恋。同性恋又如何?碍着你升官,碍着你拿奖啦,爱一个人哪里有错,同性又如何异性又如何?作为老师你不谅解就算了,还说风凉话?还说刻薄话?你这也算是为人师表吗?你有什么怒火直接冲着我来,难道一条人命还比不上你小小的一个评级,小小的一个荣誉吗?” “你懂什么?”诗瑛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我不懂,是,我不懂,我不懂,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刻薄的样子了,还是你一直是这样,是我秦远之没认清你?”怒火一上来,我的嘴巴就不受控制了,这样荒唐的话竟然也脱口而出。 大概是婚后还没有对诗瑛说过这么重的话,诗瑛大张着嘴巴,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感慨道。 诗瑛估计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大吼道:“秦远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嫁给你这么多你那,你说你没认清我,你是说你瞎了眼才娶我吗?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享过一丝一毫的清福吗?你太没良心了,你才让我失望!我就是想说,我就是要说,同性恋就是恶心,同性恋就是变态……” “啪!”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我居然,居然打了诗瑛,我居然就这样打了诗瑛一巴掌,从未有过的事情。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诗瑛一手捂着脸,双眼里蹦出了绝望而又激愤的火光。她扑了过来,长长的指甲对着我的脸就掐了下去。 剧痛传来,我也是有脾气的,男人体格的优势显示了出来,我压制住了诗瑛,将她一推就推倒在了沙发上。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打架啊。”不知什么时候,安儿居然听到动静出来了,许是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豆大的眼泪“咻咻”地滚落下来。 我一看,心都碎了,刚想走过去,谁知道诗瑛居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下子就蹿到了安儿面前。 “不准你碰她,这是我的女儿,和你秦远之无关,你什么时候管过女儿的,连接女儿放学都不肯的人,你还好意思碰她?”诗瑛尖叫起来。 我的心揪成一团,我……诗瑛说我不管女儿,没有管教女儿,是谁不想让我管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疼爱女儿难道她还不了解吗? “爸爸妈妈,不要……呜呜,不要吵架……不要。”安儿哇哇大哭,哽咽着,她颤抖着,小脸蛋上泪水横流,可怜兮兮的。 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地疼。 我伸出手。 诗瑛也伸出手,狠狠地将我靠近安儿的手拍掉。 “滚,你滚,滚去你的公司,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家也是我的,你滚!”诗瑛的情绪很激动。 “你!”我怒。 “我叫你滚啊!”诗瑛不管旁边被吓得脸色铁青的安儿,又是大声尖叫着。 “我……”看着怒火熊熊的诗瑛,还有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的安儿,我还能怎么样呢?扯开一个苦涩的自嘲的笑容,我转身,迈向大门。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若是我继续待在这个屋檐下,不知道会是多惨烈的收场。 甩上门,我的眼泪一下子就留了下来。 这是我和诗瑛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被“赶”出家门,却只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或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第47章:酗酒 捂住开始作痛的胃,我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刚才匆匆忙忙地从家里逃了出来,我甚至连车钥匙都连着那一长串钥匙遗漏在茶几上。幸好钱包还放在口袋里,不然我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风,微凉。夜,笼罩。 这个时间,街道上最多的就是牵着小手出来散步,赏夜景的小情侣。 我苦笑,渐渐明白,幸福原来不简单。 才明白,幸福,总是在别处。 路过公交站,站在站牌前,我一遍一遍地从头看到尾,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可去的地方。最悲凉的不是无家可归,而是有家归不得。 怎么会吵架的呢?我不明白。 游魂般地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不是没有路过小旅馆,但是我害怕,害怕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空寂在此时会把我吞噬的。 过了多久,我无法追究,也不想追究,这样长久的时间,我的身躯是空的,却还是机械地笔直往前走,路过商城外的巨幅落地玻璃,我连往里面看一看的勇气的没有,害怕的只不过是那个形单影只的自己。 我以为,我以为,我不再是一个人。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走到了江边的长廊。倚在江畔的栏杆上,借着昏暗的路灯,黑暗中的江水静默得可怕,深邃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力地倚靠在栏杆上,我有点自嘲,十年的时光,我还是害怕江水,害怕那曾经差点吞噬掉我生命的江水。 为什么要怕呢?我问自己,是怕死吗?我连活着都不怕,还会怕死亡吗? 我慢慢地从江边退了下来,无力地顺着石椅坐了下去。江对面是本市最繁华的市中心,隔着浩瀚的江面,还是不妨碍我看到它绚灿的灯火。 晚风带着江面特有的冷冽和腥味,如小刀般割过我的眼睑。我将手探进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胃一直没有停过疼痛,想来是对晚餐的缺席提出正式的抗议。但这点疼痛,其实算什么呢? 尼古丁的香味让人沉醉,哪怕它们原来不该是为我为此时而准备,它们本该属于那些和我谈生意的大客户,而不是像现在,被一个如毒瘾君子的人,一根一根不间断地抽出、点燃、吸食,再抛弃无用的被捏得变形的烟蒂。 散落一地的烟蒂,我苦笑,大概我本质就是这般恶劣的人吧,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明天打扫的工人可能会一番痛骂吧。 但是,不够不够,一根根的香烟,尼古丁的雾气里,我的心和我的胃还是如无底洞般空虚,我迫切地需要刺激性的东西来证明我的疼痛神经还在,来证明我的生命还是存在的。 我皱眉,烟酒不分家,烟满足不了我,酒总可以吧。 走出沿江大堤,拦了一辆的士,我报出了酒吧的名字。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回头,缓缓上路。 一路的车程对我来说,依旧是无止境的空白。 直到司机大哥提高声音对我说:“先生,失乐园到了。” 我如在梦中惊醒,连忙掏出钱包付钱,竟然模糊到这种境地。 熟练地走向吧台,拿出贵宾卡,我对酒吧说:“我找你们老板。” 酒吧看了我一眼,恭敬地鞠了一躬:“秦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出去好一段时间了,暂时不在店里。” 我微楞:“你认识我?” “秦先生来过两次,我自然记得您。” 果然是生意人,眼刁得很。 “容眉不在啊。”我自言自语。想起来,容眉出事后,因为凌楚的事情太过震撼,我后来居然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虽然沈翎天一定会花十二分的气力去照顾他,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这种做法还是不得不惹人诟病。 容眉现在,或许很幸福吧,我不由暗想,沈翎天对他的爱很浓烈,虽然浓烈得有点毁天灭地的意味,但是那个吻我看见了,医院里的那个吻,他的姿态,明明是珍爱到无可复加。即使中间隔着上辈子的血债纠缠,我还是愿意相信,相信容眉会得到幸福。 再说,我眼眸低垂,我想起来了,容眉说他要去找凌楚,凌楚没有人照顾……凌楚…… 回头望了望舞池里烟雾缭绕下,疯狂扭动的人们,一股凌烈的寒意涌上心头,蔓延至四肢。 害怕,害怕,害怕在人群中。 “这样啊,那秦某告辞了。”毅然离开这个欲望毕露却无比真实的空间。 再然后呢? 我的头脑里一片模糊,好像是恍恍惚惚中,出了酒吧大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很远。明明没有喝酒,却一副醉鬼的姿态,想来这附近的人也该是早就见惯了。 走了很远,走了很久,稀里糊涂中爬上了一辆的士:“拉我到最近的旅馆,小旅馆就行。” 到的那个旅馆很小,憨厚的的哥没有坑我,甚至在我付钱,错将一张一百块当成十块时,出声提醒。旅馆的牌子挂在外面,馆子却要走进一条小巷,向前走几十步才可以到达。 所谓的前台是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凭借我在公司跑业务的多年经验,这样的小姑娘大概不过双十年华,可是太过妖艳的妆容却让她看起来像是三十岁的少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副生活面具,谁说不是呢? 从卡夹里抽出身份证,小姑娘也不过随意瞄了一眼,就随手从成堆的文件夹里随便抽出一本,拿起旁边的油性笔“唰唰”地低头登记。 片刻,她搁下笔,抬起头,对我伸出手:“单人间一天两百,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先交订金一百快。” “你们这里有酒卖吗?”我问道。 “当然。” 我掏出钱夹,拿出四张大红的一百块:“给我来三箱啤酒还有一箱方便面,剩下的是给你的小费。” 小姑娘厚厚粉底下掩盖不住惊讶和微微的惊喜之色,她连连点头道:“好的,谢谢先生,您的房间在304,张姐,张姐。”她高声喊道:“快帮忙把这位先生领到304号房。”服务态度一改先前的冷漠。 她口里的张姐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制服,不怎么合身,更显得她身材臃肿,在我面前带着路,不时回过头看我,笑脸盈盈,让她脸上的皱纹更甚显眼。可是这样的人,我讨厌不起来,因为她身上有着毫不掩饰的乡土气息,淳朴而真诚。 我甚至不自主地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尽管嘴角苦涩之至。 小姑娘的效率很快,我到达房间不到五分钟,就有一个身材健硕的小伙子敲开了我的门。他将堆放在门口的三箱啤酒和一箱方便面搬了进来,之后就礼貌地和我告辞,出去时还很细心地帮我关上门。 这是一个小旅馆,很小,单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浴室,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热水壶、杯子和一包面巾纸,再无其他。 让我欣慰的是房间里打扫得还算整洁,床还算柔软宽敞,当然我这一米七几的个子躺在上面是绰绰有余的。 我靠在床头,手上拎着一瓶啤酒,床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我刚拿出来的五六瓶酒。冰冰凉凉的啤酒大口大口地灌入口中,我不禁想,原来胃痛这种东西痛到最后也会变成麻木,要不然我现在怎么会这般无知无觉呢? 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夜色,也挡住了一切外界的光景。小小旅馆里,我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喝着一个人的酒,想不到让我心碎的理由,却觉得心里累到无可复加。什么时候才能喝醉呢?我想。 明明窝在床上,明明有厚重的窗帘挡住冷风,为何我还是感到寒风侵袭?一如十年前的夜晚,我被所有人抛弃了,无所依,无所靠,连个倾述的人都没有,就那样一个人,一个人…… “一个人啊。”我自言自语。 又机械般地抬起酒瓶,灌了一口又一口。漏出来的啤酒从我的嘴角慢慢流了下来,冰冰凉凉的。 乱套了,一切都乱七八糟的,自从凌楚的再次出现,我就知道。 我早该知道的。 凌楚,你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才能不牵挂他呢?我问自己,他的病我到底有没有责任呢? 我不清楚,真的不知道,就像我不明白自己一直以为的幸福家庭一样,我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路了。 我真的幸福吗? 第48章:苏醒 仿佛是过了几个小时,仿佛又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想我的灵魂早就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之中,脚不及地。又似苍茫海洋中的一缕浪花,游荡又激荡,飘渺无所依。眼前一片黑暗,伸手触到了酒瓶,那圆溜溜的瓶声却“砰”地倒下了,咕噜咕噜地滚向远方。 喉咙深处涌出什么东西,我反射性地捂住了嘴巴,突然感觉身体中间传来一股剧痛,仿佛被巨斧劈开了一般。 身体一曲,有什么东西滚下了床,“啪”的一声,大概支离破碎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了心头,我要死了吗? 临死之前,我该想到谁呢?我的父母,安儿,诗瑛……还是凌楚? 我没有答案,记忆太过混乱,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千头万绪,无法厘清。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即将以为再次看到自己的驱壳时,我是以灵魂而存在的。 “远之,远之。”一个焦急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我脸上的肌肤触到了一只厚实的大手,凉凉的,却有着令我心安的宽大。 “远之,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看一看此时将我圈在怀里的人,看一看那个浑身颤颤巍巍的人,看一看有着宽厚的大而冰冷的手掌的人。眼前仿佛有一丝丝亮光,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是无论如何极力奔跑,我还是比不上黑暗的速度,渐渐地,渐渐地,被黑暗所吞没。 我知道自己正在被放逐着,在一片黑暗的领域中游荡着,被放逐着。看不到日出,更加没有明天。 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了,我游荡已久的灵魂没有一丝回到现实的感动。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气息,一股我感觉得到却寻觅不到的气息。 我知道的,我知道,有人在,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人在的。 哪怕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个人不在了,一直在的那个人不在了。 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那唯一的温暖。 弯了弯手指,没有力气紧握手掌,连手心相连的温度都没了么? 不出意料,我又出现在了病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上来的艳丽脸庞,皱眉想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容眉。 “远之,感觉怎么样了?”容眉关切地抓起了我没有插着针管的左手。 张了张嘴巴,我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医生,医生。”容眉对着外面大喊,还气急败坏地对站在床边不远处的人大吼道:“还傻站着干嘛?快去叫医生。” 被叫的人微讶,不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快步地走向门外。 这么听话的人,我在心里暗叹道,沈翎天啊…… 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紧跟在沈翎天的背后,脚步匆匆就迈了进来。沈翎天一脸冰霜怕是吓坏了他吧,混黑的人,尤其是沈翎天这种人,霸道凌然的气质到哪里都是改不了的。 又是好一通折腾,听到医生说出“一切正常”四个字后,容眉一直敛着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 医生走后,我张开嘴:“容眉,你怎么在这?”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所以现在我的声音一点都不悦耳,沙哑难听。 “远之,你怎么那么傻?胃出血,大出血,你知道吗?要不是凌……要不是我们找到你,你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容眉脸上布满阴云。 我极力扯出一个笑容:“让你们担心了,是我考虑不周。” “你!”容眉美眸一缩,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真是作孽。” 沉默了片刻,“有人在的。”我说。 容眉惊讶地望向我。 “有人守在我身边。”我挑眉看他,“是吗?” 容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后又强装镇定:“当然,我们都在守着你,我、沈翎天、凌决还有诗瑛。” 我看他。 “哦哦,诗瑛嫂子和凌决刚好回去给安儿做饭,所以就剩我和那个家伙守在这里。” 他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外面暮色沉沉。 “你醒了,哦,我要赶快打电话给诗瑛嫂子,她可是担心死了。”容眉躲闪着,“你再好好休息,我出去打个电话。” 我还未回应,容眉就急忙退出了病房。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扇关着的门上。 我的内心是矛盾的,我以为之前都是我的幻觉,那种心安和被守护的感觉,我原以为,可以认为是错觉。但是容眉的这种反应,我又要再不反应过来,那我就是傻子了。啊,是那个人啊。我闭上了眼睛。 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一场意外,居然让他们认识了,这一年来围绕在我身边的人,真正地进入了我的家庭和生活。或者说,早就打破了生活原有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 诗瑛不一会儿就赶来了,送她来的是凌决。 对着诗瑛,我只觉得词穷。和她的争吵恍惚就是一场梦,飘飘渺渺,看不真切。我在心里苦笑,七年之痒,一语成谶么? 容眉看了看诗瑛,又看了看我:“你们好好聊一聊,我们先出去了,病房太小了,人多挤得慌。” 他冲其他两个人暗暗点头的动作,我眼角的余光早就瞥到了。 门被关上,诗瑛就站在病床的不远处。她没动,我也没有开口。 “远之,我……”诗瑛开口,却没有说出来。 我定定地看着她,长久地没有开口。片刻之后,我的眸光垂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秦远之。”诗瑛叫了出来,“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说什么?”我茫然。 “说什么?说你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说你不顾自己的胃病酗酒两天,说你差点就死在小旅馆里。”诗瑛大叫了出来。 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这么多年,我没见过几次,但是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就见了两次。 我能说什么呢? “你总是这个样子,明明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任性?你死了倒是干净,我和安儿怎么办?”诗瑛三步两步冲了过来,手一握拳,就要捶打下来。 我没有躲,也无法躲,诗瑛的拳头就这样直接刹在了半空。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我的脸上,冰冷冰冷的,就像是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心底一般。 “是我错了,让你担心了。”我艰难地开口。 诗瑛透过泪眼看我。 这个倔强好强的女人,我看着诗瑛,满满地都是心疼。 “安儿呢?”我问。 “安儿没事,我骗她说你上班去了。小孩子不长记性的,哭过就没事了。”诗瑛别扭地偏过头,拿起床边的卷纸抽了一段,悄声地擦去眼里的眼泪。 “我们在楼下买了鸡汤,据说是瓦罐煲汤。今天时间有点急,之后自己炖吧。”诗瑛说着就打开了凌决摆在床边桌子上的保温壶,拿起放在一边的一次性碗,舀了满满一大碗,麻利地拆出一次性汤匙。 我的一只手还打着点滴,所以诗瑛将我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我鸡汤。 病房里空空荡荡的,我只听到诗瑛轻吹鸡汤的声音,还有我喉咙无意识吞咽的声音。 打破寂静的还是诗瑛。 “你今年三头两头就进医院,我瞧着很不是对劲。”诗瑛舀起满满一勺汤,举着汤匙,凑到了我的嘴边。“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庙里求一道平安符吧。” 我的嘴唇一滞,马上又回复了喝汤的动作。 诗瑛既是新新女性,骨子里还是受到了她那个传统的家庭深深的影响。信奉佛教的丈母娘让诗瑛从小耳濡目染,也成了信徒之一。 可惜我不是,诗瑛却一直没有在意过。 “好。”我轻声答应。 风吹过窗台。 第49章:早餐 第二天睁开眼睛,我看见的却只有容眉。容眉一见我醒了,连忙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诗瑛嫂子去学校了,傍晚才能过来,你饿不饿?哦哦,我先给你准备洗漱的东西吧。” 容眉果然是个很好的人,哪怕是个大少爷。 “好。”我答道。 容眉有点手忙脚乱地找来一个小盆子和一个小被子,所谓的洗漱,在住院这个特别的阶段里,也就只能将就着,漱漱口意思意思了。 我仔细地漱了口,容眉还很耐心地为我另外准备了洗脸水,等待我缓慢地洗好脸,才把暂时放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盆子之类的一一端了出去。 “你等等哈,我已经叫沈翎天去买粥了,医院卖的粥太难吃了,上次……”仿佛想到什么,容眉的话戛然而止。 我笑笑,表示不在意。 注意到容眉对沈翎天的称呼,我忍不住开口:“容眉,我这样问或许会很冒昧,但是,你和沈翎天到底怎么了?” 容眉顺着床沿,坐了下来,他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曲着,有一种别样的脆弱感。他偏着头,声音沉沉的:“我不知道。” 我愕然。 “他没有杀我的父亲,把他软禁起来了。”他抓了抓头发,“我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的恨太过浓烈了。可是他又舍不得我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现在还总是一副隐忍的讨好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或许,很多时候不要记得太清楚,不要算得太清楚,糊糊涂涂就好。” 容眉错愕,回过头看我:“你是要我原谅他,假装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吗?” “不是。”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情的纠葛谁又算得清呢,谁又看得清呢?” 容眉疑惑:“我不懂。” 我轻笑:“其实,我也不懂。要不就顺其自然吧。” “我们想到一块了,我就想这样耗下去算了,反正他那种人……”容眉笑了,哪怕笑容很明媚,但是我还是看出了里面潜藏的苦痛与无奈。“他不会有长久的耐心的,我知道。” 突然很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但是一来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二来这么大的一个男人,他大概会很不好意思,我也是。不过,此时此刻,在微光的照耀下,靠近窗台这个长得明艳似骄阳的男人,更像一个大男孩,说着这么低低的话语,有着这么强装轻松的表情,一个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大男孩。 谁比谁清醒,谁比谁痛苦,谁比谁幸福呢? 我们抛开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东拉西扯了好一通,其实更多的是容眉在聊,我以前就知道容眉很会说,但是还真没想到容眉这么会侃。很多时候,我都是默默地微笑看着他讲得眉飞色舞,就差没手舞足蹈了。原来,某一条街新开的甜品店,竞争酒吧的挑衅,甚至是失乐园里新来的腼腆酒保都可以变得妙趣横生,当然,前提是它们是从容眉嘴巴里蹦出来的。 沈翎天进来的时候,容眉正好讲到他又一次如何智退来酒吧闹事的混混。见到沈翎天走进门,我礼貌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不是我不讲礼仪,而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绑架过我的人,总不能随道上的人叫他“沈老大”吧。“沈老大”这个称呼自然是容眉当笑话逗我给我解闷时听来的,容眉还说这个称呼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大腹便便,阴鹫狠毒的糟老头。不过也难怪,像沈翎天这么年轻就上位,掌管一个庞大黑帮的人,还真不多。 沈翎天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黑色长款风衣似乎可以成为他的代指了。不变的凌然气势,一下子就让房里的温度生生下降了好几度。 这样的人物,也难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容眉面前扮演温柔大哥了。 沈翎天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见到容眉,眉眼还是一样地霸道,可是气息却全部柔化下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慢死了,别说是远之,就是我都饿死了。”容眉埋怨道。 沈翎天连忙走到桌子旁,麻利地拆开包装袋,打开一次性盒子,我一看竟然有不同的两份。 “呀,没有告诉你要给我买皮蛋瘦肉粥。”容眉刚才跑去拉窗帘了,拉到一半,突然惊叫道。 “我怎么可能没买呢?你只喝这一种粥,我哪会忘呢?”沈翎天的声音很有魅力,是最摄人心魂的磁性低音,这样声音不高,软软的话语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容眉动作一滞,眨眼间又恢复动作了,他没有说话,拉好窗帘就又走到了床边,拿出放在床下支架上的折叠桌,迅捷地支好放在床上。 沈翎天也没有再多说话,还是按照刚才的速度缓缓又不失利索地盛好两大碗粥,一碗鲶鱼粥,自然是给我这个病人的,一碗皮蛋瘦肉粥,自然是为容眉准备的。我哑然地看着这个在黑道上抖一抖地动三尺的人物,就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弟一般,被使唤着做着杂活,甚至连一次性筷子和勺子都细细地用温水泡过。整个病房里瞬间就充盈了热腾腾的粥香喷喷的味道。 “远之,快吃快吃,粥冷了就不好吃了,特别是鲶鱼粥,会有腥味的。”容眉热情地招呼我开动,还把筷子塞到了我的手里,自己更是不客气地捧起粥,头一低就开吃了。 我不忍心,偏头问沈翎天:“你呢?应该没吃过吧,也吃一点吧。” 沈翎天的视线之前一直停留在容眉的身上,听到我和他说话,才转过头来:“没事,我待会再去吃点。” “还是吃点吧,我看你买得挺多的。”我试探着说。 容眉的动作顿住了,片刻之后又抬起头:“磨磨蹭蹭什么,远之叫你吃你就吃。” 沈翎天被容眉训,我惊讶地差点张大嘴巴。 沈翎天也是一副微楞的表情。 “还傻站着干什么,难道要我盛给你啊?”容眉嘟囔道,“对了,不准吃鲶鱼粥,是给远之吃的。” 沈翎天早就换了一副惊喜的表情:“好,好。”他居然连说了两个“好”字,又忙不迭地给自己盛了皮蛋瘦肉粥。 坐在病床上,看着那样威严的沈翎天即便再优雅的动作也掩盖不住眼神里的欢喜,一脸满足地喝着粥,还不时悄悄打量了一下旁边一心一意喝粥的容眉,我的心底突然像看到了一朵绽放的花朵一般,有着丝丝的温暖。 喝完粥,容眉难得开口:“垃圾让我拿去扔吧。” 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就提着大大一袋垃圾走了出去。 病房里剩下沈翎天和我。 “你和容眉……”开口的自然不可能是沈翎天那块冰山。 沈翎天坐在椅子上,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我怎么那么傻,沈翎天怎么可能回答我。 可是我还没懊恼完,就听到沈翎天沉沉地开口:“他不肯原谅我。” “是吗?”听着他闷闷的声音,我禁不住有了同情的情绪,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居然会用这样无奈懊恼的口气回答。 “不过,他已经不会在躲着我了。” “恭喜,”我咬了咬牙,“你后悔过吗?欺骗他,伤害他。” “我想过了,我还是不后悔,很多事情不是只有爱情就可以的,但是我很清楚,我爱的是他,所以我要他。”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他现在不接受,可以,不过,他终究是逃不了的,我不会让他逃的,他一辈子都是属于我的。” 我沉默,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无暇的爱情,没有完全透明和纯粹的爱情呀。 “不要再伤害他。”容眉在我心里早就是我的好朋友了,所以我好意地提醒沈翎天,“即便他以后会和你在一起,但是爱一旦缺席,鸿沟就再也填不平了,伤害和欺骗是累加的,他可能还爱你,却不会再那么爱你。” 沈翎天略显惊讶地看向我。 第50章:通话 沈翎天是个大忙人,“屈尊纡贵”去买早餐已经是极限了,他还有一大帮子要管理,自然是没过多久就匆匆忙碌去了。 容眉正在低头专心给我削苹果,我笑了:“我这不是刚吃早餐了吗?你又给我削苹果,我吃不下怎么办?” 看不出来,容眉削苹果的技术还很是高超,从开始到现在,他刀下那一整条苹果皮愣是没有断过,还保持着几乎一致的宽度。我真怀疑他是有空就拿苹果练刀子。 听到我的话,容眉才大梦初醒般地叫了出来:“呀,我居然没有想到,天哪。”要不是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拿着苹果,他估计真会狠狠地拍自己脑瓜子一下。 “外面的天气真不错啊。”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感慨道。 “嘿,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呗。”容眉直接就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我不由得又暗叹于他的奢侈,大少爷的劣根性啊。 无视我对于“兴师动众”的反抗,容眉叫了守在病房外的一个帮里的小弟找来一张轮椅。沈翎天人是走了,为怕容眉累着,他还是派了一个人守着,可见沈翎天很是细心,对容眉真真是挂在了心上。 容眉推着我在医院人工湖的小径上漫步着,初秋的天气有着一种别样的澄净。微波荡漾的湖面上,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上悠哉游哉的云朵。南方的秋天还是像春天一般绚灿,郁郁葱葱的草坪上还间或夹杂着几朵无名的小花,清风拂在脸上就像是头发末梢拂过,微微的触碰感,柔顺的。 “好天气啊。”连容眉都不禁感叹道。 容眉推着我,绕过人工湖边的小亭子,拐上了一条夹在绿化带中间的小路。 环顾周围,除了我们,这条小路罕有人至。 “容眉。” “呃。” “问你个问题。” “什么?”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凌……凌楚怎么样了?” 轮椅慢了下来,我听见后面的容眉幽幽地回答:“他……他还好吧。” “哎。”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容眉,你不必骗我了。” “他,他不是去美国了嘛,我问过了,情况不错。”容眉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好吧,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容眉连忙答道:“你不是一整天没去上班嘛,打你电话又不通,大概是没电了,打回家也没人接。凌诀哥就查了资料,直接打电话给了诗瑛大嫂,这才发现你出走了。” 出走,我皱眉,这个词听着真是别扭。 “后来呢?” “后来……都怪你,去的什么偏僻旅馆啊,凌诀哥叫我帮忙找人,我这才知道你去过失乐园找我了,当时急得我们呀,沈翎天太没用了……你去的旅馆太小了,查起来还真费了好大一通力气,找到时吓得凌……呃,我们都被吓傻了,你的房间里又暗又脏。你房间里堆了一箱泡面吧,可是你却只喝酒,天哪,那么多的酒瓶,你的胸前还是一大摊血……”容眉喋喋不休地讲着,既是担心我,责备我,或许也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吧。 “找到我的是凌楚吧。”我轻轻地说。 “呃。”容眉的话戛然而止,这一次轮椅是完全停了下来。 “我知道的,他在叫我,也是他抱我去的医院吧。” “你不是昏迷了吗?”容眉叫了出来,马上自觉失言,懊恼地低呼了一声。 我转过头看他:“我开不了口,说不出话,但是我可以听见,可以……感觉到。” 那样颤颤巍巍的一双手啊…… “那么,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为什么凌楚没有在美国,而是出现在这里?”我也佩服自己此刻的镇静。 容眉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愿意回答时,他开了口:“是凌楚,凌楚不愿意离开你,他拒绝回美国治疗,就自己找了个地方保守治疗。” 什么叫如遭雷击,我这才深刻地体会道。 看着我惊慌的神色,容眉急忙抓住我的肩膀:“你听我说,远之,凌楚没有再犯过病,专门叫了美国两个医生过来了,他现在的情况很好,是医生说的,我发誓。” 我的手按上了容眉的手:“没关系,我没关系的,你放心。” “远之,和你没关系的,你不必……”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担心,“凌楚现在在哪里?” “他其实一直悄悄地守着你,医生说你昨天会醒,凌楚还一直守在外面。” “诗瑛为什么没说?”我疑惑。 “诗瑛嫂子认识凌楚,所以凌楚……呃,他找了个方法支开她了。”看了我微变的脸色,容眉又急忙解释,“诗瑛嫂子本身也有事,她说有一个公开课要开,这两天正是重要关头,还有很多材料要准备。这个公开课很重要,诗瑛嫂子讲得好……” “罢了。”我截断了容眉急切的解释,“凌楚现在在哪里?”我再一次问道。 “本来是住在郊外的一间别墅的,但是他在医院旁边随便找了间房子,现在就住在里面,他不愿意离你太远,昨天晚上他还悄悄地守了你一夜。”容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想见他吗?”见我长久地没有反应,容眉试探性地问我。 我没有开口。 容眉掏出了手机,认命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凌楚。” “嗯,远之,远之,他知道了。” 容眉将电话递给我:“喏,凌楚。” 心里一直心烦意乱的,可是我拒绝不了这个电话。我担心凌楚担心了太久,太久,我不得不承认,从知道他的病之后,我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下他,或者更该说,一直没有放下过他。 “是远之吗?”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凌楚的声音本来就带着男子特有的性感,此时放低了声音,更像是贴着我的耳朵的浅浅耳语。 “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好点了吗?”凌楚问。 “好很多了。”我回答。 仿佛一下子两个人都词穷了,我只能听到耳畔凌楚浅浅的呼吸声。 “谢谢你。”我真诚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找到我,把我送到医院。”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远之。”凌楚的声音里压抑着莫名的情绪,“你不用这样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和你无关。” “你好好养病。”我截断了他的话,“我出院了就去看你。” 我瞬间就听到了听筒里凌楚的抽气声:“啊,远之,我,我……”凌楚的声音慌乱了起来。 “啊,不,你还是不用来了,我,我这里很乱,不好,你来不好。”从来没有听过凌楚这样慌乱的语气,我突然想到,要是可以见到凌楚现在的样子,我一定又会被吓一大跳吧,因为印象中的凌楚一直是强大的,特别是重逢之后成熟了不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孩子一般。 想到这里,变成我慌乱了:“就这样说定了,你好好养病,配合医生哈。先这样了,再聊。”没等对面凌楚出声,我就急急忙忙地按下挂断键。 将手机还给容眉,容眉正皱着眉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容眉,你不用说了,我现在也很乱。” “我知道,唉,最苦的还是你,就是你啊。”听着容眉意味不明的话,我的心里一顿。 容眉说过之后,却又说:“我们还是回病房吧,太久了你身体也会受不了的。”说着还将出门时披在轮椅上,为我准备的外套为我披上,就又若无其事地推着我转了个弯,原路返回。 “谢谢你,容眉。”我真诚地说。 “客气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容眉嗤笑。 我也微微一笑。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我真的真的是把你当好朋友了。”容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没有多想:“那是一定的。” 好朋友呀…… 第51章:分歧 胃出血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在医院里躺平了将近一周后,我终于可以出院了。这一年来医院几乎成了我的噩梦,我恨不得能爬就爬出去,再也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接我出院的是凌诀,容眉因为沈翎天要去别的城市放心被强迫带着一起去了,容眉的逃跑让他至今心有余悸,沈翎天打定主意跟定容眉,自己走开也一定要把人带着,放在身边才安心。 凌诀作为我的老板,作为我的上司,居然还帮我拎包,这实在是让我诚惶诚恐。诗瑛这一次居然没有什么表示,看来跟凌诀已经混了个熟脸。不过,也难怪,凌诀这一身儒雅无害的气质,确实很容易让人接近,我想。 打开家门,我就看到嫩绿色的一团扑了过来:“爸爸,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安儿好想你啊。”安儿今天穿着一件嫩绿色的小薄衫,配着同色的蛋糕裙,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发顶插着一个可爱的绿色发箍,简直就是一个森林里跑出来的绿精灵。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顺着我接住她的手就抱住了我的脖子。我将她抱了起来,她趴在我的胸膛上,对着我的脸颊“啪啪啪”地亲个不停。 我一手抱住了她,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手心上尽是柔柔软软的触觉,将头伸到她的脖颈处,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全世界一般满足。 “好了,赶快进屋吧,凌大哥还等在门口呢。”诗瑛不耐烦地说道。 我连忙放下安儿,对凌诀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凌诀放下手里拎着的行李箱,我见他还是一副儒雅的妆扮,似乎一下子就为我们的屋子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不过不同于之前上班时西装革履的严肃,他今天戴着时尚的金边眼镜,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下身配着同色休闲裤,脚下蹬着一双浅棕色的男士休闲款皮鞋,整个人既显得彬彬有礼,和善儒雅,又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分。他本来就不显年纪,现在看起来,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比我看起来还年轻。 “凌叔叔。”安儿甜美的嗓音响起。 我一愣,哭笑不得。 “安儿,要叫凌伯伯。” 安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上次爸爸说叫凌叔叔吗?” “上次?”我傻眼了。 “就是凌叔叔送给我好多好多芭比娃娃的那一次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安儿把凌诀错当成凌楚了,想来也是他们本来就长得有几分相似,凌诀又是这样一副休闲打扮显得很是年轻,也难怪安儿会认错了。 “这是上次那个凌叔叔的哥哥,你应该叫凌伯伯。”我蹲了下来,拍了拍安儿的头顶。 安儿看了看我,又抬头打量了凌诀好一会儿,才突然惊呼出来:“呀,我认错了,不是凌叔叔。” 安儿挠了挠脑壳,很不好意思地向凌诀道歉:“凌伯伯,对不起,安儿认错人了。” 凌诀也不由得蹲下了身子,和安儿对视:“安儿真是有礼貌的好孩子啊,凌伯伯没有带礼物过来,安儿要原谅我啊,我下次一定补上。” “凌伯伯能来玩,安儿就很开心了,凌伯伯不要破费了。”安儿又乖巧地回答。这个小家伙,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乖巧到无可复加的形象。谁能想到她平时在家里就是一个混世小魔王兼娇蛮的小公主,我失笑。 “远之,你教小孩教得真好啊。”凌诀抬头看向我。 “哪里哪里?”我摸摸鼻子。 “他这个大忙人哪里有教啊?”诗瑛正好从厨房里端了水果出来,就插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心里一下子就堵住了,但是碍于凌诀在这里,我也只能笑笑了事。 诗瑛刚说出口,大概也觉得在我的老板面前抱怨很不是一回事,急忙岔开话题:“快尝尝水果吧,这还是学生家长送的,说是自家种植园里现摘的,绿色无公害。” 水果盘里盛着切成一片片的苹果、梨和橙子,旁边点缀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现在的我不可以吃生冷的东西,水果自然也是碰不得的,所以他们三个就都拿着牙签细细地品尝起来。说真的,水果的卖相还是不错的,据说口味也甚佳。 和凌诀东聊西聊了一大通,我发现凌诀实在是太好相处了,连诗瑛也和他聊得兴致盎然,眉飞色舞的。 无论我和诗瑛再怎么挽留,凌诀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我们的午餐邀请。 “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尝尝。”凌诀微笑地对我们说,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强留了。 细心的凌诀还在离开之前专门对我说:“公司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再好好地养几天。” 我感动不已,在现在这种时代,居然还有这样的老板,真是不可多见啊。 午餐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安儿特别粘我。我当然是可怜兮兮地只能喝粥,可是安儿却一改之前“食不语”的习惯,连诗瑛很不同意地看了她好几眼,她都没有在意。一会是叫我给她夹菜,一会又是和我讲幼稚园里的“趣事”。 “爸爸,妈妈说我今年九月份就可以上小学了哦。”安儿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我惊愕,看向诗瑛:“安儿不是还没到年龄吗?” “幼儿园的那些东西,安儿早就学会了,再读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上小学。”诗瑛正低头吃饭,严格的餐桌礼仪让她一向很不乐意在饭桌上开口。 “可是安儿的年龄还不够吧?”我干脆放下了碗筷。 “我在教育界混了这么多年,塞个孩子进小学还是可以的,别说还是自己家的孩子。”诗瑛满不在乎地说。 我揉了揉眉心:“不是,我的意思是,安儿还太小了,我不想加重她的负担。” “现在哪个小孩的负担不重啊?我可不能让安儿输在起跑线上,早点入学就是赢得先机。” 我还想说什么,就又听见诗瑛继续说:“对了,我又帮安儿报了一个现代舞蹈班。” “可是,诗瑛,安儿还这么小,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学习的时间还有大把。”我无法苟同地提了出来。 “教育的事情你懂还是我懂?”诗瑛又来了,每一次她说出这句话我就只能败下阵来。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伸手摸了摸安儿的发顶。 安儿乖巧地坐在专门为她而升高的椅子上,胖胖的小手一手捧着碗,一只手还抓着筷子,此刻正睁大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嘴角还粘着一颗小小的米粒,样子可爱无比。 还是孩子呀,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安儿,上这么多课你累不累啊?想不想上小学啊?” 安儿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诗瑛,才又回转过来,小小声地对我说:“不累。” “真的?”我问道。 安儿不做声,想了想又对我说:“妈妈说这是为了以后。”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不要有太多的压力,你还是小孩子,痛痛快快地玩才是你现在的任务。” 我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诗瑛投射过来的不赞同的视线。 “嗯嗯,是,爸爸。”安儿笑眯眯地笑了,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弯儿。 第52章:破冰 诗瑛去洗澡时,安儿悄悄地摸进了我们的房间,我正靠在床上看书。 安儿鬼鬼祟祟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我放下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安儿,怎么了?” 安儿悄声地小跑到了床边,还一溜烟滚了上来,趴在我膝上的被子上。 “爸爸,爸爸,你和安儿说实话,你和妈妈不会是要离婚了吧?”安儿弱弱地问我,眼睛里流转着黯淡的脆弱的光芒。 “什么离婚?”我能想象自己的眉峰现在一定是高高地蹙起。 “你和妈妈不是吵架了吗?爸爸还不要安儿了。”安儿说着说着,声音就更弱了好几分。 “哪有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有不要安儿呀?” “爸爸……爸爸明明……明明就是不要安儿了,妈妈还骗我说爸爸是出差出去,爸爸以前明明很少出差的。”安儿甚至开始哽咽了。 “傻安儿呀。”我急忙探出身子,将安儿拦腰抱住,将她圈起来抱在怀里:“安儿是爸爸最宝贝最宝贝的天使,爸爸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能失去的就是你啊。” 我抬起臂膀,用手轻轻擦了擦安儿细润的眼角。 “可是乐乐,乐乐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就是吵架了,然后爸爸就老是去出差,妈妈就在家里发脾气,最后乐乐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乐乐只能跟着妈妈,再也没有爸爸了。”说到这里,安儿甚至哇哇地哭了起来。 安儿这一哭,可把我吓傻了,我连忙把她抱住转了个圈,让她面对着我,我拍拍她的脑瓜子,急极反笑:“傻瓜安儿,哪有这么容易就离婚啊?爸爸妈妈难免会吵架的呀,你看有谁的爸爸妈妈是从不吵架的呀?”我耐心地哄起了她,“我和你妈妈算是很少很少吵架的,而且爸爸真的是去出差了呀,不然你看,凌伯伯是爸爸的上司哦,是他送爸爸回家的呀。” “可是,可是……”安儿的眼泪止住了,皱着眉头,歪着脑袋还在想些什么。 “傻瓜安儿,爸爸向你承诺好不好,爸爸永远不会向你妈妈提离婚的。” 安儿听到我这样说,眼睛里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一般,耀眼璀璨得很。整张刚才还皱巴巴的小脸一下子就又变得容光焕发。“爸爸不会骗安儿吧?”她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爸爸什么时候骗过安儿啊?” “这倒是没有哦。”安儿吐了吐舌头。 “就是呀。”我失笑,“安儿小傻瓜。” 安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小老头似的。 “呀!”安儿突然尖叫了出来,“爸爸,你说了安儿多少个傻瓜!” 我讶然,仔细想了一下,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爸爸好坏啊,爸爸大坏蛋。”安儿羞赧,争辩道,“安儿才不是傻瓜,老师总是夸我聪明来着,乐乐还说除了他的爸爸妈妈和老师,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听到安儿这么说,我更加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了,果然是孩子呀。 “爸爸大坏蛋,爸爸大坏蛋,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安儿就像一个圆鼓鼓的球一般直接跳了起来,直接扑了下去,小魔爪对着我的腰间就挠。 我的腰很敏感,安儿这一手还真要命,我急忙截住她的“蠢蠢欲动”。 我们两个人就在厚厚的棉被上滚成一团,安儿更是乐得咯咯直笑。 可是好景不长,我们还没乐多久,门被打开了,诗瑛穿着睡袍,头发湿漉漉的,正拿着一条巨大的浴巾擦着头发。 “安儿,你写日记了没?我一从浴室出来就听见你的笑声了,任务还没完成就跑来玩啦?”诗瑛严肃地训起了安儿,“爸爸很累了,你还过来烦他。” 严肃起来的诗瑛很有气势,安儿马上吓得畏畏缩缩的:“还没,我马上就去写。”说完,还悄悄地对着我吐了吐小舌头。 我也给安儿使了使眼神。 安儿会意,抬脚就想走。 “不用道别啊,我平时教你的礼仪哪去了?”诗瑛不满的声音响起。 我微楞,却看见安儿应声就九十度转弯,对着我鞠了一躬:“爸爸,安儿先去写日记了,爸爸好好休息。” “好好,你快去吧,别太累了。”我急忙应声。 安儿很是聪明,马上又转身对诗瑛说:“妈妈,那安儿去写作业了。” 诗瑛的脸色稍缓:“快去吧。” 妈妈大人下令,安儿得令,马上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书房。 诗瑛走到梳妆台前,对着梳妆镜,细细地擦自己的头发。“我说远之,你也真是的,刚出院就和安儿闹上了,你自己的身体不顾,安儿也不用学习了。” “我……”我词穷。 勉强笑了笑,我试图说服诗瑛:“诗瑛,怎么说呢?我还是想和你谈谈安儿的教育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为安儿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给咱们女儿足够的自由和玩耍的时间,毕竟还是个孩子。” 诗瑛这次也好脾气地解释道:“其实安儿并不算是负担重的孩子了,有好多孩子比她累得多,我有分寸的。” 我看她。 诗瑛停下动作,转过身,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我急忙答道:“哪里?怎么可能?你有分寸就好。”我怏怏地说。面对诗瑛,我几乎可以说是完败。 诗瑛继续转过去擦干头发。 “诗瑛,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吵了,这一次我们都有错。”想了很久,我还是开口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诗瑛这一次也很好脾气地应了我一声:“好。” 我喜出望外。 “我……我自己那几天的脾气也不怎么好。”诗瑛的声音有点低沉。 我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对诗瑛确实也是缺少关心。 “对了,我还没问你,最近怎么了,有烦心事?”我亡羊补牢式地问道。 “哎。”诗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擦好了头发,就走到了床边,将被子一掀,也坐了进来,和我并排靠在了床头。 “不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同……那个喜欢上男人的学生吗?” “他怎么了?” “和他相好的那个小混混不是住院了吗?佛主保佑,最后人还是醒了,不过醒了是醒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两个孩子算是闹上了。父母倒是乐见其成,巴不得两人掰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一下子还真不是滋味,又听见诗瑛继续说“结果小寒一听分手怎么也接受不了,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居然就闹起了自杀,亏得抢救及时,人是救回来了,不过一样进医院了。”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到了要死要活的程度,我心乱如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诗瑛说着说这就又有了怨气:“学生闹自杀,他的父母觉得丢人,连和我这个老师都三缄其口,事情的来龙去脉遮遮掩掩的。我去见小寒,小寒完全不开口说话了,他的父母也是……唉,真是造孽啊。” “事情闹得很大吗?”我试探地问。 “差点就上报了,这可是一条猛料啊,重点高中尖子生闹同性恋还闹到自杀,记者哪会放过这条新闻,老是有人上学校找我这个班主任,要不是学校领导找上面压下来,我都不知道见报上电视几次了。”诗瑛撇了撇嘴。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扛着呗,一直耗下去最后就会石沉大海了呗。最惨的还是我,领导都不知叫我谈了几次了,我又碰上要开公开课,烦死啦,今年的优秀教师真有点悬了。”诗瑛的声音闷闷的。 我安慰她:“车到山前必要路,顺其自然就行,再说就算是让一让别人又如何,你拿的优秀又不少。” “你懂什么?”诗瑛不服气地叫了出来,“算了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抓起她的手,放在被子上,拿手心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要是,呃,我是说,要是有空,还真想见见你那个学生。” “怎么想见小寒啊?”诗瑛觉得奇怪。 “哦,没事,我就随口说说呗,你还当真了。”我干笑,掩饰了过去。 “哎,对了,明天还是后天,和我去庙里求平安符,我还专门为你请假了呢。”诗瑛吩咐道。 “是是,夫人一言如圣旨,夫君我怎敢不从,不怕跪搓衣板么?” 诗瑛失笑,拿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就你贫,现在都是洗衣机洗,哪来的搓衣板啊?” 我顺势就抱住了诗瑛,将她纳入怀中。 我和诗瑛,这样,应该算是破冰了吧。 第53章:岳父 在家里养了好几天之后,我才惊觉自己这一年来休了很多的假。扶额,在过去的日子里,大概几年加起来的请的假都没有今年的多吧,要是换在别的公司,或者说还是原来的老板,不用说,我自己绝对会先卷铺盖走人了。 猛地忆起初见凌楚时,我还很天真地想辞职,可是他不但没让我“得逞”,不仅用照片威胁我留下来,还一手提拔我当了总裁助理,将一切流言蜚语视为无物。可是后来直到现在,凌楚没有再提照片的事情,我居然连一点逃离的心思都没有了。现在遇到这种情况,我居然还很庆幸做主的是他还有凌诀大哥。 在某些方面,我想我是幸运的吧,不得不说,我的人生几乎都是顺风顺水的。学业没有遭遇过大的挫折,家境不佳,但是身为独子,我并未真正遇到生活窘迫到担心活路的地步。后来遇到凌楚,哪怕闹得那么不堪,父母还是轻易地原谅我了,然后飘到了现在这个城市,遇见诗瑛,成立家庭,生了安儿。而今连事业,都在阴差阳错中,得到了绝佳的庇护。 我的性格,不得不说,有着懦弱的一面,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但正是这点逃避和懦弱,让我一直生活得心安理得,就像蜗牛一般,我懒得移动,更愿意窝在自己的保护壳里。所以,我这种人,一直都是得过且过,被生活和周围的人带着走。 比如说现在,诗瑛放了一整套衣服在床前,低声唤了我几声。 “远之,起床了,今天是周末,我们去我妈那里,顺便去庙里把平安符求了。” 我睁开迷蒙的睡眼,看到的就是已经盛装打扮过的诗瑛。好吧,本来我还想着今天去找找容眉,下定决心去见见凌楚,有的事情不说明白总是不行的。可是诗瑛这个样子,我就只能默默地把计划好的事情延后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点小失眠,但诗瑛每天上班都很累,我自然不敢打扰和影响她,睡在旁边,我只能浑身僵硬着“挺尸”,一动不动,就怕动一动就会吵醒诗瑛。这样一来,我的睡眠质量就更差了。 打着呵欠,我“游魂”似的飘去洗漱,又飘回房间穿衣穿袜。 诗瑛为我准备的西服套装很是年轻,大概是因为要去见岳父岳母,所以诗瑛特意算了一个枣红色的西服外套,配上白衬衫和墨绿条纹,以及下身的一条熨得笔直的着重显示腿型的黑色西服裤。站在镜子前,我竟也觉得里面的人年轻了好几分。我穿衣偏好黑灰和白,这一套西服还是诗瑛看中了,硬要我买下的。诗瑛的眼力自是不错,就是我穿起来总有点莫名的别扭。 诗瑛最喜欢的就是一家人穿衣的搭配,我这样穿着,果然见诗瑛穿了一件端庄的枣红色长款连衣裙,发髻高高盘起,气质优雅又带着几分为人妻母的矜持。安儿自然也是枣红色系,上穿一件枣红色的小短袄,下身穿着黑白的格子裙,头上照例扎着公主头,戴着一个同色发箍,俏皮可爱。 岳父岳母本来在一家不错的国企工作,但是后来赶上了“下岗”风暴,岳母被辞退,岳父一气之下也愤然辞职。两人离开家乡,双双“下海”,也赚到了一笔小钱,后来年岁大了,就回到了原先生长的小镇,开了一家小超市,两口子滋味过得倒是很滋润。诗瑛还有一个姐姐,可就是远嫁到了北方,所以照顾岳父岳母的职责也就落到了小女儿诗瑛身上,我们和岳父岳母走得也就近些。 以我的病初愈为由,诗瑛拒绝了我自告奋勇的开车。拎着诗瑛准备好的补品和水果篮,我和安儿坐到了后排。诗瑛将车开到了岳父岳母的店面前,我打开车门,抱着安儿坐了出来,一手拎着礼包。岳母早就等在了店外面,安儿一见到她,还在我怀里就扑了过去,“外婆”。岳母大人急忙一把抱住了她,“哎呦,我的小心肝耶,总算是来了。” 我站在一旁,也忙叫:“妈。” “远之啊,今天休息是吧?我说你呀,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又不是外人。快,快,咱们快进去哈。”都说岳母最疼女婿了,我这个岳母大人更加是如此。 进了店里,岳父正在指挥着店里的两个小员工上货,一见我们进来,就招呼道:“远之,来了呀。” 我连忙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句:“爸。” “你说你好不容易休个假,还跑过来看我们,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我急忙回话。 “老婆子,我说你也真是的,店里这么乱,怎么就把远之领进来了呀?” 我一看,地面上确实摆着不少的货物,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选购东西。超市不大,做的都是熟人生意,可是贵在齐全,价格实惠,所以周围的人都习惯来这里买东西了,这是诗瑛告诉我的。 “外公,你都没看到安儿。”安儿嘟起小嘴,委屈地说道。 岳父大人一下子跨到了跟前,从岳母那里一把抱过了安儿:“呀,外公的小宝贝啊,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这个小祖宗呦。说,有没有想外公啊?” “有。”安儿被岳父大人下巴上的胡茬扎地哇哇地嬉笑着,一边躲一边叫道,“也有想外婆,外公外婆都想。” 这个小机灵鬼,我也不禁失笑。 停好车进来的诗瑛也不由笑了出来。 打闹了一阵子,诗瑛和岳母去买菜了,岳父还要在那里看着上货。我拿着钥匙,抱着安儿先回家。岳父岳母住的地方离他们的店面并不远,走一百米再拐向一条小巷子,再走个八十多米就到了。岳父岳母住在一个老式小院子里,不是说买不起商品房,老一辈的老人们都有着恋旧情怀,不愿搬离自己的老院子,诗瑛对此意见颇大,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在我看来,在这种宽敞的老院子住着可舒服多了,又自由,离店面也近,最重要的是左邻右舍都是熟悉的人们。 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四方而宽阔的院子,低低的瓜架不远处有着一口封住了的老水井,院子中央有着两棵郁郁葱葱的玉兰树,待到玉兰花飘香的季节,香气甚至溢出了围墙,溢到了小巷深处。 我所最憧憬的还是这种小巷人家的生活,这个院子更是勾出了我对家的所有期待,青春时,我也未曾没有过幻想,幻想和自己所爱的人住在这么一间老房子里,要有一个小院子,有一个葡萄藤架,夏季的夜晚,我们可以躺在藤椅上,一起细数繁星。将安儿带进屋里,我打开电视,让她自己好好地看动画片之后,便一个人来到这院子里,享受一方静空。 “怎么不进屋啊?”岳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呀,爸,没有啊,我觉得这院子挺好的,就出来透透气。您回来了呀?” 岳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货上好了,我就回来了,你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我们这把老骨头,我怎么能丢下你忙自个啊?” “呦,爸,您说瞎呢?来看望你们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我来得太少了。”我怪不好意思的,说实话今年我还来得真挺少的。 “我和你妈都理解,你能一直惦记着我们二老,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也别太累了,我听瑛子说你升职了,升职是好事,不过身体也要顾好。”岳父关切地说。 我很感动也很惭愧:“只是调了下工作,算不了什么,是我不好,没常回来看看,大姐和大姐夫又不能常来。” “你这孩子呀,”岳父“呵呵”地笑出了声,“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人实在。” 我不好意思了。 “瑛子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如何不知道。我也不是说瑛子不好,那孩子就是外柔内刚,性子其实固执得很,也亏了你这种温和的性子。” “不,”我摇了摇头,“诗瑛真的是个好妻子,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娶了诗瑛,没有诗瑛,我不可能有安儿,有这么幸福的一个家。” 岳父的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欣慰:“诗瑛在你之前也不是没有交过朋友,知道吗?当初诗瑛把你领回来,我一下子就觉得对了。你们的性格在很多地方其实可以互补。婚姻啊,不像恋爱,过日子靠不了小青年的那一套情啊爱啊,过日子那就是要对付柴米油盐。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要互相包容,互相体谅,不能揪着一点过错就不放了,那样的话日子终究是过不下去的。” “我明白的,爸。”我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第54章:拜佛 在岳父岳母家好好地享受了一天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诗瑛摇醒了。“远之,醒醒,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稍带着不满:“我说,现在才几点啊?” “我们今天要去庙里,要早点起,我已经算是很晚叫你起床了。” 诗瑛不容置喙的语气,让我只能默默地挣扎着起来了。 今天诗瑛给我准备的自然不会再是庄重到拘谨的西服,她放在我床头的是一件银白色的衬衫,外罩一件浅蓝色的休闲毛线衫,下面搭着褐色的男士英伦紧身铅笔裤。站在镜子前的我,既带着清爽舒适的休闲味道,又不是端正儒雅的风度。不得不说,诗瑛在为我准备衣服方面真的很有眼光。我有点悲哀地想,被诗瑛接管了这么多年,要是有一天离开了她,我怕是连衣服都不会搭配了。甩了甩头,我在心底嘲笑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我和诗瑛说好白头偕老的,她大概要为我准备一辈子的衣服了吧。 我们去的寺庙是当地很有名的甘露寺,这一次说服了诗瑛好久,她才勉强同意让我开车。甘露寺建在半山腰间,绕着山路,我一路驱车而来,还看到专门为香客们铺设的水泥马路。将车停在高高的台阶下,诗瑛很兴奋地告诉我今天很幸运,来参拜的人不多,一来是时间很早,二是今天正好赶上人少。 顺着那窄而陡的石阶,我牢记着诗瑛的吩咐,尽量不要走中间,沿阶梯边沿而上,男左女右,从偏门进,小心地避开门槛。在诗瑛的指引下,我去请了香。点燃了三炷香,我面朝着大殿的大门,双手轻握三支青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猛地向上一提,燃烧的火随即熄灭。所谓“万佛一炉”,所以每经过一座佛堂时,我都要合掌拜三下,把香举至额头一般高,闭眼许愿,然后三拜,右转,面朝东方,许愿,三拜,然后朝南,朝北。拜完后,我将香插到大雄宝殿正前方的香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诗瑛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对拜佛的要求是很高的。她在路上要求要慢慢拜下,慢慢起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轻松缓慢地体验每一个动作,以及动作的感觉,慌、忙、急、乱会失去了宁静、安定。“拜佛时,前额着地,背部保持平直,身体是柔软的,甚至接触的地面也是柔软清凉的。之后用自己的心体验自己的两只手掌,站起来之后,体验双手、双脚的动作和感觉。”她如是说,我的头瞬间就大了。 诗瑛要我再去求一道符,听到那冗杂的程序,我一阵头痛。 “能不能代求啊?”我忍不住问诗瑛。 诗瑛瞪了我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诗瑛,我对这些事情真的很不在行,可以代求的话你就帮我一下吧,这里太闷了,我真心有点难受。” 因为在寺庙里,诗瑛也变得非常容易说话,看得出她不怎么高兴,但是还是忍住没有拒绝我的要求。 “谢谢你呀。”我兴奋地说,赶忙往外围走,惟恐她后悔了。 说实话,佛寺里那种安宁的气氛是我所钟爱的,可是我不是佛教徒,带着享受和欣赏的心绪来还行,要叫我百分百地虔诚,那真是不小的折磨。 佛普度众生,我却认为除了自己,谁也拯救不了自己,或许,连自己都无法拯救自己。 诗瑛与庙里的老方丈相识,我迟迟等不到她的归来。无聊闲逛之时,在一棵树下,一个老和尚叫住了我:“施主,贫僧看你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为什么不去抽抽签,或者拜拜佛呢?” 我赫然:“佛我已经拜过了。” “那抽签呢?” “师傅是解签人?”我疑惑。 “到了我这个年纪,在庙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多少会些。”老和尚一脸的和蔼,我见那解签处离得甚远,想了想就当打发时间也行。 片刻之后,我兴冲冲地走了回来,却见那惹人亲近的老和尚仍站在树下等我,我感动,心里多添了几分感慨和几分无由的信任。 “师傅,您说第六签,何解?” “你问的是什么?” 我窘迫,支支吾吾地说:“家庭,呃,算是婚姻吧。” 可那老和尚却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有问题吗?”我问。 “第六签;王昭君和番〈如鸟失群〉以为下卦,称心不遂之兆〈兔〉。诗曰;独步两重山,孤恋转又翻,长江无信锂,佳人去不返。” “嗯嗯。”我点了点头,听到下卦,却不禁心惊,又听那老和尚说。 “婚姻的解析是,不将年命合相同,勉强求成岂利通,从然有缘成一处,终须离别分东西。婚姻不成年命不同,勉强求亲虽得成功,终日也要离别,各分东西》。” 我失笑:“您说笑的吧,我和妻子结婚多年,家庭和睦,就是最近有点小疙瘩,哪对夫妻不吵架的呢?” “噢,”那老和尚看了我一眼,“既然如此,施主何必耿耿于怀,还专门求签请佛主指点一二呢?” 一阵见血,我哑然。 “既然施主不信,何不再求一签?”老和尚又提议道。 我自是不信。 “这回是三十九,我就不信了。” 老和尚没有和我计较,娓娓道来:“第三十九签;司马懿入葫芦谷;下下之卦<久客他乡之兆> 白虎占度<马>。诗曰;四野无人到,行人路转迷,虎狼吞蛇地,险处更逢危。” “下下签?”我的心凉了半截。 “栽种芝兰意欲芳,谁知草木怕经霜,如今若得成姻眷,进余进房不长久。芝兰虽芳但恐经霜,婚姻虽免强成之,恐怕不长久,非尔姻缘切勿谈之。” “我不信!”我忍不住大叫了出来,任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突然和我说我的家庭终要被拆散,这让我如何相信。“你有何目的?为什么骗我?” “阿尼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何必折杀贫僧?”老和尚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大度地说,“我看施主恐怕是心魔作祟,看不穿。” “你胡说。”我口不择言。 “这并不是贫僧所说,而是施主在佛主面前有所求,我佛慈悲,指点迷津而已。施主信也罢,不信也罢,贫僧有一句忠告,施主莫再蒙蔽自己,该看穿的要及早了断,切忌牵扯。” “你什么意思?”我傻了。 老和尚笑了笑:“佛曰,不可说,施主自行领悟吧。” “可是,这……” “尊夫人出来了。”老和尚突然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诗瑛走了出来。我还想说些什么,老和尚却双手合十,对我说:“阿尼陀佛,我佛慈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好自为之。” 诗瑛越走越近,我自然不想让自己和老和尚的谈话戛然而止,可是老和尚却对我鞠了一躬,一甩袖就施施然地离开。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诗瑛问我。 “没有,就是和个师傅随便聊聊。”我掩饰。 诗瑛手里握着一个平安符,对我说:“平安符我求到了。” “那是不是该走了啊?”我下意识地问。 “你呀,怎么在这一方面就是那么没耐性。”诗瑛状似娇嗔地看了我一眼。 虽然在佛门静地,我却不得不说,诗瑛的那一眼,风情无限。我忍不住笑了,我本就不信佛,何必为了一个不知来路的老和尚乱了心神。 最后,我们是带着住持亲自赠送给诗瑛的几本经书回走下阶梯的。 想想刚才和老和尚的一场偶遇,竟然有种恍在梦中的感觉,真是奇了,我暗自摇摇头。 第55章:老同学 “秦远之。”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刚想打开车门的我一滞,应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男子正向我和诗瑛走过来,下巴有点微方,双眉很浓,脸上是一片和善的神色。脑海里闪过一张脸,我叫了出来:“呀,林城。” 林城信步走到了我们跟前,这个看起来略带沧桑的男子还是和记忆一样,带着令人亲近的和善,只是眉眼间的稚气已经脱尽。 林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呀,刚开始我还不敢叫你,试着喊了一声,没想到真是你。” “是呀,都十多年了呀。”我附和道。 林城唏嘘不已,我也不禁感慨时间飞逝,岁月无情。林城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对门宿舍的哥们。男生就是喜欢串门,更何况是对面宿舍的,他人和气,和每个人都很合得来,连我这个看起来很木讷的人,他也很真诚地与我相处,还帮过我不少忙,所以那个时候我和他的关系也挺不错了。就是后来出事了,我有心和所有人都断掉联系,一来二去,就真的和这些老同学们都四散到了天涯。 “你怎么在这啊?”心里有疑问,我自然就问出口来了。 “噢,我陪老爷子过来,老爷子喜欢上参禅,和这里的方丈很熟,正好我有时间,就陪他过来,真没想到居然遇上你了。”林城很认真地回答我,“倒是你,住在这周围?我居然不知道。”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是我老丈人住在这里,我陪妻子回来看看父母,顺便来拜拜佛,上上香。” 林城一脸错愕的表情,“远之,你不是……你不是……” 我心里苦涩,急忙将诗瑛带出来介绍:“这是我的妻子,谢诗瑛,是个中学老师。诗瑛,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林城。” 诗瑛大大方方地和林城打了招呼,握了握手。 “你们这对夫妻真是般配啊,郎才女貌。” “哪里哪里?”我陪笑道,林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真言直语,就是这种真诚不浮夸的性格,让他当年知交满天下。 寒暄了几句,我发现林城老是忍不住盯了我好几眼,我苦笑,当年在学校和那个人闹得那么风风雨雨,每个人都知道我和男人走到了一起。多年不见,我却将自己的妻子介绍了出来,也难怪林城会一副狐疑和见鬼的表情。 “呀,我猛然想起来,咱妈让我给她捎一本经书,我怎么偏偏给忘了?”诗瑛突然低声惊呼。 “要不,你回去拿一拿,我在这里等你?”我提议。 诗瑛点一点头,向林城说:“抱歉,失陪一下。” 林城哈哈大笑:“我和远之可是好哥们呀,你快去吧。” 看着诗瑛离去之后,林城又转过头问我:“远之,你这些年都跑哪去了,我们一直都惦念着你,上一次同学聚会大家都在遗憾你不在场。”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很抱歉,当年一声不吭地就办理离校了,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学校留的通讯地址也是老家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找到我。我连忙从衣袋里翻出名片,递给林城。 林城接过来低头一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不错啊,这可是大公司啊。” “林城,你呢?”我问。 “毕业那会我不是拿到offer嘛,就去了上海呗,就那样瞎混了好几年,有时候混得好,有时候也挺糟糕的,社会上的这些事可比不得学校的干净。后来我就想通了,人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自在么?所以我辞掉工作,三年前就回到家乡啦。喂,你小的,不会还不知道我是这里的人吧?” 我尴尬地嘿嘿笑了,我还真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不如说是漠然,不如说是缺根筋。“你知道的,我,呃,在这方面不怎么灵光。” 林城对着我的胸膛捅了一捅,一如多年前,好像这么多年的岁月都变成一瞬,我们还是校园里两个青涩的青年。 “只是,”林城犹豫了一下,“我没想到,呃,你结婚……” 我苦笑。 “呀,你说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林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顶,“不,我的意思是,凌楚他……” 林城支支吾吾的,我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知道,这是兄弟关心我嘛。我明白的。”我连忙表态,“不过,怎么说呢?那还不是不成熟,不懂事嘛,也没什么的。” “再说,”我咧嘴一笑,“我女儿都很大了,今天没跟过来,有空,呃,一定带给老同学看看。” 林城失笑:“你小的,想不到动作还挺快的。不过,人啊,过得幸福最重要。” 我赞许地点一点头。 “对了,看我这人,光顾着说话,都还没给你名片。”林城也连忙翻出名片。 我接过来,低头一看,宇都科技公司销售部副经理,宇都科技虽说不是在业界的大牌,但是好歹也是这个城市的龙头企业。当上助理的这些日子,对资料的恶补显然起了作用,我们这片区域的大中企业我还是有所耳闻的。看来,回到这里,林城应该混得比在上海时好。 “我说,最近我们几个还在商量聚会的事情,这一次你可一定要捧场啊。”林城板起脸,故作严肃地对我说。 我自然是郑重地答应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到时应该还是很尴尬,不过这些时日,我连凌楚都能接受,再逃避这些老同学就没意思了。 “马哥上一次还在跟我抱怨,你小子不讲义气,这么多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不过,黑子那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毕业就跑到加拿大去了,一年到头都不见他滚回来一次,最后居然还直接移民了。上一次聚会,他正好回国探亲,被我们逮到了,好家伙,那一晚上他喝的够呛的,厕所都跑好多趟啦。杨杨说不把他灌到回家吐个三天三夜,就是哥们不厚道。哦哦,杨杨这家伙,毕业之后就马上和女朋友结婚了,现在也还甜甜蜜蜜的,阿花一直气到磨牙,他家婆娘可是有名的悍妇,这家伙作孽太多,现在老天就来收拾他了,哈哈……”林城很善解人意地向我透露着老同学的信息,我如何不知道这是他在拉近我们的距离,弥补这缺席的十年时光。 脑海里不时地闪过一张张稚气青涩的脸,我听着林城滔滔不绝的话,边幻想着那些场景,一时恍惚,要是当年没有发生这些事情,是不是我也是那觥筹交错中的一员? 诗瑛出来的时候,我们还兴致盎然地说着话。 林城看见诗瑛出来,很机敏地说:“弟妹出来了呦,我就放过你们,不打扰你们了,记得常联系啊,兄弟。” 和林城依依惜别之后,我和诗瑛踏上归程。 诗瑛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口道:“远之,你和你那老同学,那么多年没见面啊?” “是啊。”我打着方向盘,听到诗瑛的问话,就随口答了。 诗瑛皱了皱眉头:“我说,远之,我突然觉得,结婚这么多年,你好像从来没怎么和老同学联系过吧。” 我心里一颤:“是啊,毕业后就四散到天涯,联系也就淡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从没讲过你过去的事情?” “有什么好讲的,就那样啊,谁的大学不是那样啊?”我四两拨千金地将话题绕开,“你说,我们需不需要买点东西捎回去加菜?” “噢,出来那会,咱妈专门嘱咐我们别买东西,她说冰箱里多的是,买回去更吃不完了,上一次不小心一口气买多了。”诗瑛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对了,昨晚妈还在说我呢,说每一次你都吃这么少,还说是我不会照顾你。” 我失笑:“都是我的错,好了吧,还让老婆大人背了黑锅。” “你知道就好。”诗瑛也失笑。 驶上直路,我一手按住方向盘,一手伸长,握住了诗瑛的手,暖暖柔柔的,真的,陪在我身边的,是我可人的妻子,虽然想起了那么多的往事…… 第56章:见面 我走出了公司的大门,就见到对面马路边上停靠了一辆车。停在那里,也不怕被交警罚款,我边诽腹边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人行横道的黄灯亮了起来,我收住脚步,站在街角的这一刻,我还有点恍惚,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知道我无法再承受其他变故了,可是我怕自己以后会后悔。无论如何,我都该去一趟。 绿灯亮了,人群又继续向前涌。 刚到车门边,副驾驶座的门就打开了,我坐了进去。 容眉偏头看我:“你真的想好了?” 他今天的穿着很正常,浅色的毛衣衫里套着一件蓝色的衬衣,衬衫的领子挺立地露了出来,掩住了脖颈,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一改原来的气质,透出几分闲适和低调。 “嗯。”为了表示肯定,我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我放不下他的。” “你不后悔就好。”容眉发动车子。 不想再谈这个问题,我看了看车子,显然是一部新车,但是这么低调的大奔显然不该是容眉的“座骑”。“这是你……的车子?” “算是吧,从沈翎天手下那里顺来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大摇大摆就可以去的地方。”容眉回答。 去的地方,那么神秘吗?我还没将疑问问出口,就听见容眉说:“喂,嗯,我们在路上。” “放心,我会小心的。”容眉严肃起来的样子有点陌生,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勾勒出些许坚毅的神色,给人很是可靠的感觉。 “怎么啦?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我,难道爱上我了?”容眉通完电话,偏头开起了我的玩笑。 “没……就是走了一下神。”我连忙摆手,匆忙解释道。 容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伏的:“远之,你真逗,你真的是一本正经,经不得一点玩笑啊。什么事情都是用严肃和一丝不苟的表情,太可爱了。” 我石化,他开我这么一个老男人这样的玩笑,我解释一下还被他笑话太死板。虽然我自觉很没有生活情趣,天生缺少活泼的细胞,不过可爱是怎么回事?形容我,这样一个大叔,好吧,容眉果然还是容眉,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刚才将容眉和严肃两个字联系起来懊恼非常。 容眉是个不会让相对无言的情况发生的人,所以一路上,都是由他主导话题,我回答提问或者偶尔附和几句。这也渐渐地让我多了几分踏实和坦然,似乎真的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车子开上了高速公路,行驶了大半个小时才又下了高速公路,拐进了一个岔口,顺着一条单行的通道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我才看到了半山腰上的一栋隐秘的别墅。 巨大的铁门缓缓拉起,这是一栋看起来有些时日的别墅,可是看起来甚是恢弘,路的一侧竟然是一片不小的树林。车子停在三层建筑的前面,容眉推开闭着的大门,率先走了进去,我惊诧地发现大厅里聚集着一大群人,几乎是同时,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其中有一道犀利的眼神射了过来,我抬眼望去,有这么锋利如待出鞘匕首眼神的,除了沈翎天还能有谁? 容眉先开的口:“在楼上?” 沈翎天看了我一眼,才冲容眉点了点头。 “跟我来。”容眉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连忙抬脚离开,这才从被围观的窘迫中解脱出来。想来那么一大群气质彪悍的人,应该是沈翎天的手下。 容眉将我送到大厅深处,楼梯的拐角处,却对我指了指楼上,一点送我上去的意思都没有:“左手边第二间。” 我有点踌躇地看着容眉,容眉摆了摆手:“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我也明白,就是心底总有一点抹不去的彷徨。那个人,我该还是畏惧的吧。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二楼,甚至是有点迷茫地敲了敲第二间房的房门,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心跳如雷。 “进来。” 推开门,我一下子呆愣住了。 洁白的床铺,半掩的窗帘,让我心悸的是床上的人。凌楚眼睛紧闭,脸色在光线不好的房间里显得苍白憔悴,穿着一件白色的棉睡衣,被子只盖到了胸前。两只手臂向上伸,手腕上系住两条明晃晃的铁链。 “应该还不到吃药时间吧?”凌楚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沙哑虚弱的声音更加苍白了我的脸色。 “阿……阿楚。”我颤颤巍巍地叫了出来,毫无自觉。 凌楚猛地睁开眼睛,双眸里溢出了毫不遮掩的震惊。 “远……远之,你……你怎么来了?” 我快步地走了过去,抓住了一条铁链:“这是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我拼命地揪住铁链,恨不能将它一下子揪断。 “远之,没没什么,是我叫他们把我锁住的。”凌楚急切地解释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的眼前不受控制地一下子就模糊了,那么强势,那么强大的凌楚,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锁链锁在床上,锁在这样的暗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之,远之,你别哭,你快别哭!这只不过是怕我情绪失控叫他们把我锁起来的。”凌楚坐了起来,伸出手擦了擦我的脸。 直到凌楚的手贴上我的脸,一片温暖,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经意间就泪流满面了。“阿楚,阿楚。”我无法自控地呼唤着凌楚,“我好心痛,我真的好心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凌楚一脸惊慌的神色:“容眉怎么没和我说你要来?你别哭,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快别哭。”凌楚伸长手,一把抱住了我的腰,这个时候我连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去抵抗这个在记忆深处无比熟悉的怀抱。他另外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胸口,轻轻地揉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惜。 凌楚的胸膛宽广而厚实,软软的睡衣散发着丝丝暖意,他该是没有喷香水的,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前,鼻尖充溢着他独特的味道。我多年前眷恋无比的拥抱,可是这一刻,明知道不该放任,可是看到他腕间刺眼无比的铁链我就一阵心酸。 凌楚的手慢慢地伸了上来,顺着我的发梢,细细地摩挲着。 “你的铁链……” “没事,你看,都是细细的一条,这也是为我好,和医生商量过了。”凌楚细声细语地安慰着我,温柔的摸样让我恍惚间仿佛回到我们热恋的时候,那么地久远,那么地依恋。 “解开它,阿楚,铁链不能锁在你手上。”我无语伦次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在我心里那么强大的凌楚,怎么可以被铁链锁住,被困在暗室,被这样地侮辱,这样地没有尊严。 “远之。”凌楚一只手臂更加地抱紧我,即便憔悴如斯的他,依旧让我感受到他的力道,却又没有一丝的难受。“容眉他们也是为我好,我病发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 “不是,不对,我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不用担心,已经快好了。” 我如何不知道凌楚是在骗我。 “你为什么不去美国?是因为我吗?”我终究还是忐忑地问了出来。我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又不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凌楚在我头发间穿梭的指尖停住了,片刻之后,他低低的声音响在了我的耳边:“我不放心你,你总是……总是出事,我……” 我的眼底又朦胧了,转过头,我双手捧着了凌楚的脸,轮廓分明,有着刀一样深刻的触感,他下巴上的胡茬更是暴露出了他的憔悴。 我一只手摸上了他的眼,我最先迷上的就是他的眼睛,那么地深邃,深邃地像要把他看着的人吸入深渊。可是这一双眼,却有着再清晰不过的红丝,像干涸了一半的秋水。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呢?”我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他的鼻,他脸上的一切,仿佛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去看这一张让我心神颤动的脸。 凌楚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外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后脑勺,我坐在他的怀里,似乎还是多年前那样一个身形孱弱的少年。 他的吻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停在我的唇上。他的唇瓣,还是那么完美的唇形,却有点苦涩,有点干枯,像秋天的井。 我敏感地知道一切都失控了,不是我所能主宰的。 凌楚没有将舌头伸进来,他只是停在我的唇上,一点点地濡湿,一点点地勾勒,小心翼翼地,万分珍视地,舍不得有片刻的分离。 如此心疼,如此绝望的吻。 我只知道,眼泪是一点一点流出来的,不断线地。 第57章:留夜 “凌楚。” “呃。” “你说。” “叫我阿楚。” “好,阿楚。” “嗯。” “你说,要是……” “呃。” “没什么。” 静谧的空间里,我任由凌楚拥在怀里,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凌楚手上的铁链。“阿楚,能把链子解开吗?” 凌楚沉默了好一会。 “不行。” 我急了:“可是你这不是没事吗?” “有事……就晚了。”还是低沉好听的声音,我却一听惊心,看来上一次凌楚失手打伤容眉,对他的阴影很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凌楚,就一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远之。” “嗯。” “我想……我想要你。” 我的动作凝固了。 “可以吗?” 凌楚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嘴边,细细又略显粗暴地吻着。我抬眼看他深邃的眸子,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我怎么可能同意?就在我纠结拒绝的言辞时,“砰砰”,敲门声适时响起。 “喂,凌楚,凌楚。” 容眉的声音响起,敲门声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 “姓凌的,操,我说,不会是上手了吧?喂,医生来了,等着呢。” 我亲眼看见凌楚的眉毛向上一挑,再挑,最后整张脸比下冰雹的天色还暗。我连忙抓住机会,几乎是一溜烟地跑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看见容眉背后站着一位拿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医生。金发碧眼,挺拔的鼻子上挂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年纪还不算特别大。 医生轻车熟路地将箱子搁在床头柜上,打开药箱,拿出一管针筒和几瓶药剂,迅速地调配起来。凌楚背靠在床上,头微垂着,看不出他的脸色。 我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让人难受,偏暗的房间有点难以待下去。 悄悄地退了出来,容眉正好靠在走廊上,他手里掐着一根烟,指尖烟雾缭绕,微微仰着头。今天他的穿着很是低调,走廊花窗透出丝丝缕缕的阳光,打在他一边的侧脸上,显得他的下巴特别尖蹙。 听到声响,他直起腰,离开背倚着的墙,指尖里的香烟还一明一灭的。 “远之,你不在里面待着?”容眉看起来有点诧异。 我对着他,有点难过地笑了笑。 “你的烟瘾原来这么大啊?”我转移话题。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容眉就抽上了。 “还行吧,恍过神来,就离不开烟了。”容眉笑了笑,又顺手将烟凑到了自己的嘴边,吸了一大口。他的长相本来就有点妖媚,即便是这样平常的穿衣,在这么烟雾朦胧下,更显凤眸狭长,眼角含情。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这般样子,也无怪沈翎天护食护得厉害,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见到仇人的表情。 “那医生?” “哦,从美国来的。凌楚不愿上飞机,只能把医生叫过来。”容眉笑了笑。 “嗷。”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实说,我挺想你来看凌楚的。”容眉顿了顿,开口道。 “我……” “你别开口,听我说,不然我说不出。”容眉掐灭了烟,一脸的沉重神色。 我默然。 “怎么说呢?虽然我是凌楚的朋友,但是我真心觉得你这人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我不知不觉也早就把你当朋友对待了……可是我跟凌楚又认识了那么久……总之,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凌楚那病,其实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现在这副样子,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苦笑:“我知道。” “你有家有孩子,凌楚他要真爱你,就该离你远远的。现在……我知道你心软。我很想凌楚幸福,可是你,你是最无辜的。” 局外人,终归是比局里人清醒得多。可这不代表,我不清楚。 “我知道。”我艰难地开口道。 “你?” “我知道,我现在就算是丝毫不管他的死活,其实也没什么。当年,就是他抛弃的我,你别说,我的人生可以说被他害得一塌糊涂。以我当年的成绩,本来应该一路直博,可能会出国,也可能会留校当教授。我的性格,你还真别说,这么多年,我真一直融不进商界那种节奏。” 容眉没有打断我,我顿了顿,又继续说:“要不是他,我可能会是一个大学老师,至少也是待在实验室的人。要不是他,我爸爸也不会那么早,那么早就……可是他一有事,我就这样眼巴巴地凑上来。”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略微有点暗了下去。 “远之,你,其实是恨他的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也想不清自己究竟该怎么对待他才对。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他,我就是放不下他。” 容眉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发尾,我可以感受到他眼里的心疼。 “凌楚,他最近……好难。”容眉低声对我说。“出事了,他又是这种情况。” “什么出事了?”我哑然。 容眉刚想开口,我们就看到医生走了出来,冲着我们鞠了一躬,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医生凝重的神色让我有点黯然,我赶紧开口:“我先去看看凌楚。” 关上房门,凌楚已经睡着了,应该是药里有催眠的成分,不然依照凌楚那警惕的个性,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进来。 我走到床边,看见凌楚的下半边脸被白色的被子遮住了,额头上有些细碎的散发,眼皮上有浓重的黑眼圈,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单薄的纸,即便我心知那个人有着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膛,坚实的手臂。 将被角掖好,我呆呆地站在床边,就着微微的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留。 爱他吗?恨他吗?好像都不完全。 就是放不下,一见到就放不下,即便那么多年没见,还是放不下。 过了许久,我走下楼,没有看到沈翎天,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就只看到容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个酒杯,摇摇晃晃地摇着杯里黄橙橙的酒。 “下来了?” “嗯。”我点头。“我想,我该回去了。” “你不陪陪凌楚?”容眉问我。 “我,我没和诗瑛说……好像,还是该回家。”我心里乱。 容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好,我叫个人送你回去吧。现在天色有点晚,回去可有不少的路。” “你说。” “呃?”容眉疑惑。 “我走了,凌楚醒了,会不会?” “伤心?”容眉眨了眨眼睛,“大概吧。” “我还是想知道,凌楚的病怎么样了?”我鼓起勇气。 “老实说,不怎么好。”容眉的眉应声皱到了一起,“他又不肯去美国,现在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你也看到了,他都用链子把自己锁起来了。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发脾气,就是忧郁得厉害。医生说凌楚可能有点厌食了。”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容眉将酒杯搁到了茶几上:“当了他大半辈子的好朋友,我有点怕。”容眉揉了揉眉心,“我也没办法,现在又不能忤逆他,只能拼命地安抚他的情绪。不过,你知道的。心病是没法治的。” “我不走了。”迎着容眉惊诧的目光,“我想陪陪他,我不能现在这会走。” 外面暮色苍苍。 我掏出手机,编辑短信: “诗瑛,我今晚公司有急事,就不回去了。” 合上手机,我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有愧疚,有担忧,有忐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留夜,唉。 第58章:危机 我躺在床上,柔和的月光透过只拉了一半的窗帘,洒到半亮的房间里。 隔壁就是凌楚的房间,我也只不过是刚从那里出来,我们静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时而开口聊天,话题也无非是些与我们的关系以及回忆无关的东西。凌楚可以讲他和容眉少时的胡搅蛮缠,我也可以回答我少年乖巧规矩的生活。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对童真的追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人提到两人那场甜蜜而又荒唐的梦。凌楚该是顾忌他对我的背叛,而那段记忆,我更是不愿提及。 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看出凌楚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容眉也和我说他晚餐多吃了不少。只是我的一点陪伴,就能让他显露出旁人无法忽视的快乐和欣喜,我不由感慨起世事的无常。在爱情里那么骄傲的贵公子,阴差阳错变成这副模样,也许谁都没错,也可能谁都错了。在爱情面前,在命运面前,再高贵再高傲的人,终究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对上目光炯炯的凌楚,我丝毫不怀疑此刻他对我的爱,只是这一份爱情太过荒唐,也太过迟了。我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凌楚共寝的要求,我可以纵容现在因为顾及他的病情而变得奇怪的暧昧关系,但我无法容忍自己对妻子的背叛,哪怕精神上的略微出轨,早已让我痛苦不堪,叫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更加进退维谷的境地,我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思来想去,不禁为而今这难破的局面所扰,我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之前给诗瑛发了短信,她一直没有回复,拨了电话也屡屡被无情地掐断了。我无奈之下,只能试着拨了拨家里的座机。 电话里传来一个稚嫩甜腻的声音:“爸爸。”安儿接我电话的时候,总会有点莫名的大声,所以在对面还没有发出声音,我只听到熟悉的低低的呼吸声时,就很熟练地将手机拿离了一点。 “安儿,吃晚饭了没?” “吃过了,吃得饱饱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安儿现在挺胸抬头,拍着自己小胸脯的模样,不由低低地笑了。 沉了沉气,我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妈妈呢?” 话筒里传来安儿故作低声的声音:“爸爸呀,你是不是又惹妈妈生气啦?妈妈的脸黑黑的,好可怕,我都不敢乱动啦。” 我苦笑,最近一段时间,我确实是老惹诗瑛生气。 “那你叫你妈妈过来听好不好?” “不好不好。”安儿急忙说道,“妈妈刚才还说了,如果接到你的电话,叫我直接挂掉。妈妈现在洗澡去了,我不敢过去叫她。爸爸,你在哪里啊?快回来吧,我怕妈妈。” 听到安儿古灵精怪的腔调,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爸爸今晚有点事情,在朋友这里。安儿,你要听话啊,小心别撞在你妈妈的枪口上,她叫你练琴一定要好好练。爸爸明天回去就和你妈妈好好解释哈。” “知道啦。”安儿垂头丧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没好好练琴啊?” “嗯嗯。”我连忙安抚道,“爸爸知道,安儿最乖啦,来,亲一个好不好?” 安儿果然心情大好:“好,爸爸最好啦。” 我和安儿隔着电话,互相给了个飞吻。挂完电话,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安儿这么活泼的个性,该是随了诗瑛吧,我这个人从小就闷,也难怪那时候凌楚会说我无趣了。事到如今,心里不再有刺痛感了,没想到却成了自嘲,我将手机放到了床边。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我再翻来覆去,就是了无睡意。索性两手交叉枕到了脑后,正对着窗口的好处就是我躺在床上,也能尽情地欣赏月色。也该是远郊别墅的缘故,连夜空看起来也格外的美。静谧的环境,甚至可以听到细微的风声在枝头穿越的动静。 “砰——”一声不小的声响惊动了我,很明显是走廊上传来的声音。 我一惊,坐了起来,想将门轻轻打开。刚刚开了一条门缝,我就听到了容眉压低了的声音:“凌楚,你没摔着吧?” “没……没事,不要惊动远之才好。”很明显这是凌楚的声音。 我心里一动,就听到容眉的声音:“应该没有,看他今天有点疲倦的样子,他该是很早就睡了。” “容眉,你千万别和他说我的事,我怕他担心。”凌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来,你扶着我的手。” 又是一阵轻微的细响,我甚至听到了凌楚的几声闷哼,还有他低低的自嘲:“我现在居然无用到了这个地步,下个楼都会摔在地上。” “别这么说,医生说你上次就伤到了骨头,而且这一段时间都躺在床上,难免会有点肌无力。走吧,大家都等着呢。现在的形势太不妙了,你又发病了,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真不知道美国那些家伙,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你。” 容眉的声音里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我说,不让远之知道,真的可以吗?” “一定要瞒着他,我知道他可怜我,可是我不想他为难。” 我的心一沉,凌楚现在还遇到了其他事情吗?美国?看着地毯上铺着一层细碎的银光,我猛地想起了在日本时,凌楚对我说的话。 难道是他的父亲,他的家族要对付他么? 天哪,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了,难道凌楚有事情瞒着我? 听到脚步声渐远,我却按耐不住七上八下的心情。大着胆子,打开了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悄声地走向了楼梯口。咬了咬牙,我摸到了楼梯口转角处。 我停了下来,因为大厅里的对话,让我心悸。 “是我大意了,上一次以为已经把内奸揪出来了,没想到还是出事了。井田公司那边应该很好堵,其他公司就要好好想办法了。”这是凌楚的声音。 “你放心,你最后的这道防线,我一定会为你守住。”这是我熟悉的,凌诀的声音,没想到他也来了。 “我虽然不懂管理公司,不过我也懂,为了挽救公司,你会赔很多钱吧,而且应该不是笔小数目,毕竟是安保程序出了问题,他们会找你拼命的,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容眉忧心忡忡地说。 “条约上写赔多少?” 沈翎天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听到凌楚苦笑道:“全面失陷,算了一下,至少也有十来亿。这么大的空缺,现在信誉受损,股票全面下跌,填了我从美国带过来的那笔钱,还是远远不够。我也不知道美国的老头子用了什么手段,瑞士那边的钱我取不出来,我母亲一时半会又联系不上。他是一定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了。” 我的手颤抖起来了,原来凌楚居然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我的人说,有很多力量蠢蠢欲动了,好像开始做收购的准备。” 沈翎天又开口道。 “意料之中的事情,这是老头子的惯用把戏,他最喜欢看对手亲手割掉自己身上的肉。” “沈翎天,你能拿出多少?”容眉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我的就是你的。” 沈翎天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可以,”凌楚说道,“你们帮里百废待兴,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而且我不希望连这最后一条路也断了,万一老爷子动用武力,我还指望着你们。” “我就是不懂,你不是都说和那边恩断义绝,脱离关系了吗?怎么他们一定要逼你逼到这个地步。”容眉不甘心地叫道。 “小声点,别吵醒远之。”凌楚低声道。 “这是一楼,他怎么可能听到?”容眉低声抱怨道。 “我是单方面脱离,擅自撇清所有关系……那么大的家族,即便是老头子不喜欢我,我也算是最正宗的继承人,为了维护那可笑的秩序,他一定会将我逼到一无所有,只能回去求他,继承家业,当他的傀儡。”凌楚声音里的压抑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内鬼吧。”凌诀开口道。 “嗯,那就辛苦你了,赶快组织抢救吧,看能弥补多少,程序员和接触过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一定要给我找出内鬼。”凌楚的话里有着他独有的狠绝。“容眉你们就按兵不动好了,不过你的酒吧要注意,虽然老爷子不至于那么不顾后果,还是多加注意为上。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你有没有想过,回一趟美国,毕竟你在那边,虽然撒手了,还是有很多根基的。”凌诀问道。 “不可以,我不能把远之一个人留在这里,最后他们一定会对付他的。我要是真回美国的话,无疑是把他暴露到枪口下,我还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 “可是你的病,你回美国也能得到好一点的控制。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连容眉也迟疑地开口了。 “我一定要待在看得到远之的地方,我不能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的病我自己会把握,我一定不会再次失控的,我保证。” “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会一直支持你的,远之我也会派人保护的。我知道你不想把他卷进来,我会和你一起保护他的,他也是我的朋友。”容眉叹了口气,“夜深了,明天看看情况再看着办吧,我们现在也只能应招了。” 我大惊,急忙回撤。小跑着回到房间,关上门之后,我的双手还在颤抖。 原来,原来,真实的情况是这个样子的…… 我今天上班的时候就注意到公司里的人员都很是浮躁。但是因为我和凌诀是独立一层,凌楚叫我到旁边的小会议室整理了一整天的财务,我居然没有感觉到异样,也没有留意隔壁出出进进的人一脸的凝重和慌张。他们是想要瞒着我的,是吗?凌楚是要独立承担一切,是吗? 第59章:摊牌 走廊上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微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吱嘎”门被轻轻推开了。凌楚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远之,你怎么在这里?” “我没那么早睡。”倚在窗边,我应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门口,没生好气地回答。 “啊,抱歉,吵到你了,这么晚了,你这是?”凌楚疑惑地问我。 “我当然是被吵到了,楼上那么一群人在开会,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凌楚满面的不可置信,他顿了顿,迟疑地试探了我一下:“难道……你听到了?” “是的。”我不客气地回答。 “啊,这样啊。”凌楚勉强地回答道,“你,你听了多少?” “全部!”我丝毫没有偷听的羞愧感。 “凌楚,你到底打算瞒我多久?你是要一力承担所有后果,然后还要担心和保护我吗?” 我挺直了腰板,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我不胆怯于凌楚天生的气势。 凌楚慢慢地走了过来,从微亮的长廊走进黑暗的房间,隐没在黑暗里,再从黑暗中渐渐显出了半亮的轮廓,一直走到明亮的月光下,走到我的身前,我的对面。他深邃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波光盈盈的深潭,带着神秘莫测的猛烈,吸引着旅途者痴迷地踏入其中。 “我爱你,我说过我爱你,即使你现在有妻子有孩子,我还是爱你,即使你已经不再爱我,我还是爱你,一直爱着你,爱到心都疼了。”凌楚高大的身形尽管是背着光源,却反而像阴影般笼罩着我。 他修长的手指碰了碰我维持着呆滞表情的脸,往下,他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它是为你跳动的,远之。” 手背上覆着凌楚温厚的掌心,手心下面一片温热,跳动的节奏强悍而稳定,我的心反而一下子被绊住了脚步,凌乱了起来。 “我一直在后悔当初背叛你,若能求得你的原谅,就算是一死我也绝不会有半点的犹豫。我的家族很复杂,复杂得能拍一部狗血的家族戏。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该悄悄地爱着你,躲在角落里看着你,这样你就不会被麻烦卷进来,这样你就不会有危险了。” “不是……”我急欲争辩。 凌楚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我的唇上:“上一次你被沈翎天绑架的时候,我就恨死自己了。换成我是你,我早就讨厌死像凌楚这样的人了。背叛了自己的爱人,还好意思在十年后现身,给幸福的爱人造成困扰。害得他被绑架,害得他出车祸,害得他胃出血,害得他甚至可能明天就陷入死地。可是,我没办法啊,我该怎么办呢?我爱你,就是爱着你啊,像渗入到骨子里,血液里一样。就算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发病,会给你造成威胁,还可能哪一天就不小心误伤了同伴和心爱的人,我的眼睛还是离不开你,再见之后,我根本就离不开你在的地方。” 凌楚的声音本来就带着磁性,现在沙哑的声线低沉得让听者的心都揪成一团,这样平静的凌楚,话里有着不平静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楚。和你再次相遇之后,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我时不时地总在心底谴责自己的出轨,我好累,我真的好累。”面对着那双眼睛,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话语,“可是怎么办?我都结婚了,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要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同性恋者该多好啊,我就不会结婚,不会有现在这么艰难的境地。可是,你缺席了我的生命这么多年,一年365天,一天就有86400秒,最初离开你的那几年,我甚至觉得每一天每一秒的呼吸都是疼的。再遇见你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告诫自己不要出轨,不能对妻子不忠,这样的我还是在乎你,放不下你,知道你的病之后我简直就要疯了。我还是爱你的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不敢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丢下你的话,我的一辈子,我以后的时光,不仅呼吸会痛,我身体的每一寸,我精神的每一处,都会痛不欲生的。”我睁开凌楚的手,两只手抱住了他的头,努力地仰起头和他的目光直视,“就算不是爱人的身份,不是下属的身份,不是朋友的身份,哪怕只是在路上与你擦肩,哪怕只是在哪里听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我都无法不在意。就算是现在这种复杂到无法界定的关系,我牵挂着你的心一直都没有变。” “远之。”凌楚颤巍巍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别打断我!”我大叫道。 “我从小就不勇敢,我是无用的,我是懦弱的。这样的我,在重要的人有危险的时候,也是想站出来,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不能为你解决难题,但是我想我也是愿意为你挡子弹的。所以,告诉我一切,好不好?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多的压力,而我还像个傻瓜,像个笨蛋,像个累赘一样,只能寻求你的庇护,增加你的负担,就算是一点也好,我也想和你一起背负。我的心情,你懂吗?” 凌楚还是一副惊呆了的猪头脸。 我气绝,我都没词了,他还不救场,一口气和他摊牌,刚开始还没感觉,这么一大串话下来,我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脸的温度上得滞后,增幅却上得飞快。好吧,或许,现在的我更像个大猪头,还是红彤彤的大猪头。 没让我失望的是,凌楚这么机敏的人,迟钝了那么一会,果然还是反应过来了,也果然是接过了我后面的戏份。 可是这,咳咳,救场的方式,我就很难评价了。 凌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下了头,英俊的脸在我的瞳孔里无限地放大,直到他的唇触碰到我的嘴唇才结束。我的一口气,就这样生猛地被提了上来。 喂喂喂,我的表达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难道……我刚才的措辞不佳,听起来变成了告白?好吧,我真心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在说些什么。 凌楚极尽温柔地双手环住了我的腰,他微凉的唇瓣在我的嘴唇上停留,没有舔舐,更没有深入。动作停滞了,时间凝固了。他怀里的热度,唇上的温度,如皎皎月光般,将我关入笼中,将我拉进深潭。 我无处可逃。 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 拉住被子的一角,我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来个人,杀了我吧。谁能告诉我,明明我的房间是在隔壁,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凌楚共眠的提议?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往墙上狠狠地按下去。救命啊,这诡异的剧情,这诡异的神展开。 好吧,其实凌楚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碰我的,其实是我想知道凌楚瞒着我的事情。 将碍眼的铁链扫下床,让它们垂头丧气地紧贴着墙边。我才能对这种锁过凌楚的床,减少抵制感。 后脑勺下是宽大的枕头,身上盖着的是裹着凌楚味道的被子,我固执地觉得这里还有古龙香水的味道,或者,我神经质地天马行空,还会有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被子的另一角被无声地掀开了,床的另一边也往下塌了一点。 我的手脚瞬间僵硬了。 不过,幸好,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住了好一会之后,在窒息之前,我终于意识到,凌楚果然很遵守承诺,果然很规矩,规规矩矩得和我一样,占据了半边床,躺尸。 “喂,凌楚,你不说话吗?”我只能硬着头皮先开口。 “说什么?”凌楚居然和我装傻。 我抓狂。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答应了什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欺我。以前也是,凌楚想敷衍我,隐瞒我的话,就会像这样充傻装愣,将谈话不停地绕来绕去。 “凌楚,我严肃地问你,你真的不想说了吗?”做人是有脾气的,特别是我这种好脾气的人。 “对不起,远之,我只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黑暗里传来凌楚的声音。 “你慢慢组织,我们有一夜的时间。” 见鬼的,我们之间,为什么摊牌总是只能在晚上,在夜里?现在还是这种诡异的情状和气氛。我这样的人,居然还用这般强势的口吻,半威胁半胁迫地强迫着杀伐果断,有着天生的上位者气魄的凌楚,凌大少爷,凌大总裁。 我是凭借着什么资格呢?我一时恍惚了。 第60章:为了你 有风从窗台吹了进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许是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几个小时,听不见心跳,感受不到脉搏,我沉没在一片黑暗里。 “我和你说过的吧,我父亲曾经想抹杀我。”凌楚终于开口道。 在日本的时候,凌楚确实说过,那天晚上这个男人的眼泪是我终生也无法忘却的记忆。 “我的父亲是一个冷酷的,视感情如粪土的人,所以就算是他的家人,在他的眼里,也只有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之分。我小时候过得不好,父母本来就没有感情,在那样一个大家族里生存,除了嚣张跋扈,我学不到什么。” 豪门之家,狗血得如此真实。 “凌家在美国华人黑帮里算是混得还行的,但是因为当初凌家是逃出国的,在中国势力不强,隐蔽起来反而更方便,所以后来也就被送到中国来。” 凌楚的一只手慢慢地爬上了我的手背。 “被调回美国的原因很简单,我足够大了,父亲足够老了,族里的人需要看到下一代的影子,尽管我的父亲不愿意交出权力。” “凌家的家训是己用者,用之;已用者,弃之。我的父亲,被称为凌家最出色的家主。因为他够冷,够无情。所以若我不是留着他的血,我会被千刀万剐。” 我的手,即使盖着被子,还是遏制不住颤抖起来。 凌楚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握住。 “我逃出来后,单方面宣布脱离凌家,跑了回来。因为在中国,不仅有你,有我们的过去,还有凌家得罪不起的势力。可是我的父亲,凌家,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他们最擅长的手段就是逼得你自己乖乖地爬回去,像狗一样跪在他们面前忏悔,祈求原谅。” “那么说,你之前说你是回来发展家族事业的,是骗我的吗?”我的脸部肌肉沉了沉。我最讨厌别人的欺骗。 “我还能怎么和你说?难道说我是逃回来的吗?”凌楚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意外的痛楚。 额,我一时无言。 “那他们现在开始对付你了,是吗?”我紧张地问。 “嗯,我不知道友晨的背后是什么关系,不过和凌家一定有交易。宋易峰,现在想想,估计其实跟凌家也脱不了干系。”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凌楚转过身,我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的热气飘了过来,触到我的脸,我的手,我的皮肤,我的身体。 “我本来想瞒着你的。”凌楚的身体压了过来,拦腰抱住了我。 我僵硬。 “远之,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丑陋的事情里。你不知道凌家的人是多么地无情。” “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面对。”黑暗里,我努力使自己的脸更靠近凌楚的脸一点,表达出自己的决心。“我……我偷听到了,你很危险。” 凌楚自嘲地笑了起来:“老实说,在中国的这些投资还真是我的全部家当,要是被吞了,我估计就真是名副其实的一穷二白了。” “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好吧,我一没钱,二没权,三没人,我也想不出自己可以帮到他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可控制地涌起了一阵沮丧感。 “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凌楚明显敷衍地回答我。 “凌楚,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敷衍我,好不好?”我大怒。 凌楚的大手在我的胸口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嗯,我也是认真的,你要是能行的话,在公司的时候帮帮凌诀看看程序该怎么补救,客户估计不会再用了,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把漏洞补上。你辛苦了。” “哪里会辛苦?”我尴尬地嘿嘿笑了,更加浓烈的沮丧席卷而来。是啊,我还能帮到什么呢?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气氛有点诡异,在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睁了大半夜,不知道凌楚有没有睡着,因为我分辨不出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我们之间的界限是如此的分明。 模模糊糊地睡着,也是模模糊糊地清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白色吊顶时,耳边还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声。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鸟鸣声。 朦胧中想起认识凌楚的那一次出游,我们一大帮人就是去山区露营的。我是被鸟叫虫鸣的喧嚣叫醒的,一看旁边睡得横七竖八的朋友,就觉得帐篷里有点乌烟瘴气。我小心地绕开“障碍物”,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刚走出营帐,我默默地认识到,清晨的阳光太有杀伤力了。 好不容易习惯了光明,我想到河边洗把脸清醒清醒,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比我更早在那里。高高大大的背影,转身,回眸,俊逸的五官一半隐在晨光中,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美好得不容人去打碎这一片静谧。 眼光相触。 一眼万年,莫过于兹。 这样的人,曾经与我有过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晚,睁开眼睛后,见过他睡眠中仍轻抿的嘴角,见过他霸道的外表也有安详的时刻,当然也不缺有身边的温度早已冷掉的时候。 梳洗完毕下了楼,我很窘迫地看到凌楚和容眉已经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用餐。 “早”这个字一出口,我早已后悔莫及,急忙改口道:“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不会,我们也才刚起。”凌楚笑笑。他穿着一件款式简洁的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个纽扣打开着,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俊朗非凡。 容眉也向我招呼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我笑了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和凌楚两人昨晚共处一室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强装镇定了。 我在容眉的对面坐了下来,见容眉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勺子在粥里无意识地搅合着。我看了看餐桌,很传统的中式早餐。 “有点简单,将就点,可以吗?”凌楚温柔地对我说。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连忙接过凌楚为我盛的粥,下意识地看了容眉一眼。 容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我头发有点发麻了。 餐桌上倒是很安静,食不语的习惯我们三人都有。而且凌楚和容眉显然教养极好,夹菜喝粥的姿势跟在法国音乐餐厅里拿刀叉喝红酒一样优雅高贵。 和凌楚简单道别后,送我回公司的又是容眉。 “现在就我闲置着,送送你也当是出去见见阳光,消消毒。”容眉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无语。 还是来的那条路,容眉笑得一脸妖孽:“你们昨晚,呃……” “喂。”我连忙辩解:“我们没什么的,你别乱想。” “啊,乱想,难道有乱可以让我想吗?”容眉挑眉。 我头痛。 “我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这节骨眼上,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啊?”我故意板起脸。 “好吧,我还以为你们天雷勾地火,干柴烈火了,然后就破镜重圆,海誓山盟,如胶似漆了。”容眉哈哈大笑。 我嘴角一翘:“你是说你和沈翎天吧?” “啊,你说什么啊!”容眉大叫道,却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呃,怎么啦?”我试探着开口。 容眉将车窗摇了下来,晨风吹了进来,带着冷冽,带着清新。 “奥,你不介意我开窗吧?”容眉后知后觉地问了我一句。 “介意倒是不介意,可是你到底怎么了?” 容眉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和他在一起,我的心底总有一处是不痛快的。呀,我们别说这个话题了。” 我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容眉和沈翎天的事情纠葛太深,当事人无法厘清,其他人更无从插话。 “最近的事情确实有够乱的,凌楚那边还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容眉平静地说道。“不过,凌楚不悔就好。” “其实我也很无措,容眉,凌家,凌楚回凌家就那么……” “凌家不是个人呆的地方。远之,我还是要和你说实话,凌楚做了这么多,除了为他自己,也是因为你。” “啊,怎么回事?”我大惊。 “凌家家主的第一要求就是冷情绝爱,凌楚爱上了你,要是他回凌家,第一个被抹杀的,就是你。凌家不会容许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啊,什么?不会吧!” 怎么,又和我搭上关系了。我这是犯太岁了,还是? “我就知道凌楚没和你说。你是凌楚的心肝肉,现在他和凌家对抗,暂时凌家那边应该还不会对付你,逼急了凌楚,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不过,总之你就是很危险,凡事注意点,这几天别去陌生的地方。”容眉叮嘱道。 第61章:电话 踏进电梯门的那一刻,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凌大哥。” 我抬头。 “原来是丽丽啊,休假回来了啊。” “早就回来了,你都不下来看我们,我又不好跑上去找你。”丽丽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套裙,脖子上围着一条奶白的纱巾,头发盘了起来,一样的五官,却少了几分少女的娇蛮和可爱,多了几分为人妇的妩媚和温婉。 我摸摸鼻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我就是忘性大。” “切,根本就是无神经。” 得,又蹦出一个我没听过的名词了。 看来丽丽虽是结婚了,骨子里的小女生习性一时半会还真是褪不了。 “好啦,是凌大哥不对,改天请你吃个饭赔罪,这总可以了吧?” “哇,可以,当然可以啦。我就知道,凌大哥最好人啦。” 每一次都是用这一招安抚她,百试百灵。 “不过,说真的,结婚之后怎么样啊?还习惯吧?” “额,还好吧,他和婆婆都对我挺好的,就是现在成家了,忽然觉得肩膀上好像重了不少,有了很多要考虑的事情,有时候还真有点累。” “喂,你这丫头,你还是新婚耶。”我失笑。 丽丽鬼灵精怪地挤眉弄眼道:“没办法啊,我脑瓜子比他好使,这些事情当然是我来想啦。” “你这句话要是被小张听到,那我可不救你了呦。”我取笑道。 丽丽扁扁嘴:“就他,我还不怕他呢。” “是是,现在的男人都是气管炎,当家的都是女人啦。” “我哪有啊?还是说,哈哈,凌大哥被大嫂管得死死的,所以很有感触。”丽丽没心没肺地开起了玩笑。 噢,诗瑛,我在心底惨叫了一声,糟糕,待会一定要打给电话给她。 我顺手摸了摸丽丽的发顶:“既然成家了,就要好好过日子,凌大哥看得出,小张是个能过日子的。要把小性子收敛好,多体谅体谅他。” 我是真心把丽丽当成自己的妹妹看,我没有兄弟姐妹,一向很羡慕别人一大家子的生活,丽丽活泼的性格满足了我对妹妹的全部幻想,而且她以前也一直很依赖我,让我时不时地就能过过摆摆大哥谱的瘾。说来可笑,刚开始还没少传过绯闻,我们两个都是一笑而过,到后来大家也就明白了我们这种相处模式。 “嗯,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儿媳的。”丽丽认真地说。 “将来还要做个好妈妈噢。”我本来想刮刮她的鼻子,可是想到她也是已经成家了的人,才作罢。 丽丽的脸瞬间爬上一抹羞红。 她刚要开口,“叮——”的一声,丽丽的楼层到了。 “呀,到了,凌大哥我先走了呀,下次再聊。”丽丽急忙说。 “嗯嗯,你快走吧。”我顺手帮她按住了电梯的按钮。 电梯继续往上,想到了公司现在的情况,我也很是发愁。 想来丽丽这么快就结束了婚假,应该也是和公司的问题有关吧,她之前积累的休假时间还真不算短。 凌诀显然知道我已经知晓真相了,手下自然也没有含糊,我也被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务。我的专业背景以及之前和凌楚在日本处理过程序的经验,让凌诀第一个就是安排我去技术部帮忙。 说是去技术部帮忙,其实是去技术部的会议室里打下手。这一次问题很严重,凌楚特地指派了五个被严查过的技术骨干,组成技术小组,秘密在会议室里排查系统。我被叫了过去,换言之就是得到了凌楚的绝对信任。 凌诀在办公室里忙得晕头转向,会议室里也忙得乌烟瘴气的。整间公司表面看起来仍是有条不紊,业务部的一大部分还在继续跑业务。我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平静下的风起云涌,我下定决心,也要出好自己的一份力。 没有多想,我就继续埋头扎进电脑屏幕上跳动着的那一大串字符中。 手机被静静地放在了衣袋里,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即便我以后再后悔,也是无用。 通宵的工作让早上在办公桌上醒来的我,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在洗手间里简单洗漱时,我才猛然想起昨晚没有向诗瑛报备。 慌里慌张地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挂断,再拨,再挂掉。 拨了五次,都被挂断了。 我疑惑,想了想,又播了家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难道是出事了?我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了,颤颤巍巍地拨了诗瑛年纪办公室的电话。 “喂,您好!我找一下诗瑛。” “呃,是,什么?她没来学校。” “噢,这样啊,好的,多谢啊。嗯嗯,拜拜。” 镜子里倒映着我的模样,略微凌乱的头发,双眸通红,脸色憔悴,掩饰不住疲倦和苍白。诗瑛昨天去北京参加青年教师培训了,可是她一个电话也没有给我。我苦笑,昨天忘记打电话给她是我的不对,可是她连一条短信都没有给我。 脱力地靠在洗手台上,我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失败感。 不对,安儿呢?安儿怎么办? 我不死心地再次拨了诗瑛的电话,现在却成了忙音。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是这样。 想了想,我又拨了一个电话。 “喂,嗯,妈,是,是我,远之。” 电话里传来丈母娘的声音:“远之,怎么啦?这会打电话过来?” “哦哦,妈,我就想问一声,安儿,安儿她在您哪里吗?” 这句话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羞耻。身为父亲,居然不知道女儿的去向。 “啊,她在我这啊,瑛子没和你说吗?她不是说要去开会,说安儿来我们这里几天吗?” “噢,安儿在您那里,我就放心了。” 精明的丈母娘也察觉到不对了:“对了,那你呢?你怎么了?瑛子怎么没和你说?” 一连串的问题,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几天,我们公司出了点小问题,我抽不开身啊,安儿就麻烦爸妈你们了啊。” “没事,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就这时候有用。公司怎么样,没事吧?” 我连忙回答:“没,没,就是一点问题比较棘手。” “那就好。”停了停,丈母娘又说,“瑛子昨天过来,脸色很不好,看样子像是很不高兴。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我默默地呻吟,妈实在是太火眼金睛了。 “额,就是公司里太多事,是我不好,我没和诗瑛沟通好,这阵子有点……她可能有点生我的气了。” “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远之呦,我说,夫妻一起过日子难免会有个小磕小碰的。再说,你是个男人,事业也很重要,有忙起来的时候也是在所难免的。虽说诗瑛是我女儿,道理我还是懂的,回头妈说说她哈。” “不是,妈,不是,是我……”我急忙解释。 “你这孩子,就是老实。这么多年,妈知道你的性子哈。瑛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倔,打小就这样。你们结婚这么多年,妈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也一直都让着诗瑛。放心哈,你有事就忙着呗,安儿我和你爸给你们带着呢。” 听到丈母娘的话,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时无话。 “对了,那你怎么这会打过来?昨晚……” 听到丈母娘文化,我连忙回答道:“我们公司通宵来着。” 电话那头的妈大叫了一声:“通宵,这还了得?赶快休息休息去,要注意身体啊,特别是你的胃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啊。” 接着又是一大串的叮嘱,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嗯,好的,妈,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就先挂了啊。” “嗯嗯,好,我知道了。嗯嗯,再见。” 挂上电话那一刻,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丈母娘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胃有点隐隐作痛了。 见鬼的,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连忙一手按住了胃,想去翻包里的药。 第62章:惊魂 我略微弓着背,找了很久才发现包里的药完了,又将抽屉打开,才看到里面还有好几包药。 “额,远之,你怎么了?”凌诀走了进来。 我摆摆手:“没事,就是胃疼,没关系的。” “你的胃,总是疼吗?”凌诀迟疑着问。 打开保温杯的瓶子,看着还有袅袅的烟雾升起,真好,水还是热的。 “有胃病就是这样,遇到作息不规律的时候就会闹腾。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没事的。”我笑笑。 一仰头,将手里的药尽数倒进了嘴里。 “还是多多注意吧,胃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凌诀认真地对我说。 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今天早一点回家休息吧。” “呃,可是公司里……” “没事,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总不能也怀疑这群公司同事的水平吧。”凌诀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会意:“嗯,好的,那不好意思了呦。” 凌诀打趣:“远之,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究了。” 我失笑,貌似凌诀比我看起来,远要彬彬有礼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思里相信,或者不如说,坚信着我们的公司定可以度过这次难关。许是换了所有人的缘故,我渐渐发现,对这间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公司,我不愿它再经历波浪。 想到家里没人,下了地铁之后,我就顺便在便利超市里买了一包速冻水饺,准备随便打发晚餐了事。 拎着水饺,出了电梯,我顺着长廊走向自己的家门。 我掏出钥匙,刚想插进钥匙孔里,却发现门没有锁,是开着的。 难道是诗瑛回来了?我想着,推开了门,一道寒光在黑暗中迸现。 来不及惊诧,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猛地往后一拉,我差点跌倒在地上,也堪堪地错过了锋芒。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站在玄关,眼神凶残,手里拿着一把锋利匕首的人。大脑还来不及反应,我就被身后的人使了一个巧力,向左后方转了九十度,不仅避开了匕首,还绕过了大门,贴到了墙上。 救我的人带着一个半面面罩,看不清面容,房间里的男子锋利的刀锋却没有含糊,直直劈了下来,救我的人一个抬手,想错开对手的武器,未想已是慢了一招。他连忙收手,戴着半截手套的右手却未能幸免。锋光闪过,细识之下,救我的人的右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横涌。 “啊。”我大叫了一声。 “快走。”男子大吼一声,不顾流血的手,手腕一偏,一个手刀就去夺对手的匕首。 “愣着干什么,快走!”他又大吼了一声。 我如梦初醒,电梯是肯定不行的,要是被截住,我无路可逃。电石火光之间,我直奔紧急疏散逃生的楼梯道。拜托了,我扭头看了一眼救我的恩人,看他的动作毫不含糊,希望可以顺利解决对手。至于他是谁,即便我很是疑惑,不过剧烈跳动的心脏盖过了一切,确确实实的恐惧笼罩了我的周身。 很顺利地直奔下楼,我的第一念头就是找保安报警。 楼门口停了一辆车,我刚下来就被一股强力拉了进去。 我的脑海里尖叫了一声,眼前瞬间黑暗了。 被绑架了? 这声尖叫没有喊出口,我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我被抱在怀里,身边萦绕着我最熟悉的体香,耳边响着凌楚特有的声线:“远之,是我,别怕,没事了。” 如被安抚的小兽,我的心脏从趋于崩裂慢慢恢复平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满是担忧的黑瞳。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被拉进了凌楚的车里,而这辆车以飞快的速度开出了我们小区,不知要奔往何处。 “凌楚,凌楚,我家里有……”我大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会有人解决的。”凌楚的大手按在了我的头发上,另一只手将我额前因为奔跑而凌乱不堪的碎发撩开,他的唇瞬间就落在了我的额头上,那么地温柔,那么地珍视。 刚才救我的人就是凌楚安排的? “我怕他们对你下手,就自作主张地叫人保护你,幸好,幸好……”完全醉在了这片星光里,直到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不是额头,也不是鼻梁,是我的嘴唇接住了他还颤颤巍巍的双唇。 没有深吻,就只是嘴唇间的触碰,却让我的心头百转千回。我想我是知道凌楚幸好二字后面要说什么的,幸好你没事,幸好你还在,不是吗?这样地害怕,这样地恐惧,这样地患得患失。 这是一个没有激情的吻,却像是滴滴的眼泪落到了我的眼底。我的凌楚,救了我,真好。我的手臂还能保住这个人温暖的身体,真好。顾不上还在刚才惊魂的余韵中,顾不上还在逃命的处境,也不上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还有陌生人。 还是回到之前那栋别墅。 容眉拿起沙发上的一个玻璃杯,对着凌楚的脸就砸了过去。 我来不及惊叫,只见凌楚头一偏,玻璃杯掉到了地上,“砰”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凌楚!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追杀你,你知道你的一条命值多少钱吗?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凌楚的话音里全是平静:“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远之有危险,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那我是来干嘛的?摆设的啊?你不可以叫我去啊。”容眉很是生气,绝美的面庞扭曲得厉害。 我想开口,可惜找不到立场。 “我不放心,我宁愿死,都不会让他有危险。”凌楚的态度很坚决,一点都没有对容眉低头道歉的意思。 “你!你气死我啦,我管你去死。”容眉气极,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他为凌楚担心的心情显而易见。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这个时候跑出去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你要理解我,换成是你,沈翎天有危险,你可能还独自窝在安全的地方吗?” 容眉先是一惊,后面就变成了沉默。然后,他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没事就好。” 容眉这么激烈的反应,我再不懂我就是傻子了,凌楚应该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听闻我有危险,就不管不顾地跑去救我。难怪刚才的车速那么飞快,副驾驶座上的人还扛着一把重枪,一直留意着后视镜。 感动、愧疚,再次袭来的恐惧,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远之,我想解释一下,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凌楚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才……”容眉颇难为情地说道。 我连忙截住他的话:“我明白,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也是被我拖累了。”凌楚叹了一口气。 “我说,我们就别再酸不溜秋地玩什么自我谴责的游戏了,总会有办法的。”容眉的话一下子就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嗯,”凌楚点了点头,“不过,远之,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他又看向了我。 “什么事?”我忐忑。 “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凌家是瞄上你了,想用你来逼我就范。之前他们还顾忌触及你会触及我的底线,但是我现在已经和他们撕破脸皮了,我想他们现在不会再手软了。” “呃,那怎么办?”我迷惘。 “你可不可以,暂时在这里住几天,我的意思是说,在这里保护你会容易一些。我知道这样很难为你……” “当然可以。”我立刻答应了,凌楚是个强势的人,我见不得他此刻有点低三下四的小心翼翼。 “真的吗?”凌楚一脸的惊喜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现在不拖你的后腿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我认真地看着凌楚的眼睛。 “那真是太好了。”连容眉也眉开眼笑起来。 “哦,对了,赶快让远之吃点东西吧,他应该很饿了。”凌楚说道。 “是哦,那我先去吩咐下。”容眉边说着边走了出去。 第63章:迷梦 头顶是繁星点点,脚下是绿草盈盈的土地,在心绪繁杂时,我才觉得这片巨大草坪的难得。可能只有在这远郊的宁静中,我才能拥有这片刻的沉寂。 我要的不多,一份相爱的爱情,一个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直到现在,若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那也该是真正的自欺欺人了。 我年少时过得规矩守礼,认识凌楚后被他拉近了爱情的漩涡,无从去考虑我们的性别问题、家境悬殊,甜蜜来得太快,一个巨浪就将我拖到了大海深处。 待到梦醒梦碎,才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潜藏心底的疲惫远远逃离。没有了爱情,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我的妻子和女儿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梦想。而这份梦想,在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面前,无论如何挣扎,还是显示出它的脆弱。 我和凌楚回不到过去,这不代表就能抹杀过去。我从未想过背叛我的家庭,更从未想过和凌楚重织旧梦,我担心的是,纷繁落幕之后,我会何去何从,事态的一步步发展早已超过我的预想和可想象的尺度,若凌楚受到伤害,我是否还能够全身而退,回到我平淡的幸福中去? 正胡思乱想着,爬上一个陡坡,我发现容眉正平躺在陡坡的草地上,双眼专注地眺望着星空,有一种安宁的美好。我走到他身边,容眉听到声响,微微侧过脸,看见我,眉峰微挑。他姣好的容貌,此时看来,绝美得不像现实。都说红颜祸水,而一个男人长成这样,难怪有着那么多的坎坷,我再次感慨。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么?”容眉坐了起来,伸手随意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粘着的草屑,“反正我又派不上什么用场,你可能不知道,以前在帮里,很多事情也是沈翎天在做。不过现在想想,就算是我顺利掌权,大概也只是空有其表,不可能真正掌握实权吧。” 我讶然:“你不是向往权势的人。” “谁知道呢?”容眉轻笑起来,不是记忆里他戏谑而狡猾的坏笑,而是凉过夜色的冷冽,“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有主权,才能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他的笑容和声音都不似往常,在我听来,有一种陌生的可怖。 “你是怎么了?” 容眉摆摆手:“没有,就是突然想喝酒了而已。” 难道是最近凌楚的事情太难缠了?我可以料想局势的艰难,不过没想到连容眉都这般苦恼和无措。 “你喝吗?”容眉又问道。 “现在吗?不好吧。”看着容眉那张脸,我又实在难以拒绝,“好吧,我陪你。” 这一次容眉的笑意才达到了眼底,只是他的眼眸在深夜里有种别样的深邃,不像凌楚双眸的幽深和莫测,容眉的眼睛像有话要泄出来,却又生生止住了。 “酒在哪里?” “你不知道,还是我去拿吧。”容眉立起身,不等我说话,就直接走开了。 好吧,果然还是大少爷的做派。 我无语地坐了下来。 没让我等很久,容眉就回来了。 “Brandy?这么晚,还喝这么烈?” 容眉将两个酒杯直接摆在了草地上:“喝不尽兴还不如不喝,怎么?你怕了。” “喂喂,好歹我也是有过酗酒史的人,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容眉哈哈大笑起来:“酗过酒的都是可怜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骄傲口气说自己酗酒。” 我窘迫:“现在活过来不就行了。” 容眉将盛着酒的酒杯递给我:“cheers.” 碰杯。 “我现在觉得,我们一样可怜。” 冰凉的酒顺着喉咙而下。 “怎么说?” “没有,也许每个人都是可怜的吧。” “我早这样觉得。”我不甘示弱地说道。 “好吧,是我觉悟得太晚了,可是不到最后,谁知道谁又入了谁的局呢?” 我似懂,又不懂。 容眉无视我迷茫的眼神,眼睛微眯,丹凤眼更见修长:“喝酒!” “嗯嗯,酒入愁肠。” “哈,你这句话深得我心啊,怎么说呢?嗯嗯,现在感觉我们就像古代的侠客。”容眉又笑了起来。 “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讥笑他。 “你可能很难想象,黑道就是一个大染缸,我虽无用,也算是从小就见惯了行行式式的人,这世间的黑暗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存在的。武侠小说也就是骗骗小孩子的玩意,对我们这些随时把命悬在地狱门口的人来说,那里面更像是幻想的天堂。死不是最可怕的,很多时候生不如死,你自己还不自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无法理解。 “你当然不懂,我是说给我自己听。”容眉又给我们两个倒酒。“你只是个凡人,被恶鬼爱上,就被搅和进地狱了。” “你是说凌楚吗?” “嗯,他是恶鬼中的恶鬼,恶魔中的恶魔。他们都是。” “他们?”我更糊涂了。 “我也是。” 我更加迷茫了。 “喝酒,喝酒。” 我不明白,便以为容眉是压力过大。 “我不知道强弱在爱情中该如何界定,不过无论如何,感情都是自己的,事情如何发展,都无法主宰感情的倾向。现实是这样的,内心也可以是另外的。”容眉和沈翎天的事情是我无法理解,也无法介入的,我帮不了他,也出不了实在的主意,我只是希望容眉能够在自己的感情里直得起腰。 容眉看了我一眼:“我们都以为你是脆弱和无力的,也许这样外表的人,内心往往才是刚强的。是啊,谁又能真正操控你这样的人的内心呢?纯洁无瑕,所以容不了一点瑕疵,可惜,可笑,最终究竟是谁看不穿呢?”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只是感慨世人的愚蠢。” 这样的容眉是我不了解的,更是我不熟悉的。 我知道我问不出更多,他对我说的话,既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醉了吗?” “当然没有,我们不醉不归。” 两个人一起喝酒,醉意比平常来得更快。 沈翎天到来的时候,我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竟自觉比容眉还多一份清明:“我先走了,容眉交给你了。” 沈翎天的脸上一如既往缺乏表情的外露,只是点了点头。 我慢慢悠悠地走下斜坡,不经意回头。 斜坡上,沈翎天搂着容眉的腰,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包在了外衣下,正在索吻。 我的嘴角挑了挑,这个笑容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味不明。 谁又知道呢? 一双手触到了我的腰,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我:“怎么喝酒了?” 我没有回答,任由凌楚将我抱起,以标准的公主抱的姿势。 他的眼睛,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气息。 进门,上楼,房间的门打了开来,还是之前凌楚的房间。 凌楚将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小心翼翼得犹如捧住自己的心脏,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正在热恋的少年。 只是那个少年,早就长成了一个铮铮男人。 我的手顺着他的胸膛,他的手,爬上了他的眉,顺着他的眼、他的鼻梁,来到了他轻抿着的唇上,来回地摩挲着。 凌楚的一只手抓住了我肆虐的手,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凌楚的唇凑了上来,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情景无声无息地上演着,重演着。 衣衫轻解,我的手摊放在两边,就如深海里的鱼被波涛卷上海岸,暴露在了细沙中,阳光下。 凌楚的吻是炙热的,和他此时急促的呼吸一般。 年少便谙于此道的人,带着更为浓烈更为窒息的强势,将我纳入阴影下,我被压在重物之下。细碎的呻吟,或者该说更像闷哼,没有传入我的耳朵。我的灵魂飘到了半空,浮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一切,脸上没有浮现一丝涟漪,静默地看着容貌相同的人,在我用尽全部气力爱过的人的身下,像暗夜的玫瑰一样绽放。 凌楚所占有的,是谁?他的臂弯下拥抱的,是谁? 凌楚此时真正成了长在我身体里的一根刺,刺是拔不得的,更何况是再重新深深插入我脆弱苍白的肉体里。 在他进入的那一刻,我短暂地恢复了知觉,好似从心脏的深渊处翻涌出一股不知名的疼痛,就像多年前结了痂的伤口被撕开那刺骨的疼痛,痛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只是片刻,因为现在的我,正漂浮在半空之中,看了良久白色的床被上波涛汹涌,顿觉无趣。 将目光投诸到窗外。 窗外,夜色正好,月光朦胧。 我和容眉,或者算上凌楚、沈翎天,谁在迷梦中,谁在迷蒙中呢? 第64章:突变 我并没有对一夜的荒唐有着太多的反应,凌楚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也放任了我这种类似缩头乌龟的行为。情绪里有着太多的不稳定,所以我宁愿避之不及,宁愿唯有沉默。 容眉显然也是知道的,第二天早上,或者该说是中午更为合适,我下楼时,容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到厨房里为我端出一碗早已熬好,却一直用小火煲着的细米粥。 身体的状况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既然清醒了,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再在那张床上待下去。简单地念想着,若是可以出去走走,就好了。 当然,后来的这几天,我知道这个想法是妄想。 坐在白色的摇椅上,面对着庭园里满园的美景,我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惆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忧愁。很自然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是心底还是有一处觉得是不够的。 “有烟吗?”我任意地开口道。 我知道,我的身边一直有人,即使我不知道他在何处。 一个身材魁梧,表情严肃的人果然现身了。 我接过递过来的香烟盒:“万宝路?” “是凌先生备下的。” 想是我这几天不断地向保镖索烟,凌楚就上了心了。 抽出一根,旁边的人马上上前为我点火。 烟雾缭绕中,我见他神色恭敬而不谦卑,自有一番气度,不禁开口问:“你是兴帮的人?” 他摇了摇头。 “那就是凌楚的?” 男子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开口。 看来是默认了,真是一个闷罐子。 “多大了?是哪里人啊?”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空虚得无聊,不禁起了逗弄眼前人的心思。 可惜对上的是个木讷到堪比机器人的人,而很明显,我的问话不在他程序的设置里。不过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越矩了,因为有着这样背景的人,一般都对自己的身世比较敏感。 “算了,还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或者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虽然知道他用的也不可能是真名。 “阿咏。” “勇敢?哈,真是一个俗气的名字啊。”我不客气地说,果然见这个年龄看起来不大的小伙子脸上一片窘迫。 “不是,口字旁加永远的咏。”他急忙争辩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这些日子我也见多了兴帮的人,这么好玩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豹子,身上自然带着匕首一般的锋利,天生就是吞噬别人的,可是眼神还是干净纯粹的。 “歌咏的咏,这个名字倒是不符合你的身份呀。” “父亲起的。”小豹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从他的语气里,我可以听出一丝温情,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看起来你年纪也不大,你父亲愿意你现在干这个?”凌楚这个人内心的阴暗,若说到现在我还不了解,我也算是白活了。这个外表豹子,内心兔子的年轻人跟着他,怕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父亲得了癌症,晚期,我需要钱……后来来不及了。” 世间最怅惋的事情莫过于一句轻描淡写的“来不及”。 走上这条道路的人,或许有为钱,有为权的,我虽不甚了解,但大抵可以想象,最多的还是无可奈何的可怜人吧。 “很辛苦吧?” 他的表情像是大吃了一惊。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还是要好好活着。”不顾他一脸纠结的表情。 哪怕是拿命在赌,我还是希望眼前这个美好而又可怜的年轻人能够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唔。”我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胃。 他的神色慌了,跨步上前。 我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是起来得太猛了。” “陪我走走吧,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生锈了。”将烟蒂放在桌子上的烟灰缸上,我随口说了一句。 “凌先生吩咐……” “我知道,就在这里,不会走出去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不该为难的人,我也知道凌楚是为了我的安全,是为我好。他就算是一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会将眼睛放在我的身边。 阿勇很顺从地跟着我在庭院里踱步。 我发现,我是享受这种片刻的安宁的,如果没有那个电话的话。 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我还是欢喜的。 “诗瑛。”我以为我接到诗瑛的电话会是愧疚的,忐忑地心虚着的,却没料到会是这般地思念,以至于还不夸张地说,电话另一头的诗瑛一定可以听出我声音里的狂喜。 如果她有注意到的话……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秦远之,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回来!” “诗瑛,你听我解释,我现在走不开,再等几天可以吗?事情解决了,我马上回家。” “家,秦远之,你还有把家当家吗?” 诗瑛的愤怒让我无措,更让我瞬间感到浓重的疲惫和无力感。 “诗瑛,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可以的话,我想,你可不可以到丈母娘那里寄住一会,我们家……我们家……我不敢确定会是安全的。”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很无力,虽然对方的目标是我,上一次遇袭的事件凌楚应该也有很好地善后,但是我不敢拿诗瑛和安儿去赌一把。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 “诗瑛,你还在听吗?”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这是为什么?”诗瑛的声音再次传来。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我也想知道,我更想有一个可以让诗瑛放心的借口……谎言。一种无可遏止的悲哀涌上心头,我需要对诗瑛说谎。 “是公司里的一些事情,你知道的,商场上总是有很多的牵扯,不过我保证,我保证很快就会解决好的。”我口不择言地向诗瑛解释。 片刻,诗瑛冷冷的话语从听筒里传出:“嗬,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好骗吗?” 诗瑛的语气让我心悸:“诗瑛,你,你说,说什么呢。” “也对,你现在忙着和旧情人重叙旧梦,哪还会记得家里的糟糠之妻?” “诗瑛,什么旧情人,我哪里有旧情人,诗瑛,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我不敢置信,不敢相信自己此时耳朵里听到的声音。 “秦远之,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管你在哪里,你,马上回来。否则,不仅我们完了,你这辈子,不,下辈子一起,也别想见你的宝贝女儿一面!” 话筒里传来了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冷得失去知觉。 难道诗瑛知道了? “秦先生,秦先生,你怎么了?”旁边的阿勇接住了我下滑的身体。 我急急忙忙一把推开他:“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给诗瑛解释清楚,我要回家!”我絮絮地念叨着,无意识地奔向了车库。 阿勇在后面大声叫喊着,我无法回应,更无法回头,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我必须回去,马上回去,不然一切都会无可挽回!” 更多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拦在我的面前。 “秦先生,您现在不能出去!” “让开,我马上就要离开!”我怒吼道。 阿勇抓住了我的手:“秦先生,现在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出去,这是凌先生吩咐过的。” 他以为搬出凌楚我就会让步。 “我说让开!”我睚眦尽裂。 所有的人都一脸为难,我却不在意,更无法在意。 “秦先生,不要为难我们,我们实在是不想伤害你。”一个守卫的人说道。 “我就是要走,看你们谁敢碰我,凌楚是你们的主人,不是我的!你们再拦着我试试!”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这不代表我是个任人主宰的人。 或许是一向好脾气的人怒火上来就会气势吓人,这么一大群汉子脸上尽是迟疑犹豫之色。 我狠狠地踢了踢车门,转身:“钥匙呢?” 没人回答。 我怒极:“我问钥匙在哪里!” 阿勇掏出一把钥匙,我一把夺过。 “不可以!”另外一个人大叫道。 这不是我顾忌的范围了,我快速地打开车门,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就飞了出去。 “快打电话给凌先生!”后面传来阿勇的大吼。 第65章:闹剧 “诗瑛!” 用“闯”字形容我打开门的样子,一点也不为过。 一路上的飙车,上帝为我创造了一个奇迹,我这辈子还没开过这么快的车,竟然没有出事。刚才等电梯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尽管手抖到不行,还是不由自主地拼命按键,恨不得马上就让停在高层的电梯马上下来。 诗瑛端坐在沙发上,神色不明。 “诗瑛。”面对诗瑛,我反而怯弱了。 不知道诗瑛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和诗瑛解释些什么。 “坐。”诗瑛很平静地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沙发。 我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诗瑛,我……” “我”字出口,我却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急忙回答道:“公司出了事。” 诗瑛的眼睛直视着我,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其他情绪:“我以为你会和我说实话。” 我没有说谎啊。“公司确实出事了!” “是你的老情人出事了吧。”诗瑛冷笑道。 “诗瑛!”这样表情刻薄,语调尖锐的诗瑛是我陌生的,更是我心惊的。 诗瑛仰起头:“不是吗?” 面对着她的目光,我的嘴艰难地难以开口。 “啪。”诗瑛一个横扫,将茶几上的玻璃杯都扫到了地板上,支离破碎,一片触目惊心。 “我怎么这么糊涂,和人结婚生子,女儿都这么大了,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枕边人不爱女人,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诗瑛站了起来,尖叫道。 我面如土色。 诗瑛知道了。 “不,不是的,我……我已经和你结婚了,诗瑛!”我辩解道。 “你闭嘴!是你,都是你,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嫁的人是个同性恋,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啊,啊!” 我抓住诗瑛的手:“诗瑛,诗瑛,你听我说,安儿都这么大了,我不是只爱男人的,诗瑛!” “放开我,秦远之!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你和那个你们老板,你们从大学就好上了,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你以为我还傻傻地蒙在鼓里吗?现在你们是什么?重圆旧梦,破镜重圆?你是要我和安儿当你们这对恶心的同性恋的挡箭牌吗?” “谁告诉你的,诗瑛,你怎么知道的?”我颤抖地问。 诗瑛从包里拿出一大叠相片,冲我的脸上就扔了下来,照片飘飘摇摇地掉到了地上。我顿时如遭雷击,照片上的都是我和凌楚当年的照片,有在街上手牵手我一头羞赧的,有在湖边忘情接吻的,有我为凌楚拍下落雪的,有凌楚仰起我的头,低头轻吻我下巴的……两个少年举手投足间难掩的暧昧已经证明了一切。 昔日的那些美好,竟然变成而今的噩梦。 “还有更不堪的,你们恶心的让我一看就吐的床照,你还想看吗?要是我没有提前一天回校,要是有人无意拆开我的信件,看到这些,看到我的丈夫做的这些丑事,我要怎么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诗瑛,你在意的究竟是我的过去,我曾经是同性恋,还是我的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结婚之前我想和你坦诚,是你说谁没有过去,不必告诉你,把握以后就好。我认为爱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我当年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刚好也是男的而已,我认为和喜欢一个女孩是没有区别的。更何况,现在我和凌楚……” 诗瑛大叫了起来:“你是想说你和他现在没有关系了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是和谁待在一起的吗?秦远之,我看错你了,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想想我和你这种人结婚,我就觉得恶心!” “诗瑛,你不要太过分。”我本来是想和诗瑛说明,我和凌楚再无可能的。我已经和诗瑛结婚了,还有了安儿,不管再怎么看,我和凌楚都没有继续的可能了。我并不是否定和凌楚存在关系,那一夜的迷梦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法再分辨自己的方向,但我清楚的是,我无法放手,有了这样的家庭之后,我怎么可能再回到一个曾经抛弃过我的人。“同性的爱并没有罪,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是爱过凌楚,很爱很爱,爱本来就是无罪的,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在结婚之前或者说之后,我都没有过对你隐瞒的意思,我以为你是不介意我有过过去的。凌楚的再次出现,我承认,打破了我们以前的生活,因为现在牵扯太多,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我发誓,我从决定和你结婚开始就一直发誓要做个好丈夫,安儿出生之后,我更是一心一意想当个好父亲。” 我跪了下来:“我除了当年被我父亲扫地出门,就没有跪过任何人,现在我求你,原谅我无心的隐瞒,原谅我有过这么一段过去,我和你,还有安儿,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远之!”后面传来一声大叫,凌楚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跪在地上的我,将我抱了起来,“你怎么会跪在地上?”凌楚转头对着诗瑛大喊道:“你对远之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诗瑛的脸变得一片扭曲,“好啊,奸夫都找上门来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问我我对他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滚,你马上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家,我不准你脏了我的地儿。” 凌楚还想说什么,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凌楚,你走吧,你先走吧,我会自己解决的啊。”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怎么可以丢下你?” “你们这是在我面前秀恩爱吗?秦远之,你怎么可以这么贱,我早就从你那个老同学林城那里打听过了,当年明明是他抛弃了你,玩弄了你,现在你居然又眼巴巴地凑上去。还有凌楚,有钱人就了不起吗?当初玩了远之不说,现在还来当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你难道不知道脸皮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你不要说得太过分!你骂我可以,但是远之没有错,你什么都冲我来,和他没有关系,当年就是我该死,现在也是我一直缠着他的,他没有背叛你!”凌楚大叫起来,怒不可遏。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们就是一对贱人,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贱得绝配,你们这两个恶魔,为什么拖上我,为什么啊,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人啊?”一向谈吐优雅的诗瑛,不气到极致不会用这么不堪的用词。她气得发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我怎么可以当一个同性恋的妻子,安儿怎么可以有一个同性恋的父亲?被别人知道了,安儿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秦远之,我恨你,我恨你!” “你再说一句!”凌楚气得一步上前,站在了诗瑛面前大叫道。 我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诗瑛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要我怎么去面对? “还有你,还有你!都是你害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诗瑛尖叫着,扑了上来,对着凌楚的脸就抓了上来。 凌楚侧身闪躲,犹避不及,两道清晰的指甲痕划伤了他的一边侧脸。 我连忙上前抓住诗瑛的手:“诗瑛,不要!” “你放开我,你居然敢碰我,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我只能放开。 诗瑛一个巴掌就上来了,我的脸,我的鼻子感到一股强烈的疼痛,有温温的东西从鼻子中涌了出来,我用手一抹,殷红一片,是血。 凌楚扑了上来,用衣袖就帮我抹了一下鼻子,雪白的衬衫衣袖瞬间腥红。 “远之,远之,你没事吧,远之!”凌楚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诗瑛也惊呆了,可是没一会儿就又反应过来,嘴里又继续骂骂咧咧的。我的心痛到无法自制,不仅为诗瑛嘴里恶毒的话,为她不顾多年夫妻情谊的一句离婚,也为我现在左右不是的处境。 我迷迷糊糊地推开凌楚,拔腿就逃,只想逃出这一场荒谬的闹剧,这一片让我头晕目眩的混乱,将一切丢在脑后。 第66章:伤害 “远之要是有什么事,你给我等着!”后面传来凌楚的怒喝。 可是我的头脑完全无法思考,在妻子面前的窘迫、羞耻、愧疚还有悲愤早已让我无地自容。我该庆幸的是,诗瑛没有把安儿带在身边。这么些日子里,我常常想念着我最爱的安儿,我想,为了安儿,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愿意的。诗瑛给我的最大打击不是她扬言要和我离婚,甚至不是她不让我和安儿见面,而是我猛地发现,要是安儿知道了我的过去,现在还小小的她会怎么想,会怎么对待我这个父亲?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追过来的凌楚惊恐万状的脸,还有那不顾一切伸过来的手。可是电梯门没有给他机会,同时也没有伤害到他的手,这是我唯一庆幸的。 我不管不顾地奔跑在街道上,耳边是喧嚣的人群,刺耳的车行声,我无处可逃,只能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压抑住满溢而出的泪水。 一如多年前的少年,满怀期望地出柜,不管不顾地爱着,最后却惨遭背叛,同样地无地自容,同样地在对方眼里看到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蔑视,只能任凭泪水不知疲惫地流淌。 我是个男人,可是我也会心痛,我也会泪流满面。 我不是个坚强的男人。 “远之!”一声惊天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对面的街道,红灯亮起,可是凌楚却浑然不知地从禁行的人行道冲了过来。 旁边的人发出了声声惊叫声,一辆车靠近,车主显然也被吓住了,闹市区里也鸣起了震天的喇叭。 “凌楚!”我大叫一声,车子已经驶到了凌楚的跟前,凌楚一脸的惊诧。 我的双腿软了下来,跪到了地上,惊恐胆怯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双手捂住眼睛,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不停地掉落下来。 我的双肩大力地颤抖着,整个人变成了一件碎玻璃的拼接物。 上帝啊,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为什么? “远之,远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别哭。”肩膀被一双大手揽过,我的头靠住了一个厚实而温暖的怀抱。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手摸上了凌楚的脸,不顾自己的泪流满面,颤抖着说:“你没事,你没事呦,你没事啊。” 凌楚抓住我的手,拿到嘴边细细地吻着:“我不会有事的,远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 “嗯嗯,嗯嗯。”我像一个无助的小动物,只能蜷缩在凌楚的怀里。 身边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凌楚大喝道。 一脸黑色的林肯驶到了路边,凌楚一把抱住了我,无视周围人不约而同的惊呼,以公主抱的姿势将我抱到了车边。现在的我是无法思考的,我只能无力地环住凌楚的脖子,将一切交给他。 车门边早就有一个人候在那里,我们一靠近,就快速地打开车门。 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到了车上,凌楚还是舍不得放不下我的,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我只能低着头,紧紧地抱住了他。这样的我,未免有些丢人,可是谁在意呢?我只知道自己的泪水仿佛是积攒了多年,一次性地宣泄而出。 凌楚的一只手抬起了我的下巴,让我的眼光和他深情而心疼的眼神相碰,他没有为我擦去泪水,却低下了头,用他的鼻尖和我的鼻尖,让我们连到了一起。他的呼吸仿佛就在我的唇边,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我的世界更加地蜷缩在了他的目光之下,他的鼻息之下,他的阴影之下。 一个拐弯,让我下意识地将手更加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还往上提了提。 凌楚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啦?”我叫道。 “没什么。”凌楚看到我疑问的眼神,连忙又掩饰性地回答,“真的没什么的。” 我半坐了起来,将他的身子推到一侧,撩开他的衣服,头伸过去一看。 凌楚的腰的一侧,赫然有一大片的淤青,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再抓过他背着我的一只手,上面也是一大片擦破皮的伤痕。 “躲车的时候,呵呵,这都是小伤小伤。”凌楚解释道。 “有药吗?” 凌楚微楞。 坐在前面的人急忙说:“有的有的。” 一个小小的医疗箱被从前面递了过来。 我的眼泪早止住了,虽然眼底还是温热的一片。 我的心底心疼于凌楚的受伤,在深沉的一处,竟也是庆幸他的受伤的,不然的话,那样脆弱无力的我,该如何收场? 医疗箱虽小,但是里面的东西很是齐全。我毫不费力就从里面找到了消毒水、云南白药和跌打油。 “把衣服提一提。”我不客气地对凌楚命令道。 凌楚只能听从地提起衣服。 我将和医疗箱一起被递过来的一个小小塑料箱放到了一边。 所幸的是车子开得很稳当,我可以偏过头,拿着棉签,蘸上消毒水,轻轻地为凌楚腰侧的那一大片伤痕消毒。 “痛的话就和我说。” 凌楚不在意地回答:“这点小伤,有什么关系。远之,你太……” 我瞪了他一眼,凌楚将剩下的话咽到了嘴里。 消完毒之后,我又拿起另一只棉签,蘸了点云南白药均匀而细致地涂在了他的那道伤口处。血都沾到了凌楚的衣服上,伤口处半边黑半边红,显得有点狰狞。我不忍看,上过药之后,又打开了跌打油的瓶子,将跌打油抹开来,抹到了凌楚那大片的淤青上。 我拉过了凌楚受伤的手。 “这个就不用了吧,这么点小伤。”凌楚说道。 我不说话,白了他一眼。 径直地做自己的活儿,手上的破皮伤口处有一些细沙,看起来有一点脏。我仔细地用消毒水洗了好几遍,让浑浊冒泡的水滴到了小塑料箱里。 看了看,出血不多。我就又拿起了跌打油,换了根棉签,细细地为他上药。 凌楚整个过程一直很安静,但是我不用抬头,都知道他的目光一直灼热地盯着我。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安静地收拾好东西,我不好意思地坐好,坐在一边。凌楚也没有再违矩,没有其他的动作。我将目光投向窗外,没有回应凌楚追随的目光。 熟悉的景色飞驰而过,所以我们回到的还是那栋隐秘的别墅。 我径直地回到了凌楚的房间,无视别墅里众人不一的目光,凌楚默然地跟在了后面。 踏进凌楚房门的那一刻,我忽然回过头,对凌楚说:“让我静一静,可以吗?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凌楚不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在我坚持的目光下,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关上了门,上锁。 我颓然地靠在门上,滑到了地上,坚持许久的伪装终于还是崩溃了。 听着门外面静默了很久,许久过后,凌楚的脚步声才又响起,渐渐地离开。 我知道上帝是爱笑闹的,只不过没想到他的玩笑会是这样地大,这样地让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是紧闭着的,整个空间里一片黑暗,犹如我的内心。 诗瑛、凌楚和我彼此缠绕成一个结,一个让我窒息的结。 许是从与凌楚的再次相遇,一切就都脱了节,也都脱了轨。 今天我在诗瑛面前,是全然低下的,面对着她,我其实是矮到尘埃里去了的。不是因为我的过去,也不是因为被无意隐瞒的过去,而是不久前我和凌楚的一夜迷梦。到而今,我除了逃避,埋在心底的是一种深深的迷惘。 我知道自己不是随便的人,肉体的纠缠在我心底神圣无比。而不管愿不愿意去想,面对诗瑛时,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我和凌楚的事情。 事到如今,我更是完全看不懂自己的心。凌楚快要撞到车时,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崩裂了,甚至恨不得自己就在那一刻死去。 我看不懂,也看不穿,自己的内心究竟要的是什么。我的天平上,到底是哪一方重过哪一方呢? 十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一个局,为何伤害到了如今? 第67章:无辜 “阿咏,再给我酒。”我打开门,果不其然地在外面看到了守候的人。 将凌楚房间里的酒饮尽之后,我只能伸手要。 “凌先生出去前吩咐过了,不能再给您酒了。” 我知道小豹子很有原则,不过他现在的这种原则性让我很头痛。 “这样吧,你先给我,我回头自己和凌楚解释。” 小豹子仍然倔强地不吭声。 我挫败:“你要是不给我拿,我自己拿,难道你还能拦着我不成?” “酗酒不好。”阿咏固执起来真像一头牛。 “那我自己去拿。”谁不知道客厅的酒架上就有很多酒,就算是价值不菲,我也顾不上了。 旁边的另外一个人一脸的为难,阿咏却还是决然地走上前,挡在了我的前面。 我即便头疼,也对这个年轻人很没辙,他眼里纯粹的意志不是让人生畏,而是天生有一种令人不忍拒绝的怜惜。 “阿咏,去拿酒来。”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容眉正站在阿咏的后面,开口道。 “这怎么可以?”阿咏很不赞同地直接拒绝了。 容眉倒是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显然,容眉的话比我有魄力多了,阿咏打量了打量他,又转过头看我。 我急忙在眼神里表现出我的坚定。 阿咏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好吧”,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谢谢你。”我对容眉说。 容眉耸了耸肩:“你还是等凌楚回来,帮我挡住他的怒火实际点。” 容眉完全没有顾及我,直接走到房间的最里面,一把将窗帘拉了开来,“吱啦”一声泄下了大片的阳光。 容眉接过阿咏送进来的酒,麻利地开瓶倒酒。 我有点诧异。 “其实,我不反对喝酒。” 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去开酒吧,我还记得他和我说过,他挺喜欢酒吧的。 “但我觉得你还是别喝太多的好,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胃很脆弱。” 额。 “不过,我现在不反对你喝酒,你现在要是不想喝酒,我也会觉得奇怪的。” 好吧,多次转折,连我都说不清容眉的态度了。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能算长,他的任性随意却是深到骨髓里了,这一点我也很清楚。 “你好像误解我的意思了。”容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应该很需要酒精。” “你知道了?” 容眉点了点头。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好奇是谁做的吗?”容眉问。 “当然好奇,不过那些照片也不是假的,所以应该是一个很了解我,而且还很有势力的人,那么多年前的照片,是谁有通天的能力把这些拿到手?只是,是谁那么恨我,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之后你想做什么呢?” 听到容眉的问话,我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考虑怎么才能得到诗瑛的原谅,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隐约知道的,知道诗瑛对于同性恋或者有很多的异议,孰知竟是这样地抵制和厌恶,可能是因为我是她丈夫的缘故吧,冷静下来后,我想我也是能懂得。换做是我,伴侣有过一段,呃,该怎么说呢不怎么好摆上台面的过去,我也是会不舒服的,更何况是那么一段迥乎常人的过去。”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想。”容眉认真地说,“你的性格里温柔的成分太多,太多了,所以让人才会想着得到你,不顾一切地得到你。” “呃,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的意思是大嫂应该是很爱很爱你,所以才会反应那么激烈吧。” 我拿酒杯和容眉的被子碰了一下:“谁知道呢?你要知道,不是爱就可以了,爱情不是在小说里,也不是在城堡里,不是只有爱就够了,生活有更多的东西,你也会不知不觉地考虑更多,比如面子,还有自以为的尊严等等。” “难道,你是要放弃大嫂了吗?”容眉满脸的铁青。 “怎么可能?我下决心娶她的时候,就发过誓,除非她丢弃我,不然我不可能会离开她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否则,我就诅咒自己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那她知道吗?” “怎么可能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是要增加她的负担,也不是想着要让她感动。” “你是一个好男人,更是一个好人。”容眉认真地说,“我很难想象,凌楚曾经抛弃过你。” 我挑了挑眉毛。 “不过,也就很容易想象,为什么凌楚现在对你这么执着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不到离开的时候,见不到那人的好。等到离开见到了好时,那人早已离开。” “命运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玩笑。”我总结道。 “远之,因为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想告诉你真相,欺骗你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容眉一本正经地说。 “容眉!你怎么可以让远之喝酒呢?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胃不能喝太多酒吗?”凌楚站在门边,全身散发的低气压瞬间让房间里的阳光都黯淡了。 我急忙摆手:“不关他的事,是我想喝。” “我只是想告诉他真相。”容眉扬起头。 “我不认为告诉远之,是为他好。”凌楚一字一顿地说。 “起码,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容眉不甘示弱。 凌楚走了过来,夺过容眉手里的酒杯:“我会告诉他的。” 容眉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太过复杂,我无法懂。 “我觉得,你应该把时间和空间留给我们。” 凌楚的话音一落,容眉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你说就你说。” 凌楚跟在容眉的后面,一等他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转身,手在门后停住了,按下按钮,将门锁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有疑惑。”凌楚走了上来,一手接过我手里的酒杯,一只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不等我反应,就印了一个吻在我的唇上。 一个很快的吻,一个轻描淡写的吻,一个让我措不及防的吻。 凌楚单脚跪了下来。我坐在椅子上,一低头就能看到他那有着浓密头发的高傲头颅,正温顺地枕在我的膝盖上。 “远之,都是我不好。”凌楚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不知道,我是有多懊恼那时候对你做的事情,要是可以的话,如果说可以重来,哪怕叫我马上去死,我也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答应。” “你不必……” 凌楚打断了我的话:“你什么都别说,先听我说完。” “现在我忍不住来找你,也给你带来了无穷的麻烦,我也恨死了我自己。可是没办法,只要我还能动,还能呼吸,我就忍不住要靠近你。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吧?其实我知道我不该,可就算是以后要下地狱,我也认了。见不到你的日子,比地狱还难熬……要是我没有那么复杂的家庭,也许我就可以默默地在一边,守着你一辈子……那些照片和我,和我的家族又有关系了。是我不好,我搬到这里住,想着只是一时,就没有把那些照片销毁掉。是的,那些照片本来都是我的,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我父亲调查我们的时候的,我后来实在是太想念你了,所以费尽心机得到了那些照片,全部都放在我原来的公寓里,结果被他们利用了。” “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因为我在乎的是你,我激怒了他们,所以他们会用你这个弱点,用攻击你的方式来乱我的阵脚。我没办法,真的,上次他们的刺杀已经够让我担惊受怕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是我的错,对不起,远之,对不起。” 凌楚的声音让我不知所措。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 但是年少的时光,可以后悔,却是不能被责备的。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概便是如此。 小人物何其无辜。 第68章:求助 “实话说,我私心是想让你和诗瑛就此分开的,但我知道你的心意不是如此,我会帮你和诗瑛解释的,你想走,我会放手,只不过希望你不要赶我走,让我能够站在你的旁边。” 凌楚哀求的声调,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么强势的凌楚,状似匍匐在我的脚下,我的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你的问题,我和诗瑛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是说不清的。而且他们既然盯上了我,那么诗瑛和安儿不和我在一起,可能反而是安全的。”我冷静地说,连我都佩服起了自己此刻的冷静。 凌楚的目光看着我,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最近我一直没问,公司怎么样了?”毕竟公司里还有丽丽,还有我多年的同事,我不希望公司被毁了,更不希望我的同事们遭遇更多的变故。 凌楚的目光闪烁起来了:“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太多,我会解决的。” 凌楚的态度,我从这句话就知道了。公司是他的,他要如何处理也是他的自由,我无非是出于关心,还有一点私心的希翼。 “那好,你的病呢?”我又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这样东奔西走的,医生会允许吗?” 凌楚牵起了我的一只手,将一个吻虔诚地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要有你在。” 我无法分辨这句话里面的情谊,唯能被动地接受着凌楚呵护一般小心翼翼的态度。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你的世界我也许永远不能懂,我们之间的未来是我现在所无法思考的,我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我所希望的,是你,是每一个人都不要受到伤害。”顶着凌楚的目光,我继续说,“我有一种预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别打断我。我不知道这是不安的情绪,还是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别伤害别人,也别让自己受到伤害……我的心情,你能懂吗?” 凌楚起身,一把抱住了我:“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我是爱你的,这就好了,这就足够了。” 凌楚的低语回荡在耳边,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强大而温暖,能够将我的整个世界纳入其中。 凌楚,有些事情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事到而今,不管怎么想,我其实早已卷入其中,抽身不得。 “所以说,你找我是想绕开凌楚?”容眉问我。 “是的。”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现在的局势,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算凌楚的父亲没有亲自出马,这么多天公司的事情还没解决,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或者说在我们的身边,应该就有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容眉一脸的诧异:“你是怎么猜到的?” “怎么猜到的……很简单,我和凌楚即使再多年不见,我也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哪怕当年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虽然很不愿意说,若他没有足够优秀,不管当初他使出什么手段,我当年也不可能为了他,撞得头破血流。” 我看了一眼容眉变化的表情,继续说。 “凌楚对我的解释也是遮遮掩掩的,我要是还没看出来,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一些事情,我这大半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那你现在能猜到多少?”容眉试探着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过去的事情被诗瑛知道了,若硬说是凌楚的父亲,说实话,我是不信的,因为我后来想过了,要教训我,凌楚保护得再好,凌楚的父亲也是有办法的。而告诉诗瑛,只是乱阵脚,这样的情况,应该是对手出于各种考虑,手下留情的缘故……足够强大,足够熟悉,而且还能够和凌家扯上关系。不好意思,我认识的凌家人不多,是凌诀吗?”我苦笑着说出口,那个优雅的男子,那个亲切的男子。 容眉反而冷静了下来:“我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凌楚对你那么那么的……唉。” “也就是说,我猜对了。” 容眉没有再开口,只有指尖的火星明明灭灭。 “凌诀利用职务之便,为凌楚设下了很多陷阱,凌楚也被拖进了深渊,你们公司的对手友晨正在和凌楚斗得你死我活的……不过凌楚手上也有牌,只是我不清楚凌楚为何一再没有出手,哦,就是他现在正在见的那个人……张荣他早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至于对付你,老实说,我觉得更像是对凌楚的一种报复。你是无辜的。”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转,其实是凌楚要你带我避开?”我指了指周边的花草,早从容眉主动找我去庭院里走走,而且没有和我说过多的话,只顾在园子里转圈,我就感觉到了。不然,我也不会踌躇再三,还是向容眉开了口。 张荣…… 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你能让我见那个人一面吗?” “为什么?”容眉惊讶,“阿楚该是不想让你见到他,所以才叫我……” “我现在继续猜,凌楚应该有叫你别让我知道有人来访?” “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只是听起来名字很熟悉,不过这个名字很常见,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知道。” 容眉摇了摇头:“抱歉,老实说,现在凌楚的决定,我也不敢违抗。” “好吧,那换一个说法,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想确认安儿的安全。”我直视着容眉漂亮的眼睛,希望自己可以显示出更多的真诚与恳求,“对于我来说,在我心中,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儿。你也许很难明白,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很多时候是盖过一切的。凌楚对我的态度,我想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这也正是我求你的原因……我把你当成好朋友,从很久之前就这样认为了。所以我最想知道的,是安儿,只要她好,我就可以放心了一大半。” 自然,容眉的沉默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叹了口气:“果然不行吗?” “我答应过凌楚的,可是你是无辜的,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容眉抬起了他看起来略显修长的眉,眸光里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流光,“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你女儿,当然,也只是监视着,凌楚和我说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也不敢全信。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不过我知道凌诀,凌诀他不是个狠心的人,他不会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的。” “我知道,我的请求对你来说,很难很无理,但是我想求你,求你救救安儿,我可以没有一切,但是我承受不起安儿的一点不安全,一点不安全的因素都不可以有。”我的脸上有着凉凉的东西,“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帮我。” 容眉慌乱了起来,他的手急得在我的脸上抹了起来:“我帮忙,我帮忙,我马上去叫人,马上派人去。” “呃,我流泪了吗?”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连忙用手背抹了抹。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是被夺了权的人,但我的父亲,好歹还是有一批死忠的人,这是连沈翎天都不知道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安儿的。” “谢谢你,而且,我想见凌大哥。” “你是说凌诀?”容眉不认同地问道。 “是的,我有话想问他,也有话想对他说。”眼角还是湿润的,我还是笑了出来,“我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一丝的不安全,对我的安儿造成威胁。” “所以你就要把自己送到枪口上?不管凌楚的死活了。” “不是,正是为了凌楚。”我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更有坚决的力度。 容眉的态度,我内心也不敢确定。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不是吗?因为,你说过,我是无辜的,我最爱的女儿不该卷入其中的。”我又加了筹码,我很卑鄙,想利用容眉的同情心。 我清楚地知道,我可以求助的,唯有容眉,唯有他。 第69章:冰凉 “你帮我跑出来,真的没事吗?”我不放心地问道。 趁着凌楚和沈翎天都不在的间隙,容眉支开了阿咏,带了一个体型与我相似的人到了我的房间,交换了衣服之后,他利用守卫的人换班的机会,轻松地将我带了出来。 “你现在才担心我,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窘迫。 “哈哈,我逗你的,再不然,凌楚能活剐了我?放心啦,再说守卫里面有我的人,估计他们也要好一会才能发现。”容眉还是不改“恶劣”的性格。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待会和凌大哥见面时的措辞,丝毫没有注意到容眉将车开到了安儿的学校。 “这是?”我大惊。 “就是这样。”容眉好笑地看了我一眼。 校门口,被一个年轻女子牵着手的,不正是安儿吗? “我已经找人和她的老师打过招呼了,可是这家学校的安全措施还真不错,就算是有关系,非说要见到熟人才能带走小孩子。”容眉解释道。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一把抱住了许久不见的安儿,安儿一见到我,也早就甩开了被牵着的手,大叫了一声“爸爸”就直接冲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安儿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是那么一副乖巧可爱的漂亮小公主模样。 “爸爸!”安儿也抱着我的脖子,大叫道,“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想得心里都酸了,每一天都好想,你怎么出差出了这么久?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我抱住她,脸凑了过去,在她嫩嫩的小脸上使劲地亲了一大口。 原来诗瑛是这样和安儿解释的,看到安儿的样子,我百感交集,高兴的是她看起来很好,而且还说她想我,悲伤的是没有我,安儿也过得很好。 “爸爸也好想安儿的,很想很想,想到骨子里去了……礼物嘛,当然有啦,不过爸爸来得充满,忘记带了。”我只能对安儿撒了谎。 “这样啊。”安儿眼里的光彩瞬间暗了下来,又很快恢复了过来,“没关系,爸爸再带给安儿就好了。” 我的安儿还是这么乖巧,我又是欣喜又是心酸。 “爸爸,你的工作做完了吗?安儿想回家。”安儿皱着她的小眉头,见我要说话,又急忙说,“也不是讨厌外公外婆家,安儿就是……就是,我还是觉得我们的家好,爸爸没和我和妈妈在一起,安儿不要!” 我拍了拍安儿的头:“快了,就快了。” 我回头对着一直静默地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您是老师吧?老师好,我是安儿的爸爸,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可以吗?” “既然是安儿的爸爸,当然可以啦。安儿真是个好孩子啊,学习又好,又听话聪明。”安儿的老师说道。 “是老师教得好,多谢您对安儿的照顾啊!”我真诚地说。 “父母的教导也是关键啊。”看得出安儿的老师很好脾气,她将另一只手拎着的书包递了过来,“这是安儿的书包,上午的课快结束了,你们可以直接先回家。”我这才注意到是她的老师一直在帮安儿拎书包,这也可以看出,安儿很受老师的宠爱,我更加感动地冲着安儿的老师一笑。 容眉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帮我接过了安儿的书包。 我冲着容眉感激一笑,容眉挑了挑眉毛,意思应该是不用谢。 和安儿的老师仔细地道过别,我抱着安儿坐上了容眉的车。 “对了,我今天还没吃奶黄包呢!”安儿突然大叫道。 “什么奶黄包?”我奇怪。 原来安儿喜欢上吃学校附近一家店的奶黄包,每天至少都要吃上一次。 我当然知道安儿是想要我给她买了。 “你等我几分钟。”我舍不得放下安儿,遂抱着她走下了车。 容眉点了点头。 谁知,在离那家店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男子拦在了我面前。 “秦先生,凌诀先生想邀请您走一趟。” 我刚想回答。 他又说:“您的小公主也在这里,我希望您能配合。” 他走上前来,一杆冰冷的东西堵在我的腰间。 我俯下身,在安儿耳边说:“别开口,别怕,有爸爸。” 安儿一副疑惑的样子,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别伤害小孩子,我和你走。” “你们,大概要一起走了。”男子毫不留情地说。 我愤愤地被逼着走向了另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凌诀坐在车里和我示意。 “凌诀!”容眉看见我的情况,早就一甩车门,大跨步走了过来。 “我都说要带过去找你了,你怎么就这么急?”容眉大叫道。 “我怎么知道你可不可靠,而且我们的交易可是你上赶着求我。”凌诀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况且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凌楚现在早知道你们跑出来了。” 容眉的脸白了又白:“远之,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我摇了摇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不要去,你还带着孩子,我可以拼死保护你。”容眉抓住了我的一只衣袖。 安儿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看我,一会看凌诀,一会又看了看容眉,显然有话想说,可是应该是牢记着我的吩咐,所以保持着安静。 “有安儿,所以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没想到,现在我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安儿受到一点伤害的。 “容眉也一起走吧。”凌诀发话了。 “你!”容眉气极,可是看我进了副驾驶座,才愤愤地回头,想自己回去开车。 凌诀不放心地说:“一起上车,我怕你的车里有定位。” “你!”容眉想发作却发作不得。 “无妨,正好我想找凌大哥谈谈。”我对容眉说。 车上的气氛很诡异,我却顾不上其他,只顾上不断地拍拍安儿的脑袋,拍拍安儿的背,以示安抚。我的脑子很乱,我不确定凌诀会不会对安儿动手。 车开进了一个废弃的大商城,说它是废弃的,是因为车子是从地下停车场进去的,而我们跟在凌诀的后面上了观光电梯,从电梯里可以看到整一栋九层的商城,空无一人,荒芜一片。 电梯听到了最高的九层,凌诀身边的男子率先打开了一个拉闸门,我们走了进去。我却发现硕大的一个房间,里面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桌子上甚至还有没吃完的外送披萨。 我这才发现,凌诀今天穿着一件不甚起眼的黑灰色外套,头上甚至还戴着一顶低檐黑帽。想来应该是凌楚的缘故吧。 “想不到吧,凌楚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上来了。”凌诀回头,我不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还是跟走在后面,一脸不情愿的容眉说话。 凌诀递了一杯水给我:“我觉得有些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我心如刀绞,可是我更怕凌诀动手。 哄着安儿将水喝了,果然不一会儿安儿的眼皮就慢慢地重了起来。 跟在男子的后面,穿过另一道小门,我将安儿放在一张床上,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了吧。”我一坐在椅子上就开口道。 “这么急?”凌诀夹着一根香烟,点燃。 一直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人,居然也是碰尼古丁的。 “你就不好奇容眉和我的交易。”凌诀问。 “猜一猜,大概也可以猜得出来,和沈翎天有关吧,我再想想,应该是沈翎天和凌楚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不仅容眉一脸的惊讶,凌诀也微微动了动身子。 “因为我感觉到了,容眉对凌楚的态度……呃,有点微妙的不同。而容眉最在意的,呵,不管怎么说,应该和沈翎天脱不了干系,而容眉又不能直接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所以我猜应该是他们两背着容眉做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不得已只能向你求证。而我,应该算是交易的一条吧。”我摊了摊手。 容眉脸色煞白。 “你真是个聪明人,难怪凌楚对你这么执着。”凌诀反笑。 “谢谢,不过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怎么,现在连我这个凌大哥都不认了,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我觉得我很正常,现在这种情况,我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下了安眠药,我觉得我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很有涵养了……至于容眉,反正我也是求他带我来见你,正好各取所需。”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很小心的,这一点量不成问题。”凌诀的手在烟灰缸上轻轻摩挲着。 容眉现在却是镇定了下来,他握了握拳头,眼睛一闭又很快睁开了:“无论如何,我想知道真相,立刻!马上!” “真相?”凌诀反笑了出来,“真相很简单的,不是吗?沈翎天既想报仇,又想得到你,可是他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而凌楚,凌楚有雄厚的背景,更有一眼辨别枭雄和孬种的能力。他们做了一个交易,凌楚帮助沈翎天得到兴帮,还有得到你,沈翎天则答应成为凌楚的走狗。因为不站得比你高,他就永远无法说服自己得到了你,永远得到你。” “你说谎!这样的话,沈翎天怎么会让我逃走,被阿楚救走?”容眉尖叫道。 “你早就意识到,不是吗?沈翎天再神通,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扳倒你父亲,还可以囚禁你这么久。只不过是后来沈翎天发现你真的快疯了,所以又找凌楚演了一场戏。你看,你现在还不是乖乖地躺在男人的身下?” “你住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容眉颤抖了起来。 凌诀仍是不甘就此罢休:“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只不过是你一直不敢相信罢了。沈翎天是什么人,难道只因凌楚是你的好朋友,就能被凌楚支使着行事吗?你应该也看到了,兴帮倒不如说是凌楚的所有物。” “你胡说!他会找到我,那是因为阿楚正好失势,正好是他不再有保护我的能力。”容眉早就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吼道。 凌诀冷笑了几声:“你以为凌楚是什么人,他比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可怕,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关键的是,他很贪心,他什么都要,所以他能把所有的人都利用起来,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我不知怎的,浑身冰凉,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一层一层地揭开它的面纱。 第70章:棋子 “真是可怜啊,你的爱人和最好的朋友联合起来,把你当交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凌楚要灭了凌家,可是没有了凌家,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你,表面看起来行事不羁,我相信凌楚是不会怀疑你对他的友谊的,可是关键是你不够狠,你这个人,留着最浑浊的血,却从来没有一点害人的狠劲。而沈翎天和你大不一样,他为了报仇,为了得到你,他什么都干得出。” 我从来不知道凌诀是这么刻薄的人,哪还有什么翩翩贵公子的样子。容眉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我蹲下身,抱住了他,大叫道:“你住口!你住口!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容眉瑟瑟发抖,嘴里喃喃地念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拼命地拍拍他的手,拍拍他的脸:“容眉,你要坚强,你要坚强!” “我没有人性?我就是恨凌家,恨凌家的所有人,他们撞死我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就是有人性吗?一尸两命啊,我还没来得及最后一面,我的妻子和孩子就被火化了。那个时候谁跟我讲人性?”凌诀一掌就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打破,任由它摔得支离破碎。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如坠迷雾,他之前不是和我说他的妻儿是出车祸而死吗? 凌诀走上前来,掐住了我的下巴:“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该死的凌楚,我是凌楚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和自己的嫂子偷情,生出来的孽种,一直都是家族心照不宣的耻辱,所以我成年后就脱离了凌家,既是我自己选择的,但主要是因为被半赶出来了,当然,能脱离那个魔窟对我也是好的。可是谁让凌楚什么不学,翩翩搞上男人,凌家的一些老头子对他开始有了微词,开始关注起我这颗弃子了,再加上我快有孩子了,一个男孩……你知道这对凌家意味着什么吗?凌楚有一个恶毒的母亲,一个毫不逊色于她冷绝的丈夫的女人,她对自己的丈夫说,为了要保护她自己孩子的继承权,要不就弄死我的孩子,要不就弄死我,让他选。你说,我该不该恨凌楚?我该不该恨凌家?这样的凌楚,还想让我为他卖命,他以为我还会傻傻地被他利用,惟命是从。呃?” 凌诀语气的狠绝让我心惊,说不定他真的会杀了我们,我下意思地想。 容眉不知何时从半崩溃的状态下悄然回转了过来,一把抓住凌诀的手腕:“我不许你伤害远之!” 凌诀阴沉地偏过头:“你别忘了,我这里可是有一个杀手。” “凌大哥,”我强装镇定地说,“豪门的恩怨我不懂,可是我知道在这里面,容眉没有半点干系,如果你想找个人来牵制凌楚的话,我想我是足够的。”我之前猜想的,其实八九不离十,豪门的那点狗血恩怨情仇,电视剧和电影多了去,虽说如此,我却是丝毫没有料想到会牵扯到两条人命,那些人的世界,太过疯狂。现在,我对说服凌诀的自信已经减低了不少,哪怕我还是执着地相信着我的直觉,凌诀是个本性善良的人。也许,只是仇恨扭曲了他。 说到底,只不过又是一个可怜人。 “你说的是,容眉只是拿来搅乱沈翎天心绪的,真正的筹码是你。”凌诀盯着我,冷笑道,“我可以答应放过容眉,我可以不伤害他,可是你能配合我演一场戏吗?放心,我只是好心地让你知道真正的真相而已。” 看着被绑在一边的容眉,我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冷静。凌楚一定会很快找到我们的,我很希望容眉也能够相信凌楚和沈翎天,凌诀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太多太多。 凌楚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被后绑着扔在沙发上,被凌诀身边的男子举着枪指在我的脑上。容眉被绑在墙边的椅子上,凌诀随意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呦,来得挺早的嘛,你还真是手段通天啊,凌楚。”凌诀不客气地说道。 凌楚不置可否。 倒是沈翎天,一脸阴沉地站在后面。“放过容眉。” 凌诀指了指容眉:“叫他来只不过是完成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再说,我也没想动他。” 沈翎天快步奔了过去,解开容眉的束缚。容眉却还没等绳子全部解完,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都知道了?”沈翎天继续把容眉身上的绳子解开,解完才平静地问道。 “你以为呢?”容眉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沈翎天径自地扶起他,没有言语。所有人都为他这可怕的平静觉得惊讶,他却又开口说:“我不后悔,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你。” “算了,我不打算理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了。”凌诀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口道,“凌楚,现在秦远之可是落到我手里了,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可没想过活着从这里出去,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凌楚沉声问道。 “你不知道说什么吗?当然是全部了。哦,你自己怎么会知道该从何说起?这样吧,我问你答,可以吗?要是你不认真回答,我不保证他手下的枪不会走火。”凌诀指了指我顶在我脑壳上的枪。 “可以!”凌楚反而是惊人地冷静。 “你和友晨到底是什么关系?”凌诀的第一个问题。 “很简单,友晨看似是我父亲在这边的暗桩,可惜他不知道我从很久之前就安排了一个人进去了,要击溃这样一个华而不实的公司,太简单了,一个人,站在核心位置上就够了。” “张荣?”凌诀问道。“所以他这一次背后使刀,先是鼓动友晨收购了你的公司,将友晨拖入负债漩涡里,然后又很快地爆出友晨验收报告不及格,让友晨信誉和股票暴跌,你再利用井田公司的名义,用大笔的资金趁机大量收购了友晨的股票,不仅将原来的公司收回,还将友晨收入囊中,而事实证明,所谓的负债只不过是你用几个空头公司制造的假象。” “井田英松是我母亲娘家的远亲,我以为你们够聪明。”凌楚冷冷地说,声音仍是那样地低沉动听,在此刻不知为什么,却多了一层瑟杀之意。 “你们,你以为我和你那个死鬼父亲是一伙的?”凌诀反笑。 凌楚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我以为你若不是也想毁了凌家,我会让你活到现在吗?” “你是什么意思?”凌诀惊了一惊。 “你以为你知道你妻子被害的真相是怎么一回事,我只不过是让人好心告诉你一切,然后冷眼看你跳梁小丑一般地假意投到我父亲那边。啧啧,他把你推到我这里,其实无非就是说你和我之间,谁最终赢了就有资格被承认是他儿子,你真的以为他是看在你是他儿子的份上吗?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傀儡继任人而已。不过也多亏了你,你牵着了他的一部分视线,而你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也正好给我搭搭线,那些老顽固对你的身世很不满,所以他们宁愿要我这样一个家主。我真要多谢你了,凌诀,多亏了你,我才能这样顺利地杀掉我自己的父亲,才能这样顺利地毁掉凌家。就在刚刚,你要多谢我,谢我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比你快了这么多。” “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你骗过了所有人,凌楚,你!你是个魔鬼!你根本就是装病,或者说你的一往情深也是骗人的,你是为了迷惑所有人。”凌诀气得大叫起来了,“你还拿我当炮灰,你和你母亲一样狠毒,不,你比你那该死的母亲还狠毒。” “我不是装病,我确实精神有问题,就算没问题被那样折磨也会有问题,再说了,我没问题的话,能让那样对待过我的父亲放心吗?所以就算是没问题,我也会让我自己有问题的。你斗不过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比你狠,我连我自己都能利用,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其他都是可以牺牲的。”凌楚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怖的话,让我浑身发颤。 “凌楚,你要的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凌楚的目光看向我,一下子就变成了深情款款:“那还用说,当然是你,我要得到你,就算我曾经丢弃过你,但是我后来明白了,我爱的人是你,我想得到你,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还要毁了凌家,毁了让我处处受制,生命受到威胁却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这样的凌家让我很憎恨,更何况他们还要阻止我得到你,我要毁了凌家,要得到比凌家还高的权势,坐拥这一切,我才能牢牢地抓住你,一辈子将你留在我身边!” “我,我在你的复仇计划里,到底担任了什么位置呢?”我的眼眶湿润了。 “凌家人太自傲了,他们以为只要有了深爱的人,那个人就有了弱点。”凌楚认真地看着我,“我当年离开你,并不是不爱你,只不过是不得不放弃你。或者说,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有多爱你,多离不开你。所以后来在生死挣扎的边缘,我想到你,我当时就发誓我一定要得到你,也一定要毁了凌家。治病的时候,也是你救了我,我更加确定我要的就只有你,只有你!我将计就计,主动把我深爱着你的这个事实暴露出来,果然就被流放了,我稍微疏通一下,就被流放回国了。很简单,我老奸巨猾的父亲一直处于观望的状态,他要看他精神失常的儿子是怎样爱得要死要活,爱得卑微到了极点,只有这样的我,才没有威胁性,才能任他揉圆挫扁,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我,顺便考察凌诀,在我们之间做出取舍。” “所以,我也是你的棋子?”我的牙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我只知道,我要的是你。”凌楚不急不缓地说道。 第71章:证明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我的双眸里只剩下凌楚一个人了,只剩下他微动的嘴唇,只剩下那冷彻心扉的话语。 “从我知道我要你的那一刻起,从我知道你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我的一家秘密小公司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的缘分是永远扯不断的。公司,从头至尾一直都是我的,我的出现,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到了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了。” “所以,其实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监视着我?” “不是监视。”凌楚打断了我的话,“你是我爱的人,我的视线就永远不可能离开你。远之,我没有缺席十年,你只是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看到你结婚生子,看到你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看到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要你是幸福的,我就会开心。可是你被占有了,你渐渐地忘记我,你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我陌生的你,这是不对的,你是我的,你只能被我所有,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你的妻子,你的孩子能拥有你这么多年,那又如何?我要的是你的一辈子,我要的是你这辈子过后也不敢忘记我,我要和你世世纠缠。” 我很少听见凌楚讲这么多的话,更从未听过他讲这么悠长的情话,如果忽略这里面对我的伤害成分的话。 “够了,我不想听了!凌楚,是不是爱更多的人就只能输,那时候明明是你主动招上我的,我却磕磕碰碰地赔上了一颗心,我是物品吗?想丢弃就丢弃,想回收就回收。我的结婚生子,在你的眼里,就像是把东西放进储物柜里一样吗?等到你喜欢了乐意了空闲了,就拿出来用一用,是吗?你的爱太霸道了,你只是在宣布你的所有权,你只不过像个任性的孩子,你以为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一切的主宰,你一个人就能操控一切吗?” “我从来不认为我自己是神,只是我要的东西,我就一定会要到,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是我爱的人。”凌楚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看到了没?这就是凌楚的真面目,不管是你,还是容眉,你们都被他利用了,被他的假象欺骗了。”凌诀哈哈大笑了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脸,“远之,你说你在凌楚的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地位呢?” 凌诀示意了身边的男子一眼,男子掏出了一把qiang,扔给了凌楚,凌楚没接,qiang掉到了地上。 “这把qiang可以装六发子弹,但里面只有一颗。你要你对着自己的太阳开五qiang,要是你幸运没死的话,那么我立刻放了秦远之。当然你死了,我还是会放了他,因为我的目标是你。不过,要是你想看着他的头被我开一个洞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大惊失色:“凌楚,你滚,你马上滚!我恨你,恨死你了!你马上滚,别在我面前恶心我,你快滚!” 凌楚定定地看着我,弯腰拾起了地上的qiang。 “阿楚!”容眉也大叫了起来。“凌诀,你别那么无耻!有什么恩怨拿远之来要挟,算什么好汉?” 凌诀冷冷地扫了容眉一眼:“无耻,凌家人都是无耻的,这是血液里就带着的,洗都洗不掉的。”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凌楚,你听到没?马上走,不然我真的会恨死你,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都恨你的!”我哭叫了起来,拼命地挣扎,可是身边的男子一把按住了我。 凌楚慢动作般地拾起了qiang,问凌诀:“你说话可算数?” “当然。” “凌楚,你不能!”容眉想冲上来,可是身旁的沈翎天却一把抓住了他,冲他摇头。 凌楚深情脉脉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是要把我拉进他那片深邃的眸光海洋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是真的爱你,好爱好爱,这就够了。” “不……不要啊!” 一片沉寂中,我不断地听到凌楚按动扳机和数数的声音。 一…… 不,不要啊,我不要你为我冒险。 二…… 不,不要啊,我不要你为我死。 三…… 不,不要啊,我不要你死。 四…… 不,不要啊,我不要你离开我。 五…… 不,我爱你,我也爱你啊…… 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都生疼生疼的,凌迟大概也不过如此。早已千疮百孔,我的心早已支离破碎。 若是凌楚死了,若是凌楚死了,我又如何自处呢? 爱与恨,在生与死面前,轻浮如羽。 “五发了。”凌楚淡定地开口。 “怎么可能?”凌诀不可置信地叫道。 “再开一qiang也无妨。”凌楚说。 “啪……”再一qiang,凌楚安然无恙。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凌楚一脸桀骜地说:“你以为今时今地,我真的还会让别人威胁我,qiang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子弹。” “什么意思?”凌诀大惊。 身边的男子将qiang挪开,把我扶了起来。他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右手背上赫然是一道不久的伤疤。 我惊呆了。 “你?” “阿怒是我的人,不,准确地说,是绝的人。知道绝吗?三大杀手组织之一,不可能不知道吧。你以为,或者说我的父亲以为阿怒是能够放心的人,却不知道阿怒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在我身边,叫阿咏。我的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恋人,是家里的仆人,外祖母被当成联姻工具后,他就离开了,当了一辈子的杀手,阴差阳错之下成了绝的教父。外祖母去世了,外祖母最疼爱的我继承了他的一切。很痴情,不是吗?绝,才是我对抗凌家的真正武器。” 我呆呆地看着身旁的男子,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以前那个在我家里救过我的人?” 叫阿怒的男子下意识地看了凌楚一眼,凌楚没有作声,他才答道:“是的,秦先生。” “那一次也是演戏吗?” “不,是凌老爷突然下的令,我通知主人时已经慢了,所以才躲在门后出手。” 我已经草木皆兵了,怪不了我,刚才明明还让我痛彻心扉,现在凌楚波澜不惊的样子,就像是对我极尽的嘲笑。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听我的,为什么还要开qiang?”凌诀不管不顾地大吼道,像是一头随时暴起的狮子。 “因为我要向远之证明,前五qiang是证明我可以为他去死,最后一qiang是证明我现在爱他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凌楚仍是一腔冷漠低沉的语调,可是这样的话,在听到的人们耳里,却是滋味自知。 凌楚又看向了我:“同时也要证明,证明秦远之是爱着凌楚的。远之,那一刻,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的是什么,是啊,那一刻我想的只有我爱他,秦远之爱着凌楚这件事。 太可笑了。 “凌楚。” “嗯。” “张荣是你安排的人吧?” “他一直是我的手下,陌生人的话很管用。” “林城出现的时间正好让诗瑛求证当年的事情?” “嗯。” “照片是从你那里流出来的吧,那样私密的照片也有。” “凌诀要报复我,你是一个突破口。诗瑛不知道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婚。” “沈翎天绑架我,你情绪失控,也是演戏的吧?” “一半一半,看到你有危险,即使是我计划好的,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当成了真的,我当时确实是不小心射伤容眉的,躁郁症不是容易治的病。当然,后来是故意诱导容眉和你说我的病情的。” 我苦笑:“你没去美国,也是半演戏吧。还有你房里的画。” “画是真的,虽然是故意让你看到的。” “连我被凌诀绑过来,也是你默许的吧?” “是,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所有的一切。” “绕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你一直在欺骗我?” “不,是证明,证明我爱你,证明这一切都是我爱你的手段,证明你知道一切之后还是会爱我,证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会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这样啊。”我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许多许多。 或许我的生活,从重遇到凌楚的那一刻起,就一头扎在了他编织的网里。或者,其实是更早,从认识他,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开始。 第72章:离开 我努力地抬起头,想看清这个在我记忆里停留了许久时间的男人。 “小心!” 一个红色的光点停留在了凌楚的额前。 “不!”我尖叫了一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耳边轰响。 容眉不知从什么时候站立在一边,这时刻竟然直接扑了过去,一把撞开了凌楚。 “容眉!”沈翎天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几乎是崩溃般地看着容眉的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凌楚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容眉倒在他的身上。 沈翎天奔过去抱住了他,将他翻了过来。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又是血色,可怖的血色。 沈翎天的一只手颤巍巍地从容眉的脑后伸了出来,殷红的一片。 “不!容眉,眉!不是这样的,不!”沈翎天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野兽,只剩下了凄厉的嚎叫,“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可是止不住,完全止不住,我甚至可以看到血溢了出来,流到了灰水泥的地板上,变成了我眼里的漩涡,要把我拉扯进去。 “凌诀,你太卑鄙了!”凌楚大叫道。 “不是我!”凌诀也惊慌了起来,“我没想杀人的,我只是要你失去所爱,不是我……是他,一定是他,是你那个魔鬼父亲,是那个恶魔男人,是他,他死了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凌楚吃了一大惊,高叫道:“快躲起来,一定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我们全是他的弃子。” 呆滞的我被阿怒拉着躲到了一张单人的破旧沙发后,这个简陋的房间让我们几乎成了活靶子。 沈翎天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紧紧抱着容眉,不断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凌楚大喊道:“你真的要害死他吗?” 他一把揪住了沈翎天的衣领,将他半拉到了最里面的墙角,虽然这个墙角前只有一张椅子可以作为抵挡。 “我要镇定,我要镇定。止血,止血,该死的,有可以止血的东西吗?”凌楚的手在墙上重重锤了一下,“不赶快止血,容眉,容眉会……” “对了。”他连忙掏出手机,连按键的手都是颤抖的,“可恶,”他的左手拍了自己的右手一下。 “砰砰砰”玻璃的破碎声又响了起来,却是响得让我连凌楚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凌诀就躲在不远处,他冲着凌楚大喊:“外面的走廊尽头有一架工地的升降机没拆,靠近后门,快去!”声音大得甚至盖过了枪声。 沈翎天不再迟疑,甚至拔腿就跑。 没有掩护,他疯了吗? 幸好门是开着的。 趁着枪声的间隔,凌楚回头对着我叫了一声:“阿怒,带着远之快走。” 阿怒点了点头。 隔壁房间传来了爆破声。 “安儿,安儿在里面。”我怎么能忘记这件事呢?我怎么能混乱如兹呢?“安儿,安儿有危险。” 我一把推开阿怒就跑了进去。 没跑出两步,我就被凌诀一把抓住了:“危险,你不能去!” “可是安儿,安儿在里面。”我无法想象,要是安儿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我该如何自处,我该怎么活下去。 凌诀大力地将我揪到他藏身的沙发后面:“我去。”他坚定地说。“我去救安儿,是我把她卷进来的。” “不,有危险,你有危险。” 凌诀对我一笑:“远之,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都可以。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诗瑛身上有一种气质很像我的妻子,当年我未能出世的孩子也是个女儿。所以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种事情的话,或许我就能和你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伤害你,破坏你的家庭,实非我所愿,我只不过是要毁了凌家,只不过是要凌楚永失所爱……现在,”他勉强一笑,“我一定会救下安儿的。” 他重重地按了我的肩膀一下,决绝地起身。 “凌诀!” 凌诀一跃,冲着旁边的门就直扑了过去,枪声却一直没有停歇。 安儿!凌诀! “糟了!”继续跑到我身边的阿怒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只见一道火龙从墙角燃起,竟然顺着墙壁,一直蔓延到了门边。 在凌诀一闪身进了门后,就已经席卷了整个门。 “对方用了燃烧弹,房间里有一瓶小煤气,会引起爆炸的。”阿怒眉头紧皱了起来。 什么?我顿时感觉天昏地旋。 凌诀,凌诀冲了进去,里面还有我的安儿。 我的头脑里的那根弦瞬间像要被绷断了一样。 我不去救安儿的话?她和凌大哥,就会,就会…… 我要,我要去救他们! 阿怒抓住了我:“你别去,我去!” “阿怒,你待在那里!”凌楚突然大叫道。 什么? “我去,你保护远之。”凌楚冷静地说。 “不行,你有危险。”我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 凌楚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像是对我说了什么话,枪声太响,我完全听不清。 “什么?”我大喊。 凌楚却偏过头,看了看阿怒。 阿怒冲凌楚点了点头,按住了我的肩膀,制住了我欲起的动作。 凌楚飞快地跑了过去,他从我身边的不远处经过,可是离我很远,很远,远到看不见 一团巨大的火苗燃了起来,将整个门都变成一个庞大的火环。 凌楚的脚步稍滞,却还是毅然地冲了进去。 “你要保护的人,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能有危险。”阿怒突然开口说。 “什么?” “凌先生刚才说的话,你要保护的人,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能有危险。” 我惊讶。 “我们这些人都懂唇语。”他说。 除了泪流满面,我还能做什么呢? 凌楚明知道里面会爆炸的,他明明知道的,明明应该是我去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去送死?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让我去!” 阿怒拼命地压制住我:“秦先生”,他厉声道,“您要置凌先生于何地?” 我看他。 阿怒认真地说:“您要置凌先生的心意于何地?请相信他。”他看着我的眼,“请相信他,拜托了。” 我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是啊,安儿若是有事,我是不可能活下去了。凌楚呢?凌楚走不出来的话…… 他走不出来的话,我对自己说,大不了把命给他。 也不枉愧他花了大笔的心血,而且那样想要就要得到的凌楚,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独自上路的,我相信,他就算是死也会要我和他绑在一起。 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对爱毫不掩饰霸道的占有,却能够一直忍耐,一直蛰伏,将我能逃离的翅膀寸寸折断,最后从肉体到灵魂,再也离不开,这个用锁链锁住了两个人的男人。 命运的舞台上,谁都是悲剧的主角,我们每一个人都是。 …… “你真的要走吗?医生说……”沈翎天的话没有说完。 “嗯。”我点了点头,“抱歉,这个时候丢下你一个人。” 沈翎天没有开口,他习惯性地掏出烟,看到走廊墙上的禁烟标志,又默默地将烟盒放回裤袋。 “容眉今天好点了吗?”我问。 “老样子。”仍是惜字如金。 我忧心忡忡:“要是容眉真的……成了……我的意思是他要是不醒了,怎么办?” “有什么大不了呢?我相信他会醒的,再说,植物人就植物人吧,只要他在,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男人已经一改刚开始的崩溃、绝望,一个人强撑的大局、一个在重症监护室里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的爱人,他不坚强,还有谁能扛起一切? “给凌楚的信我已经写好了。”我拿出一封信,“请你转交给他。” 沈翎天接了过去:“想好了。” “嗯。” 我想了想,又说:“我有几件事情要拜托你,可以吗?” 沈翎天点了点头。 “可以的话,可以多留意下诗瑛和安儿吗?” 沈翎天点了点头。 “我们的公司,请多多照顾了,里面有丽丽他们。凌大哥做完复明手术,请帮我向他道一声谢谢。” 沈翎天继续点了点头。 “还有我的母亲。”我的眼眶红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我的母亲,我没办法啊,你,你帮我好不好,帮我照顾下她?” “可以。”沈翎天开口。 我抹了抹眼角:“最后,我想和凌楚待一会,可以吗?” 沈翎天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走向病床边,凌楚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还在昏迷的阶段。 我帮他整理好被子。 “医生说你今天或者明天就会醒。”我的手摸上了凌楚包着绷带的脸,“你不知道这下面有多丑吧,你出来时,我见到你,你的脸上完全只是血肉了。这么俊的脸,你会气坏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你最大的本钱丢了,这种让人爱恨不得的脸是你的法宝,你知道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你的脸一靠近我,我的心就会嘭嘭嘭地跳个不停,完全无法阻止。” 凌楚仍然安静地睡着。 “容眉一直持续昏迷,医生说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可是我相信他会醒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觉得,不然沈翎天太可怜了。” 凌楚自然是没有理我的。 “凌诀被砸伤了一条腿,医生说他可能瘸了。还有他的眼睛……他被砸伤,伤得很严重。脑部受伤甚至让他的眼睛失明了……不过沈翎天为他找了最好的医生,他就快动手术了。” 我的手停留在了凌楚外露的唇上:“而你这个笨蛋,用身体为他们挡住了冲击,所以既毁容又烧伤,吸入了大量的烟气,还中了一枪……不过,你太厉害了,连冥王都不敢收你,你甚至比容眉还会早醒来。” 自说自话让我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 “谢谢你,凌楚,让安儿平安无事,谢谢你!” 我的脸凑了过去,将自己的唇虔诚地印在了上面。 我抬起头:“再见了,凌楚。” 我的唇无声地动了动,起身离去。 第73章:再不缺席 我从冰箱里掏出速冻饺子,熟练地在燃气炉上架起一口锅,添水,等待水沸。 片刻,咕噜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热气不断在透明的锅盖上蒙上一层水雾。 房屋的租期好像快到了,我在思索着下一站该去什么地方才好。不过眼前思考好像不是我最要紧的事情,撕开袋子,从里面拿出饺子泡到碗里才是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起来。 难道是房东来要租金?我很纳闷,因为除了房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会有谁来找我? “来了。”我边说边往门边走。 打开门。 世界仿佛瞬间倾斜了。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两万六千二百八十小时,一百五十七万六千八百分钟,九千四百六十万八千秒。” 他站在门口,眼神深邃地看着我。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你离开我的时间。” 许久的未见,我的心却平静得异常。沉默的心情,凌楚懂吗? 凌楚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俊逸迷人,却不是原来的那张脸,只能隐隐约约地找到之前的痕迹。三年前的烧伤真的很严重,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左边的侧脸甚至有一道明显可见的伤疤,这一点却平添了他坚毅的魅力,有一种让人更为刻骨铭心的气息。 但我知道是他,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语…… 除了凌楚,还有谁呢? 我转身又回到厨房。 凌楚径自走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我继续着我之前的“功课”,不过凌楚的到来,让我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再下了一人份的饺子。 端着饺子走到客厅,放在桌子上时,我看见凌楚正坐在沙发上。破旧的沙发,他只是随意地坐在上面,却散发着凌然,无法忽视的气质。 “我这里只有饺子,你不介意吧?” 凌楚没有回答,他拿起筷子,又端起了碗,用语言代替回答。 平静地吃完饺子,凌楚没等我动作,站了起来,拿过我的碗筷,和自己的叠放在了一起,走进了厨房。 我不可思议地尾随着他,看他进入厨房,扫视了一番,就找到了抹布和洗洁精。我惊诧地看到凌楚用娴熟的动作开始洗起碗筷,哪怕他身上仍是西装革履,头发仍是梳得一丝不苟,哪怕他的气质与这个略显狭窄的厨房是多么的不搭配。 “还是我来吧。”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凌楚没有看我,只是用他有代表性的声音说:“以后都是我来。” 他想了想,又说:“你要帮我的话,就帮我把饺子扔了。” 我疑惑。 他指了指我吃剩一半,还没收回冰箱的饺子:“以后我来做饭,你觉得我会让你吃这种东西吗?” 我没有理他,拿起饺子,就放回冰箱里,还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 十指不沾春水的大少爷……好吧。 凌楚出来时,即便他没有戴围巾,仍是一副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样子,没有一丝的水渍和凌乱感。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凌楚走到我前面:“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拾行李?” “凌楚,”我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还能和你生活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可以?”凌楚反问道。 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还会让你有兴趣。” 我不明白,我现在的样子,简直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去演古代的肺痨病人。从很早之前,我住的地方就不再有镜子了,我害怕看到里面那个苍老蜡黄、瘦骨嶙峋的人。 “我对你有没性欲,我们可以马上试试。”凌楚答道。 我头痛。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这具身体,这样的情况,你不怕吗?” 凌楚俯瞰着我:“有什么怕的?你信里说,给你三年时间,之后你会待在我身边,一直,一辈子。这三年,没多一分,没少一秒。你要反悔吗?远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趁着还有一口气,说出了这样的话。经验告诉我,赶快随手抽出好几张面巾纸。 “咳咳。”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我又抬起头,迎上凌楚的目光:“这样的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我展开面巾纸,洁白的纸上有着清晰可见的血丝。 “你是说胃癌中期?”凌楚蹲下了身,拿过我手上的面巾纸,仔细端详了很久,复抬起头:“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好。” 我如遭雷击。 凌楚轻笑:“我记得,我们后来的重逢,你说我缺席了你十年的时光。后来我想了想,没有出现在你的视线里,再怎么关注,确实与你而言,都是一个没有参与你生活的人。所以从我醒来的那一刻,知道你已经离开的那一刻,看到你的决定的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这三年,是极限。至此以后,即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能将你带离我的身边,我要世世与你纠缠,我要永远占有你。你是我的人,你到过的每一个城市,你交谈过的每一个人,你驻足的每一个风景,我都知道。” 我哽咽:“你知道,为何不阻止我?” “阻止什么?”凌楚凑了过来,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细细吻着我的嘴角:“阻止你酗酒,阻止你饮食不规律,阻止你吃垃圾食品,阻止你终日不展的哀愁,阻止你放纵地糟蹋自己的身体,阻止你明知自己得了胃癌还不就医?你要三年的时间,我就会给你,我要让你想清楚,让你真正明白,我们才是真正该在一起的人。至于你的身体,我看着,心疼着,心疼到流血,心疼到抑躁症复发,心疼到那刀子一次一次地扎自己的手。” 我愕然,急忙拉起凌楚的手,他左手的手背上果然有好几处显而易见的疤痕。 凌楚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拭去我不自觉的眼泪。 “这有什么呢?只要你是我的,这就好。三年过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的灵魂是,更别说是你的身体。我想过了,要是你在这三年间死了,大不了我去找你,我们葬在一起。要是你还有救,我不相信我抢不过老天。” 我趴到了凌楚的胸膛上,这个男人温热宽阔的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稳稳地,像他的人一样,稳操胜券般从容地跳动着。 “容眉呢?”我突然问。 “一年多前醒了,现在和沈翎天定居在法国,对他的身体好点。” “凌大哥呢?” “手术成功,两年半前就回了欧洲。” “公司呢?” “他们很好,丽丽的孩子都一岁半了。”凌楚自然知道我所想。 “嗯。”我轻轻地答了一声。 凌楚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用他深如海洋的眸子看着我:“你不问诗瑛和安儿?” 我抖了抖,很快又平静下来:“我知道她们肯定会很好。” 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离婚协议是用快递送到诗瑛手里的,协议里将我的一切财产和积蓄都转给了我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 我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着诗瑛接安儿上下学,这个对我至关重要的女人,这个我亏欠一生的女人,在不久前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表达对我让女儿陷入危险的愤怒的女人,早就收起了又怒又伤,泪流满面的表情,还是一副端庄舒雅的美丽身姿。 而我的安儿,我的女儿,可以让我用一切去换女儿,还是一副乖巧聪慧的模样,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她长大后无双的风华。这样的孩子,不会有一个同性恋的爸爸,不会有一个让她陷入危险的爸爸,她该有的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光环的前程,有一个可以让她骄傲的父亲。 不是我。 “诗瑛当年接受不了你想和她离婚,她一直在找你,直到现在她连协议都没有签。” 我颤抖。 “安儿很聪明,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快,已经是个小美人了,就是一直在等她的爸爸回来。”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颤抖的幅度。 “你要回去吗?你要回到她们身边吗?”凌楚的声音里满是忧伤和不安,眼神里更是有着罕见的脆弱。 我摇了摇头,眼角的泪珠掉了下来:“我知道,没有我,她们也会很好的,诗瑛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安儿会有一个有担当的父亲……而且,”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说过,三年,给我三年的时间,之后我就是你的。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身体,上天随时会带我走,哪怕明天我就死了,我也必须在你身边待一天。” “远之,远之。”凌楚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的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温热的唇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我的脸上,唇上,像是饥渴的人在沙漠里遇见了湖泊,只让人觉得他恨不得一口气就扎下去,潜到水的深处,让身心都充盈了水源。 “不,不要在这里。”我急了。 凌楚没有多言,一把抱住了我,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我的体重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负担,更何况我现在这样的消瘦。 凌楚甚至连房门都顾不上关,就拖起了我的衣服。 我喘息,推开他的手:“我还没说完。” 凌楚满是欲望的眼睛看着我:“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要回去。”现在不说,我怕醒来不知自己会在哪里。 “我知道,我们去美国,美国有最好的医生。你醒来时,我们会在大洋彼岸的。” “呃……”我还来不及说话,凌楚已经一口擒住了我的唇,掌控了我的呼吸。 我感觉自己像被摊开在显微镜下,我身体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都被凌楚占有、支配。好似没有了感觉,除了下半身火热的触觉。又好像周身都充盈着流动的液体,让我从内心深处开始颤抖。 我紧紧地攀住凌楚,双手甚至拼命地抓着他的后背:“阿楚,阿楚……”我无助而又狂迷地叫着。 凌楚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大得惊人,他不知疲惫地进出我的身体。 他伏下了身体:“说你爱我。” “阿楚。” “乖……说你爱我。” “什……什么?”我问。 “说爱我。”凌楚一字一顿地在我耳边说。 “爱……爱你……我,我爱你。” 我来不及呐喊,凌楚的攻势更加凌厉,让我连喊叫都喊叫不出。凌楚大声地叫道:“我再也不放你走!谁也不能,老天都不能!我要你,我要你,你是我……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呀!”我尖叫了一身,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被淋漓的热情浇透,渗透,完全填满,再也抹不去痕迹。 “阿楚……”嘶声裂肺地叫了一声,我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慢慢陷入黑暗,但是我知道,我身边有那个男人,有着一个温暖而强势的怀抱的男人。这个男人,此时紧紧地抱着我,像抱住了自己的灵魂。 有爱,无法计较。 宿命,从不缺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