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第一人称攻视角，现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明远 ┃ 配角：林嘉，顾岚 第一章 上海的冬季忽冷忽热，十二月的一场大雨把气温降到了零下。我从上个星期就穿起了大衣，已近三十的年纪早就潇洒不起来了。 这天，我本和齐宇他们约去吃饭，下午的一通电话打乱了我的行程。匆匆结束工作，我难得准时下班，赶在下班高峰前回到家。 刚到家，齐宇就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说：“快下班了吧？工作狂，赶紧过来，我们都到齐了。” 我愣了愣，下午太忙，竟然忘了给他打电话：“我在家。” 齐宇大笑，问我：“搞什么鬼？你不会还要回家换套衣服吧。” 听到那边的热闹，我不禁皱眉，低声说：“我今天不过来了。” 果然，齐宇反应极大，惊问道：“不是早就约好了吗？赵明远，别告诉我你又有应酬。” 这时，门铃响了，我起身走到门口，一边按楼下的门锁，一边向齐宇解释：“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和你说……这样吧，下周的聚餐我请客。” 齐宇还在囔囔，而我没空再说，匆匆挂断电话。说完，我把手机随手一丢，快步过去开门。 “来了啊。”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大约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笨重的大眼镜，背了一个双肩包，又拎了一个袋子。他身材不高，人很瘦，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进来吧。” 男孩很害羞，偷偷地看我一眼，见我在打量他，很快又低下了头。我让他随便坐，他却不敢乱动，站在玄关不知所措。 “怕生吗？” 我对他笑笑，叫他先把背包放下。他看了看大理石餐桌，犹豫一会儿，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站着多累，过来坐。” 我拍拍他的肩膀，招呼他进去。他惶恐地看了我一眼，听话地跟在后面，坐在了对面的沙发。 这孩子比我矮了大半个头，脱下厚厚的外套，里面就穿了一件毛衣，身材更显得瘦弱。他很拘束地坐在那里，想要看我，又不好意思抬头，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茶几。 “你叫林嘉对吗？我是赵明远。” 他终于看向我，点了点头。 “你家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安心住在这里吧，不用担心。” 我尽可能缓和语气，试图让他放松一点。他却不如我意，越发显得紧张。 “那、那就麻烦您了……” 我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林嘉竟然这么内向，一句道谢都说得结结巴巴，认真的表情把我逗乐了。 “没事，我和你爸爸从小就认识，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见林嘉低下了头，我也不禁感到惆怅。他的父亲林瑞和我认识二十多年，两个人的交情自然不必说了。他比我大了八岁，既是朋友，又像兄长。当初他结婚，我是当仁不让的伴郎。后来因为我出国读书才错过了林嘉的满月酒。要不然我还能跟他说一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出国以后，我和林瑞的交情并没有断过，除了电话和邮件之外，每年回国探亲都会与他见面。直到两年前的八月，林瑞和妻子因为火灾去世，唯一幸存的只有他们的儿子。 林瑞是独子，妻子的父母死得早，出事以后，孩子理应交给父母照顾。只是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这一年来身体越来越差，我的父母和他们也是老友，在他们的托福下，便让孙子暂住我这里，请我代为照顾。 我本是典型的单身贵族，但是父母有命，又是故友的孩子，自然不能拒绝。 这天下午就是母亲打了越洋长途，通知我做好准备，说孩子晚上就会到我家。 “叔叔。” 林嘉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语气把我拉回了现实。 “什么事？” 他的表情很尴尬，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渴了。” 我这才发现桌上连杯水都没有，实在是怠慢了客人。 “抱歉，我去帮你倒杯水，要饮料还是白开水？” 不等叶嘉回答，我才想起冰箱里只有啤酒：“帮你倒杯水吧，家里没什么饮料。” 我已经走到厨房，自然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亦或者他根本没有出声。 回到客厅，林嘉仍然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只是终于放开胆子打量了室内的环境。 “有点烫。” 我的忽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收回目光，遮掩地伸手去接，却被一次性杯子烫到了。 “过会儿再喝吧。” 他点点头，顺从地放在旁边。 “家里还好吧？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他皱了皱眉头，担忧地说：“身体还行吧，就是体质不太好，爷爷去年脑溢血之后，腿脚就不太利索，奶奶也……”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渐渐听不见了。我叹了口气，安抚地说：“放心，现在不是请了人照顾了吗？慢慢就会好的。” 林瑞的父母老来得子，如今已经七十多了，怎么照顾得了十几岁的孩子。 “恩。” 听我这么说，叶嘉应和地点头，只是眉宇间的忧愁仍然不能消散。 我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又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更不懂得如何与他相处。索性家里很大，只是给他一个住的地方，负责一日三餐和学校的事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很礼貌也很乖巧，总不会给我惹麻烦的。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林嘉跟着我站起来，单肩背着大包，另一手拎着袋子。我见他的背包实在很大，便拿过来帮他拎，他愣了一下，礼貌地跟我说“谢谢”。 客房在走廊的尽头，离我的房间很远，彼此间互不干涉。里面只有床和柜子，连个写字台都没有，我想了一下，便对他说：“你先去书房做作业吧，改天有空我们一起看家具，你挑个喜欢书桌。” 林嘉吃惊地看向我，赶紧说：“不用了，有书房就可以了，叔叔不用……” 我不由得笑了，故意调侃他说：“你想一直霸占书房吗？虽然卧室也有电脑，但我偶尔也要过去看书的。” 林嘉很怕我生气，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恩，我知道。” 我让林嘉把东西放进柜子，他收拾了半天，里面大部分都是书籍，衣服裤子少得可怜。 客房一直没人住，林嘉来得突然，根本来不及叫钟点工打扫，柜子和床铺都积了一层灰。我不擅长家事，林嘉刚好相反。我翻出了一套被褥，又找了一块抹布，告诉他洗手间的方向，他便熟练地打扫起来。而作为主人的我只能站在旁边，什么忙都帮不上。 趁着林嘉换被套的时候，我这才有机会看清楚他的样子。林瑞的长相英挺，身材像北方人这么壮，甚至比我都高了几公分。而他的妻子长得很清秀，典型的江南姑娘，小家碧玉，温柔秀气。显然，林嘉像他母亲，容貌清秀，皮肤白皙，嘴巴小小的，鼻梁较秀气，轮廓也很清淡。可能是体质的关系，又或者是没有长开，他的身材真的很瘦，四肢纤细，腰身看起来很柔软。 “饿了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林嘉把抹布放回原处，然后又乖乖地回到房里，坐在床上等我发号施令。 “恩。” 他顺从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叔叔，我可以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吗？我怕他们会担心。” 我刚想跟他开个玩笑，问他家人担心什么，难道是担心我吗？转而又想，既然这孩子容易认真，可能大家都没笑成，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去吧，电话在客厅。” 我没有注意他和家人说了什么，只是察觉到他的态度轻松了一点，至少能看着我说话了。 我找了冷饭和鸡蛋，给他做了一份蛋炒饭，而自己则是用泡面打发了。他看到桌上的东西，明显地愣了一下，我便说：“明天就有钟点工来做饭了，别担心，不会让你每天都吃蛋炒饭的。” 我以为他是觉得不合胃口，没想到，他却说：“我吃泡面吧。” 我奇怪地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泡面拿到面前，飞快地吃了一口，急得烫到了嘴唇。 “你喜欢吃泡面？” 他迟疑了两三秒，使劲地点点头，只是，微微涨红的脸颊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猜到了他的目的，故意逗他：“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吃泡面？” 他急着回答，不料又被面条呛到，狼狈地涨红了整张脸。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把他手里的泡面推到旁边，硬是把蛋炒饭放到他的面前。 “小孩子少吃点垃圾食品，虽然蛋炒饭也没什么营养，但总比泡面好多了。” 他呆滞地盯着那碗蛋炒饭，刚要说话，我比他快了一步：“年纪大了，我不差一碗泡面。” 我又泡了一碗方便面，见他还是不动筷子，开玩笑地说：“不然我也打个蛋，那我们就一样了。” 听到这话，他忽然笑了，轻轻地扬了扬嘴唇，很简单的笑容。我发现这孩子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至少比他胆怯的模样顺眼多了。很少有人喜欢对着一张愁眉苦脸的面孔，既然我与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应该试着教他如何放松一点。 最后，林嘉还是等我回到客厅，和他一起坐下来以后，才愿意动筷子。他默不作声地低头扒饭，很小心地不让饭粒掉出来，偶尔抬头观察我的反应，在我看他以前迅速地低下头。 吃到一半，他忽然放慢动作，犹豫地想着什么，直到我问他怎么了，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叔叔没有很老……” 不等我反应接话，他已经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比起他家的长辈，我确实不老，不过，那原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只是他没有听出来。以前就听说林瑞夫妇工作繁忙，孩子从小就在祖父母身边长大，难怪比一般的孩子单纯许多。又或许他的性格天生如此，不习惯陌生的环境，以及我这个陌生的长辈。然而，我也庆幸他的单纯，至少照顾他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章 翌日，齐宇匆匆把我叫去，急着和我算账。在他的兴师问罪之下，我只能把林嘉的事情全盘托出，他也认识林瑞，因为我而有些交情，所以便说下次有机会请林嘉吃饭，好让他见一下林瑞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饭刚吃完，忽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是林嘉打来的，他似乎很紧张，又或者犹豫很半天才拨了号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是物业要收管理费，趁着周末挨家挨户地敲门，他身上的钱不够，又被管理员问东问西的，一下子就慌了。我让他告诉管理员，我马上就回来，等会儿直接去物业缴费。然后又叮嘱他说，以后就装死别理他们，做人不能太老实。 回到家里，林嘉坐在客厅等我，看到我过来，他的表情仍然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看到他一脸担心的表情，我实在说不出重话。 “没事，正好和朋友吃完饭了。”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坐回沙发。等我去了趟物业回来，他依然坐在客厅什么都没干，就光顾着紧盯大门等我出现。 “饿了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他没吭声，我又问道：“想吃什么？” 他摇摇头：“我不饿。” 我笑了，坐到他的旁边，耐心地说：“中午就吃了一碗炒面吧，现在都快八点了，怎么可能不饿。”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叫了，尴尬地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好像小动物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就吃蛋炒饭吧。” 他轻声地说道，表情仍有些紧张，动作更是拘束。 “你想吃我做的蛋炒饭？” 他茫然地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从不知自己的厨艺如此了得，竟然让这孩子念念不忘。而我的惊讶在他看来变了意思，表情略显慌张，着急地说：“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我有些怕了他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法跟个孩子较劲，毕竟他已经十六岁了，会有心事，会有顾虑，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又或者长辈也曾警告过他，使得他待我的态度更加谨慎。 “蛋炒饭很容易啊，不过，家里没冷饭了。想吃的话等明天吧，我打电话炒两个菜，顺便让他们多给点饭，明天我们弄点炒饭和剩菜一起凑合。” 他用力点头，很满意这个决定。等我打完电话，忍不住问道：“我做的炒饭真这么好吃？还是你特别喜欢吃蛋炒饭？” 我不常为人下厨，自己吃的时候也觉得很普通，只有这孩子主动说想吃。 难得他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觉得很好吃。” 怕我不信，他又强调：“真的很好吃。” 我愣了愣，心想，如果他不是讨好我，那就真是我的知音了。 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自然对乖巧懂事、容易满足的孩子有好感，何况林嘉确实有他惹人疼爱的地方。 就好像现在，他看着我，观察我的反应，等我给他回应，又拼命遮掩自己的焦急，不敢让我看出他的心情。 我不由得笑了，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他眨眨眼睛，看懂了我的意图，温顺地把头放低。我不免笑意更浓，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心情地说：“恩，等会儿你把吃不完的饭放进冰箱，我明天再去买块方腿，我们做炒饭吃。” 只是一碗蛋炒饭就让他满足了，甚至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更不懂喜欢孩子的心情。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柔软，以至于产生了应该好好照顾他的念头，只是不知这跟我小时候买了宠物回家养，然后满足于看它对我摇尾巴的心情是否一样。 第二天，我如约做了蛋炒饭，林嘉很给面子地吃个精光，好像怕我会不高兴，明明肚子都鼓起来了，他还是一个劲地扒饭，直到我开玩笑地说，别把我的份也抢光了。 和林嘉相处并不困难，我本就是工作狂，每天在公司十几个小时。而钟点工傍晚会过来一趟，做好家务，准备早餐和晚餐。 工作结束还有应酬，我们理应不常碰面。但不管我多晚回家，只要他没睡着就一定会起床，然后过来和我打个招呼，哪怕只是喊我一声“叔叔”。我独居这么多年，难得体会到家里有人的感觉。尤其周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吃饭，偶尔我会下厨，做一点简单的东西，例如水饺之类的加工食品，而他就算帮不上忙也要守在旁边，宁可帮我递筷子或者端碗，也不愿意干坐着等吃闲饭。 本来我还担心书房会被人霸占，没想到这孩子宁愿在餐桌上做功课，都不敢随便进我的书房，真是老实得好笑。 半个月以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带他去家具城看书桌。他本是万般不愿意，好像多用我一块钱都觉得愧疚。最后还是敌不过我的劝说，以为自己真的给我添了麻烦。 家里的装潢本就十分考究，就算只是加一张书桌也不能马虎。我带他去了一家不错的家具城，列为候选的几款都不便宜。 绕了整整三圈，我终于忍不住问林嘉：“看中什么了吗？” 见林嘉不答话，我换了个问法：“你喜欢哪个？” 他皱着眉头，犹豫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 我猜到他被价格吓到了，故意逗他：“挑不出？那就都买下来了吧。” 林嘉吓了一跳，立马变了脸色，赶紧说道：“别买！我慢慢看，慢慢选。” 他一脸认真地看向我，倒把我逗乐了，拍拍他的头，笑着说：“说笑而已，怎么可能真买这么多。” 他没有生气，反倒松了一口气，表情轻松了不少。 这时，我又补了一枪，说：“虽然不可能都买回家，不过，如果你一直不选，我真会觉得头痛。” 见林嘉茫然地看向我，我接着说：“时间就是金钱，何况是难得的周末，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在这里耗一整天，就是这么不停地走路吧。” 林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以为我在责怪他。明知他容易认真，还和他开玩笑，这算不算坏心眼？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一下，温和地说：“别想太多，就选你觉得好看的，早点买好了，我们早点回家。” 他点了点头，又露出迷茫的表情，答道：“我觉得都很好看。” 他的目光在几个东西之间来回打转，脸上竟是冥思苦想的表情，看来是真觉得矛盾。 我不禁大笑起来，对他说：“没事，真选不出的话，我来帮你选。” 本来正往前走，我突然刹车，搂着他的肩膀转身。这个弯没转好，冷不防就撞上了，他整个人摔进我的怀里，额头更被我的下巴又敲又蹭。 早上睡过头，我来不及刮胡子，小孩子的皮肤又嫩，被这么硬蹭过去肯定不舒服，没多久就见红了。 “没事吧。” 我是打算好好安抚，但又掩不住笑意，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帮他揉揉额头，看到他傻乎乎的表情，更觉得哭笑不得。 “还痛吗？”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脸颊涨得通红，使劲摇头：“不、不痛了。” “恩，那就走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我走，他却愣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盯着我看。 “撞痛了？” 听到这话，他忽然回神，好像惊醒似的，下意识地摇头，答道：“不痛。” 说完，他快步跟上，没有再走神了。 付了钱，拿了收据，说好一周内送货，我们总算离开了家具城。回去的路上，林嘉仍是怪怪，本来就慢半拍，现在连反应都没了。 “中午想吃什么？” 他努力地想半天才说：“我不知道……” 见我皱眉，他赶紧解释：“我吃什么都可以，真的！” 我知道他敏感，便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他点点头，没有异议。 每次问林嘉意见，最后都是我决定，到后来我干脆早做打算，问他不过是顺便。然而，我并不独裁，叫外卖的时候会按照他的口味，回忆平时吃饭的情况，哪些菜他吃得比较多。 他的“奇怪”持续了一整天，准确来说，应该是从我们“撞上”开始。晚饭后，仍然是他洗碗，我负责把剩菜装好。两个人都要出去，没有默契地卡在了门口，他离我一个拳头的距离，柔软的头发在我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感觉还挺舒服。 我想让他先走，他却看着我，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 “有事？”憋了大半天，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点头。 我的态度依旧温和，耐心地问：“什么事？” 他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不好意思地看向我，整张脸涨得通红。 我的耐心快要被磨光了，而他总算开口，支支吾吾地问道：“赵叔叔……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我不免吃惊，奇怪地看向他。而他更觉得害羞，干脆是低下头，越发不敢看我。 我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原因，也想听听到底是为什么，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应该告诉我原因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勇气，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答道：“我想爸爸了。” 我有些意外，又觉得合乎情理。正要问下去，却见他眼眶泛红，难过地说：“我、我想爸爸了，小时候爸爸都会拿胡子蹭我脸，虽然很痛，可是、可是现在……他们工作很忙，只有周末才能见面，自从我读初中之后，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爸爸抱，不让爸爸拿胡子蹭我脸……” 林嘉终究只是个孩子，能克制多少情感，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本就珍贵，一场大火更是雪上加霜。 林嘉的眼眶渐渐泛泪，哽咽地说不出话了，遮掩地低下头，不敢让我看到他的眼泪，可是，瘦弱的肩膀禁不住颤抖，越发显得无助和痛苦。 我本就不是狠心肠的人，看到林嘉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不禁感到怜惜和心疼。温柔地把他搂紧怀里，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抚地哄他：“闭上眼睛，把我当你爸爸。” 林嘉只有十六岁，想哭就哭是他的权利。他本就不必像成年人一样克制情绪，如果连放声大哭都要受拘束，岂不是太可怜了。 我没有对他说不要哭，而他越哭越厉害了。从前就听说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有在父母的葬礼上才会落泪。而现在看来，或许他不够坚强，只是不得不强作坚强。连我的态度都能让他如此在意，更何况是年过七十的祖父母。 林嘉哭得越来越大声，更不敢抬头看我，脸孔地贴着我的胸口，眼泪很快就把我的衬衫沾湿。双臂抓紧了我的后背，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和妈妈”。 我想他应该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珍惜活着的时光，为什么会把爸爸的怀抱推开。可惜，我没法为他做什么，更安抚不了他什么，只能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是哄他也是安慰他。 他哭得撕心裂肺，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把我的衬衫都捏皱了。终于，他的喉咙哑了，渐渐哭不动了，手臂无力地滑下来，是真的哭累了。 我知道他不敢抬头，也不勉强他抬头，仍然用这种姿势抱着他，一点点地走到客房，哄他上床睡觉。 他哭得两眼通红，累得不想动，乖乖地任由我把他扛上床。我帮他盖好被子，让他好好睡一觉，他红着脸，害羞地说：“谢谢叔叔。”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像个木桩一样地站在那里，让他尽情地发泄对父母的思念。然而，他就是这么乖巧，温顺地好像小动物，给他喂一点点的食物，他就会感激你一辈子。 “睡吧，晚饭的时候叫你。” 他顺从地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帮他把被子盖好，并不急着马上离开。看到他脸上的泪痕，我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究竟忍了多久，又打算忍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让他想到父亲，他会不会一直克制下去，只敢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我忽然想起年少时，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让你哭，不让你抱怨，并不只是因为你的性别。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你必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成为整个家庭的支柱。 尽管林嘉只有十六岁，这句话对他同样适用。不管他的性格有多内向，在年迈的祖父母面前，他总希望自己能成为支柱，哪怕只是不让他们担心。 第三章 眨眼就是一个月，及至年关，我的工作越来越忙，每日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我和林嘉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只有周末晚上能和他聊几句，问他学校和家里的情况。 既然已经答应了父母的托付，只要林嘉住在这里一天，他的生活就是我的责任。到了一月份，虽然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也知道是期末考试的时间。本想抽空辅导林嘉的功课，不料，公司临时安排了一个项目，而我也不得不去外地出差三天。等我回来以后，林嘉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他每天待在家里看书，或者帮钟点工做家务。 我是怕麻烦的人，见他这么乖巧，自然以为不必为他操心。没想到有天在办公室，我竟然接到学校的电话，不免感到颇为意外。 电话是林嘉的班主任打来的，几句寒暄以后，她问我今天有没有空，想请我去学校一趟，谈谈林嘉的学习问题。 我没有和林嘉的老师打过交道，更不可能给过她手机号码。她会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料想是林嘉的祖父母早就说明了情况。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拒绝。 下午，我提早半个小时离开公司，开车前往林嘉的学校。学校早就放假了，学生不多，老师更少，幸亏碰上一个热心的学生，把我带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林嘉的班主任姓秦，大约二十五岁的年纪，比我想象得年轻。她似乎也惊讶于我的年纪，再三确认我是不是林嘉祖父母所说的赵先生。 这时，办公室已经没人了，她请我坐下，直截了当地说：“赵先生，你应该知道林嘉快要高考了吧？” 我心里一愣，还真不知道这事，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装模作样地说：“林嘉成绩不好吗？” 秦老师点头，把林嘉的成绩单递给我，为难地说：“这孩子的成绩一直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这次考试退步了很多……” 林嘉的学校是区重点，教学质量很有保障，成绩单上除了本次考试以外，还加上了上次考试的排名作为比较。 我很多年没见过成绩单了，好像看业绩报表一样认真揣摩半天，这才弄懂里面的条条框框。 林嘉原来的成绩处于班级前五名，年级前二十名，而这次的班级排名就被甩到二十名以后，更不要提年级排名了。 我现在开始体会当年父母开家长会的心情，再抬头面对秦老师时，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秦老师没有责备我疏于管教，只是一个劲地叹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不，我是说，我们几个老师不是不知道他退步的原因，只是……”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我，眼神里透了几分不忍。我看得出她对林嘉的印象不错。 “好几位主课老师都向我告状说，林嘉常常上课的时候不见人。他倒也没有离开校园，就是不在教室上课而已。” 秦老师眉头紧蹙，自责地说：“这也怪我没有管好班上的其他同学，可是现在的高中生都不是小孩子了，同学间相处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老师可以管得了的，赵先生，你明白吧？” 我点头，大致明白了秦老师的意思。所谓同学关系无非是你欺负我，或者我欺负你。我料想林嘉这样的孩子也欺负不了人，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了。 我到底不适合当家长，才聊了十多分钟就没耐心，干脆地问她说：“林嘉是被同学欺负得不敢上课了吧？” 果然，秦老师脸上一红，尴尬地点头：“这事也是我问了好些同学才知道的，班上的男生觉得林嘉不合群，不会和他们一起玩，所以没事就捉弄他，还拿他父母双亡的事情嘲笑他。” 话说到这份上，我是什么事都知道了。以这孩子内向又敏感的性格，要想刺激他或捉弄他实在太容易。 我见时候不早，便想起身告辞。 “这事我知道了，麻烦你了，秦老师。” 秦老师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变，不太高兴地说：“赵先生，虽然林嘉不是你的孩子，可是既然他的祖父母把他托付给你，我想你应该要对他的学习情况多关心一点。” 我心想，到底是年轻老师，刚出社会没几年，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 秦老师说完这话，似乎觉得不太妥当，脸上一红，表情有些尴尬。我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对林嘉确实有责任，所以，我这不是要回去给他准备晚饭了吗？” 原本是想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窘迫地说：“赵先生，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我点头，安抚地说：“秦老师，你的好意我明白，我不会不管林嘉的学习，你放心吧。” 见秦老师又有话要说，我快她一步，边看手表边说：“我车还停在校门口，再不出去该被贴条了，下次再聊吧。” 说完，我赶紧往外走，一直等到离开了教学楼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一眼学校的方向，心里不禁好笑，幸亏我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照顾个孩子当真不容易。转而想起家里的小家伙就不免头疼，看样子晚上又得当次坏人了。 等我到家的时候，林嘉正在做功课，我故意绕着他转了一圈，看到他一脸迷茫地望向我，心里更加笃定这孩子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林嘉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把作业和文具收好，对我说：“阿姨做的饭在冰箱里，我现在去热一下吧。” 我点头，见他走进厨房，忍不住问说：“既然饭都做好了，你怎么不先吃？” 林嘉的声音本来就很轻，现在窝在厨房里，听起来越发模糊不清。 “我想等你一起吃。” 他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让我听清楚了。 习惯林嘉料理家事，我便当起了甩手掌柜，趁他热菜的时候，进浴室洗了个澡。而等我出来后，桌上早就放好了四菜一汤，连白饭和筷子都摆得整整齐齐。 林嘉的习惯很好，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不过，他向来话都不多，腼腆得让人心疼。 趁着吃饭的时候，我把秦老师叫我去学校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而他听得又尴尬又难过，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一张脸都快埋进饭里了。 “我……我会好好去上课的。” 等我说完后，他仍是低着头，对我保证地说道。我却装作没听见，只是问他：“秦老师说你没离开学校，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的语气很轻松，他的表情却很紧张。犹犹豫豫好半天，总算回答说：“我就在篮球场。” “去篮球场干什么？” 林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保证：“我不会再逃课了，我会好好读书的，叔叔，你相信我。” 林嘉乖得像个小兔子，尤其脸颊通红，眼眶热热的样子，真让人舍不得教训他。我知道现在应该对他说一句，没事，叔叔相信你。可是，我真的说不出口。他现在是个孩子，而我现在也可以哄他。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孩子，我也哄不了他一辈子。不管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让自己少点麻烦，我不想再放任他不管。 大约见我不吭声了，林嘉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叔叔，你生气了？” 我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他的表情越发紧张。 “对不起，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现在就去复习功课，我不会再逃课了……” 他一个劲地向我保证，眼眶泛红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我没有心软，仍是不理他。 这时，林嘉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紧张地问我：“叔叔，求你了，别生气了。” 我皱眉看他一眼，终于开口问他：“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成绩退步，或者逃课而生气？” 林嘉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向我。大约没见过我严肃的样子，此刻，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抓住我手臂的掌心很凉。 “林嘉，你是个男孩子。以你现在的年纪，我不要求你干一番伟大的事业，但至少要像个男孩子的样子。” 我狠心地把他的手扳开，目光直视他的眼睛，严厉地说：“男孩子该是什么样的？被人欺负就痛快地说出来，告诉他们你不喜欢被人这么说，而不是偷偷摸摸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能躲个一节课，躲个一天，难道你还能躲一辈子？对，可能你觉得躲过一阵了，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你了。可是以后呢，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 我原来不想对他说这么多大道理，只是看到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堵了什么，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这个社会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要想不被欺负就得勇敢起来，今天你的同学只是说你几句，或者捉弄你几次，你就躲起来连课都不上了，将来真遇到什么事，你要怎么办？找个荒郊野外把自己藏起来，还是回家找叔叔帮忙？” 林嘉原本只是愣愣地看向我，听到后面不禁眼眶湿润，甚至根本不敢看我。我知道他会把我的话听进去，只是他一时消化不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如果我是个好父亲，我应该循序渐进地教导他，而不是一口气对他教训这么多。可惜，我到底是没什么耐心，也无法继续忍耐下去。 秦老师说得不错，既然林嘉的祖父母把他交给我，我对他就是有责任的，一味地放任不管只会害了他。 “林嘉，如果你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不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狠狠地给他们一拳，那么，即使今天你们老师把我叫去骂一顿，我也不会回来教训你，你懂吗？” 林嘉茫然地看向我，显然不懂我的意思。或许在他的眼里，忍让和逃避才是面对问题的最好方法，只是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林嘉低着头，一味地向我道歉。我再一次甩开他的手，冷着脸不予理会。很明显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我站起身准备把碗筷放回厨房，没走几步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他好像个孩子一样，额头抵在我的上臂，哽咽地说：“叔叔，对不起。” 我无奈地叹气，心里虽有不忍，也只能把坏人做到底。 “林嘉，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真正像个男孩子。” 说完，我抽回了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客厅里已经不见林嘉的身影。我下意识地走到玄关，果然不见他平时穿的运动鞋。 我心知这孩子一定是躲起来了，胸口不禁有些烦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第四章 我从七点等到九点，林嘉一直都没回来。在此期间，我做了很多事，把饭菜收拾干净，又看了网上的各种新闻，还把一直没空看的杂志翻了一遍，可是时间依然过得很慢。 九点半时，齐宇来了电话，开口就问我：“赵明远，快来Night，有好货色介绍给你。” 这家伙的嘴巴永远这么粗俗，害我也斯文不起来。 “没空，我在家。” 齐宇听出我语气的烦躁，正经地问我：“不会是小家伙出什么事了吧？” 我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他听说林嘉跑出去了，比我还要着急：“这么晚还在外面？你不怕他出事，赶紧出去找他啊。” 被他这么一催，我反而冷静不少，笑着说：“我现在去找他不就显得是我错了吗？小孩子不能宠，越宠越管不住。” 听到这话，齐宇骂我冷血：“得了吧，就你最有理！谁要投胎当你孩子，谁真倒了八辈子霉。” 我被他逗乐了，开玩笑地调侃他几句，惹得他自觉挂了电话。 这时已经快十点，虽然我对齐宇嘴硬，心里始终有点担心。毕竟这孩子好骗又好欺负，哪里像我和齐宇这种混世魔王。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拿了车钥匙就准备出去找人。没想到，大门才刚打开，我就看到林嘉双手抱膝，正坐在家门口的地上。 “林嘉，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但我知道楼梯间有多冷，赶紧把他拉进屋里。而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吭声也不敢看我，眼睛又红又肿，看样子是哭过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真不知是心疼还是怒其不争，烦躁地说：“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被我这么一吼，吓得抖了抖身体，脑袋垂得更低了。而我逐渐平静下来，调侃地说：“你不是挺能躲的吗？怎么就躲在家门口？” 林嘉红着脸，低声答道：“我……我在学校是躲在篮球场，现在学校关门了进不去。” 我不由得笑了，捏了一把他的胳膊，继续逗他：“看你这身板也不像运动少年，躲在篮球场干什么？” 林嘉缓缓地抬头，犹豫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若蚊声地说：“小时候因为我长不高，爸爸就常常带我打篮球，只是我老打不好。” 我没有想到他会提及林瑞，也没有猜到躲在篮球场对他的意义。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单纯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却不知他是把自己藏在对父亲的回忆里。 这一刻，我感觉到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真正为林嘉而心疼。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怀里的孩子好像受惊的小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眶中仍是湿湿的。 “不准哭。” 听到这话，林嘉顿时绷紧了身体，乖乖地仰起头，努力撑大眼睛而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长辈一样把他抱得更紧。 “林嘉，以后要像个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也不准乖乖被人欺负，知道吗？” 他用力地点头，仍是不敢吭声，好像怕眼泪会和声音一起掉下来。 “这次在门口罚坐三小时是对你的惩罚，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被人欺负了，可不只是三小时而已。” 他使劲地点头，然后又闷闷地说：“是三个半小时，不，快四个小时了。” 第一次听到林嘉反驳我的话，让我觉得新奇又好笑。 “你倒记得清楚。” 这次林嘉久久没有作声，只是乖乖地靠在我胸口，轻轻地把手抚在我的后背。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后怕地说：“因为我一直在等……我怕叔叔再也不理我了。” 听到这话，我顿时感到哭笑不得，正欲松开双臂，却见他用脑袋磨蹭我的头颈，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哽咽地说：“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不要我了，爷爷奶奶也见不到……叔叔，我怕你也不要我。” 这时，我终于想起林嘉的情况和一般孩子不同，祖父母教不了他如何当个男子汉，而在亲戚面前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一夜长大。他虽然已经十六岁了，可心智却和同样年纪的孩子差了很多，哪里是我一顿教训就能改变的，也许拔苗助长只能让他害怕而已。 “林嘉，明天交给你个任务。” 闻言，林嘉立马抬起头，竖起耳朵看向我。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明天下课后去买个篮球，知道吗？” 他乖乖地点头，狐疑地问道：“为什么要买篮球？” 我刚准备松开怀抱，他就变得紧张起来，警惕地盯住我不放。 “你不是长不高吗？叔叔带你打篮球去。” 他愣愣地看着我，一个劲地点头：“我明天就去买。” 我单手搂住他的肩膀，安抚地按住他的肩头，这时，他总算放松下来，身体不再因为紧张而僵硬。 “你爸爸比我还高，所以，你怎么都不能太矮。等什么时候长得和我一样高了，我们就不打篮球了。” 听到这话，林嘉的身体微颤，轻轻地“恩”了一声。 “我们小区后面不是有个篮球场吗？以后你做完作业就带了篮球去占位子，只要我没事就会来找你。” 不管我说什么，林嘉都乖乖点头，只是这次除了顺从之外，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是高兴的。 我虽然没有放弃教他怎么当一个男子汉，但是，我很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幸好我有的是时间，而他对我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这辈子是不可能生个孩子来养，所以，既然林嘉已经是我的责任，那他就是我的孩子。 第五章 齐宇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说要给我介绍“好货色”，还真把人留给了我。一个星期后，我被他缠去酒吧，名义上是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实际上就是找我买单的。 晚上，我和齐宇吃过饭后，又叫了几个朋友去Night。齐宇负责定位子，我负责买单，彼此分工明确。一群朋友里除了我和齐宇以外，其他人都是异性恋者，他们有自己带女伴的，也有借我的酒钱来搭讪的。 半个多小时后，除了我和齐宇以外，大多都找到了伴。齐宇的相好很多，从来都不必发愁，而我无所谓有没有人陪我喝，少个人也少桩事。 不过，齐宇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不知从哪里叫了个年轻人，硬是把他推到我旁边，让他跟我一起坐。 我见齐宇对我使了个眼色，便知道这就是他要介绍给我的人了。我们的位子尚且有些灯光，不至于在黑灯瞎火看个人影，年轻人穿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西装，看这板型就知道是名牌。他的头发没有做夸张的造型，只是稍许涂了一点发蜡，身材修长而偏瘦，五官长得十分秀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柔和，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我看到他的打扮就知道是酒吧的业务，果然，他拿了张名片给我，隐约可以看到“顾岚”两个字。 搞了半天介绍一个日夜颠倒的给我，真让我对齐宇又好气又好笑。然而，我总是要给齐宇面子，礼貌地和顾岚聊了几句，适当地保持两人的距离。顾岚不愧是夜场公关，敏锐地感觉到我对他没意思，反而和我聊得更起劲了。 我心想，以他的样貌在圈子里一定很吃香，我一不小心勾起他的征服欲了。可是，我也不能对他过分热情，要不然真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就在我两头不着边的时候，齐宇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我恨不得把账单丢在他脸上。 幸亏我和顾岚的对话尚在寒暄的范围，恰巧有他的熟客找他，他便又坐到另一桌女人堆里，继续充当牛郎的角色。而顾岚还没走远，齐宇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怎么样，是个好货色吧？” 看着齐宇的表情，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回答说：“我平时上班朝九晚五已经够累了，你还给我找个专过夜生活的，你是存心折腾我吧？” 齐宇笑得一脸无辜，反驳说：“夜生活怎么了？人家也是有正当职业的，可不比小白领赚得少。再说了，劳动人民最光荣，不带你这么歧视的。” 我还没说几句就被他扣了一堆帽子，害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好，算我谢谢你，行了吧？” 我有心敷衍，齐宇却不依不饶，一个劲地追问：“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还用得着你谢？你先说，这人你觉得怎么样，不行的话，咱们马上换人。” 我拍了一把他的大腿，调侃地说：“我要是不知道这里是个普通酒吧，还真以为你是把我带进淫窝了。” 齐宇向来不喜欢我拐弯抹角，左顾而言他，而他确实了解我的脾气，不急不恼，只是围着我问：“赵明远，今天要是不帮你找个合适的人，我可跟你没完。” 他越是一本正经，我越是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个大男人跟个媒婆一样干什么？你要介绍不如去帮他们找老婆，说不定还能赚个媒人的红包钱。” 我指了指旁边几位搂妹的朋友，心里也觉得其实帮谁介绍都不靠谱。 齐宇把我的手按住，嬉皮笑脸地说：“你别想扯远，问你正经事呢！” 我轻笑地说：“我没觉得这事哪里正经了。” 齐宇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真觉得你和顾岚挺合适的，首先，你以前找的几个长相都是这种类型的。再来，他小子一看就不是黏黏糊糊的人，就算要分手也不会缠住你不放，他这种长相好的可要面子了。最后，他虽然是过夜生活的，但你工作很自由啊，等你忙完这阵子还不是想上班就上班，想休息就休息，晚上陪客户应酬还不用担心订不到位子。” 我知道齐宇现在正是兴头上，和他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敷衍地说：“好，我有分寸，行了吧？” 齐宇得寸进尺地说：“你不能光有分寸啊，你要有行动，要主动！” 我实在拿他没办法，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压根就没听进去。 这时，顾岚坐在前面一桌，端起酒杯，朝我点头微笑。他的长相确实颇佳，坐在一群美女中间毫不逊色，反而透出一种模糊性别的美。而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有那么点勾魂的意思，不显得献媚，又让人感到亲近。 我当着他的面倒了一杯纯的，很给面子地一口喝完，他脸上的笑容越发鲜明，低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朝我们走来。与此同时，原先和他坐在一起的人纷纷站起，转身看向我们这里。 当顾岚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配合地站起身，问他说：“有事？” 顾岚嘴角含笑，挑眉说：“帮我个忙。” 他看一眼后面那群人，笑吟吟地说：“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刚才输了，所以要完成一个指令。” 被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也确实颇感心动。 我对他报以微笑，点头说：“好，你说。” 他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亲我一下。” 话音刚落，周围传来默契地掌声，不用看就知道是凑热闹的。我估摸顾岚的性向应该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高调。可是，我的情况和他不同，按理说没必要陪他玩得这么大。可是，被他一脸挑衅地盯着，我也变得放肆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重重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显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顿时，周围鸦雀无声，直到我放开顾岚，看热闹的人才开始起哄。 见顾岚吃惊地看向我，耳根微红，明显吓了一跳。 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次？”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却又不服输地说：“你敢吗？” 我忍不住大笑，回答说：“有什么不敢？” 说完，我按住他的肩膀，狠狠地吻住他的嘴唇，干脆利落地把舌头伸进去，而他明显身体发软，乖乖地张开了嘴，直到我的舌头在他的齿间转了一圈，他才下意识地后退稍许，轻轻地把我推开。 “我信了，我信你敢。” 他含笑地看向我，眼眸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这时，他忽而转身，朝那群人喊道：“来，把一千块交出来，一人一百谁都别想赖账。” 我已经坐回原位，看着他一个个讨债，脸上洋溢年轻的笑容。等他把钱收齐后，转而又走向我，把一叠纸币放在我们桌上，俯身对我说：“一点在门口，不见不散。” 说完，他对我眨了眨眼睛，笑意满满地问：“赵明远，你敢吗？” 我不禁大笑，把钱塞回他手里，轻笑反问：“你说，我敢吗？” 顾岚得意地笑了，眼神中尽是张扬之色，却让我颇为心动。他端起酒杯和我干了一杯纯的，然后大大方方地拿钱走人，不一会儿，服务生又送来一瓶洋酒，并且指了指顾岚的方向。 我知道这小子拿了钱后，故意买酒送我们，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因为晚上我有的是机会还他“人情”。 第六章 齐宇不知道我和顾岚的一点之约，当我说要走的时候，他一个劲地怪我不够主动。我暂时不想说太多，只是推说明早要开会，让他没有理由拦我。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岚已经站在旁边等我。他一看到我就笑吟吟地上前，问说：“没喝醉吧，喝醉了我可就亏了。” 他机灵的模样对我十分受用，忍不住搂住他的肩膀，逗他说：“你这就算下班了？不怕老板给你记个早退？” 我笑着捏一把他的鼻子，他扑上来想要反击，却被我握住双臂，两只手都没法动弹。这时，我们已经走到楼下，见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用力一拽把他扯进怀里，一只手搂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狂热地亲吻他的嘴唇。 顾岚显然是个性爱高手，懂得怎么回应我的亲吻，更懂得如何勾起我的欲望。在酒精的作用下，欲望更容易燃烧，很快，我就感觉到自己硬了，阴茎顶在他的腹部。 “走不走，不是要在这里办事吧？”我轻轻地含住他的耳垂，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问道。 顾岚的身体一紧，低声骂我：“你个不要脸的，大街上就发情。” 我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紧，笑道：“是谁先找惹我的？” 说罢，我故意用阴茎顶向他的小腹，让两人的下半身牢牢地贴在一起。 “难道你不想要？” 看着顾岚的耳根渐渐泛红，我不禁暗笑，这孩子看起来手段老练，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稍稍逗弄就变得敏感起来，在床上一定很有意思。 顾岚也是情欲难耐，嘴唇在我的胸口来回磨蹭，双手干脆是伸进我的外套，紧紧地抱住我取暖。 “找个地方去，你快叫车啊。” 我一只手准备拦车，另一只手一路下滑，停在了他的臀部。他敏感地动了一下，迎合地把我搂紧。隔了一层布料，掌心在他的臀部轻轻抚弄，他缓缓地扭动腰部，嘴唇狠狠地在我胸口吮吸一口，十指几乎掐进了我的针织衫里。 “这是大街上，你还想不想拦车了。” 大约怕我行动太惹火，他不悦地说道。我却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拉起帽子盖住他的头说：“这样不就看不清了。” 恰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我把顾岚搂在怀里，一边按住他的头，一边坐进车子，司机没有看清他的脸孔，自然不会被我们的惊世骇俗吓到。我报了最近一家酒店的名字，而他听到后，笑嘻嘻地说：“该死的有钱人，早知道不请你们喝酒了。” 我趁司机没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捂住他的嘴。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我，漂亮的眼睛显得十分可爱。 “你该叫我高级打工族。” 顾岚不甘示弱地看向我，一口咬住我的中指，舌头灵巧地打圈，继而又大力地吮吸起来。看到他一副得意的表情，我不禁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一把他的腰，没想到他怕痒地身体一软，乖乖倒在我的怀里。 “小东西，跟我玩，你还嫩呢。” 我挂了一把他的鼻子，他见反抗无效，干脆放松身体，舒服地躺在我的怀里，脑袋枕在我的胸口，用帽檐盖住半张脸。 无惊无险地到了酒店，刚出楼梯就黏在了一起，两人打闹着挤进房里，刚关上门就贴在一起。顾岚主动向我索吻，而我早已蓄势待发，两个人把衣服丢了一地，赤裸地摔在了床上。 这是一场愉快的性爱，顾岚确实是个中能手，很懂得如何勾起我的欲望。而我的性经验比他丰富得多，当然知道怎么让两个人都舒服。他的主动令我无法克制，匆匆戴上安全套后，便把他的身体扳过去，让他跪在床上撅起屁股。而他也十分配合，高高地抬起臀部，甜腻地邀请我：“快点，进来啊！” 即便只是一夜春宵，我也不想伤到他的身体，小心做好扩张动作，把前戏做满十分。而他早就无法忍耐，一个劲地骂道：“赵明远，你给我快一点，我要你插我，你懂不懂！”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没法冷静，一只手握住阴茎，一只手捧住他的臀部，缓缓插入稚嫩的肛门。他迎合地抬高臀部，试图让我进入更深，很快，阴茎彻底没入他的身体，而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岚的身体确实敏感，稍稍抽插就让他情难自已，不时地扭动腰部来迎合我。又紧又热的内壁把我牢牢夹紧，每一次的摩擦都给我带来无限快感。我忍不住拍一把他的臀部，轻笑说：“你夹得我都没法动了，接下来换你动。” 顾岚骂了一句脏话，却快速地扭动起来，仿佛一刻都无法等待。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扭不动了，气恼地骂我：“你怎么还不射，动得我累死了。” 我大笑地说：“这叫持久，臭小子。” 说完，我双手按住他的腰部，使劲往前插入，每一次地顶进都让他背脊僵直，身体不住地颤抖。 “快点，对，就是这里，再深一点！” 顾岚不停地索取，美好的呻吟让我心神荡漾。 “这里？还是这里？” 我故意逗他，而他也十分受用。 “快，再用力一点，看不出你挺强的！” 如顾岚所愿，他的每一次邀请都化作更有力的动作，终于，在他两腿发软以前，我拔出阴茎射在了套子里。而他累得躺倒在床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仰起头，俯视地看向他，问说：“这样就不行了？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他骄傲地抬起头，猛地起身扑向我，恶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不服输地说：“谁怕谁啊，来就来！” 我抱住他顺势翻了个身，自己坐在床上，让他分开双腿跨上来。他主动地握住我的阴茎，对准肛门口缓缓坐下去。他一边扭动腰部，一边低下了头，我却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说：“害羞什么，让我看看你。” 顾岚脸上涨得通红，嘴巴逞能地说：“我才不会害羞，看就看，谁怕谁。” 我轻松地坐在床上，任由他随便乱动，直到他渐渐没了力气，这才搂住他的身体，开始新一回合的挺进。 第二次射完后，顾岚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我把他抱进浴缸，小心地帮他洗了个澡。而他虽然没力气动，却经不住抬头看我，浴室的温度很高，白皙的皮肤烫得红红，看起来又嫩又好看。 “赵明远。” 我正在帮他擦背，他忽然轻轻地喊我名字。我没有应声，只是含笑看向他。 “你有男朋友吗？” 他问得十分小心，却又红透了耳根。我轻笑摇头，反问他说：“有男朋友还跟你上床？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低声“恩”了一句，垂头不再看我。直到我把他抱上床后，他眨着眼睛看向我，柔声说：“你现在不回去吗？” 我对他笑了笑，回答说：“你要赶我走？” 他没有吭声，只是朝我挪了挪，倔强地抓住我的手臂，毫不客气地说：“既然不走就抱着我睡，刚把我弄得疼死了。” 我心想，这两者可没什么联系。 “只有疼？难道你没爽到？” 我把他搂进怀里，让他的头贴在我的胸口，听到我的话，他明显挣扎了一下，见无力反抗只得嘴巴上逞能：“得意什么？你又不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有本事下次再试试。”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笑着说好，无意继续逗他。这一次，他不再吭声，舒服地调整姿势，在我怀里渐渐入睡。而我却没有睡好，这时才想起忘了告诉林嘉，我今天在外面过夜的事情，看来色欲熏心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第七章 翌日，我和顾岚在酒店厮混到中午，这才起床出去吃了个饭。顾岚没让我送他回家，我们在餐厅门口分开，他说，他要回家睡觉，而我则要回公司。 我没有给他名片，也没有和他互换号码，只是当我到达公司时，竟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感觉不错，下次再约，顾岚。 看着这条短信，我不禁失笑，大致猜到他是在我走开时，特意拿我手机拨了自己电话，这才有了我的号码。如果换了别人，我一定会觉得不太舒服，不过，由顾岚做来反而有些可爱。 我记得顾岚在酒吧应付客人时，嘴巴很甜，姿态不高，把公关手腕用得游刃有余，让人感到亲近而不亲昵。而他在床上时，出乎意料地放得开，懂得如何索取，也懂得如何迎合，技巧高超，很会勾人欲望。可是，抛开这一切之外，他偶尔的样子让我觉得还是个心性率直的人，和一般混迹于酒色喧哗中的男人不同，即便是小小的心机也只是显得孩子气而已。 难得没有应酬，下班后，我早早地开车回家。虽然昨晚过得十分操劳，却没忘记答应林嘉的事——只要不忙，就带他去打篮球。 我回到家时，林嘉早就做完功课，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他正捧了书窝在沙发上。 “叔叔？” 我刚换鞋进房，林嘉就睁大眼睛看向我，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安心。我明知道他的心思，却忍不住逗弄，问说：“看到我这么吃惊干什么？我没说今天有应酬。” 林嘉放下书，愣愣地走到我面前，乖巧地接过我手里的车钥匙，好好放在玄关处的位置。 见林嘉低头不吭声，我又问了一遍：“我在问你话。” 大约我的话对他是有些威吓力的，他总算抬起头，左顾言他地说：“你昨晚也没说不回来啊。”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看一眼桌上的菜，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先吃饭？” 林嘉摇摇头，紧抿嘴唇，认真地看向我，许久答道：“我就想……也许你今天会回来的。” 我有点明白他话里的矛盾，又无心明白得太深，转移话题地问：“篮球买了吗？” 林嘉的眼睛忽然发亮起来，鲜少露出兴奋的表情。他跑到房里，拿了篮球给我看。我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恩，先吃饭吧，晚点带你去。” 林嘉忙是点头，乖乖地进厨房盛饭。 吃过饭，我还在看新闻，林嘉已经坐不住了。这孩子平时都很内向，难得有这种活泼的时候，我也不想让他扫兴。 “你先去篮球场吧，我等会儿过来。” 我让林嘉先去看有没有人，而自己在家把新闻看完。他没有多说，双手抱紧篮球，顺从地出门了。 看完新闻，我正要出门，忽然接到齐宇的电话。他一个劲地怪我怎么走得这么快，连顾岚的长相都看不上，以后看我怎么办。我仍是没有把昨晚的事全盘托出，因为，当时的我认为自己和顾岚的关系只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我出门了才发现电话打了很久，加上看新闻的时间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想到林嘉一个人等了这么久，心里不免有些歉意，加快脚步赶紧去找他。 等我到篮球场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宽敞的球场早就没了人，灯光下只有林嘉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把篮球紧紧地抱在怀里，翘首期待我的出现。 “叔叔。” 刚看到我，他的脸上就露出笑意，站起身走向我。 我没有对林嘉解释，也没有刻意地道歉，只是把他带到球场上，手把手地教他打篮球。 距离林瑞教他篮球已经很多年了，这孩子这么瘦小，平时体育课也不会有同学叫他一起玩。所以，他除了会运球，以及歪歪扭扭地投篮以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我教他怎么运球，怎么防守，怎么三步上篮，还有一些简单的投篮技巧。虽然体力不如从前，但和林嘉打一场仍是轻松，只是他明明气喘吁吁，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却始终不肯说停。 我把球拿在手里，问他说，“累了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我不累。” 我捏了一把他的鼻子，痛得他吃痛地叫一声，好像蚊子一样轻的声音，表情却有些委屈。 “累不累？” 这次，林嘉没有犹豫，低头不敢看我，轻轻地说：“累了。” 我仍是逗他：“累了就说累了，谁教你撒谎的？” 他忽而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了我半天，这才回答说：“我不想回家，我还想和叔叔打一会儿。” 听到他的回答，我不由得好笑：“都累了还打什么？明天再打不是一样的吗？”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已经渗出一点点汗水。 “你看，都流汗了。” 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语气却很坚持：“我怕叔叔明天有事……你总是很忙的。” 我心头一怔，不由得吃惊。仔细一算才发现，从答应林嘉陪他打篮球到现在，竟然只有今晚才有空兑现。 林嘉见我不吭声，表情渐渐着急，担忧地看向我。我不禁心头一热，再不忍心逗弄他了。可是，我也无法对他作出保证，因为我既不想骗他，生活也不能以他为主。 “过来。” 我带林嘉坐在篮球架下面，开始和他聊起年轻的事情，也包括和他爸爸一起打篮球的情景。林嘉很快就被我转移了话题，一声不吭，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说起林瑞的时候，他的眼眸黯然，视线失神地移向别处。我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他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小心翼翼地朝我挪了一点，不知不觉地靠在了我的胸口。 林嘉已经十六岁了，按理说，我们不该有这么亲昵的举动。可是，毕竟我们差了一个辈分，我始终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也自然会用对孩子的态度来对他。 这天晚上，我们在篮球场待了很久，说得我嘴巴都干了。球场上的大灯忽然关上，吓得他抓紧我的双臂，险些扑进我的怀里。我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捏着他的耳朵，笑他是胆小鬼。他一边否认，一边又拽进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往我怀里钻。 我见他是真的怕黑，不再继续捉弄他，抓住他的手腕往外走。篮球场是没有路灯的，除了远处大厦的光线外，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我怕他一个不留神跌倒了，便伸手把他搂进怀里，同时又握住他的一只手：“胆小鬼。” 他低着头，愣愣地反驳：“我不是……” 我轻笑地说：“那你自己走回去，叔叔在后面看。” 他赶忙摇头，身体微缩，越发靠近我的胸口：“我……我不要。” 我继续调侃他说：“那还不是胆小鬼？” 我们一路你一言我一句，倒是让他不那么害怕了。只是等我们到家才发现，压根忘了把篮球带回来。 反正不是值钱的东西，我是不打算回去找。可林嘉却很坚持，明明怕黑还要过去，难得不听我的话。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乱跑，最后还是对他妥协，让他先去洗澡，而我去把球捡回来。我中途又去门口便利店买了东西，回到家时，本以为林嘉已经回房睡了。没想到他坐在客厅看书，我刚进门，他就跑上来看我有没有把篮球带回来。把篮球递给他后，他好像捧了个宝贝似的，总算乖乖回房睡觉了，倒是把沙发上的书给忘了。 我不免觉得好笑，这样的孩子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第八章 星期六中午，我难得早起，把林嘉送到祖父母家。回到家后，我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傍晚被电话吵醒。 明明是陌生的号码，我却猜到是顾岚打来的。 “没在外面混啊？” 顾岚的声音总是充满笑意，好像每天都过得乐滋滋的。 我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耐心地听他说下去。他并不觉得我冷漠，反而兴致高昂地说：“今天是星期六，晚上不和朋友喝一杯？” 我没有忘记顾岚的工作是酒吧业务，多少猜到他打电话的目的。然而，无需我接话，他倒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今天本来有个老客户订了卡座，我还特地给他留了个好位子，没想到他放了我鸽子，这么好的位子我可不想便宜别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笑意更浓：“赵明远，要不要带朋友来喝一杯？” 在我认识的夜场公关里，顾岚算是很坦率的了，几乎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邀请我给他充人头。我想着晚上一个人在家无事，倒不如给他这个面子，喝会儿酒当做消遣。 “行，我晚上十点过来，你看着安排。” 听到我的回答，顾岚的心情更好，笑嘻嘻地说：“那我等你。” 他并没有罗嗦，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本想叫齐宇他们一起出来，没想到这群家伙一个个都有活动，所以，既然已经答应了顾岚，我便打算一个人过去。 十点刚过，我就到了Night，顾岚没有打电话催我，却在我刚进门就迎上来，把我带到预定的位子。 他笑嘻嘻地说要送我香槟，却被我拒绝：“我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 顾岚一愣，惊讶地看向我，问说：“齐宇他们呢？” 我轻笑地说：“他们这群人周一就能把周末的节目定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佳人有约。” 顾岚抱歉地说：“早知道就不找你了……” 话未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问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这不是浪费钱吗？”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随口回答：“既然已经答应你了，怎么好让你空等？” 他表情一怔，一时没吭声。 我大约猜到他的心思，安抚地说：“放心吧，不用我自己出钱，公司每月都有一笔应酬的费用。” 他明白我的意思，愣愣地点头，眼光在我脸上打转，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半晌，他莞尔一笑，恢复了一贯的笑容，率先倒酒递给我。 “我平时很少和客人真喝酒，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吧。” 顾岚每天混在夜场，就算每桌敬上几杯，一晚上也得喝不少，所以他的酒量肯定是不差的。 香槟后劲太大，我没让服务生打开送的那几支，而是和顾岚喝起了芝华士。他喜欢喝纯的芝华士加冰块，我也是一样的，两个人没有玩骰子，在吵闹的音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大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顾岚是个很会应酬的人，懂得如何与客人保持距离，说的尽是些适合夜场的话。只是喝到兴头上了，他渐渐没了交际的姿态，倒像是关系不错的好友一般，开始和我聊起一些自己的事情，包括这家酒吧里的一些八卦。 这就是我欣赏顾岚的地方，不会故作亲昵，也不会太油腻，看起来好像是一般的夜场业务，却有一种年轻人的明朗和率直，只要是他愿意亲近的人就会放下应酬的面具，好好地与之结交。 我们正喝得高兴，忽然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近，礼貌地和我点点头，然后对顾岚说：“你的老客人叫我过来找你，就是那群银行高管女，你去陪陪她们吧，她们每次都是冲你来的。” 其实来多了酒吧就知道，很多店里的业务和牛郎没什么差别，一样要和客户交际应酬，一样要陪客户喝上一杯，尤其Night的业务都是年轻帅气的男人，常常有很多收入不错的白领女冲他们来。 我原本还想等顾岚过去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差不多可以买单走人了。没想到他对那男人摆摆手，说：“阿棠，你帮我去应付一下吧，我不想过去。” 那个叫阿棠的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岚，别有意味地笑了。顾岚看出他的心思，难得脸上一红，赶紧说：“我朋友今天特地给我捧场，我总要给他这点面子吧。” 他越是解释，阿棠笑起来越诡异，最后，顾岚干脆是一拍桌子，说：“不管了，反正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我朋友喝酒，要有客人找我，你就帮我挡一挡。” 不等阿棠开口，顾岚讨好地向他一笑，开玩笑地说：“你今天不帮我这个忙，下次喝醉别想我送你回家。” 我想，阿棠本来就没有要拒绝他的意思，只是故意不吭声逗他一下。这会儿见顾岚真急了，阿棠笑呵呵地说：“我懂了，你好好陪你的朋友吧。” 说完，他又朝我看了一眼，对顾岚使了个眼色，在顾岚起身踹他之前，赶紧就开溜了。 经过阿棠的一番“搅局”，顾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你今天肯帮我这个忙，我当然认你这个朋友了，不过，你认不认就随你了。” 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认你是朋友？” 顾岚对我眨眨眼，清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虽然你说公司有应酬费用，可是，你能为了不失信于我就甩个好几千，说明你的收入肯定不低了。虽然我们做酒吧业务的收入也不差，不过，总是和你们白天上班的人不一样吧？” 顾岚笑着看向我，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闻言，顾岚不由得笑出了声，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不知道啊，齐宇没和我说过你的工作。不过，我看你的穿着就知道赚得不少，刚开始以为你是做生意的，后来……” 他顿了顿，神色暧昧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那天早上听到你打到公司的电话，我就知道你不是公司老板。而且，看你这么高调地开辆好车，想也不是当官的吧？所以我猜你应该是某个行业的销售，而且既然有秘书的话，应该职位还不低吧？” 我听齐宇说，顾岚在这家店的业绩不错，所以，想必他确实有识人的本事，这番猜测八九不离十。 “你挺聪明的。” 我由衷地赞赏，顾岚也很高兴，端起酒杯对我说：“那为我的聪明再干一杯吧。” 这一晚，我们喝了不少酒，只是离开酒吧时，两人都没有太醉。顾岚如自己所说，片刻不离地陪了我一整晚，没有热闹的游戏和玩笑，只是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酒吧的音乐很吵，每次说话都要凑得很近，一直到离开酒吧后，他已经习惯贴近耳边和我说话。 “你要回家了？” 在路灯的映照下，顾岚的脸孔忽明忽暗，眼睛却一如平日的皎洁，明亮的眼眸里满含笑意。 “去吃夜宵吧。”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说道。他得意地笑了，率先走到马路上拦车。而等我们上了出租车后，他报出上次的酒店地址。 无所谓司机异样的眼光，顾岚靠着我的肩膀，仰头看向我，笑着说：“我肚子不饿，我们换样东西吃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也并不想拒绝，低头搂住了他的肩膀。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总觉得有件事没做。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时，我才想起白天送林嘉回祖父母家时，答应他晚上会打电话给他。可是现在已经一点多了，林嘉恐怕早就睡了。 正在我走神的时候，顾岚把手机拿走，塞进了我的外衣口袋。 “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 话未说完，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了他的下身，隔了牛仔裤的布料，我依然能感觉到他已经勃起的阴茎。热烫的触感好像刺激一样，勾起我身体里的欲火焚烧。我把顾岚搂近一点，刚好躲在司机后方的位置，一只手捧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他的衣服。酒精的作用让欲火烧得更快，不一会儿，我已经在他眼中看到意乱情迷。 顾岚不时地扭动身体，试图磨蹭我的下身，看着他的表情，我便猜到等会儿的性爱会是如何疯狂。 到了酒店，我不记得和顾岚做了多少次，第二天醒来时，两人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他像个孩子一样躺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缠在我的身上。本想醒来后打个电话给林嘉，这会儿却没办法了，看到顾岚睡得安稳的样子，我只能把这念头放在一边，搂着他继续睡下去。 第九章 我和林嘉说好晚上去接他，所以，我有大把时间和顾岚厮混在酒店。中午醒来时，两个晨勃的男人理所当然地干了一场，等洗完澡出来后，我们都饿得饥肠辘辘。 离开酒店，我带顾岚去吃饭，还是上次的餐厅。 吃饭时，我对顾岚说，既然你喜欢这家餐厅，下次再带你去另外几家，也是我觉得不错的。顾岚笑着说好，问我明晚有没有时间，他一般星期一晚上不去店里。 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顾岚对我有点意思，至少在床上是有意思的。我找不到拒绝顾岚的理由，也确实对他感觉不错。 吃完饭，我本想送顾岚回家，他说要去商场逛逛，而我下午没事，便打算陪他一起去。 两人走在商厦时，我忽然问他说：“你看，我们又吃饭又逛街，像不像在约会？” 顾岚一愣，狐疑地看我一眼，然后轻松地笑了，调侃说：“像啊，还是大街上最登对的一对！”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向走在前面的一对男女，两人和我们年纪相仿，男的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女的挽了个小包勾着他的手手。 顾岚说：“你再给我买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就更像了。” 明知道他在开玩笑，我却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拉着他往三楼男装快步走去。他被我拽了一路，不吵也不闹，只是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去哪儿啊，赵明远。” 等我们上了三楼，顾岚干脆停住不走，双手插在口袋，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回答：“过来，去了你就知道。” 我和他之间尚有三五步的距离，他听到我的话，脸色笑意更浓，缓缓走向我。两人对视的瞬间，我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我和顾岚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我了解他，而他也了解我。 我带顾岚在三楼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家男装专柜，休闲的风格很适合他。顾岚饶有兴致地看向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一言不发地跟在我旁边。我挑了几件外套和一条深色长裤，叫他进去试穿。 “相信我的眼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顾岚大笑起来，别有意味地说：“那当然，我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你这点啊。” 说完，他转身走进试衣间，每换一件就穿出来给我看一次。我常常为客户挑礼物，自认品味还算不错，最后帮他选了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让专柜小姐结算一下。 趁顾岚把衣服换下来的时候，我率先走到柜台，准备先他一步买单。柜姐见状，一脸疑惑地看我半天，我开玩笑地说：“我弟弟刚大学毕业，买几件衣服帮他装点门面。” 那女孩了然地“哦”了一句，随即又说：“你们兄弟长得不像啊……” 她顿了顿，脸上一红，立马说：“不过都很帅。” 我对她笑了笑，刚要说话，顾岚突然在后面叫我。 “赵明远，你在……” 未等他说完，我快步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骂说：“没规矩，谁让你直呼你哥大名的。” 顾岚睁大眼睛看向我，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低声骂我：“占我便宜啊！看我下次还送不送你酒。” 我毫不在乎顾岚的威胁，尤其看到他笑骂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柜姐把袋子递过来，交到了我的手里。我没有多说，只是往外走去。顾岚一愣，飞快地追上我，问道：“你把钱付了？” 我点头：“不然她让我们拿了走？” 我装作笑他傻，轻揉他的头发。因为没有上发蜡，他的发质柔软，摸起来很舒服。 “这牌子不便宜，你就这么喜欢乱花钱。” 我反问他：“怎么叫乱花钱？你刚不是说了，要是我给你也买个大包小包就更像了。” 顾岚脸上一红，争辩说：“我瞎说的！” 他忽然停住不走了，我回头看向他，见他神色古怪又不吭声，便说：“我晚上要去亲戚家吃饭，走吧，我送你回家。” 顾岚仍是不动，眉头紧蹙，眼神不住地打量我。我没什么可心虚的，由他看个够。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走向我。 “你该不是在泡我吧？” 我笑而不答，只是把东西递给他。顾岚见状，忽而皱眉，凶巴巴地问：“难道是过夜资？” 这一次，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打闹地给我一拳。 “你个家伙太过分了！我可从来不会随便拿人东西的，这两件衣服加起来要好几千，我估计给你现金，你个家伙肯定不要，这不是存心要我请你喝酒吗？” 我心想，顾岚确实知情识趣，如果他扫兴地说要还我现金，那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昨天那场可不会还你，是你自己要过来的，我也陪了你一整晚，够本了！” 我轻拍顾岚的肩膀，不管他说什么，我一概说“好”。 两人就这么说闹地下了楼，我拦了辆出租车先送他回去，他见我也上车时，奇怪地问：“你不是等会儿有事吗？”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顿了顿，又说：“你不是说欠我几次酒钱吗？当债主的当然要去认门，万一你跑掉不认账怎么办？” 我别有意味地看向顾岚，果然瞧见他耳根微红，只是脸上仍是镇定自若，说：“我还会不认账？” 他冷哼一声，说：“少废话，明天不是去吃饭吗？吃完了到Night，我好好请你喝一场。” 我故意皱眉，问他说：“你说你明天休息的。” 顾岚笑得灿烂，说：“不去上班，专程当次客人，一晚上就陪你一个人喝，够意思吧？” 他挑眉轻笑，狡黠的样子好像个小狐狸。 我想了想，说：“休息还去上班的地方，想不到你挺爱岗敬业的。” 不等顾岚吭声，我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带你换家店。” 他一愣，问我说：“去哪里？” 我笑而不答，反而调侃道：“怕我把你卖了？” 他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拽住我的衣领，挑衅地看向我，说道：“当心我把你给卖了！” 我动也不动，只是笑着看向他，意味不明地说：“好，卖给谁？卖给你？” 这时，顾岚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便松开了手。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出神地看着我，好像刚才在商厦时一样。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说：“行啊，不过我得验货，值钱我才买。” 我轻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颊，放低音量，说：“不是验过两次了吗？” 这次，顾岚真是脸红了，看一眼前面的司机，低声骂道：“老不要脸的，再啰嗦我现在就把你给卖了。” 我把手悄悄地伸到顾岚的后面，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个小色鬼，再不乖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很明显顾岚是喜欢这样的打闹，嘴巴上虽然骂我，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很快，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我们一起下了车，我把他送到了楼下。 大概很少有炮友像我这么周到，站在楼下时，顾岚不习惯地说：“家里太乱了，下次请你上去坐，这次就不和你假客气了。” 我笑着看向他，暧昧地说：“哦，下次是坐一会儿还是做一次？”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我，恶狠狠地说：“下次再说！” 我不再逗他，只是想起两人这天的相处，临走前忍不住说：“来，抱一下吧。” 他呆滞地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难得乖乖地任由我拥他入怀。毕竟还是白天，我轻轻抱了他一下后，很快就松开了手。 这会儿他已经回过神，得意地甩了甩手里的袋子，说：“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给你占点便宜。” 我反驳说：“你不是明天要请我喝酒吗？刚还让我抱一下，顾岚，好好算这笔账的话你亏了。” 顾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正欲和我说什么，我已经与他道别。 “走了，明天见。” 他忽而沉默，然后淡淡地笑了。 “下班了打电话给我，别太早啊，我要睡懒觉的。” 我本想目送他上楼，没想到他站在原地不动，打定主意要看着我走。我心想，反正明天还能见面，没必要把话都说完了。因而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也没在想顾岚是否真的会目送我离开。 第十章 傍晚，我在家睡了一觉，然后才准备去林瑞父母家吃饭。路上，我总想着要给林嘉买点什么，昨晚没有给他打电话始终让我有些愧疚。中途路过红宝石的时候，我忍不住靠边停车，进去买了几块奶油蛋糕。 我记得林嘉刚来我家时，每天就吃很少的饭，不知是拘束还是胃口不大。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想当然地认为既然他不喜欢吃饭，那就买点零食什么给他吃。正巧我的秘书安娜整天在办公室囔囔要我请客下午茶，我便把她叫进办公室，问她现在的孩子都爱吃什么。 当时，安娜听说是个男孩子，想了半天回答说，男孩子一般不爱吃零食吧。可我却直觉认为林嘉是喜欢的，和安娜讨论了半天后，她推荐我买红宝石的蛋糕，不甜不腻样式简单，兴许男孩子会爱吃的。当天晚上，我买了好几块回家，果然林嘉除了吃饭之外，把几块蛋糕吃得一干二净，难得一见的好胃口。 不过，后来和林嘉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不管我买什么，只要我说是特地买给他的，那孩子都会吃个精光，哪怕吃饱饭也硬塞进肚子，让我见了哭笑不得。 我到林家的时候，刚好林嘉在摆碗筷，林瑞的父母有些年没见过我了，热情地招呼我到客厅坐会儿。以前送林嘉来的时候，我通常都是在门口聊几句就走，这还是第一次上来吃饭。 林瑞的父母已经七十多岁了，伯父年初的时候中风过一次，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伯母的心脏不太好，受不得累更受不得刺激，所以他们对林嘉的照顾有心无力。 饭桌上，林嘉乖乖地坐在我旁边，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我给二老送了不少补品，顺便在楼下买了卤味加菜，二老高兴之余，不时问起我父母的情况。然而，我们不约而同地回避了林瑞的名字，我见他们没有提起，也担心让他们难过。 晚饭后，我想帮忙洗碗，却被伯母拦住了，她客气地让我看会儿电视，我却不由得走到了林瑞的房间。 我记得林瑞结婚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着，保留了他结婚前的样子，而林嘉后来住的房间是他们家原来的客房。 从我和林瑞做邻居起，他的房间就是现在的样子，干净又简单，乳白色的墙壁和深色的家具，无一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我拖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逐一扫过屋里每一样东西，二十年前的记忆随之浮现于脑中。 我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师，母亲是外科医生，两人在当年都算是知识分子，而林瑞的父母也是一样的。早在我们做邻居以前，两家就是朋友，只是我和林瑞的交情是从搬到同一幢楼开始。 不管是出国以前，还是回国以后，我身边最好的朋友就是齐宇和林瑞。齐宇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年纪相仿，性格相似，一直都是臭味相投的损友。而林瑞大了我们八岁，再加上他又是北方人的性格，平时就十分照顾我们。 小时候林瑞会教我功课，帮我父母盯我做作业，长大后被我骗去学校，假装是我舅舅帮我开家长会。 高中的时候，我们全家移民国外，和林瑞的联系逐渐变少。后来我缀学回国，走投无路之时和他联系上，他二话不说又帮我租房子又帮我找工作，差点还要供我在国内继续读书。 如今回想，从我们认识到他去世，他一直像亲人一样照顾我，可我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以前是没有能力，现在是没有机会。所以，当我父母把林嘉托付给我的时候，就算我再不喜欢孩子都一口答应。我很清楚，这是我唯一可以为林瑞做的。 林瑞的书桌上摆了一副相框，照片里是我、齐宇还有他三人灿烂的笑脸，背后是站满了人的篮球场，身上是湿透了的篮球服。我记得当时我还没出国，三人一起参加了街头篮球的比赛，我和齐宇凑不满人，拉着林瑞谎报年龄来参赛，后来得了冠军后拍下这张照片留作纪念。 我忍不住拿起相框仔细地看，当年我们三人的样子现在看来真是青涩，尤其林瑞的脸孔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在我恍惚之时，房门被人打开，我一愣，转头看到林嘉站在门口，手里捧了两块蛋糕，正惊讶地看向我。 “叔叔。”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照片，不由得说：“爸爸……” 我对他笑了笑，招呼他过来坐，把相框递给他。 “认不出来了吗？站在你爸旁边的是我和齐叔叔。” 林嘉犹豫很久才把相框接过，看了一眼后，立刻放回原位。见林嘉低头不吭声，我大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抚地搂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以前你爸爸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拍这张照片时候的事情？” 他睁大眼睛看向我，摇了摇头。 我把蛋糕拿到他的面前，对他说：“来，边吃边听叔叔讲故事。” 每次我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林嘉说话，这孩子总会耳根一红，脸上颇为不好意思。这次他一样是乖乖地接过蛋糕，用勺子吃了一大口，然后竖起耳朵听我说。 我慢慢说起当年的往事，除了那次和林瑞一起参加的篮球比赛之外，也告诉了他不少发生在这间屋子的事情。比如我被父母打得躲到林瑞家，比如我拿演唱会门票哄林瑞帮我去开家长会，比如我装成大学生溜进林瑞的学校帮他送情书…… 我和林嘉从八点聊到九点半，两块蛋糕早就吃完了，桌上的茶加了不少次水。聊到后面我才发现，原来在我人生最初的十几年里，到处都是和林瑞相处的记忆。比起与其他人的泛泛之交，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很难得的，林瑞和齐宇可谓是与我知根知底的好友。当年我在国内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穷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俩一个照顾我生活，一个在工作上帮我。可惜的是现在我尚且可以借用职权关照齐宇的生意，却无法回报林瑞对我将近二十年的照顾。 不，至少林嘉还在，他是林瑞唯一的孩子，照顾他就等于在帮林瑞。 想到这里，我看向林嘉的眼神不由得温柔几分，尤其看到他乖巧的模样，甚至打定主意以后少捉弄他几次。只是这孩子太过软弱，看起来虽然可爱，但男孩子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林嘉。” 故事说完了，我看着林嘉，若有所思地说：“你要像你爸爸一样，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林嘉愣愣地看向我，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逐渐清明，使劲地点头，回答说：“恩。” 我没有再说太多，只是不禁笑出了声，故意揉乱了他的头发。他脸上一红，挣扎着试图扳开我的手，却被我越揉越乱。 两个人打闹地抱在一起，他的脑袋蹭着我的脖子，挠得我又痒又舒服，柔软的身体好像一团棉花，明明看着很瘦的身体倒是有些肉。 我不能让他再闹下去，忽然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板起脸说：“再闹涂你一脸蛋糕。” 他乐呵呵地笑了，说：“蛋糕都吃完了。” 我把林嘉的双手扳到身后，正要开玩笑地打他屁股，这孩子趁我空出一只手，逃也似的跑到了客厅。这还是他第一次反抗我的“武力”，气得我快步追上去硬要打到不可。 我一路追至阳台，总算把他逮住了，林嘉被我按在墙上，两只手腕都被我控制住。我正要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忽然听到伯母问我什么时候带林嘉回去。 我心想，总不能在人家祖父母面前打孩子，便佯作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回家收拾你！” 和林瑞父母告别后，我带着林嘉下楼，一路上，这孩子难得话多，追问我说：“叔叔，我下个星期也能来看爷爷奶奶吗？” “你想来的话，我就送你过来。” “那……你还能给我讲我爸的事情吗？” 我忽然停住脚步，林嘉一个不留神撞在我身上，痛得捂住了鼻子。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一边搂住他的肩膀，一边回答说：“你要想知道你爸年轻时候的事情，下次就得想好了问我，你问了我才说，知道吗？” 林嘉看着我，似懂非懂地点头，隔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我的意思，认真说道：“恩，不要叔叔说，我问了叔叔才说。” 我笑着点头，轻松地勾着他往前走，临上车时，林嘉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低声说：“下一次叔叔能不能别忘了打电话给我？” 林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却立马就听懂了。虽然心里始终有点虚，嘴巴仍是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给你买蛋糕了吗？” 林嘉着急地说：“那我不要吃蛋糕了！” 难得林嘉这么紧张的向我提要求，让我根本就无法拒绝，何况只是这么一件小事。 见我不吭声，林嘉的表情越发紧张，只是这次他没有低头，气鼓鼓地仰头看向，一副我不答应就不罢休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 林嘉脸色一愣，全然是一副竖起耳朵的模样。 “下次不会忘了给你打电话，也会买蛋糕给你吃。” 林嘉释然地笑了，清秀的脸孔透出隐隐的欣喜，他安心地呼了口气，目光却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我不禁心头一动，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细想。 “还不快上车，明天不上学了？” 林嘉忙点头，赶紧坐上副驾驶座。车子渐渐开出了小区，却让我把对林瑞的记忆一起带走了。二十年的记忆在这一夜如潮水般涌现，除了感伤和遗憾之余，也让我重新认识了对林嘉的感情。或许不仅仅是责任而已，我开始把他当成林瑞遗留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将他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回报在林嘉身上，这就是林嘉如今对我的意义。而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到，当时的想法在将来会成为我的枷锁，把我困在一个前后两难的境地，同时，它亦深深地伤害了林嘉。 第十一章 年初时，老板投了一大笔钱建造商业广场，集合酒店式公寓、办公楼和商铺的产品，是今年我们公司总销最高的项目。 时值年末，第一幢酒店式公寓率先开盘，我每天不是在公司开会，就是到现场为业务员培训，下班后还有各种应酬，忙得我晕头转向。 顾岚不曾特意约我，只会开玩笑地叫我光顾他的业绩。正好我常要应酬银行高层，有时候便会带他们到顾岚上班的酒吧，也算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只要我带朋友过来，顾岚便会把其他客人放在一边，专心陪我们喝酒说笑，已然成为我手下的固定陪客。除了让我很有面子之外，也为我挡了不少酒，因为有了擅长炒热气氛的顾岚，每个人都喝得尽兴而归，而我也会带顾岚吃顿夜宵算作答谢。 顾岚当然不会满足于一顿夜宵，只是见我连休息日都没有，便开玩笑地说，赵明远，你欠我这么多，等你忙完了恐怕得排个五六天休假陪我才行。 我笑着回答，你信不信，我白天上着班，晚上照样有力气做到你满意。 这种玩笑的结果就是我夜不归宿，而顾岚第二天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我一边忙工作，一边和顾岚不咸不淡的交往，维持了一种比炮友更亲近的关系。在朋友面前我们颇为默契，谁都看不出来认识不过一个月。私底下的相处亦是十分和谐，床上床下都是知情识趣的拍档。尤其白天一起吃饭，或是送他回家的时候，我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我们是真正的情侣一样。 只是有些话我不点破，他也不吭声，身体的亲密之余，心里仍留有一丝空隙，暂时无人愿意先跨一步。 这天是周末，早上在公司开完会，我开车前往项目。一路从门口走往办公室，沿途路过洽谈区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岚一身休闲装坐在靠边的沙发，对面的业务员一边按计算器，一边向他说些什么。我停下脚步，待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业务员走开时，把他叫住问个明白。 我询问几句就知道，顾岚是来买房子的，看中一套小面积的一居室，考虑贷款买下来。业务员告诉我，顾岚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从开盘前犹豫到现在，一直拿不下主意，这次错过开盘优惠后，又想找他们谈价格，可让他觉得烦透了。 我心想，以顾岚的年纪要买套房子不容易，几十万的首付就够呛，尤其看到他拿了计算器左看右看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我对那个业务员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去和你们经理说，按我的折扣算给他。” 业务员听我这么说，大约认为顾岚和我交情不错，立刻就去办公室找他们领导了，并且按我吩咐直接把订单做好。而我趁顾岚低头按计算器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坐在他的对面。 见顾岚仍低着头，我敲了敲桌子，他忽而抬头看到我，明显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顾岚是个聪明人，不等我回答，他立马说：“原来你是管这个楼盘的啊。” 我拿过他手里的房型图，边看边说：“想买房子啊？” 顾岚笑说：“是啊，公寓房买不起就先买套酒店式公寓住，我年纪也不轻了，总不能一直租房子吧？每月房租都能还贷款了。” 我点头：“这样一套首付也不少，看样子你工作攒了不少钱。” 顾岚回答说：“是攒了一些……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了，没办法，租房子总没有家的感觉。” 说完，他不由得笑了，眼神中透出些许落寞。然而，这样的神情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被他一贯的笑容掩藏。 “反正早买晚买一样要住，早买了还能逼自己少花点钱。” 这时，正好看到业务员过来了，我便说：“我让同事推荐你个好位置。” 余光瞟见同事手里的订单，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对顾岚说：“我还有事，你慢慢看。” 在旁人面前，顾岚对我保持礼貌的态度，不像私底下这么随心所欲，却让我感受到他的细心。 我到办公室和项目经理聊过几句后，便准备回家接林嘉出去吃饭，路过洽谈区的时候看到顾岚还在，似乎正和业务员说些什么。我没有再和他打招呼，只是上车不久就接到他的电话。 电话里，顾岚的心情很好，语气是止不住的欣喜。 他说：“赵明远，你好大的面子，一句话就给我便宜了十万块。” 我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这十万不是从我口袋摸出来，能帮忙为什么不帮你省钱。” 顾岚兴致高昂地说：“你就谦虚吧，反正我谢不到你们老板，当然要来谢你了。过两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爽快地回答：“好，地点你定吧，提前把时间告诉我。” 顾岚在电话里从不啰嗦，笑着说：“行，我还不知道你是大忙人吗？那下周见吧。”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相识很久一样，让我不由得心情大好，再联想到顾岚高兴时的样子，更加觉得这个“举手之劳”确实值得。 第二天晚上，我收到顾岚的短信，简单的一句话告诉我时间和地点。那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随便一顿饭就得一两千块，刚买好房子的顾岚怎么会如此大手笔？我不禁暗笑，也许我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达到了临界点，而这顿饭对我们将会意义深重。 第十二章 这是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靠窗的位子能看到黄浦江。每桌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环境安静又优雅。餐厅里的灯光昏暗，桌上各有一个小小的蜡烛，透出朦胧又暧昧的氛围。 路上碰到堵车，当我赶到餐厅时，顾岚已经坐在那里。服务生领我走向他，远远看去，顾岚的轮廓并不清晰，只是隐约而见的笑容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我已经很久没来过类似的餐厅，平时招待客户都以中餐为主，和齐宇他们在一起不是火锅就是私房菜，不热闹的地方绝对不去。而这种适合情侣来的餐厅，似乎很多年都没有涉足了。 刚坐下时，顾岚就问我：“你来过这里吗？” 我轻笑点头：“几年前来过。” 顾岚会意地笑了笑，叫服务生过来点单。 饭桌上，他一句不提房子的事情，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一直到牛排上了桌，他忽而一笑，说：“房子的事情谢谢你了。” 说这话时，顾岚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丝毫不给我躲避或者逃避的机会。 “我说了，举手之劳而已。” 顾岚脸上笑意更浓，别有意味地问我：“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顾岚并不在意，继续说：“还是做销售的都像你这么会应酬，不着痕迹地卖个面子，也不会刻意在对方面前邀功。” 我仍是笑而不答，却见顾岚的神情开始慌乱。他硬是摆出一副笑脸，只是眼神隐隐透出紧张。 “那天在你坐下以前，你就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你给我最优惠的价格，告诉你的下属我是你朋友，甚至连订单都让人准备好了。可是……” 顾岚顿了顿，脸上渐渐没了笑容，看向我的目光是那么认真。 “可是，你明知道我一定会知道，却没有亲口告诉我任何一句话……赵明远，你做事真的很漂亮。” 这时，顾岚早就放下了倒叉，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握拳。我不由得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安抚地轻轻按住，轻松地说：“我说过这只是举手之劳，你今天请我吃这顿贵价的牛排不就算还我人情了吗？” 顾岚轻笑摇头，从我的掌心挣脱，缓缓说道：“不是这么算的。”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好像个狡黠的狐狸。 “如果要算人情，我们得从那天你一个人来为我救场开始，还有你送给我的衣服，你请过我的饭……” 顾岚慢慢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看他，还是不愿意看我。 “那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也让我感到很高兴，这怎么能算人情？” 闻言，顾岚忽然睁开眼，笑吟吟地看向我。他的表情很轻松，双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头，问我说：“你喜欢我吗？” 我忍不住笑了，没有立刻回答。下一秒，顾岚脸上一僵，恶狠狠地瞪向我。我见他真急了，不舍得再逗他，忙说：“我挺喜欢你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 顾岚脸上一阵惊喜，却在下一刻又紧抿嘴唇，看向我的目光隐隐透出些许失落。我猜到他心中所想，正犹豫是否该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却听见顾岚轻轻地叹了口气，恍恍惚惚地看向别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各自在吃桌上的牛排。他们的话不太多，偶尔抬头说一句，对方立刻就会回应，那是一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顾岚的表情是羡慕的，甚至有那么一点嫉妒，他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过了一会儿，他释然地笑了，说道：“可是我很喜欢你。” 他的脸色笑意渐浓，重复一遍说：“我喜欢你，赵明远。” 这一次，不等我回答，顾岚又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看一眼那对情侣，强调说：“像他们这种在一起。” 对于顾岚的率性和直白，我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心中犹豫之时，嘴上却调侃说：“但是我们一个白天上班，一个晚上上班，一整天能碰面的只有傍晚的几个小时，这样怎么谈恋爱？” 顾岚见我笑得高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气恼地瞪我一眼，耳根却微微发红。他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忽然开口，一句话就吓坏了我。 “那你就辞职啊，我养你。” 我活到这个年纪还没听过有人说要养我，尤其顾岚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口，让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岚见状，冷哼一声，语气中渐渐流露玩笑的意味，说：“我知道你比我赚得多很多，不过，我现在好坏也是有车有房，养得你吃饱喝足不是问题。” 他的表情不再严肃，渐渐恢复一贯的笑容。 “你的宝马是养不起了，各种名牌以后有我的也就有你的，如果我自己都买不起，那你就在专柜看看过下眼瘾好了。还有你的房子是租是买？租的话赶紧退掉，买的话就先租出去，还能补贴点生活费。对了，你会做家务吗？不会就赶快学起来，先说好我只会煮泡面和速冻水饺，平时凑合一下无所谓，陪客户喝吐的话你要给我煮粥啊，还有……” 昏暗的光线下，顾岚的眼眸越发明亮，他把日常生活的细节一样样数过去，天晓得他哪里来的灵感。然而，这样的顾岚在我眼里是可爱的。他霸道地说个不停，完全不给我打断的机会。他可以把每个生活细节如数家珍，又不给我商量的余地。他的表情是那么真实，即便是开玩笑的语气都让我感受到他的认真——一种想要努力生活、好好相处的认真。我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紧紧按住。他忽然不说话了，愣愣地看向我，表情里带有几分紧张。 我安抚地对他笑了笑，说道：“我的工作时间很自由，虽然忙起来可能整天见不到人，不过，我还不至于辞职在家才能有空见到你。” 顾岚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的脸上微红，明明就是在害羞，却又是一副逞强的样子，只是这次没有挣开我的手。 “你不早说！太可恶了，我差点就要算需不需要在酒吧连调酒都一起兼职，这样还能多赚点工资和小费！” 说完，不等我说话，顾岚自己先笑了。他回握住我的手，轻松地说：“你不辞职就不用为钱发愁了，这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他笑着看向我，眼神中透出小小的得意，说道：“你看我都愿意养你了，你该说点什么吧？” 我虽然认识顾岚不久，却见过他许多种表情，不管是应酬时候的微笑，还是和我调情时的勾人，亦或者是刚才那般淡淡的失落。唯有这一刻的顾岚让我感觉到他是真正的开心，甚至可以说是安心。 “今晚还能订到位子吧？我等会儿打电话叫齐宇过来。” 顾岚一愣，气恼地说：“叫这么大一个灯泡过来干什么！” 我安抚他说：“是他把你介绍给我，你说是不是应该请他喝酒？” 顾岚很聪明，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高兴地笑了。他马上打电话回店里，又盯着我约齐宇出来。 这一刻，顾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掉进糖堆里的孩子，甜腻的样子让我的心情随之愉悦。 第十三章 路上，顾岚再三坚持要自己买单，甚至不惜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偷偷买单，他就跟我真生气了。我嘴巴上连声说好，却想着如何不知不觉地把钱给他，毕竟他还要凑钱付房款。 我们坐下没多久，齐宇他们就来了。这群朋友之中，我和齐宇的关系最好，因而以他对我的了解，在我和顾岚之间看了几眼后，立刻叫服务生倒满六倍纯的威士忌，一人三杯摆在我们面前。 “我们就不说废话了，你们自己看着办。”齐宇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乐呵呵地说道。 顾岚今晚兴致特别好，二话不说就要拿起来喝，却被我拦住了。 我笑着看向齐宇，问他说：“什么叫我们自己看着办，要按老规矩，谁迟到谁先罚三杯。” 我亲手为齐宇倒满三杯酒，那小子一会儿指了指顾岚，一会儿又指了指我，笑嘻嘻地说：“好！我这三杯的帐先清了，待会儿来算你们的。” 说完，他二话不说连喝三杯，刚把酒杯放下，立刻笑说：“看看人家顾岚，思想觉悟多高，就你个家伙老奸巨猾，还跟我装傻！” 齐宇越是嬉皮笑脸，我越是喜欢跟他闹，恰巧我坐在他和顾岚之间，一只手搂住顾岚的肩膀，对齐宇说：“顾岚脸皮薄，愿意给你个面子，你看我连里子都不给你。” 齐宇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笑说：“你就装吧，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坦白从宽啊。你要是现在老实交代，我们看在顾岚的份上就一人三杯了事，要不然的话，顾岚三杯没问题，你得一人三杯敬我们一圈。” 说到这里，顾岚当然明白齐宇的意思，他脸上一红，拿起杯子就喝个精光，直截了当地朝他说：“你们俩一把年纪还为这点酒折腾，少罗嗦，这六杯酒我一个人喝了。” 说完，他又拿起一杯，一口喝到底朝天。 齐宇见状，装模作样地鼓掌，大笑说：“你看我给你介绍了个多好的人啊，快，赶紧给我包个媒人红包。” 我开玩笑地给他一拳，然后抢过顾岚手里的第三杯酒，一口气把剩下几杯都喝完了。放下酒杯的时候，却见顾岚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说：“你喝我酒干什么？我口渴。” 我哪里会不知道顾岚是在跟我闹，他越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越是让我忍不住想要逗他。故意揉乱他用发蜡定型的头发，果然，下一秒他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毫不顾忌齐宇他们在旁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作势要咬我。 齐宇可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这会儿更是夸张地遮住双眼，笑说：“非礼勿视！这里是公众场合，你们给我庄重一点！” 话虽这么说，他却给足了我们打闹的机会，一个转身就挤进旁边玩起了骰子。而我正好抓住顾岚奇怪之余，反手把他的两只手抓住，顺势把他拖进怀里。 “小家伙，你要咬谁？” 顾岚不甘示弱地看向我，却不从我怀里挣脱，说：“吃我的饭！喝我的酒！给我咬一口怎么了？委屈你了？” 说完，顾岚自己先笑了，渐渐放松身体，懒洋洋地躺在我的怀里。Night不是同志酒吧，顾岚又是这里的员工，虽然我们的位置尚且隐蔽，我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放得开。不过，转念一想，正因为顾岚的“放得开”，我才觉得他尤其可爱，让我想要把他抱在怀里。 “你说我们这样算确定关系了吧？” 酒吧的音乐很吵，顾岚的声音也很轻，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进了我的心里。 我下意识地把顾岚抱紧，或许他感觉到我的力道，动了动身体，脸颊牢牢地贴在我的胸口。 “除了工作上的同事外，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齐宇了，你说算不算？” 顾岚忽然抬起头，迷茫地看向我，眼眸中仿佛透着一层雾气，朦胧之间令我感到心头一揪，隐隐感觉到些许惆怅和不安。 我不由得感到奇怪，这样的眼神不该是顾岚会有的。几分钟前，他还兴致高昂地和齐宇喝酒，笑吟吟地看我和齐宇斗嘴，还有什么事会让他感到不安？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顾岚。” 我低下头，轻轻地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顾岚的耳朵颇为敏感，一下子就红透了。他一边嘴巴里恶狠狠地骂我“混蛋”，一边又忍不住伸手抱紧我的后背。 感觉到顾岚掌心的热度，我忍不住笑了，心也跟着放软不少。精神好的时候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乖巧的时候又像个柔软的小猫，这样的顾岚既让我心疼，也让我忍不住对他好。或许在他眼里，那些漂亮的“举手之劳”只是追求他的手段，而对我来说，却是不由自主的举动。我从未对他抱有“势在必得”的念头，只是无法推开他的接近，也自然而然地想要令他开心。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颊，果然惊得他挣开我的怀抱扑上来，却又被我再一次拖入怀中。 趁着音乐减缓的空隙，我笑着看向他，难得认真地说：“顾岚，虽然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什么切实的承诺，但我会让你开开心心地和我在一起。” 顾岚脸上一怔，身体微微一僵，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他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用力地靠在我的胸口。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感觉到他的心情。虽然不知道他对我的信任有多少，但他的高兴是那么鲜明，透过牢牢贴合的身体传递向我。 “赵明远……” 半晌，顾岚忽然轻唤我的名字，莫名地带有几分颤抖。我正觉得奇怪，恰巧看到阿棠站在不远处张望，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着急地跑向我们。 我拍了怕顾岚的后背，顾岚会意地坐回去，刚转头就看到阿棠已经站在旁边。阿棠表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在顾岚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岚脸色大变，露出慌乱的表情，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抓住阿棠的手臂，表情恳切地对他说什么。 我没想多问，顾岚却说：“我走开一会儿。” 他表情仍是僵硬，见我不吭声，补充说：“有个客人找我过去喝一杯，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是如何心虚。很快，顾岚和阿棠一前一后走入人群，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我没有想太多，只是转而加入齐宇他们的战局，齐宇见顾岚不见了，自然问我顾岚到哪里去了。我把顾岚的话转述一遍，齐宇狐疑地看向前方的人群，然后又看向了我，眉头微皱，却没有多说。 第十四章 半个小时过去了，顾岚仍不见踪影，甚至连阿棠都不见了。齐宇见我按兵不动，忍不住问我：“要不要去找他？这点时间一扎酒都能喝完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和他玩起筛盅：“别想耍赖不玩，你还欠我三杯，快，这回让你先叫。” 可惜，齐宇还来不及先叫，我们就被人打断。人群中跑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怒气冲冲地站在我们面前，身后跟着的人恰恰是消失半天的顾岚和阿棠。 那是一个和顾岚年纪相仿的男人，身材高大，长相硬朗，即便是我站在他的面前，在他一米九十多的身高下，仍是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 “你就是赵明远？”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五官绷得很近，眉宇间戾气逼人。 我见顾岚慌张地看向我，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回答说：“我是赵明远，不过，我好像不认识你。” 那人的长相成熟，脾气却是年轻人的冲动，大跨步地走向我，伸手指向身后的顾岚，怒视着我说：“你不认识我？我对你很熟！你搞我的人，还想把他撬走，我告诉你，他没胆和你在一起！” 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仍然发现顾岚的脸色惨白，眼神中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对方虽然语气凶狠，我却心平气和，说：“顾岚有没有胆和我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心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那人的表情越发愤怒，正欲伸手抓我之时，恰好被齐宇他们拦住了。我们毕竟人多，就算他再人高马大，两三个人拉住他的手臂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就算他们能挡住他的身体，却挡不住他的嘴巴，那家伙一个劲地骂我脏话，翻来覆去就是恨我抢了他的人，而所谓“他的人”不用说便知是顾岚。 Night毕竟是一家普通酒吧，又是我时常应酬客户或是和朋友小聚的地方，被这样一个满口脏话的男人牵扯进是非之中，对我来说可不是体面的事情。何况，这里还是顾岚上班的地方，此刻的他脸色十分难看，几次想要上前说些什么，都被旁边的阿棠拦住，看他们两人的表情，恐怕阿棠也认识这个男人。 我无意与他僵持，又不能像个懦夫一样逃跑，折中之计对他说：“你看酒吧音乐这么吵，我根本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如果你真要和我争辩，我们出去说。” 我说得客气，他也不能打我这笑脸人，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冷哼说：“叫你的朋友先放开我！” 我不由得笑了，叫齐宇他们松手。齐宇犹豫地看向我，似乎在担心他会冲上来给我一拳。然而，齐宇并不傻，很快就明白我的意图，会意地松开了手。 那人没有揍我，却把气出在顾岚的身上，狠狠拽住顾岚的手臂，硬是把他往外拖。 “走，出去说个清楚！” 平时的顾岚好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哪里会有这么害怕的时候。他试图挣脱那人的束缚，却敌不过对方的力气，愤恨之余，嘴里骂道：“混蛋！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和你分手了！” 那人气得脸上通红，却一声不吭只顾往前走。直到我们从酒吧后门到了巷子，他忽然把顾岚往墙上甩去，顾岚一时没能站稳，踉跄地摔倒在地。 平时的顾岚最爱形象，即便私下和我打闹，也不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气得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怒视对方，吃痛地按住自己的手肘。 我生怕他摔伤了，赶紧快步走向他，正要问他怎么样的时候，那人气急败坏地冲向我们，一把抓起我的衣襟，大声骂道：“你还敢碰他！要你多管闲事！” 不等我开口，身后传来顾岚的惊呼，他说：“许昊，你放开他。” 说完，顾岚猛地冲上前，竟然和他扭打起来，而我倒成了旁观者，眼睁睁地看他们互相对骂。 因为许昊刚才的举动，顾岚是真的气极了，刚才的胆怯忽而不见，怒气冲冲地和他打成一团。 我知道以这男人的力气，随便一个甩手就能把顾岚扔出去，赶快对阿棠和齐宇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合力抓住许昊，而我则从后面抱住顾岚，硬是把他们两人分开。 “你个家伙还敢抱他，看我不揍死你！” 感觉到顾岚又要冲上去，我一边按住他的肩膀，一边对许昊说：“你要揍我？好，我让你揍。” 我把顾岚推到旁边，撩起袖子，让齐宇他们松手。齐宇担忧地看向我，说：“你疯了，跟这种人吵架已经够丢脸了，打他不怕脏你手。” 许昊正欲回头骂齐宇，我忽而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抓起他的衣襟，把他推至墙壁。他大概没想到我的力气不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正要抬脚踹我的时候，腹部被我的膝盖猛然一顶，吃痛地抱住肚子弯下了腰。 “叫你出来是给你机会说话的，不是让你动手动脚！你不是说我抢你的人吗？好，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抢谁的人。” 那人的腹部被我踹得很痛，火气倒是半点没小，怒气冲冲地指向顾岚，说：“他是我男朋友！你上了我的人，还叫他和我分手！” 闻言，顾岚连忙争辩：“胡说八道，我早就说要和你分手了，我和赵明远的事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许昊冷笑：“我拿着你家的钥匙，睡在我们租的房子，这样也叫分手？” 说完，他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捏着其中一把在我面前来回晃，挑衅地问我：“要不要我带你回去看看，看这把钥匙能不能打开我和他同居三年的窝。” 顾岚脸色铁青，不安地看我一眼，然后又朝他吼道：“那是我租的房子，我付的租金，我早让你搬出去了，是你死赖着不走。” 那人不甘示弱地说：“走？我凭什么走？难道我没付过租金？” 他冷冷一笑，嘲讽说：“对，你顾岚现在赚得多了，你别忘了以前是谁教你调酒，带你来酒吧做业务，没有我你还在夜总会端酒杯！” 这一刻，顾岚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就好像被人剥去了一层外壳，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眼眶通红地望向我。 而那个许昊仿佛抓住了顾岚的破绽，一个劲地对我说：“你以为他就是在酒吧做业务？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在夜总会做服务生的，碰到几个爱玩男人的客人再出个台，一个人能顶两份工！对，他现在日子好过了，有钱买车，有钱买名牌，整天在你们这种人里面转悠。转多了，转傻了，还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你问他一开始是怎么做出业绩的，不是靠夜总会的老相好就是陪那些有钱的女白领当牛郎，一边被男人搞，一边应付女人……” 伴随那人可恶的声音，我看着顾岚低下头，看着顾岚失神地坐倒在地，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冲到许昊的面前，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愤然吼道：“你给我滚！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人却不在乎他的威胁，鼻子里轻哼一声，硬撑着站起来，右手食指指着顾岚的额头，使劲给了他一下。 “你敢！我给你机会和这男人说清楚，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他得意地看向我，嚣张地从我身边走过，故作潇洒地离开了巷子。而他刚走，顾岚就低下了头，遮掩地捂住脸孔，不敢与我对视。 狭窄的巷子只剩下我们四个人而已，齐宇和阿棠早就避嫌地躲到旁边，而我看着顾岚却不知该说什么。看到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我几次冲动地想要上前抱住他，却被自己的理智克制住了。那人和顾岚的对话并非罗生门，顾岚虽然说了和他已经分手，可是，为何对方仍然留有他家的钥匙？如此牵扯不清的关系让我感到头痛。 半晌，顾岚缓缓抬头，眼眶早已通红，表情极不自然，甚至眼睛开始肿起来。 “对不起……赵明远，对不起。” 话音刚落，顾岚突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的后背，不停地重复说：“我真的和他分手了，可是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有很多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和他断干净，我保证不会再见他了。” 说到后面，顾岚的声音变成了喃喃地低泣，十指使劲地掐住我的后背，仿佛怕我会把他推开一样，嘴里仍是在说：“我喜欢你，赵明远，我喜欢你……” 是的，我相信顾岚是喜欢我的，也相信他是想和我在一起。可是，经过这一晚的难堪以后，我的理智不允许我抱紧他、拥吻他，甚至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 也许见我很久没有吭声，顾岚稍微松开一点力气，紧张地抬头看向我。他的表情是那么小心翼翼，湿润的眼眸让我感到惊心。 “你在生气吗？” 我摇头，不由得叹气，微笑着对他说：“没有，我没生气。” 顾岚眼眸微颤，顿时身体一僵，抓住我后背的手缓缓下滑。 “你不生气？你相信我，所以你不生气？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顾岚忽而后退一步，目光死死地盯住我。我无奈叹气，只能回答：“我并不是不在乎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顾岚，我赵明远是不会做第三者的。” 顾岚恍恍惚惚地愣在原地，失神地望向我：“所以你还是生气了，对不对？” 我仍是摇头，笑着说：“我真的没有生气，我相信你有你的无奈，我也相信你对我的感情。” 我的话刚说完，顾岚苦笑说：“但你不会和我在一起了，对吗？” 不给我回答的机会，顾岚忽而冷笑，对我吼道：“你会不生气吗？我让你在朋友面前丢脸，我让你知道这么多不堪的过往，我还让你竟然撩起袖子动手打人，赵明远，你敢说你没有气我，没有讨厌我！” 这时，不等我开口，齐宇已经听不下去了，冲上前就要和他争论。 “顾岚，你够了吧？你要知道今晚是谁惹的事就少说几句！” 我正要拦住齐宇，却没能拦住他的嘴，回头再看顾岚，此刻的他好像一只被剥去爪子的小猫，恍然若失地看向我，眼眸中尽是苦痛之色。再次开口时，他已经没了先前的气势，语气里透出讨好之意，让我不由得感到心头一怔。 “你别生气好吗？我会和他分手，我会和他说清楚，我会离他远远的……我们今天本来是那么高兴，我不想让你丢脸的，也不想……” 我不知道顾岚会不会发现，此刻的他是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平日的顾岚时刻充满了朝气和自信，哪有像现在这样露出哀求的表情。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甚至是发抖的肩膀，无一不让我冲动地想要上前抱他、吻他，可是，我的双脚好像生根了一样，那股刻进身体的理智让我无法动弹。我只能看着自己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残忍：“顾岚，今天到此为止，你回去休息吧。” 顾岚自嘲地笑了，问我说：“你不想看到我了？” 我摇头，回答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顾岚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是那么苦痛，好像利剑一样刺进我的心里，让我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心痛。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四周皆是静悄悄的，仅仅隔了一扇门的距离，酒吧的喧哗与我们就像两个世界。而我与顾岚之间差了一步之遥，身体却像牢牢贴合在一起，甚至让我感觉到他沉重的心跳，以及每一次的呼吸声。 顾岚终究还是顾岚，不管是眼泪也好、哀求也好，他不会让这些失态的举动一而再地重复。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似努力把泪水逼回眼眶，然后问我说：“你的不生气是因为相信我，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一时无从回答，更不敢贸然应付，因为我知道这个答案对我和顾岚的关系至关重要。幸而顾岚没有执着于答案，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虽然不像平日这么洒脱，眼底里却不再哀怨。 “你说得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们都应该冷静……没错，我要冷静，你也要冷静。” 站在旁边的阿棠愣愣地看向顾岚，一脸担忧地走上前想要拉他，却见顾岚下意识地闪开，故作轻松地说：“回去吧，我今晚点了不少酒，再不回去要被喝光了。” 顾岚想要回酒吧，却被我拦住了，我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客气地对阿棠说：“麻烦你帮顾岚请个假，帮我送他回去。” 我看着顾岚，顾岚却不看我，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我放软语气说：“回去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如果不想回家的话就去酒店住，有事打电话给我。” 顾岚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不发一言。我不能让阿棠平白请假，也不知道顾岚身上有没有现金，便从皮夹子里抽了大半现金塞进阿棠的手里，并且对他说：“你还是送顾岚去酒店住吧，我看那男人情绪不太稳定，回家太危险了。” 阿棠点头应允，而顾岚仍是不发一言，只是抬头看向我。他的眼中交杂了太多情绪，有迷茫，有彷徨，有惆怅，也有心痛……然而，最终他只是骄傲地转头不再看我，站在巷子里默默等着阿棠回去和老板打声招呼。而我一直把他们送上出租车后，才和齐宇一起回到酒吧。 一路上，齐宇仍是骂骂咧咧，一边自责不该把顾岚介绍给我，一边又气我对他太好，非但是一句重话都没有，甚至又是给他钱去住酒店，又是回酒吧帮他买单擦屁股。 然而，我却忍不住地想道，我真的对顾岚太好了吗？为何我又觉得那句“我不生气”深深地伤害了他。尤其是他最后离开时的眼神，让我整整一晚都无法忘记，它就仿佛是刻进了我的大脑，时时刻刻地在我眼前浮现，乃至于让我感到不由得心疼。而正是因为这种心疼让我不得不发现，如果在今晚以前我对顾岚的感情只是好感和上心，那我如今是陷进了他最后的眼神里，并且真正地喜欢上了他。 第十五章 这一晚，我很早回家，却始终难眠。我能在顾岚面前保持冷静，也能在齐宇面前镇定自若，但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顾岚的事情虽然不会让我气他，但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可是，我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也不容许自己在人前失态。我不可能像那个男人一样，抓住顾岚或者另一个人发脾气，更不会傻乎乎地问他一堆为什么。 我无所谓那人会怎么样，只是不想让顾岚难堪。如果他和对方真的对质起来，即便他没有理亏的地方，也抵不过那人的恶言相向。所以，不管是为了顾岚，还是为了自己，我都不得不压住情绪，让事情尽可能简单地过去，而不至于撕破脸这么难看。 翌日，我大清早就迷迷糊糊地醒来，走进客厅才发现还是没有早过林嘉。桌上摆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周围是几碟酱菜，而碗筷也好好地放在我们平时坐的位子。林嘉正穿梭于厨房和餐厅之间，看到我时不免惊讶，奇怪地问：“叔叔不睡懒觉吗？” 他看一眼桌上的东西，眨了眨眼睛，又说：“我还想是等你起来了热粥，还是连午饭一起吃。” 我轻笑回答：“当然是现在一起吃，难得早起。” 林嘉点头，先帮我盛了一碗粥，然后才是自己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宽敞的客厅没有开空调，即便没有风都冷飕飕的。林嘉的身体瘦弱，体质又很怕冷，双手捂着碗，朦胧的热气吹在他脸色，连他看向我的眼神都显得不真切。 大概是奇怪我怎么不动筷子，反而一个劲地看着自己，林嘉愣愣地问说：“叔叔不吃吗？粥会冷的。” 我笑着反问他说：“你也没动几下筷子。” 林嘉低下头，轻声回答：“我想先捂下手。”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即便伸出手也碰不到林嘉，而我却忽而有一种冲动想要摸一摸他的头，或者捏一把他的脸孔，好好地“欺负”他一下。 “今天就算了，以后在客厅也把空调打开，我们家还不缺这点电费。” 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林嘉把头垂得更低了，轻轻地“恩”了一声。等他把粥喝了大半，我早就吃完了，并不急着回房睡个回笼觉，反而饶有兴致地坐在客厅，就这么看着林嘉慢悠悠地夹一口酱菜，然后又喝一口粥。 在这短短的半小时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室内笼罩在一股平静安详的氛围之中，与昨夜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的心情也随之沉静下来。不知为何，看着林嘉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一种家的感觉，也许我早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这个家的一部分，只是此刻的气氛令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不仅仅是一处住所，而是我和林嘉居住并且生活的家。我们每天在这里早出晚归，除了工作和上学的时间，我们几乎都是待在了这里。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时而去社区的篮球场锻炼，或是去大卖场采购家里需要的各种东西……当这里只有我的时候，尚且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当林嘉出现以后，我在家的时间更多了，与这个家的联系更紧密了。只是看着一边整理碗筷，一边拿进厨房洗刷的林嘉，我发现他对这个家付出的精力竟然比我还多。把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帮阿姨一起洗晒衣服，甚至没有在我下班前，把饭菜热好摆上桌，这些都是林嘉在做的。 走进厨房，林嘉背对着我，正拿了百洁布洗碗。我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啤酒和牛奶之外，几乎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林嘉似乎听到动静，回头对我说：“今天阿姨家里有事，我们晚上得吃外卖了。” 我忽而生出一个念头，对他说：“晚上我们自己做吧，下午等你放学后，我们去菜场转会儿，买点菜回来自己做。” 林嘉惊讶地“啊”了一声，小声问我：“你不是除了蛋炒饭就不会做别的了吗？” 我向来是脸皮厚的人，无所谓林嘉难得的直白，轻松地说：“试试还不行？小家伙，你怕我把自己家的厨房烧了？” 林嘉赶紧摇头，说：“我没这么想。” 我不再逗他，见他洗完了碗筷，对他说：“快去补课吧，三点放学是吧？我开车来接你一起去菜场。” 不等林嘉开口，我开玩笑地说：“你也要帮忙，要不然晚上不准吃。” 林嘉连忙点头，非但没有反对，表情还有那么点跃跃欲试。我一边催他快去学校，一边感到心情大好，仿佛昨夜的阴霾在这个平静的早晨消散了大半，也为这一时的心血来潮感到莫名的愉悦。也许天大的事在平和的生活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而再恶劣的情绪在回到家后都会趋于平淡。 但是我没有想到昨晚没睡好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心情比我更糟糕的顾岚。林嘉刚走，我就接到顾岚的电话，他的声音很疲惫，似乎一晚没睡，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我“醒了吗”，语气有那么点小心翼翼。然后，他说他昨晚睡在酒店，中午想和我见一面，我没有拒绝，让他选个地方，而他选在了我们第一次吃饭的火锅店。 “你会来吧，赵明远。” 我正准备挂电话时，忽然听到顾岚紧张的声音，忆起昨晚他的眼神、他的眼泪，我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安抚他说：“我会来的，你住在哪家酒店，我开车来接你。” 听到这话，顾岚立刻把酒店地址告诉我，语气似乎安心不少。然而，他的反应在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让我感到不忍之余，隐隐生出些许心疼，只是想到昨晚复杂的情况，我没办法再说出其他的话了。 第十六章 等我到酒店的时候，顾岚已经坐在大堂。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黑眼圈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我心平气和地向他打招呼，他却脸色一沉，低声说：“你精神不错啊。” 我哪里会看不懂他的心思，却只是对他笑了笑而已，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他反倒不好意思，低头沉默不语，没了往日的朝气。 一路上，顾岚始终看着窗外，故意不与我对视。而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专心开车而已。可惜，这种沉默虽然没有让我难受，却让顾岚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临下车时，他苦笑地看我一眼，自嘲地轻哼一声。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心疼他的状况，两人刚坐下来，关切地问他：“吃过早饭了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令顾岚脸色微变，愣愣地看向我，回答说：“没吃。” 我轻笑，对他说：“不吃早饭怎么行，对胃不好的。” 顾岚紧抿嘴唇，看了我半天才说：“没胃口。”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点单之前，先让她把皮蛋瘦肉粥下单，让厨房快点做好送上来，然后才把菜单交到顾岚的手里。 顾岚从不拒绝我在餐桌上的安排，而这次也一样。快速地点了锅底和涮菜，完全和我们以前点的一样。 服务生离开后，我们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他侧头看向外面，而我则是看着他。半晌，他转过头，幽幽地看着我，终于开口：“你还愿意听吗？听我说……我和许昊的事情。” 此刻，顾岚的语气不似电话里的紧张，而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我无奈地笑了笑，心知不管如何安抚他都是没用的，或许应该安静地当一回听众，让他一次说个痛快。 “我不逼你说，但你说，我一定听。” 顾岚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脸上忽而流露几分惆怅，自嘲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完，他顿了顿，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渐渐恢复成一贯的顾岚，却始终笑得勉强。 “我和许昊是三年前认识的，当时我在一家夜总会做服务生……” 顾岚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刻意压抑了情绪，佯作平淡地说：“许昊虽然做过很多混账事，但他昨天说的话大致都是事实，尤其是关于我以前做过的事情。” 说到这里，顾岚抬头看我一眼，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你也不会有兴趣听吧？总而言之，我就是在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认识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人，当然了，那时候的我也过得乱七八糟，什么锅配什么盖，我没后悔过找了这个人。” 顾岚顿了顿，渐渐恢复平静，继而说道：“我们在一起三年，只有第一年是过得好的，从第二年起就整天吵，分手的话说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真的分掉的。所以也怪我以前把牌子做坏了，弄得现在真要分手，人家还以为我在说笑呢。” 顾岚低垂眼眸，失神地看着桌子，半晌，他缓缓抬头，认真地问我：“你信我吗？我没有脚踏两条船，我早就和他说分手了，在认识你以前，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见顾岚越说越激动，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好像上次在西餐厅一样，慢慢安抚他的心情。然而，正是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他平静下了，一时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我。 “我跟他说分手，他根本不当真，以为我是和他闹脾气。我叫他搬出去，他就是赖着不走，还让我把第一年他付过的房租还给他。我趁他出门找人换锁，结果他照样能撬锁进来，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此刻，顾岚本就偏白的皮肤因为激动而泛红，他的语调逐渐高昂，情绪不再受控。只是他仍然克制音量，刻意不愿旁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他不怕我跟他分手，因为他根本不理睬！他也不怕我跟他吵架，吵到打架他也不吃亏！那阵子我们见面就吵，提分手就闹，好几次打得隔壁跑来投诉，脸都丢光了！我当时真想一走了之，这是真的，赵明远，尤其和你认识以后我多想逃得远远的，彻底把这个人给忘了，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他！” 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眼神中尽是惆怅。 “但是这不可能啊……分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况我们同居了三年多。这三年里除了一开始他付过房租之外，后来他赚的钱都给他自己用光了，还时不时地还要问我借。刚开始是一次千把块，后来就得上万。这几年零零总总算下来足有十万块左右，以前感情好的时候我开不了口叫他写借条，后来他习惯了更不肯写……对，如果只是他纠缠不休，我大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不在Night上班了。可是我舍不得这笔钱，我知道他七七八八能凑到，就是故意欠着不想还，他想用这笔钱牵制我！” 顾岚的眼中饱含凄苦，他动了动嘴唇，硬挤出了笑容，却很勉强。 “我就是这样一个大俗人，没法潇洒地说走就走。我这么努力地赚钱，拼死拼活攒了三年，这才凑够钱能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车有房有存款，这是我从三年前就开始的目标，可是许昊那家伙只会扯我的后腿！他只要过一天算一天，他无所谓租房还是买房，他要的只是可以做爱的情人而不是一个家！” 顾岚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在售楼处遇到他的那天，他坐在洽谈区认真看着房型图的样子，还有业务员曾说过他来了多次也犹豫很久的话。所以，我不难理解他和许昊的分道扬镳，或许一开始有爱维系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矛盾还不那么鲜明。可是，当爱情逐渐变淡的时候，不同的人生方向造成了他们的分歧，他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我不甘心！那是我辛苦赚来的钱，我也没有对不起过他，凭什么不能要回来！我和他说分手，他和我吵和我闹，我要他还钱，他就躲到朋友家住，一躲就是几个月！” 顾岚越说越急，喘了口气，不由得看我一眼，说：“就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我认识了齐宇，后来又认识了你。” 这时，服务生把一锅粥端上桌，顾岚不觉得移开目光，忽而闭口不言。等到服务生走后，我为他盛了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 “先吃点粥垫垫胃。” 闻言，顾岚转过头，恰巧与我对视。他紧抿嘴唇，深深地看我一眼，低头拿起勺子，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等到一碗粥吃完了，他才露出了笑容，然而，他的神情是那么疲惫，仿佛昨夜的闹剧让他精疲力尽。 “我会和许昊分手，即便没有你，我也一定要和他分手！我也会把钱要回来，我需要这笔钱付首付……” 顾岚顿了顿，眼眶泛红，哽咽地说：“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想中途放弃。赵明远，你懂吗？我这么努力就是想改变什么，改变我的生活，也改变我的命运。我没有后悔过和他在一起，他也确实曾经帮过我……可是，我已经不爱他了，也不想和他过下去，两个人各过各的日子是不能一起生活的。” 我想要握住顾岚的手，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可是，他却没有给我机会。他一只手捧起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声不吭地低头喝粥，试图遮掩此刻的“狼狈”——对顾岚来说，眼泪和示弱都是让他觉得难堪的。 一整锅粥被顾岚吃了大半，当他还要再盛一碗时，我拦住了他。 “等会儿还有火锅，别吃了。” 顾岚面无表情地放下碗，看着我渐渐失了神。沉默半响，他终于开口，问我说：“我说的话，你都信吗？” 我含笑点头，回答说：“我信。” 顾岚笑了，却是苦涩，他叹了口气，又问我：“我真的不懂你，赵明远，昨天为什么你不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所以，我只能认为你对我根本是无所谓的。” 我摇头，即刻否认：“我在乎你，也喜欢你。顾岚，你该看得出我很久没有谈恋爱了，如果不是对你有感觉，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难道你觉得我是随便谁都可以的人吗？” 顾岚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对，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看不懂你啊。” 不等我开口，顾岚又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对我发脾气，可是，只要想到你这么冷静我就觉得不对劲，然后我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懂你……我曾经以为我了解你的，但现在又……” 这次我没有让顾岚逃开，强硬地握住顾岚的手，顾岚身体一颤，惊讶地看向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你希望我怎么样？冲上去和他打一架？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你？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原本就不应该让旁人看热闹。那个男人一看就是脾气暴躁的家伙，激怒他只会让场面更难看，就当是我要面子吧，我的年纪已经不适合轰轰烈烈地吵一架，何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非要弄得大吼大叫才可以。” 顾岚很久没作声，一开口却是反驳我：“你哪里老了！” 我忍不住笑了，忽然觉得这样的语气才像顾岚。 “可是我经历过很多事情、很多段感情，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我们总会感到不知所措，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但是，当我们见多了以后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也许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沟通来解决，但是光靠吵吵闹闹是一定不可以的。” 顾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恍惚出神地问我：“你有过吗？不冷静、不理智，冲动地去做什么的时候？” 我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些犹豫。却在面对顾岚认真的表情时，脱口而出地回答：“有过。” 顾岚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什么，然而，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问下去。 这时，锅底和涮菜都被服务生送上桌，我们却不着急动筷子，任由锅底一直沸腾下去。 我看着顾岚，顾岚却不看我，他始终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我知道他不是藏得住话的人，也猜到他在犹豫什么，便没有着急问他。过了一会儿，顾岚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我，眼底里尽是惆怅之色，犹如昨夜的那一眼，令我不由得心头一怔，胸口隐隐泛起一股揪心。仿佛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一样，为他的心思感到心疼。 “我会和许昊有个了断，不管他什么态度，这次我一定会坚持到底……赵明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没有犹豫，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深知以顾岚的性格问出这话很不容易，因而也生怕一个轻易的眼神会让他伤心。 “你不是说过要养我？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听到这话，顾岚终于笑了，只是仍不像在西餐厅时那么开心。不管是昨夜的事，还是我们之间未知的将来，对此刻的顾岚而言，一切都还是堵在他心头的大石。然而，他的表情总算不似先前的难过，只是也没有了往日的朝气，气势渐弱的同时，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疲倦，让我总想冲动地把他抱进怀里。但我还不能把这种冲动归于实践，许昊和顾岚之间的牵扯仍是挡在我们中间的隔阂，我既跨不过去也无法忽略。 这顿饭吃得我们食不知味，好在开动筷子后，场面不再冷冷清清，偶尔几个话题倒也说得热络，只是顾岚的心情不好，一夜无眠，身体不在状态，连应付几句的力气都没有。我体谅他的情绪，并不执着于交谈，他愿意说话就聊几句，不愿意开口就光顾吃。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我想送顾岚回家，却被他拒绝，只得把他送上出租车而已。临上车时，顾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只是浅浅地笑了。两人目光对视之时，我的心中忽而产生一股冲动，客气地请司机等一会儿，然后对顾岚说：“不要和他硬碰硬，可以不起冲突就最好，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顾岚愣住了，惊讶地看向我，只是点头而不作声。 我对他轻笑，安抚地按住他的肩膀，又说：“首付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去签约的时候有多少钱就付多少钱，我会让他在合同上宽限时间的。如果你心里没底，我可以借你钱。” 这次，顾岚惊呼出口，问我说：“赵明远，你钱多啊！十万块不是小数目……” 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了他的话：“确实不是小数目，但我有房有车，工作稳定，暂时不缺这笔钱。” 顾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深邃，眼底里尽是说不清的情意，以及逐渐湿润的一股雾气。 “要付利息吗？”隔了很久，他忽然问我。 我没有多想，不假思索地回答：“就上次的西餐厅吧，那里的牛排不错。” 顾岚深吸一口气，试图克制眼中的湿润，只是他的眼眶微红，早已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用力地点头，笑着说：“好，一样的餐厅，一样的人。” 见我点头，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是我今天所见的笑容里最像“顾岚”的一个。察觉到这一点时，我不由得感到松了一口气，莫名地安心不少。 把顾岚送上车后，我并不着急离开，看着出租车渐渐开远，脑海中想着他刚才的那些话，不由得站在原地走神了。直到我忽然想起了林嘉，惊觉地看一眼手表，果然快到他下课的时候，赶紧回到车里往他学校赶去。 第十七章 明年的夏天，林嘉就要面临高考，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段黑暗，却知道它有多么重要。我不敢怠慢，让林嘉参加了学校的额外补课。一个星期排得满满的，忙起来比我还厉害。 从餐厅到林嘉的学校距离很远，一路上，我听着电台播放的音乐，忽然想起顾岚刚才的一句话。 他问我，你有过吗？不冷静、不理智，冲动地去做什么的时候吗？ 怎么会没有？谁都年轻过。只是年轻的代价太大，让我付出几倍乃至几十倍的辛苦，却不曾让我后悔过……不，也许我后悔过，如果没有当初的年少轻狂，现在的我应该一帆风顺地完成学业，在美国担任建筑师的工作，而不是整天头痛应酬和交际。即便仍不能结婚生子，我也能和所爱的人组成家庭，而不是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可是，这些“如果”固然圆满，我却舍不得那段让我冲动的回忆，即使现在回想仍记得当初的美好。 那是最值得我怀念的爱情，也是最让我欣赏的赵明远。可惜，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承受失去的痛苦，所以，我只得把它深深地埋葬于心，当成了最禁忌的秘密，也造就了如今的自己。 不知不觉地开到了林嘉的学校，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时已经超过下课的时间。我心里笃定林嘉一定会乖乖等我，便慢悠悠地往他学校走去。还未走近就看到林嘉的身影，瘦小的孩子站在校门口，单薄的外套抵不住零下几度的气温，在寒风中不停地打哆嗦。 也许因为路上忆起不少往事，此刻的我难得感性，看着林嘉畏寒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自责，除了满足物质上的需求之外，我还是对林嘉缺乏了很多关心，如果是一般的家长，像这种突然降温的天气一定会为孩子准备好厚外套，在临出门前关照他多穿点衣服。而今早林嘉出门的时候，我是在吃早饭，还是已经回房睡觉？ 我还没过马路，林嘉已经看到了我，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我却仿佛能看到他安心的笑容，他朝我挥了挥手，像个小傻瓜一样，单纯而充满稚气。 走到林嘉的面前，我才发现旁边站了个人，一个高个子的男孩穿了一身厚厚的羽绒服，仍显得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少年的朝气，不算太帅却很阳光，身材比林嘉大了一圈，只比我矮了小半个头而已。 “叔叔。” 林嘉冻得鼻头微红，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我拿下围巾给他戴好，笑话他说：“叫你不看天气预报，冷坏了吧？” 我看一眼旁边的男孩，说：“看你同学多机灵。” 那孩子也是个老实人，见我忽然说到他，脸上一怔，立刻乖乖问好：“林嘉叔叔好。” 我点点头，逗林嘉说：“冻傻了？不介绍同学给我认识？” 林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同学，蒋永铭，我们是一个班的，他陪我等你。” 我心想，大冷天的有什么可陪的，难道多个人我就能来得快些？真是俩孩子。 然而，我转念一想，林嘉从未在我面前提过有什么朋友，更不要说陪他吹冷风的交情，这个蒋永铭又是哪里来的？ 我正觉得奇怪，蒋永铭愣头愣脑地对我说：“那我先走了，林嘉叔叔再见……” 话未说完，我问他说：“你这是回家？” 蒋永铭一愣，点了点头。 我对他笑笑，说：“那一起走吧，我送你。” 蒋永铭正要推辞，我已经率先往前走去，说：“你陪林嘉等了这么久，我顺道送你是应该的。” 可能我天生有做家长的威严，蒋永铭看了林嘉一样，不再推托我的好意。 上车后，蒋永铭坐在后座，林嘉习惯地坐在副驾驶座，我看一眼蒋永铭，对林嘉说：“你坐后面陪陪你同学吧。” 林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保险带，听话地坐到后面，而蒋永铭见状，原先拘束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开心地从书包里拿出PSP，一边玩给林嘉看，一边口头解说。 周末的交通并不拥堵，我可以一边开车，一边听两个孩子的对话。说是对话，其实大部分都是蒋永铭说、林嘉听而已。同龄的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林嘉虽然性格内向，但不代表他对事物缺乏好奇。很明显蒋永铭玩的游戏是他感兴趣的，聊的话题也是他喜欢的。尤其蒋永铭说起家里两只萨摩耶的时候，林嘉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的。蒋永铭也很够意思，许诺下次去他家玩的时候，给他玩新买的游戏机，还给他玩自家心爱的宠物。 蒋永铭是个懂事的孩子，让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他自己下车进去。临下车时，他对林嘉说：“林嘉，我明天拷个新游戏，我们一起玩！” 说到这里，他看我一眼，补充说：“课间休息的时候玩。” 林嘉点头，心虚地说：“恩，课间休息的时候才能玩……” 我也是这么长大的，哪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忍不住便笑出了声。蒋永铭见状，规矩地向我道谢，然后一溜烟地跑了。而林嘉见我没开车，会意地坐到副驾驶座，低垂着小脑袋，小声地说：“我们真的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才玩的。” 我不由得大笑起来，亲昵地揉乱了林嘉的头发，他脸上一红，越发不好意思看我。 “读书这么累，玩个游戏放松一下没什么的，你喜欢玩的话我们自己买一个，又不是多贵的东西，不用总是玩同学的。” 林嘉仍不习惯我给他买东西，忙说：“不用，我在学校和蒋永铭一起玩就行了，他人很好的。” 说到这里，我问林嘉：“你和蒋永铭什么时候交上朋友的，以前没听你说过。” 林嘉想了想，回答说：“他一直是我们班的，他长得高，坐最后一排，我们平时说不上话……” 林嘉看了看我，犹豫一会儿，才说：“上次有几个同学把我的课本藏起来了，我问他们要，他们不肯给，然后蒋永铭就帮我一起找他们要回来了。” 林嘉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说：“他说以前很讨厌我……觉得我太傻了。然后那天看着我一个劲地追他们要课本，他又觉得我也不是太傻……” 趁等红灯的时候，我扳开林嘉的脑袋，一把捏住他的脸颊，狠狠地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林嘉被我捏的脸颊通红，却又不好意思还手，只是乖乖地看着我，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笑了，对他说：“不傻吗？早让你像个男子汉，被欺负的时候就狠狠地还以颜色，大不了打一架而已。” 林嘉赶紧点头，说：“我本来也不敢的，就是想到叔叔的话，所以才想一定要把课本找回来，要不然叔叔会生气的。” 我知道林嘉还是不懂我的意思，然而，我也不想逼得太紧。一个人的性格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至少他能因为怕我生气而去尝试，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进步了。 也许因为林嘉这点小小的进步，来时心情欠佳的我顿时愉悦不少，大概这就是做家长的心情。 “林嘉。” 林嘉正低头发呆，听到我忽然叫他的名字，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疑惑地抬头看向我。我被他又呆又愣的样子逗乐了，心想，要等林嘉真正地改变自己，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还好他够年轻，时间会让他褪去青涩的外壳，只是我不免好奇经过蜕变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想好晚上先吃什么了吗？早上我说过晚上我们自己做饭的。” 果然，林嘉傻傻地看着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想了。” 我佯作生气，板起脸对他说：“光想着玩游戏了是吧？” 林嘉连忙摇头，见我盯着他看，忽而又点头，小声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就想。” 说完，不等我回答，林嘉便苦思起来，愁眉苦脸的表情实在有趣。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叔叔，我们晚上吃糖醋小排，红烧肉，鱼香茄子……还有，还有白灼芥蓝。” 我正要说“好”，忽然想起这不是我平时叫外卖的时候，一般都会点的几个菜吗？ 我不由得皱眉，脸上没了表情，对林嘉说：“林嘉，我让你想的是你爱吃的菜，不是我爱吃的。” 平时回到家已经不早了，每次叫外卖都急匆匆地报出自己常吃的菜名，总是忘记问林嘉一句“想吃什么”，而林嘉从未提过要求，不管我点什么菜都吃个干净，却没说过他是不是喜欢。 林嘉就这么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正要催促，忽然听到他说：“我不知道。” 我不禁一愣，转头看向他，而林嘉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只是眼中带有茫然之色，重复说：“我也不知道喜欢吃什么。” 我看着他的表情，猜想他的心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林瑞在我们面前是一副老大的姿态，在林嘉的面前恐怕也是个严父。而他的祖父母又是老派思想，总觉得自己给的就是最好的，忽略了孩子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因而，林嘉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不知道的恐怕不止喜欢吃什么而已，还有他喜欢玩什么，喜欢做什么……这样的教育也许能教出一个乖孩子，却不是我喜欢的孩子，我不喜欢林嘉只是个听话的小孩而已，那对他走上社会的未来没有好处。 “林嘉，你听着。” 我很久没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对林嘉说话，林嘉除了惊讶之外，也顺从地竖起耳朵，乖乖地听我说。 “你要想的不只是喜欢吃什么，还有你喜欢做什么，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可能你喜欢的事不一定能做，或者是能做却做不成，但是这和你连知都不知道是不一样的。就像上次你告诉我，你喜欢我陪你打篮球，虽然我不是每天有空陪你，但我很高兴你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懂吗？” 林嘉恍恍惚惚地看着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正欲点头，我却对他说：“你不用急着回答，好好想想，你真的懂吗？” 这次，林嘉犹豫了，他低下头，认真在想我的话。 “不要觉得自己还小，什么事都让大人拿主意就好，大人不能一辈子帮你拿主意，如果你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长大后你会发现自己辛苦了大半天，却没有真正得到什么。” 如果没有亲身的经历，怎么会有深刻的认知。所以，我并不要求林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却希望看到他试着开始改变。他的未来还很长，至少先慢慢赶上同龄人，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 我不想打断林嘉的思考，明明已经开到小区对面的大卖场，却故意在附近绕圈子。过了很久，林嘉终于抬起头，眼神逐渐清明，只是仍有些许犹豫，他缓缓点头，对我说：“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但是我……我想和叔叔一起吃。” 我没有想到林嘉会给我一个这样的答案，惊讶之余倒是有些高兴，或许是被人依赖的感觉不错，我没有要求他再想一个答案，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对他说：“好，今天不止让你和叔叔一起吃饭，还让你一起帮忙做饭。” 林嘉使劲地点头，浅浅地笑了，眼中尽是满足的样子。然而，他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我：“可是，叔叔，你会做菜吗？” 我一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一边回答：“不会，所以我们除了买菜以外，还要买本菜谱。” 如果换了齐宇他们，恐怕早就骂我一句“不靠谱”，可林嘉不会。他对我有一种没由来的信赖，认识至今就没有不相信我的时候。 第十八章 买完食材和菜谱，回到家后，我们赶在饭点前忙乎起来。我虽然不擅长厨艺，装模作样总会的。我把菜谱丢给林嘉，让他一边念一边给我打下手。我洗菜，他挑菜，我切肉，他装碗。林嘉常常帮阿姨做饭，动作十分熟练，倒是我很手生，以猜测弥补经验。幸而我虽然没有见过猪跑，好歹吃了三十年的猪肉，还有一本菜谱在旁辅助，总不至于狼狈收场。 我依样画葫芦地把排骨放油里炸了一下，然后迅速装进碗里，再把热油倒掉大半，这才把排骨重新下锅，放作料调味。 我怕自己的口味不准，尝了一点酱汁后，又舀了一点递给林嘉。 “试试味道。” 我已经把调羹凑到林嘉嘴边，他自然不必接过手，低头尝了一口，再抬头时有那么点脸红。 “差不多吧？” 林嘉点头，转而想去腌鸡翅，然而，嫩肉粉在我的左手边，而他正巧站在我的右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步而已，他正欲越过我去拿东西，不料脑袋撞在了我的胸口，一不小心跌进了我的怀里。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搂住他的肩膀，取笑他说：“小笨蛋，不会叫我帮你拿吗？” 林嘉脸皮薄，听我叫他“笨蛋”，顿时脸孔涨得通红，低头不敢看我。我把嫩肉粉递给他后，他仍是没有抬头，把粉倒进碗里，拿了鸡翅一个个腌进去。而我已经把糖醋小排装进碗里，手里没活可干，便专心逗他取乐。 我伸手沾了一点嫩肉粉，迅速地涂在林嘉的脸颊，他愣了一下，呆头呆脑地看向我，红扑扑的脸上沾了一大块白色的粉，那样子可真是有趣极了。 见我大笑起来，林嘉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哎呀”地叫了一声，赶紧开水龙头想擦脸。可惜，厨房没有镜子，他摸不清白粉沾在哪里，反而越擦越多，连原本自己手上的粉末都涂到了脸上。 我见林嘉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好笑之余，走上前想帮他擦掉。然而，我的手指刚碰到林嘉的脸孔，小家伙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耳根又红又烫的。 “别动！” 被我这么一喊，林嘉哪里还敢动，乖乖地原地站好，视线直视前方并不与我对视。林嘉比我矮了不少，他要是不抬头，我怎么看得清他的脸。 “小笨蛋，你要是不想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就给我把头抬起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把他的脸抬起来。指腹触及林嘉的皮肤时，意外地发现他的脸很烫，表情羞涩很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容易害羞，便对他说：“知道不好意思了？谁让你乱擦的。” 林嘉愣了一会儿，别开眼不看我，嘀咕说：“是你先作弄我的……” 我挑眉，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作弄你怎么了？” 在我帮林嘉擦掉粉末后，本以为这孩子会乖乖干活，没想到他沾了一把嫩肉粉，竟然大胆地扑上前涂在我的脸上。 这可是小鬼第一次胆敢对我出手，我当然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好好让他看看长辈的威严。不顾脸上一块块白的形象，我双手抓紧林嘉的手臂，背靠我的胸口，交叉勒进我的怀里。林嘉动了动腰部，试图想要挣脱，可惜力量悬殊太大，只能乖乖认输说：“叔叔，我错了……” 这次，林嘉脸上并非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孔，却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单纯，似乎并不讨厌和我打闹。 “敢作弄叔叔，一句知错就可以了吗？” 我知道林嘉怕痒，故意腾出一只手逗他，果然，他身体一软，几乎瘫在我的怀里，笑得直不起腰。 “我，我错了……” 作弄林嘉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仅凭一只手就能把他双臂勒住，我用空出的手一把打在他的屁股上，佯作凶狠地问他：“再说一遍，下次还敢不敢作弄叔叔？” 我的下手不轻不重，林嘉“哎哟”地叫了一声，青涩的脸孔涨得更红，小声地回答：“不敢了。” 我又是一巴掌打下去，继续问他：“大声一点，到底还敢不敢？” 林嘉脸皮太薄，被我这么两巴掌一打，委屈地皱起眉头，稍微大声地回答：“我不敢了，不敢作弄叔叔了。” 我满意地松开手，又对林嘉吩咐：“站好，不许动。” 果然，林嘉乖乖照做，后背挺得笔直，疑惑地看向我。我把剩下的嫩肉粉统统倒进碗里，饶有兴致地在林嘉脸上又涂又画。林嘉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低声说：“好痒，哎哟。” 我玩得起劲，哪里还记得长辈的身份，画完之后不忘拉他去浴室照镜子。果然，林嘉一看到镜子里的脸便大叫一声，愣愣地打开水龙头想要擦掉。 我既然报够了仇，便不打算继续作弄他，见他擦得手忙脚乱的样子，又一次让他立正站好。 林嘉以为我又要使坏，一脸担忧地看向我，令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真想继续作弄下去。 我一只手固定住林嘉的下颚，另一只手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好半天才把一脸的白色粉末擦干净。而林嘉脸上又红又烫，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我擦痛了。 “痛吗？”我捏了捏他的脸，问他说。 林嘉点头，表情仍有些委屈：“有点痛。” 我拍拍他的脑袋，教训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作弄长辈。” 林嘉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敢反驳我的话。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我楼着林嘉的肩膀往厨房走，理直气壮地说：“小家伙，喜欢你才欺负你，你看马路上这么多人，我会欺负他们吗？” 这一次，林嘉不再吭声，低头而不看我。回到厨房后，他将功赎罪地继续为我打下手，顺便还把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料理台擦干净。两个人干活总比一个人快，在我的英明指导和彼此的默契下，没多久就把剩下几道菜做好。只是最早烧的糖醋小排有点冷了，但不用我开口，林嘉已经拿去微波炉加热，然后帮我把饭菜一样样端出去。 这顿饭的味道不好不坏，虽然不见得难以下咽，但绝对谈不上美味。然而，林嘉的胃口尤其好，难得吃了一碗半的白饭，每道菜都吃了不少。 “自己做的菜特别好吃吧？”我见林嘉吃得精光，忍不住问他说。 林嘉却摇头，看着我说：“是叔叔做得好吃。” 我不禁大笑，打趣说：“少拍马屁。” 林嘉把脸埋进碗里，低声说：“我没有。” 我笑说：“拍不拍马屁都得洗碗。” 林嘉忙着吃菜，哪里会有异议。见他胃口大开，我的心情也不错，便说：“以后阿姨不来烧菜，我工作也不忙的时候，我们都可以自己做着吃。” 果然，林嘉听我这么说，立马竖起耳朵，抬头看向我。 “不过，你得想好下次吃什么。” 林嘉点头，像是怕我反悔一样，立刻答说：“我想好了，下次吃水饺。” 我心想，水饺总比烧菜容易，便一口答应他说：“好，等春节回来我们包水饺吃。” 林嘉一愣，忽然想起什么，问我说：“叔叔，我春节是不是要回爷爷奶奶家？” 我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过年当然要回去陪爷爷奶奶。” 林嘉眨了眨眼睛，清澈又稚气的样子好像小鹿一样，问我说：“那叔叔你呢？” 我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说：“去美国陪我的父母过节吧。” 林嘉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渐渐会看我的脸色。他看我一眼，不再多问，专心吃完了剩下的饭菜。然而，当他收拾碗筷拿去厨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犹豫地问我：“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知林嘉是不舍得和我分开太久，见他一脸担忧的表情，不禁心头动容，安抚他说：“春节假期过完就回来，放心吧，我回国的时候，你还没开学，叔叔还有时间带你到处逛逛。” 得到了我的保证，林嘉松了一口气，转身便往厨房走去。而我想到要和他分开一个多星期，心里不禁有些不舍，尤其近日与他相处得越发融洽，那种共同生活的温暖给我一种“家”的感觉，令我原该起伏不定的心情平静下来，放松地沉浸在这股平淡却祥和的氛围之中。 第十九章 那天以后，我和顾岚不再联系。对于那晚的事，齐宇比我还要生气，一个劲地在我面前抱怨，尽是在说顾岚不是个东西，辜负了我对他的用心。然而，他倒不担心我会心情低落，也许在他眼里，顾岚的分量还不至于影响我的情绪。 可惜，齐宇的猜测只对了一半，我虽然不会为顾岚的事心情欠佳，却不代表我对他毫不在意。事实上，我曾经多次想要联系顾岚，并非为了什么目的，而是单纯地有点想他，想和他说会儿话，或是吃个饭、见个面。可惜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再加上顾及顾岚的情况，始终没有打电话给他。而齐宇再也不肯踏足Night，让我和顾岚连巧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时值年末，我陪老板出席各种饭局，忙得我没空去想顾岚的事。直到春节前几天，我才有空向下属打听顾岚那套房子的情况，对方告诉我说，早就按我的吩咐保留下来，只是顾岚一直没有出现，更不要说签约和首付的事了。 大年夜的前一天，我把林嘉送到林瑞父母那里，然后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飞机在中午抵达美国，我却没有立刻回家。我拖着笨重的行李坐上出租车，赶往和朋友约好的餐厅，与当年在美国的同学小聚一场，直到临近晚饭才来到父母家。 我的父亲是一个工作狂，早在决定移民美国的时候，他便打算在这块土地站稳脚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确实做到了预想中的一切，唯独他的儿子走岔了路。我的家庭在美国尚且算得上中产阶级，父亲有一家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母亲也有很稳定的工作。家里有一套三层楼的小洋房，门口是一大片漂亮的院子，母亲把它打理得非常漂亮。 我早就没了家里的钥匙，所以特意等到饭点才到，给我开门的是一位黑人女佣，在我们家工作了很多年，因而她看到我的时候并不吃惊。 进门后，母亲上前帮我把行李拿进来，而父亲仍在客厅看报纸。我礼貌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独自把行李搬进二楼的房间。二楼没有开灯，放好东西后，我便下楼准备吃饭。此刻，父亲已经坐上餐桌，而母亲正和佣人一起端菜上桌。 从小我的父母就比常人忙碌，整天为了工作奔波，要想见一面都很难。可是，当年的我们并不像现在这么生疏，简单几句寒暄后，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母亲问了不少关于林嘉的事情，以及林瑞双亲的近况，总算这顿饭没有吃得冷场。 饭后，我的母亲一边忙着收拾餐桌，一边吩咐佣人端上水果，而父亲仍是纹丝不动，丝毫不改严肃的表情，冷淡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孔，然后问我说：“这次准备住几天？” 我对他微笑，好似应酬客户一样，回答说：“五天左右，回国后休息一天就要开始上班。” 父亲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一年就来一次，亏得你妈整天念叨你。”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却总是显得不那么由衷。 “公司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改天让妈回国看我也一样。” 我的父亲是个不怒而威的人，他从不与我废话，哪怕当年被我气疯的时候，也不过是直接拿了条皮带狠狠地往我背上抽。而这些年渐渐疏远以后，他和我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只有在问起国内情况的时候，他的话才会多一点。 此时，他微微皱眉，凝神看了我一会儿，目光深沉而悠远，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而我早就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不管他投来什么样的眼神，仍是能保持镇定，以应酬的微笑应对。 终于，他的目光放松一些，缓缓开口，问我说：“我听国内的朋友说上海的房产政策越来越紧，对你们有没有影响？” 我不由得笑了，心想，虽然我和父亲之间聊不起家事，但总算还有国家大事可以作为话题。 “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我们公司今年最大的项目是商业地产，住宅的政策越紧，商业地产就卖得越好。再说，我看这政策也不会持续多久，以后总会像美国一样以高昂的税收代替，对国家也更有利。” 父亲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转而又问起金融方面的问题。这两年股市惨淡，他在不少朋友都亏了不少，但又不敢贸然投入期货和外汇，便想打听房产市场还有没有投资机会。 我和父亲就这样一问一答，气氛虽然谈不上热络，却好过前几年的剑拔弩张。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听到我们说的话题，忍不住调侃说：“你们父子俩都快把国家大事聊光了，又不是机关要职哪来这么多话可聊。” 我想起前几天饭桌上的一句话，开玩笑地对母亲说：“可不是吗？要是齐宇在的话，肯定要说我生的是地沟油的命，操的是中南海的心。” 当年齐宇算是在我母亲的眼皮底下长大，听到我提起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问起了他的近况。而等我们聊得差不多的时候，父亲已经回到二楼的书房，很早就不见踪影。 母亲顾及我坐了很久的飞机，便让我赶紧上楼洗澡睡觉。然而，我刚走上楼梯，她忽然想起什么，把我拉到客厅旁边的小房间。 这个没有窗的小房间原来是家里的储藏室之一，自从当年出事之后，母亲便把它改成了烧香房。她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尊佛像，每日以鲜花和水果供奉，早晚都会上香，偶尔还会跪拜念经。 我依母亲的意思上香磕头，然后就被她赶出了房间，而她并没有离开。我站在客厅回头看过去，母亲正跪在佛堂里面，手里握着一串念珠，嘴里默念经文。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很不好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狠狠掐了一把，泛起一阵阵的生疼。想当年，像我父母这样的知识分子都是无神论者，从不把宗教信仰放在心上。然而，在我们家经历几番变故以后，母亲的信仰从科学变成了佛祖，她不再相信人定胜天，她开始遵从命运的安排，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 我走上二楼的时候，正好碰到父亲从书房出来，他手里拿了一本中文的房产杂志，看了我一眼后，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我不由得心头一怔，下意识地走进书房，把办公桌的抽屉一个个翻过去。当我翻到第三个抽屉的时候，里面装满了整一抽屉的杂志，全都是只在国内发行的各种房产杂志。 这些杂志是每个房产公司都会订阅的，在我的办公室也有一整套。然而，我的父亲远在美国都能收集全，恐怕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我在感慨于他的用心之时，也不免感到哭笑不得，他宁可舍近取远地托国内朋友帮忙寄送，却不愿意向我开口，我这个做儿子的算不算失败？ 我关上了抽屉，却没有离开书房，而是站在书架旁边，将上面的各种书籍一一扫过。除了用以装点门面的各种古籍以外，几乎都是与父母专业相关的工具书，尤其是占据大半位置的建筑相关书籍，令我不禁感到怀念而又陌生。我顺手拿了一本，刚翻几页就听到脚步声，母亲在我的身后说：“都是你从小就拿在手里翻的书，搬来美国后一本都没丢过，后来为了你读书，你爸还买了不少新的。” 我把书放回原位，回头对母亲说：“可惜现在都用不到了，倒不如让爸爸送给他们公司的年轻人，里面有不少书市面上早就没得买了。” 母亲含笑摇头，说：“你爸不舍得的，他现在偶尔还会在书房看一会儿。” 我怎会不懂母亲的意思，却只能装傻，笑着说：“爸爸不是早就退居二线专心管理公司了吗？这么多好书放在家里也是浪费。” 母亲眉头紧蹙，眼中尽是遗憾之色，感叹说：“明远，你爸一直希望你子承父业，而你也是从小就喜欢学建筑，当年你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如果不是……” 我无意对母亲不敬，却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说：“妈，我现在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当年的决定是我认为最好的选择，就算我会懊悔也不是因为没有当成建筑师。” 听到这话，母亲的眼眶渐渐泛红，感触地劝我说：“明远，回美国吧，我和你爸都希望你回来。” 我却笑问她说：“我回来能干什么？我没有学历，工作经验都是在国内的，美国的房产市场和国内又相差了这么多……做销售这行靠的是人脉和经验，我已经没有重新开始的冲劲了。” 母亲脸色大变，神情哀伤的看着我，一时沉默无言。我走到她的旁边，轻轻地拥她入怀，安抚地说：“等你和爸爸想退休的时候可以回国度假，你们可以和我一起住，也可以住我另外买的房子。妈，我在国内一切都好，不愁吃穿，工作仍有上升空间，在客户和老板面前都是万人迷，有的是人对你儿子好。” 母亲被我的话逗乐了，总算止住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低头擦拭眼角，笑着抚过我的脸颊，说：“是，我的儿子长得这么帅，不管在哪里都讨人喜欢。” 我厚脸皮地点头，花了不少时间哄她高兴，直到她把我推进房里，硬逼我赶紧洗澡睡觉，这才结束了母子之间的对话。 这个家里唯一多年不变的就是我的房间，一样的墙壁地板，一样的家居摆设，只有电视机和电脑换成了最新款式，可见母亲的用心。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被子枕头都换了新的，凑近一点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床头柜上有我们一家的合照，书桌上是和林瑞家一样的相框，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青涩而充满朝气。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外的星空一如多年前，只有在这个房间里，时间仿佛停止不前，已然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当年。 可惜，这个房间在当年没有成为我的牢笼，而如今亦不能成为我的蜗壳。黑暗中，我看着眼前的房门，不由得想起当年的情景。我的冲动和执着，母亲的失望和眼泪，还有父亲狠狠抽在我身上的皮带。他把我反锁在房间，连母亲都找不到钥匙，他一遍遍地骂我，然后对我说，要么就分手，要么就滚。在我被他关的第三个夜晚，我爱的人被我母亲偷偷放进院子，他从仓库找来一个梯子，把我从牢笼里救了出去。对那个向来温顺内敛的人来说，和我一起逃离家庭恐怕是一生中最疯狂的选择。后来，我们拿了偷出来的证件和现金，在我母亲的帮助下逃回国内暂避风头，只是当时的她没有想到，我们竟然大胆地一去不回，因为这一时冲动而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不，被改变了命运的人只有我，而他付出的是生命。当初顾岚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每个人都有不愿放手，失去理智，执着地想要抓住的东西，只不过十年前的我已经冲动过一次，而当时曾经被我牢牢抓住不放的东西，早已因为命运的安排而离我远去。 这就是我不愿意留在美国的原因，只要站在这片土地上，只要留在这个家里，我就无法忘记当年的过往。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葬送的不仅仅是爱人的生命，还有在我三十年的人生中最美好的爱恋。 第二十章 翌日是除夕，在美国是没有春节假的，我的父母照常上班工作。母亲照例把家里的钥匙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而我睡到日上三竿，吃过早午餐后，便开车出门四处逛逛。 也许因为母亲昨夜的话，我忍不住把车开到当年的大学门口，汽车在路边停了半个小时有余，要不是怕警察给我开一张违规停车单，我倒愿意在这里待上一下午，看着人来人往的年轻学生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我。 如果不是那年的“私奔”，许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现在的我早就学业有成，在父亲的指导下成为一名建筑师。在父母庇护之下的我不会吃到苦头，不愁吃穿、不愁生活，大可以谈谈理想，追求梦想，而非现在这样俗不可耐地一心向钱看，终日在客户和政商之间当块夹心面包。 我的母亲从未问过我回到国内起初几年的事情，父亲更不会提上一句。那几年的经历成了我们闭口不谈的话题，刻意把它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地方。然而，他们可以佯作不知，我却不能忘记，那是我履历中最初的一笔，也是我职业生涯的开始。 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在齐宇没有带我入行以前，我拿了一张国外的高中文凭，在国内四处碰壁的情形。几番挫折之后，我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那就是中途缀学的我根本没有学历可谈，我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虽然林瑞帮我解决租房的困难，我却不得不为生活费发愁。我在数码城卖过手机，也在大卖场当过收银员。我在便利店值过夜班，也在酒吧当过服务生。我每天要为钱发愁，啃过馒头，喝过关东煮的汤，甚至连一碗泡面都吃不起。直到齐宇带我开始做房地产，我才渐渐有了稳定的工作，后来幸运地认识了现在的老板，一路跟着他打拼，总算被我闯出了一点名堂。 一个人只有吃过苦头才会懂得生活的不易，才会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如今的我既然不能改变过去，对现在的生活亦没有遗憾。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剩下的一切都是附加品而已。比如更多的财富，比如稳定的伴侣……所以，我虽然喜欢顾岚，却对他没有执念。 我刚把车开走，手机就响了。母亲提早下班，买了不少材料回家，准备晚上做一顿除夕大餐。她让我回家帮忙，我便不再逗留，迅速开车回家。 进门后，母亲把我好好打量一番，淡笑着问我：“找朋友吃饭去了？” 我摇头，不避讳地回答：“去看了看以前的大学。” 母亲的眼眸黯然，轻声叹气，又问我：“没有去那孩子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我不由得笑了，心中却是苦涩：“没有，他父母搬走这么多年，何必打扰新屋主呢？” 母亲不禁感伤，说道：“开春后就是那孩子的忌日，今年……” 我自嘲地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他爸妈始终不肯告诉我墓地在哪里，这么多年了，我也只能到庙里上柱香而已。” 母亲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劝道：“明远，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命……” 我朝她点点头，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 也许，当我们无力承受失去的痛苦时，把一切归咎于命运是最好的办法。 晚上，母亲特地做了几道点心，像八宝饭、酒酿圆子之类的，一如从前在国内一样，为身处异国的我们平添几分春节的气氛。因为和国内的时差，所谓的年夜饭只是一种心理安慰，餐桌上互相说几句拜年的话，其余的时间仍像昨天一样冷情。 晚饭后，我的手机陆续作响，国内的朋友体恤这几小时的时差，特意选在大年初一的早晨给我拜年。整个晚上电话响个不停，常常在我挂断一个后，立刻又得接起另一个，害我连来电名字都顾不得看。因而在我接到顾岚的电话时，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 “嗨，赵明远，春节快乐。” 我猜到顾岚会借春节的名义与我联系，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起来了。好一阵子没有听到顾岚的声音，他语气里独有的轻快让我不禁怀念，仿佛透过电话就可以看到大洋彼岸的他正笑吟吟地望着我。 “恩，春节快乐，在哪里过年呢？” “在我爸妈家里呢，本来昨晚就想打电话给你，结果吃完饭被儿时的朋友拉去喝酒了，回到家都一两点钟了，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所以就……” 说到这里，顾岚一时失去了刚才的明朗，语气中流露了几分寂寥之情，令我不由得心头一怔。 “我在美国探亲，趁春节来看看爸妈。” 电话那头的顾岚愣了一下，随即笑说：“是吗？看样子我歪打正着了。” 我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沉默的氛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透出些许暧昧之色。半晌，顾岚忍不住笑了，一如往昔每一次约我的语气，直率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我回答：“过完春节吧。” “那么……”顾岚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犹豫，而我一声不吭，安静地等他再次开口。 顾岚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是笑了，说：“我年前和售楼处的业务员联系过了，他告诉我，你对他吩咐的事情，还让我务必不用着急。” 顾岚声音里的笑意渐浓，轻轻地说：“谢谢你，赵明远。” “不客气……” 我的话未说完，顾岚抢先一步，说：“举手之劳对吧？我明白的。” 不给我开口的机会，顾岚一鼓作气，好像豁出去一样，直截了当地说：“过阵子出来吃顿饭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仅仅是感谢而已。” 我爽快答应，然后说：“刚上班可能会很忙，差不多三月初的时候，我会和你联系。” 顾岚轻笑出声，说：“好啊，你直接来Night找我……” 话刚说到一半，他自己否定了这个主意。 “不，我们还是约在餐厅，那天我说过，我想和你再去一次。” 我没有忘记顾岚说过的话，那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恩，那就去吃饭。” “到时候见啦，赵明远。” 我和顾岚之间已经没有寒暄的必要，何况，我们还有更多的话留在当面来说。 刚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跳出齐宇的名字，我还来不及开口，那家伙已经唠叨起来，说：“你的电话怎么这么难打？我还想赶着第一个找你拜年。快给我坦白从宽，刚才又是哪个相好打来的！” 我被齐宇的话逗乐了，一时忘了他对顾岚的芥蒂，随口回答说：“顾岚，打电话找我拜年。” 齐宇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爆了一句粗口，毫不客气地说：“你还和他联系？我可不信你会被他迷倒。” 听到齐宇笃定的口气，我不由得笑了，反问他说：“你倒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齐宇这人经不得刺激，马上就来劲了，说：“废话，我们认识多少年，你哪段感情不是在我眼皮底下的？你个家伙只要有点兴趣的人，你就会对人家特别的好，当然了，这都是物质的好。” 我不禁笑骂他说：“胡说八道，好像我没付出过真心一样。” 齐宇忽然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吭声：“是，我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齐宇指的是哪一段，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为我们的沉默感到好笑。 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齐宇打破了沉默，开玩笑地说：“你当初和他认识多久在一起的，和顾岚又认识多久就上床了？赵明远，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你吗？你这人看起来好像对谁都是情圣一样，心里视为珍宝的还是细水长流的爱情。我当初介绍顾岚给你也是觉得你们应该会合拍，没想过你会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开玩笑地问他：“那你上次怎么不让我给他买单，后来又死都不肯去Night。” 齐宇冷哼，回答说：“我那是气不过臭小子把我们都耍了！” 我和齐宇没聊多久，那小子就被母亲拉去吃相亲宴了。其实，以齐宇的年纪不结婚也没有女友，他的父母多半察觉到了什么。然而，有我这个活生生的惨剧，他可不会去打出轨的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如今他经济独立，又有钱孝敬父母，在家里是有话语权的。只要他父母没有把他逼入洞房，何必让老人家不痛快，又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这天晚上，我接了不少电话，手机险些被打到没电。只是我细数过去，却发现少了林嘉的拜年，让我心里很不高兴。怎么说我都照顾了他几个月，既然他喊我一声“叔叔”，就算我不能横跨太平洋给他一个红包，难道给我拜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无意识地翻着短信记录，忽然看到林嘉的名字一晃而过，翻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孩子的短信夹在各种模板一样的春节祝福之中，大清早就已经发送过来。 林嘉的短信虽然不是长篇大论，却一看就知道是他亲手打的，而不是随手转一条群发而已。 我想象林嘉发短信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那孩子一定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才认认真真地输入这几句祝福。 话虽不多，满满都是他的心意。 我见时候尚早，干脆拨通了林嘉的号码，很快，小家伙就接起电话，惊讶地问我：“叔叔？你回来了？” 我假装生气，劈头盖脸地教训说：“大年初一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林嘉，你是忘了给叔叔拜年了吗？” 林嘉紧张地问我：“我发了短信的，你没看到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林嘉立马就急了，赶紧说：“那……那我再发一个给你。” 我不禁大笑起来，问他说：“电话都打来了，你不会亲口对我说吗？” 即便隔了电话，我也能想象林嘉脸红的样子，那孩子一定愣愣地站在原地，被我的话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傻乎乎地相信我的话。 “祝你春节快乐，叔叔，还有……还有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我爽快地说：“好，发财了叔叔带你去吃好东西。” 林嘉轻轻地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叔叔已经带我吃过很多好吃的了。” 我算了算国内的时间，问林嘉说：“你在家干什么？有没有帮爷爷奶奶做家务？” 林嘉忙说：“有，我刚还在帮奶奶包饺子。” 想起那天在厨房的一顿忙活，我不禁有些怀念，问他说：“什么馅的饺子？好吃吗？” 林嘉回答说：“白菜猪肉的馅，我去菜场买的水饺皮，馅料是奶奶前几天就做好放冰箱的。” 明明刚吃过饭，我却因为林嘉这几句话嘴馋了，真想现在就尝一尝白菜猪肉馅的水饺。 “林嘉，等我回来后，我们也在家包饺子吧。” 林嘉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说：“那我去找奶奶，问她怎么做馅料！” 我见他着急，赶忙说：“急什么，还有这么多天，我又不是现在就回来。”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件事，问林嘉说：“我送你回家前不是帮你开通了手机漫游，我记得还充了好几百块的话费，你个小家伙怎么一条短信就算给叔叔拜年了？” 林嘉一愣，支吾半天才说：“我……我听说国际漫游很贵的，所以就没舍得打。” 我早该猜到小家伙又在给我省钱了，哭笑不得地问他：“是蒋永铭告诉你的吗？” 林嘉回答：“恩……那天我本来想问叔叔有没有到美国，后来蒋永铭打电话问我寒假作业的时候，我们不小心说起了……” 不等林嘉说完，我佯作生气地骂道：“你个小笨蛋，靠你这么左省一块，右省一毛的，难道我还能省成个千万富翁？” 见林嘉不敢吭声，我也不再逗他，笑着说：“还不赶快找你奶奶偷师去？小家伙，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林嘉正要挂电话，忽而想起什么，又一次问我几号回来，语气中尽是对我的依赖。想起那孩子乖巧的样子，我不禁感到心情大好，心中更是有些想念他了。 回国的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去接林嘉。自从那天打过电话，我渐渐开始想念他。尤其在我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特别怀念被这孩子依赖的感觉。 也许是有阵子没见，当我看到林嘉的时候，竟然觉得他好像长大一点了。个子高了一点，人长胖了一点，精神也不错，比原来干瘦的样子好多了。 我感到高兴之余，也有那么点不高兴。林嘉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半点都没有长胖。过个年才七天，气色却好了这么多，岂不是说明我不会照顾人吗？ 然而，林嘉显然没有我这么多心思，刚进门就看到他坐在客厅，手边是整理好的行李袋。 我为林瑞的父母带了不少保健品，他们看到我也很高兴，问了不少我父母的近况。最后，林瑞的母亲笑着看向林嘉，对我说：“这孩子今天一大早就醒了，昨晚就把东西整理好，就等你来接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嘉果然是脸红了，他腼腆地走到祖母旁边，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二老再三感谢我对林嘉的照顾，一路把我们送至门口。上车后，我不急着开车，反而盯着林嘉看半天，林嘉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傻乎乎地问我：“叔叔，美国好玩吗？” 我笑了，回答说：“好玩什么，整天都是牛肉和土豆，就算做个家常菜都不是国内的味道。” 林嘉似乎很想和我多聊，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一会儿问我美国有什么可玩的，一会儿又说蒋永铭带他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而我始终微笑以对，不插嘴，不打断，静静地听林嘉说。 直到林嘉终于无话可说，我才凑上前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这是我在飞机上就想做的事情。 “我让你找奶奶学包饺子，偷师得怎么样了？” 林嘉一愣，乖乖点头。 我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又说：“好，那现在就去验收你的偷师成果。” 不等林嘉答应，我已经踩下油门，而他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和林嘉分工合作，由他准备做馅料的食材，而我去买没有难度的水饺皮。两个人分头行动，最后在收银台碰面，林嘉远远看到我已经在等，推着车子快步跑向我，仿佛一刻都不愿意让我等。等他站在我的面前时，白皙的脸孔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令我哭笑不得。 “小笨蛋，急什么呢？我又不会甩掉你一个人走。” 明知道我在调侃他，林嘉却没有吭声，他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我，把推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拿给我看，老实的样子连邀功都不会。 男孩子发育周期较长，有的人初中毕业就长得很高，有的人快上大学还没长个子，而林嘉就是后者。他不像蒋永铭发育得这么快，高大的身材已有几分成年人的样子。他的肩膀不宽，四肢仍显得瘦弱，再加上个子不高，远远望去像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帮着林嘉一起洗菜、切菜，再把饺子皮和一碗清水准备好，后面包饺子的工作就不是我擅长的了。 我不是喜欢吃白食的家伙，虽然把接下来的任务全权交给林嘉，却没有坐等吃饭而已。 厨房的空间宽敞，我往冰箱旁边一靠，耐心地看着林嘉包饺子。也许是有阵子没见面了，此刻的我特别有兴致，借着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上至下把他好好打量一番。 我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孩子，而像顾岚这样脸孔精致的也不算少，因而，林嘉的长相在我看来只是清秀而已。他的五官像极了他的母亲，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看就是个性格温顺的人。他的鼻梁不像林瑞这么高挺，鼻翼窄，鼻头小，看起来很秀气。嘴唇不薄不厚，上唇微翘，色泽稍显太淡，看起来血色不太好。而他的脸型虽然比不上女孩子，却算得上男孩里的鹅蛋脸，下巴不像顾岚这么精巧，但尖尖的样子并不显得难看。 林嘉的脖子很长，后颈的线条很好看，这一点也像他的母亲，而他最像林瑞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一双手。 林瑞虽然长得阳刚高大，一双手却不显得粗狂。十指修长，骨骼分明，线条十分好看。而林嘉比他骨架小了不少，皮肤也显得白皙很多，手指自然看起来更修长一点。 我的注意力不由得放在他的手中，小家伙确实偷师不少，包饺子的动作十分娴熟，从善如流，半点停顿都没有。没多久，他手边的托板就装了一大半，每个饺子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摆放好，一排排看起来好像列队一样整齐，连饺子放得间隔距离都差不多。 看着林嘉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而他听见我的笑声，下意识地抬头看我一眼，见我正看着自己，他不禁脸上一怔，又低头忙活儿起来。他有大半个月没有剪头发，鬓角的碎发已经遮住了不少耳朵，然而，透过发丝的空隙仍难看到他的耳根微红，白皙中带着一点粉嫩，就像小动物一样乖巧可爱。 比起在美国的冷情，与林嘉的相处让我感到十分惬意，即便我们什么都不说，仍有一种莫名的安宁。仿佛经过了长途跋涉的疲劳，终于回到了一个可以放松的家。 我不想回忆在美国的日子，却好奇林嘉这阵子的生活，便问起他春节假期都是怎么安排的。 林嘉这孩子有点愣，也有点呆，我只是随口一问，而他回答得十分认真。巨细靡遗地把每天的安排告诉我，说到兴起的时候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儿，要不然小脑袋瓜就不够分着用了。 林嘉说，整个春节除了我打了越洋电话给他以外，最让他高兴的就是蒋永铭叫他一起出来玩。那天蒋永铭约了几个班上的男孩子出来打篮球，也把林嘉叫上了。这是林嘉第一次参加班上的活动，有点高兴又有点忐忑，特别是分组打球的时候，其他几个男孩嫌林嘉太瘦小，不太愿意叫他当队友，幸而蒋永铭对他“负责”到底，把他拉到了自己那组。 林嘉刚包完饺子，我的手机就响了，一看到齐宇的名字，多少猜到了他打来的目的。 齐宇和我一样，平时工作太忙，节假日就喜欢睡懒觉，不睡到中午是不会醒的。而现在才十一点多，按理说这家伙还在梦乡，除非是被他爸妈又拖去相亲了。 “在干什么呢？” 电话里杂音很多，齐宇应该是在外面。 “刚把林嘉接回来，我们正在包饺子。” 齐宇乐呵呵地笑了，兴致高昂地说：“我刚从鸿门宴逃出来，这会儿可不能回家，要不然老太太铁定唠叨死我……” 不等齐宇说完，我已经不耐烦地打断：“想蹭饭是吧？过来吧。” 这话说中了齐宇的心思，可算是正中他的下怀，那家伙忙说：“来了，我现在就去拿车，半小时后到！” 说完，不等我吭声，他已经挂断电话，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留给我。我忍不住笑起来，转头对林嘉说：“再包点饺子吧，等会儿齐叔叔过来吃饭。” 林嘉一愣，一边赶紧干活儿，一边不忘问我：“齐叔叔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吗？” 见林嘉一脸紧张的表情，我佯作不悦地说：“管他呢，要敢说水饺不好吃，那就让他自己滚蛋去吧。” 林嘉听出我话里的玩笑，也跟着我笑了起来，小鹿一般的眼睛弯弯的，好像一对月牙一样，眼神中带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澈。 第二十一章 齐宇很快就到了，刚进门，他就把林嘉叫过来，笑嘻嘻地说：“来，林嘉跟齐叔叔说句恭喜发财，齐叔叔给你包压岁钱。” 林嘉乖乖地叫了，却不好意思收他当场拿出来的几张现金，我见齐宇要把钱收回去，赶忙拍了一把林嘉的后脑，说：“收吧，就当你齐叔叔的饭钱。” 齐宇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你开得什么黑店啊，一顿饺子这么贵。行，我等会儿好好尝尝什么味，看我们的林嘉的手艺够不够得上大厨水准。” 林嘉被齐宇这么一说，自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到厨房烧水下饺子。而我陪齐宇在客厅坐了会儿，和他聊起在美国的事情。他听我说到母亲想让我去美国的事情，立马就不乐意了，说：“对，美国是好，可是上海就差了吗？我们在这里有根基，有门路，有的是赚钱的办法，何必跑到人家的地盘当二等公民。” 我和齐宇做的是同一个行当，许多人脉都是环环相扣的，再加上我们又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要想赚钱真不是难事。 我虽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见齐宇这么激动的反应，忍不住调侃他说：“你急什么？我有说要去了吗？别一副糟糠之妻的样子。” 说完，我不禁大笑起来，而齐宇听明白后，立马给了我一拳，说：“我是为你考虑，你要是真喜欢那地方，还会一年只去看一次你爸妈吗？” 话刚说完，齐宇惊觉失言，抱歉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对他笑了笑，安抚地说：“没事，你又没说错，那地方我多待一天都不舒服。” 我顿了顿，转而开玩笑地说：“所以，我说你都知道我不会去的，瞎激动什么劲？” 齐宇这下没话说了，看一眼厨房的方向，转移话题地说：“走，我们吃水饺去。” 见他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我来，故意提及他的头痛的事。 “今年又相几个了？都是什么样的？” 齐宇很早就搬出来住了，他平时工作忙，应酬也多，父母亲要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提插手他的终生大事。可是，到了春节就不一样了，一连七天的走亲访友，家里有的是机会帮他安排相亲，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每年都令他叫苦连天。 “别提了，前两天最高纪录是一天三个，午饭、下午茶、晚饭，还都在同一个商业广场。我这头刚送一位回家，掉头就要赶去接下一位。最好笑的是中午和晚上，两个女孩子都选了泰国菜，吃晚饭的时候，有个服务员差点就过来和我打招呼了。” 看着齐宇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正好林嘉端了三碗饺子上桌，又帮我们把碗筷和醋送来，然后才安心地坐下来一起吃。 “每年过个春节，我的手机里就能多十七八个女孩子的电话，你说这么多年过来了，少说也相了几十个了吧？我爸妈怎么还没死心啊！” 我知道齐宇是不会出轨的，而他也不想耽误女孩的青春，因而只能苦了他自己。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才苦个七天就囔囔了？” 听到这话，齐宇立刻表示不服，反驳说：“你个没相亲过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你以为相亲只要吃顿饭就行了？光我爸妈的后续跟踪就得啰嗦十天半个月，你说我能不头痛吗？” 见齐宇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只能劝说：“以我们的年纪，被逼去相亲也是应该的，前阵子徐总还问我，什么时候交个女朋友，再不成家就要派我给他和亲去了？” 齐宇一愣，问我说：“和亲？和什么亲？” 我无奈摇头，苦笑说：“不就是那些政府官员的小姐们吗？年前的几场饭局，他每次路上都要提醒我，见到好的就赶紧努力一把，有个好岳父可不止少奋斗十年。” 齐宇虽然喜欢赚钱，却对当上门女婿嗤之以鼻，尤其听我这么一说，毫不客气地冷哼：“要伺候那些公主小姐，那我还不如去相亲！” 我们正拿饭局上的段子说笑，一直闷头吃饭的林嘉忽然看向我，眨巴眨巴着眼睛，轻声问我：“叔叔，你也要去相亲吗？” 不等我回答，齐宇插嘴说：“你赵叔叔还用得着相亲？光那些金融女围上来他就吃不消了。” 不知为何，林嘉低下了头，表情略显不安。我多少猜到他的心思，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哄他说：“小家伙又乱想什么？怕我找个婶婶回来欺负你？” 见林嘉脸上一红，着急地想要反驳，却被我制止了。我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说：“我可不像你齐叔叔，整天被赶着去相亲，何况，我还不想祸害好好的小姑娘。” 这时，齐宇脱口而出地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是有个妹妹什么的，我还真愿意把她嫁给你！” 我对齐宇使了个眼色，开玩笑地说：“嫁给我干什么？独守空房吗？” 齐宇明白我的意思，笑嘻嘻地说：“有什么不好的？住你的房，开你的车，拿你的钱养小白脸，这日子多惬意啊。” 顾及林嘉在旁，我和齐宇的对话只能点到即止，不便说得太露骨。而我一边与齐宇说得起劲，一边仍没有松开林嘉的肩膀，直到感觉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不再像先前这么紧绷，对他说：“林嘉，你不需要担心大人的事情。” 林嘉愣愣地看着我，傻乎乎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我不禁轻笑，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见他皱起了眉头，又忍不住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小家伙吃痛地叫了声“哎哟”，白皙的脸孔顿时一片涨红。 “你知道记得，不管别人怎么样，你总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不是外人。” 林嘉似懂非懂地点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即释然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而他正要说什么，突然看了齐宇一眼，腼腆地低下头，小声问我们：“厨房里还有好多馅呢，我去把饺子都包了，下次就能直接煮了吃。” 林嘉刚起身往外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逗他说：“饺子皮都用完了，你拿什么包？” 林嘉恍然大悟地点头，问我说：“那我去买一点吧？我看奶奶都是包完了放冷冻柜，然后想吃的时候就煮来吃。” 我却摇头，说：“冻过的饺子煮出来不好吃，饺子皮放过冰箱也容易糊。等会儿把馅料放进保鲜盒里，哪天想吃的时候，买了饺子皮现包现吃。” 林嘉当然没有意义，倒是齐宇笑我说：“赵明远这人很不好伺候吧？没见他出力，要求倒是不少，以前……” 我知道齐宇准备说什么，故意站起来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知道什么？既然是我说要这么吃，当然是我去买饺子皮，我们这是分工明确。走，跟我去洗碗去。” 我没让林嘉帮忙，连拖带拉地把齐宇带进厨房。 家里是开放式的厨房，没有门，直接对着餐厅。我们俩看着林嘉进了书房，互相对视一眼，齐宇先问我：“你前面对林嘉说的话什么意思？你这两天和顾岚联系过了？” 齐宇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却意外地细心，而我本就不打算瞒他，坦率回答：“没联系过，还是上次在电话里说的事，他约我过阵子吃个饭。” 齐宇冷哼，问我说：“他和那男的分手了？” 我点头，说：“我看是分了，那天电话里，他的情绪不错。” 齐宇不以为然地说：“那当然！甩了个小混混找上了你，他能不高兴吗？” 我知道齐宇对顾岚的芥蒂很深，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便不打算再提顾岚的事。 洗完碗，齐宇囔囔要喝啤酒，刚打开冰箱就惊问：“你家的冰箱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都是林嘉买的吧？”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冷藏柜除了饺子馅以外，还有牛奶、烤肠、培根、黄油等，蔬果柜放满了苹果和甜橙，而冰箱门旁边整齐地摆了各种调味酱。 “恩，早上买菜的时候顺便买的，小家伙说明天起由他来做早饭。” 齐宇大口喝着啤酒，笑嘻嘻地劝我说：“要我说过日子还是得找林嘉这样的，早上睁开眼，早饭已经摆在桌上。晚上回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这日子多舒服啊。” 我却不同意，打趣说：“你这是找情人，还是找钟点工？人家好好跟你谈恋爱就得伺候你吃喝拉撒？” 齐宇刚想反驳，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问我：“对了，赵明远，我今天才发现你和林嘉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小动作也太亲密了吗？” 说完，他一把勾住我的肩膀，学着我的样子在我鼻头刮了一下，只是他刚得逞就被我的手肘狠狠一撞，不得不吃痛地举手求饶。 “胡说八道什么？他就是个小孩子。” 齐宇仍是坚持，说：“他都快高考了，算什么小孩子啊……” 我为齐宇的想象力感到好笑，说：“你看他的样子像高三的男孩子吗？何况他是林瑞的儿子，不管他多大，论起辈分他就是个孩子。” 见齐宇张口要说什么，我趁早堵住他的话，笑说：“你以为我是你？老不正经就喜欢年纪小的？” 齐宇一愣，随即又指着我大笑说：“你心虚什么？我刚没想说这话。” 他顿了顿，不由得轻叹，缓缓说：“前面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你以前那位的手艺也很好，你记得吧？那时候我没事就来找你们蹭饭，他人也好，给你带饭的时候也让我装一份回去。” 忆起当年往事，齐宇不禁感叹，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这家伙什么都不会干，嘴巴还挑，也就他有兴致按你的要求来烧菜，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齐宇停顿了一会儿，眼神扫过书房的方向，劝我说：“如果林嘉的性格和顾岚中和一下就好了，说不准就能像他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何况，人家活着在这世上又不是为了和我谈恋爱的。” 齐宇仍是坚持，斩钉截铁地说：“你要和顾岚在一起，我不会拦着你。不过，赵明远，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今天我把这话放在这里了，你和顾岚迟早是要分手的。”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找到很多理由说服齐宇，可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我很清楚自己对顾岚的感情，也深知如今的我能为爱情做到什么程度。当初的年少气盛被时光慢慢磨平，我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爱得不管不顾。人生的阅历教会我如何克制、如何变得理智、如何保全自己而不伤害别人，我固然不会消极对待生活，但也不会盲目以为未来的一切尽在掌握。我不敢轻易说爱，更加害怕承诺，即便此刻在齐宇面前，我仍是保留一丝余地，不会让自己把话说死。 齐宇见我不吭声，便自得其乐地喝着啤酒，给足了我思考的空间。隔了会儿，我也拿了罐啤酒出来，一口气灌了个大半，冰凉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胃里，也让我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我和齐宇相视而笑，说：“我没想过和顾岚过一辈子。” 齐宇没作声，和我碰了碰啤酒罐，然后又是一大口。 “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吧，以后的事谁知道？未来的变数太多，一辈子也太久，不走到最后，谁能说得准？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地在一起，如果有天分开也好聚好散，是吧？” 难得齐宇这么安静，很久都没有吭声。明明啤酒罐已经空了，却仍是拿在这里把玩不停，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笑着问我：“赵明远，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我记得，我们像林嘉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现在呢？我不敢拒绝爸妈安排的相亲，更不敢告诉他们我根本就对女人硬不起来。而你呢，当年的你敢离开爸妈，带着男朋友缀学回国，一切都从零开始。你们两个高材生不怕苦不怕累，为了生活到处打零工，那时候我和林瑞想尽办法带你们到处蹭饭。即便是这样，你都敢说一句一辈子不会放手。可是现在，你不愁工作，更不愁钱花，却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敢说了！” 齐宇无奈地苦笑，自嘲地说：“你说，我们是越活越回去了，还是越活越没劲了？” 被齐宇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感触良多，然而，再多的感触都无法改变现状。即便我们想得再透彻，回头一觉睡醒，我们仍然不能回到过去。 我拍了拍齐宇的肩膀，开玩笑地说：“我们是越活越像老头子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年轻的时候不信天不信命，老了却祈求世上真有天道轮回，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你看着自己觉得变俗了，其实，哪个人不是这样？要俗也都俗一块儿了。” 齐宇终于释然，大笑着说：“对，做个俗人才好。现在已经娶妻生子无望了，再让我来点与众不同的，我这头得痛的炸开不可！” 也许是因为春节团员的气氛，我和齐宇才会生出这么多感触。年纪渐渐大了，物质上的追求也少了，反而对自己的心里状态感到不满，甚至怀念起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却因为一心奋斗而充实的自己。然而，这种怀念也只能是怀念而已，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人生的轨迹早就形成。而我们即便偶尔回头望一眼，却无法改变已在途中的现实。 第二十二章 春节后，我很快投入新一年的工作，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展开，唯独林嘉这里发生了一桩意外。 这件事发生在林嘉开学后不久，一天下午，我接到他的班主任的电话，又是叫我去学校挨批的。电话里，秦老师大致讲了事情经过——林嘉伙同蒋永铭在学校把同学给打了。 我听了觉得十分好笑，以林嘉的脾气性格要是能拉上蒋永铭欺负同学，那就不枉费我对他的一番“教育”了。不过，既然秦老师激动地叫我去学校，林嘉他们应该是没吃到亏的，那我就放心了。 我不敢耽误，放下工作赶去学校。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好，然后下车走往秦老师的办公室。 我想起上次来学校的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只是相隔了几个月而言，因为我和林嘉感情程度的不同，态度和心情也大为不同。我记得那次接到电话时，拖到下班后才匆匆赶来，没说几句就不耐烦地离开，而这次却真的放在心上当回事。 我到了秦老师的办公室时，不意外地看到林嘉和蒋永铭正在罚站。林嘉一看到我就低下头，肩膀不自觉地僵硬。而蒋永铭比他镇定许多，毫不在乎地仰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丝毫不把秦老师的教训放在眼里。我以为蒋永铭的家长也会在场，没想到进门就听到秦老师问他：“蒋永铭，你填的家庭资料是错的？为什么你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蒋永铭斜眼看向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忙啊。” 秦老师正要说什么，余光瞟了门口一眼，大概是看到我来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然而，我并不在意她说什么，目光越过她落在林嘉身上。而林嘉似乎很在意秦老师的话，时而低下头不敢看我，时而又紧张地望向我，就在秦老师说到激动时，林嘉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叔叔”。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我却猜到他的心思——他想告诉我，事情不如秦老师所说。 秦老师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内容无非是林嘉和蒋永铭在课间与同学起了冲突，双方吵到激动就打了起来，蒋永铭仗着身材高大，带着林嘉一起欺负人，把那三个同学打伤了。 最后，秦老师不忘瞟了蒋永铭一眼，别有意味地说：“赵先生，我知道林嘉一直是个好学生，可是自从他和蒋永铭玩在一起后，很多老师都反应说他变样了……”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想起前些天，林嘉向我说起和蒋永铭一起玩的情景，当时的他虽然仍有些害羞，眼底里的欣喜却是遮掩不住的，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交到这个好朋友。 我对秦老师笑了笑，问：“变成什么样了？” 秦老师脸上一怔，回答说：“读书没那么积极了，一有空就和蒋永铭凑在一起打游戏，还有这次和同学动手也是……” 见林嘉紧张地看向我，我对他安抚地点点头，不顾秦老师的话，转而问他说：“是谁先动手的？” 林嘉一愣，乖乖地回答：“是……是他们。” 秦老师见状，立刻插嘴说：“那三个同学都被打出血了！” 我仍然只是看着林嘉而已，继续问他：“他们伤在哪里了？” 这次，不等林嘉回答，蒋永铭机灵地说：“没伤到什么地方，就是身上擦破了皮。” 我心里不禁一阵发笑，对林嘉招招手，林嘉看了秦老师一眼，没有多犹豫，快步走到了我的旁边。 感觉到林嘉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我便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按在他的肩头，然后对秦老师说：“男孩子好动也冲动，打打闹闹算不了什么大事，何况，我想以林嘉前几次遇到的欺负，这次恐怕也是那几位同学先挑事的。” 见秦老师正要开口，我赶忙说下去，不给她插嘴的机会，说：“虽然他们摔破了皮，可是，秦老师，我们不能因为谁受的伤严重来判断是非对错。如果你觉得和对方家长不能交代，我可以亲自到他们家和他们的家长说道理。” 我始终不提“道歉”二字，因为我不认为林嘉他们需要道歉。林嘉不是第一次被同学们欺负，只是他这次没有一味地忍耐而已。 秦老师犹豫地看着我，似乎正在斟酌是否应该开口。而我看到始终站在林嘉旁边的蒋永铭，又说：“蒋永铭和小嘉关系好，看到小嘉被欺负了，他会为小嘉出头，这是我作为家长应该向他道谢的。而且我想蒋永铭也是挨了揍的，我们不能因为他身体好，经得住打就说他是欺负人的那一个，秦老师，你说对吗？” 秦老师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几次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过了会儿，她忽然醒觉，惊叫道：“赵先生，你不能这样教育孩子，这是纵容孩子用暴力解决问题……” 不等她说完，我忍不住大笑，说：“男孩子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不像女孩子这么文质彬彬，而且，我觉得这只是一场打闹而已，秦老师非要说成使用暴力是不是不太妥当？”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了下课铃声，我见四点已过，便客气地说：“如果秦老师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把孩子们带回去了。每个家庭都有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我相信我们家的孩子是不会对同学口出恶言，更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同学。当然了，如果有人要欺负我们家的孩子，我是不会教育他忍气吞声或者找老师告状的。孩子们的矛盾由孩子们解决，只是打闹而已，犯不着大人们出场。” 我怕她继续唠叨，说完这番话，礼貌地对她笑了笑，然后搂着林嘉往外走。我们刚走了没几步，我回头朝蒋永铭使了个眼色，这孩子也是机灵人，赶紧跟上来和我们一起开溜了。 我们三人刚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室，我赶快推了他们一把，催促说：“还不快去教室收拾东西，等会儿你们秦老师追来了就走不掉了。” 林嘉还在愣愣地看着我，蒋永铭已经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前跑，说：“傻瓜，快跑啊，还想罚站吗？” 林嘉犹豫地看向我，见我对他点头，立马小跑追向蒋永铭。而蒋永铭也够义气，知道林嘉速度不如自己，快跑几步后就站定不动，着急地催林嘉快来。 看着两个孩子在走廊上狂跑，我忍俊不禁地想道，自从林嘉交了这个同龄的朋友，确实比以前开朗多了。虽然他在我面前仍是软绵绵的模样，不过，能大胆地对欺负他的人说“不”，甚至敢于动手反抗他们的欺负，这样的林嘉已经在慢慢成长。 第二十三章 我在教学楼门口等了没多久，两个孩子就背了书包冲下楼，三个人一路往校外走，我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听到他们小声讨论明天要不要向同学道歉，一会儿又研究起白天玩的游戏怎么才能通关，连我都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看着他们越发觉得可爱又好笑。 临上车时，我对林嘉说：“今天阿姨没空做饭，我们在外面吃吧。” 林嘉点头，没有异议。 我本来只想“顺道”送蒋永铭回家，见两个孩子聊得热乎，不禁好奇他们平时相处起来的样子，对蒋永铭提议说：“你今晚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吧，要是没你，我们小嘉肯定挨揍。” 我开玩笑地揉着林嘉的头发，他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我，低声说：“我……我没有……” 不等他说完，我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那就当叔叔奖励你们两个小英雄把坏同学给揍了，行了吧？” 听到这话，林嘉笑弯了眼睛，蒋永铭更是不顾形象，大笑地说：“林嘉，你叔叔真够意思！” 把两个孩子送上车，我便找了一家熟悉的餐厅，带着他们好好吃一顿。饭桌上，看着他们尽说孩子气的话，不是聊游戏就是聊动漫，顺便讨论一下班上哪些同学太可恶，我心里觉得好笑之余，也颇为怀念当初还在读书的自己。 “林嘉，明天我们去找他们道歉是可以，但你不准说软话，知道吗？先说好，我来警告他们下次不准欺负人了，不管欺负你还是欺负别人都不行。你就帮我把风，在我教训他们的时候看好秦老师有没有来！” 林嘉仍是在意我的心情，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吭声，这才点头说好。 蒋永铭满意地点点头，就像个孩子王一样，又开始布置下一步工作。而林嘉并不多话，只是偶尔应个声，其余时间都由他说得痛快。 等到蒋永铭说完了，林嘉朝我挪了挪位子，轻轻地问：“叔叔，你真不生气吗？” 我放下筷子，笑着反问：“气什么？” 林嘉脸上一红，说：“气我被老师骂了啊。” 我不禁大笑，使劲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说：“小笨蛋，你哪个眼睛看到我被你们老师骂了？” 这时，蒋永铭插嘴说：“是，是，明明是林叔叔把秦老师训了顿。” 蒋永铭笑得没心没肺，很有大仇得报的兴奋。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认真地对林嘉说：“我没怪你被老师批评了，如果今天换了挨揍的是你，哪怕老师表扬你，我也会生气的。” 见林嘉表情严肃的盯着我，我努力憋着笑，继续说：“你忘了我很早以前对你说的话了吗？别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反抗。你要让那些欺负你的人知道，你不喜欢被他们欺负，也不会再被他们欺负。” 蒋永铭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说：“林叔叔，你不要怪林嘉，他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你是不知道，这次先不说，上次那群王八蛋把他的课本藏起来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盯着他们要了一整天。” 蒋永铭越说越起劲，不由得大笑起来：“那次他没有动手，就是一直跟在他们旁边，一个劲地问他们要回自己的书。后来那几个王八蛋被他缠得烦了，还是乖乖地找出来还给他了。” 我记得林嘉说起过这事，也记得他是经由那次才跟蒋永铭成为了朋友。 我拍拍林嘉的肩膀，顺着蒋永铭的话说下去：“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只要不下重手打出事就行了，哪个男人读书的时候没打过架？” 林嘉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用力地对我点头，说：“恩，我懂了，叔叔。” 不管在同学面前是什么样的，林嘉面对我的时候仍是一副乖巧的样子，让我感到心疼，又实在可爱。 我轻柔地抚摸林嘉的头发，逗他说：“那今天晚上奖励你多玩一个小时的游戏，高兴吧？” 和我相处久了，林嘉偶尔也会知道我的哪句话是在逗他，这孩子乐呵呵地笑了，眼神清澈而又明亮，饱含了浓浓的笑意。 我正拿林嘉前几天偷玩游戏被我逮到的事来取笑他，忽然发现蒋永铭疑惑地看了我半天，然后问林嘉说：“原来你一直住在你叔叔家啊？我还以为只是你爷爷奶奶忙的时候才住呢。” 林嘉忽然脸上没了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对蒋永铭说：“叔叔不是我的亲叔叔，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才照顾我的。” 林嘉顿了顿，眉头紧蹙，轻轻地说：“我们……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蒋永铭没有察觉林嘉的异样，只是愣愣地点头，好奇地听下去。 “叔叔姓赵，不姓林……还有，叔叔对我很好的，很照顾我的。” 林嘉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这时，蒋永铭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接起电话后，又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这个电话的时间并不长，蒋永铭在报完餐厅位置后，很快就挂上了电话。我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倒还是个最新款的手机呢。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蒋永铭始终都心不在焉，也不再问起刚才的话题。直到又接了一个电话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对我们说：“我爸来接我了，也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接到秦老师的电话。” 见这孩子王也有怕的时候，我忍不住笑说：“别担心，要是你爸爸教训你了，你就给林嘉打电话，我帮你解释。” 听到这话，蒋永铭立马露出了笑容，高兴地说：“赵叔叔，你太够意思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林嘉，说：“我可羡慕死你了，要是我也有个对我这么好的叔叔就好了。” 林嘉大概是感到了威胁，无意识地抓住我的袖子，有又靠我更近了一点。 我们的位子正好面对马路，蒋永铭眼尖地认出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赶紧擦了擦嘴巴，拎起书包就往外走，边走边与我们告别。而他刚走出去没多久，黑色的迈巴赫里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远远看过去和林瑞差不多年纪。他没有接过蒋永铭的书包，只是低头对他说了半天话。而蒋永铭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一看就知道是被父亲教训了。 我正看得热闹，对方忽然抬起头，向我们的方向望过来。看清楚他的脸时，我不禁心头一惊，很快就认出对方正是荣安集团的老板蒋承理。 我在房地产行业做了这些年，对蒋承理的名字当然不会陌生。然而，荣安集团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开发商，而我们公司的规模与之相差甚远。如果不是年前陪老板参加市里领导的饭局，我哪里有机会和他打上照面。我记得当时老板是很想和他攀交情的，毕竟以荣安在业内的实力，如果有机会和他们合作开发项目，这对我们公司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合作。可惜，当时饭桌上每个都是大人物，除了打一个照面外，我们根本没机会和蒋承理多聊。 上次送蒋永铭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家里条件很不错，现在想来那不就是荣安在浦东做的高端楼盘吗？没想到蒋永铭还不是一般的富家少爷。 此刻，蒋永铭看着我们的方向，对蒋承理说了些什么。而蒋承理隔了很远的距离，朝我点了点头。我猜想他应该没认出我，只知道我是蒋永铭同学的家长而已，便同样对他也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现在走出去“好好”地和蒋承理打声招呼，不说与他攀上交情，至少能混个脸熟，这对我、对公司都是一桩好事。 作为一个社会人，我当然不该放过任何机会，厚着脸皮也要尽力拓宽关系。可是，作为林嘉的家长，一旦我借着蒋永铭向蒋承理攀关系，原本平等相处的同学关系就会失衡。尤其林嘉这么敏感的孩子，必然会感到与蒋永铭的相处会低了一截。 我转头看了林嘉一眼，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而蒋承理也回到了车里，很快就开车离开了。 “林嘉。” 我笑吟吟地看向林嘉，并不后悔刚才错过的机会。 “刚才为什么要对蒋永铭解释这么多？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姓林，所以我就是个外人了？” 我原本只想逗逗林嘉而已，没想到这孩子特别认真，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惶恐地抓住我的袖子，紧张地否认：“不是的，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我没有动，林嘉越发着急，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不放，清秀的脸孔涨得通红，急切地说：“叔叔不是外人！我……我只是不知不觉就这么说了……” 他边说边摇头，一脸的懊恼和后悔，说：“我就是……就是……哎，我也不知道。” 见林嘉是真急了，我哪敢再逗他，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有趣，也舍不得轻易饶过他。我装模作样的低头看向他，故意什么话都不说，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只是没一句说在点子上。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使劲地搂住林嘉的肩膀，在他的鼻头狠狠捏了一把，痛得他赶紧捂住不放。 “小笨蛋，罚你把剩下的菜都吃光！” 林嘉对我的话从来是没有异议的，而这一次更是不敢不从，一手捧着碗，一手抓起筷子，一口接一口地扫荡起来。 我早就吃饱喝足，便往椅背一靠，耐心看着林嘉“慢慢”吃。倒不是真想罚他，很少听到林嘉像刚才那样激动地说个不停，我的心情反而比平常愉悦不少。只是有蒋永铭这么高大的孩子作对比，更显得林嘉比同年龄的男孩瘦了不少，所以才换个花样让他多吃一点。 第二十四章 忙过年后的第一波工作，我赶在开春前和顾岚联系，约在上次吃饭的西餐厅——同样的地方，也是同样的人。 顾岚没有让我接他，却很早就到了。仍然是上次靠窗的位置，服务员领我过去，远远就看到顾岚双手抱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孔忽明忽暗，桌上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低垂的眼眸不经意地露出失神的表情。 我缓缓地走近他，他却没有察觉到脚步声，低头看向他的时候，神色迷离的样子让我心头一怔，不由得感到爱怜。 “顾岚。” 听到我的声音，顾岚忽然抬头，神情恍惚地看了我一会儿，莞尔一笑，说：“来了啊。” 依然是熟稔的口吻，眉宇间却流露些许惊喜，顾岚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漂亮的凤眼看起来尤其动人。 我看着这样的顾岚，情动之余不禁后悔，明明在春节就答应顾岚见面，却一直拖到入春才和他联系，无形中端起架子摆了姿态给他看。 我叫服务员过来点单，没想到两人不约而同选了和上次一样的套餐，顾岚不禁笑出了声，只是眼眸深处仍有些落寞。 我们聊了一会儿闲话，半句不提以前的事。他问我在美国的情况，我没有多聊，把话题转移到其他的旅行经验，而顾岚除了惊讶我去过不少地方之外，羡慕地感叹：“我这些年光顾攒钱了，除了装点门面的行头外，还真的没有舍得出去走走。” 我对顾岚笑了笑，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吧，日子还长呢。” 顾岚一愣，目光深沉地看向我。烛光下，他的脸孔微微泛红，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时，服务员送上红酒，为我们各自倒了三分之一。 顾岚单手端起酒杯，视线牢牢在我脸上打转，他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开玩笑地说：“赵明远，我现在是真正的单身了，所以你可以追求我了。” 在我沉默的两三秒，顾岚突然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苦笑说：“我开玩笑的……” 话未说完，我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起酒杯，轻轻与之相碰。而这一次，走神的人变成了顾岚。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彼此交握的两只手，眼眶微热，渐渐地湿润了。 顾岚轻轻叹气，感触地说：“上次也是这样的，你握住我的手，然后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说完，顾岚忽然抬头，深情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有怀念，有期待，以及隐隐的哀愁。我不愿多看，故意低头看着他的手，这样的顾岚实在让我心疼。 “顾岚，我一直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只是我们之前有些阻碍……” 我顿了顿，轻笑看向他，安抚说：“抱歉，这阵子让你一个人心烦，一个人难过了。” 顾岚摇头，声音有些哽咽，说：“我难过，但我也高兴。我一直想着只要忍过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克制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虽然那天你说只要我和他分手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可是，我还是怕的，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这么多的事发生，我怎么敢肯定明天会怎么样？” 顾岚自嘲地笑了笑，说：“何况我们做这行的看多了分分合合，有时候一根烟的时间就能在一起，有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能分手。”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作法是最恰当的，现在听到顾岚的这番话，却发现当时的决定对他多么残忍。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但又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这样的我理智过头，也冷静过头了。 我用力握紧顾岚的手，仿佛稍微放松，他就会从我眼前消失。而顾岚也察觉到我的心情，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我的脸孔，好像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变化。许久，他忽然浅浅地笑了，含雾的眼眸渐渐明亮，眼底里止不住浓浓的笑意。 “我前阵子自己在家开火，烧了四菜一汤，想不想尝尝？” 见顾岚心情好了不少，我刻意转移话题，想哄他开心。 顾岚轻笑，佯作不信，说：“没把菜烧焦？没把厨房烧了？我可不信你能做饭。” 我不时地捏一把他的手掌，每次想要松开都被他牢牢握紧。感觉到顾岚的心情，我不再动弹，只是由着他把我牢牢地握住，心甘情愿地任由他折腾。 “知道你不信，没关系，下次亲手做给你吃，味道很不错。” 顾岚仰头大笑，说：“既然你要考你的手艺，当然要由我点菜！” 不管顾岚说什么，我都连连点头，温柔地看着他笑，说：“好，你说了算，只要你点完菜给我时间上网搜个菜谱。” 顾岚一愣，听明白我的意思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却又在上面重重地拍了一下。 我假装吃痛，正要缩回来时，顾岚抓住我的手腕，挑眉问我：“你干什么？” 我皱起眉头，逗他说：“被你打痛了，过了个年而已，怎么就变这么暴力。” 顾岚冷哼，毫不客气地说：“还有更暴力的！” 话音刚落，不容我反应，顾岚身体前倾，凑到我的面前，在手掌的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次，他使出了七八分的力道，明明应该很痛，我却感到身体一阵酥麻，很快就随之热烫起来。 此刻，顾岚的脸孔早就涨得通红，偏偏他还不怕羞地盯着我，挑衅说：“知道什么叫痛了吧？” 看到顾岚恢复往昔那般张牙舞爪的样子，我除了安心之余，也感到颇有趣味。故意把手凑近嘴边，轻轻在他的牙印上亲了一口，笑着说：“不痛，很舒服。” 只见顾岚耳根微红，含笑着瞪我一眼，咬牙切齿地骂我：“你个老不要脸。” 我不禁大笑，放低音量，对他说：“傻瓜，喜欢你才对你不要脸。” 不等顾岚开口，我又说：“等我忙过开春这波销售，我们一起去国外走走吧。” 顾岚一怔，难得支支吾吾地说：“那你要早告诉我！我……我连护照都没呢。” 我知道他这么多年光顾攒钱，并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心里不禁为他感到心疼。 “恩，等我确定时间了陪你去办。” 顾岚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不服输地说：“我带你去看我的房子！过不了几个月就能交房了，春节后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房子虽然不大，里面采光很好，布局也很合理。” 顾岚顿了顿，笑吟吟地看向我，别有意味地说：“我会把厨房收拾干净，看着你下厨做饭，然后给你打个分！” 我不禁轻笑，顺着顾岚的话说下去：“光给我打分就想吃白食了？你还得洗碗！” 这时的顾岚心情大好，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连连点头。而我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起新房事宜，也颇为期待和他挤在厨房做菜烧饭的情景，只是不知道他家的卧室有多大，够不够放下一张舒服的大床。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当我们准备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却指着不远处的一桌，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替你们买单了。” 我们俩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而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对方竟然是蒋永铭的父亲蒋承理。 顾岚见蒋承理对我点头，立刻问我：“你们认识？” 我不想对顾岚多说，只是叫他等我一会儿，然后起身往那桌的方向走去。 蒋承理似乎不意外我会过来，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客气地说：“坐一会儿吧。” 我看了看顾岚的方向，礼貌地回答：“不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我不确定蒋承理有没有看到我和顾岚刚才的亲密，哪怕他看到对我而言也无所谓。 以蒋承理的身份，我没必要和他假客气，既然他已经做了买单的动作，我只需要诚恳道谢而已。 蒋承理似乎很满意我的作法，微笑点头，说：“上次你请我儿子吃饭，这是应该的。” 我吃不准蒋承理有没有认出我们有一面之缘，干脆闭口不谈，只与他聊孩子经：“说起来还是我要谢谢蒋永铭，他在学校一直很照顾我侄子。我们家的孩子性格内向，在班上就和蒋永铭最好。” 蒋承理轻笑，微微点头，看不出什么意思。他的目光把我打量一番，然后说：“小铭很早就告诉我，小林有个年轻又帅的叔叔，有次补课结束还送他回家。不过，那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倒有点惊讶。” 蒋承理停顿片刻，嘴角含笑，凝神看向我，说：“我记得你，赵明远，老徐的得力助手。” 我没想到蒋承理竟然记得我的名字，上次的饭局上，我可是连和他交换名片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徐总愿意给我机会，我刚进徐总公司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也就我们徐总脾气好，有耐心，一点点地带我入行。” 听到这话，蒋承理大笑起来，倒让我有些莫名。他看了一眼顾岚的方向，站起身和我握了一下手，然后轻拍我的肩膀，说：“去吧，以后有的是碰面的机会，哪怕工作场合见不到，家长会上也能见到。” 也许因为蒋承理再三提起蒋永铭，让我对他“同学家长”的身份印象深刻，继而也没有多加防备。 与蒋承理告别后，我和顾岚走出了餐厅，临到门口，他仍是远远看了蒋承理一眼，问我说：“他是谁啊？” 我见周围没人，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低声调笑：“你个小醋坛子，那是我们业内的一个老板，上次在一个饭局上见过面。” 顾岚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虽然眼中仍有疑惑，却没有固执地问下去。 我们在餐厅楼下站了半天，我都没有说要去拿车。倒是顾岚觉得奇怪，拽着我的手臂，问我说：“你的车呢？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我把顾岚拉到角落，拽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鼻头不时地磨蹭他的脸孔，轻声说：“你看我们都喝了酒，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开车回去了，怎么办？” 我故意把难题丢给顾岚，他倒是认真想了一会儿，忽然会意地笑了，指了指对面的酒店，说：“那不简单，睡一觉醒醒酒？” 我捏住顾岚的鼻头，然后又亲昵地咬了一口，而他也情动地扭动身体，试图与我更靠近一点。 “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儿敢逃打你屁股！” 我装模作样地把手伸到顾岚的臀部，隔了牛仔裤狠狠捏了一把，而他肩膀微颤，顺势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搂住了我的后背。 “你怕你？我怕你不敢！” 此刻，我和顾岚紧紧相拥，下身不时蹭到一起，隔了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火热。夜里的寒风吹得我们身体僵硬，仿佛只有彼此拥抱才能感觉到暖意，因而谁都不舍得先松手。 终于，在我们险些擦枪走火之前，顾岚先按捺不住了，他双手抚摸我的胸口，微微喘着粗气，低声说：“不要在大马路上发情，被人看到就丢脸了！” 我笑而不答，只是低头看着他。顾岚一急，狠狠瞪我一眼，说：“是不是不行啊？还等什么？” 见顾岚是真急了，我便不再逗他，搂着他往前走去。 从餐厅到酒店仍有一段路程，感觉到顾岚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我把围巾取下来，将他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鼻子而已。顾岚平时就喜欢漂亮，这会儿当然不愿包成粽子，几番与我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任由我把他裹得更紧。而我看着这样的顾岚，虽然没了往常的风度潇洒，却显得有趣可爱多了，尤其那张气呼呼的脸孔，让我忍不住在他的嘴唇狠狠亲了一口，把他最后几句抱怨的话统统吞下。 第二十五章 我和顾岚相拥走出电梯，把最后的绅士风度留在了门外。两人刚挤进房门，顾岚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热情地吻住我的嘴唇。而我本想问他要不要洗澡，在他情热难耐的动作下，渐渐失去了理智。 我熟悉顾岚的身体，知道他每一个敏感点，我了解他的渴望，给他最有力的拥抱。脱掉厚重的外套，我再次把顾岚搂进怀里，这才发现他比年前瘦了不少。 我把手伸进顾岚的牛仔裤，在他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轻笑说：“这里都快没肉了。” 我没有给顾岚回答的机会，舌头在他的耳垂轻轻打转，果然，顾岚身体一软，瘫在了我的怀里。掌心抚摸着顾岚的后背，顺着他的背脊缓缓而上，光滑的肌肤让我爱不释手。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使劲把顾岚打横抱起，一鼓作气把他抱上床。 我和顾岚的身型差不了多少，加上晚上半瓶红酒下肚，只是这么几步就觉得累了，单手撑在床上喘口气。而顾岚倒是惬意，舒服地躺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我，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下巴，调侃说：“你个老家伙，累了吧？” 我不气不恼，低头按住他的肩膀，细碎地亲吻他的嘴角，笑着说：“小家伙，说谁老呢？要试试看吗？” 顾岚没有回答，只是凝神望着我，眼眸中满是笑意。 两人目光对视之时，时间仿佛停止一样，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流动。那么安静，那么暧昧，好像稍稍用力，便可以捅破最后一层薄纸。 往常的顾岚在性事上是很迫切的，但这次他却选择按兵不动。我知道他在等待，只有由我打破这一刻的宁静，顾岚才可以真正安心和我在一起。而我在察觉这一点的同时，也不想令他失望。 我的抚摸很快就勾起顾岚的欲望，微微颤抖的身体有些僵硬，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情欲之色，在那层薄薄的雾气中，我看到的是激动，也是爱恋。 我和顾岚在情事上十分契合，对彼此的身体也很熟悉。很快，顾岚在我恶意的挑逗下，渐渐无法按捺。他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身体，仰头与我拥吻，试图撩拨我的欲望。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套子，却被顾岚抢过去，一把丢在了地上。 我明白顾岚的意思，没有多说，只是在扩张的时候，小心翼翼并且放慢了速度。而顾岚却比我情急，发狠地催我快一点，满脸通红的瞪向我。 我喜欢和顾岚做爱，喜欢他从不扭捏做作的个性。尤其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总能热情地给我回应，他知道如何在性事上取悦我，也知道如何让我取悦他。 性爱是连接我们关系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一点，我和顾岚都很清楚。所以，这一夜的我们比往常还要亲密，两个人好像分不开一样，一次次地滚作一团，在床上试遍了各种姿势，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而顾岚每次到情动的时候，便会用尽全力地抱住我的身体，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后背，甚至在高潮时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此刻，我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顾岚，他的脸孔染上了欲望的潮红，眼眸微微湿润，泛起晶莹的光泽。每一次的顶入都令他肩膀微颤，背脊不由得僵硬挺直，嘴里喊出甜腻的呻吟。 最后一次，我在顾岚的要求下射在他的体内，而他的精液早就沾得满身都是。也许是真的累了，顾岚身体一软，懒懒地倒在我的怀里，仰头凝视着我。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满足的表情令我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将他抱紧。 我抱着顾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硬把他拖去浴室洗澡。知道顾岚站不稳，我便搂着他的腰，让他舒服地靠在我的胸口，一边放水一边和他说话。 镜子里面，我们两人的身体紧紧相拥，仿佛毫无空隙一样，肌肤之间尽是对方的体温。我看到后背的抓痕，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说：“好家伙，把我背都抓红了。” 顾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此时，他已从欲望中醒来，明亮的眼眸透出几分狡黠，一如从前的样子。而我看到这样的顾岚，终于感到安心了。 放好热水，我先把顾岚抱进浴缸，然后在淋浴房冲过身体才跨进去。浴室里充满了热腾腾的蒸汽，顾岚眯缝着眼，笑问我说：“你每次都这样！我又不嫌你，你是有洁癖吗？” 我摇了摇头，对顾岚笑而不答。而顾岚没有多问，舒服地靠在我的胸口，任由我为他抹上洗发水。 顾岚很喜欢我帮他洗澡，自从我们第一次开房后，几乎每次都要我为他洗干净了才愿意睡觉。而我虽然和他泡在一起，却只是帮他洗澡而已，并不习惯与他一起共浴。 “你这技术真不错，每个情人你都帮他们洗过吧。” 顾岚原本舒服地闭着眼，我却一时不慎，不小心把肥皂水沾到他的睫毛。他不适地皱起眉头，下意识抬手要擦。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眼睛，我已经快他一步，用清水沾了沾眼角，帮他擦干净了。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异常，顾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故意换了个姿势靠我更近，笑着说起了其他事。 我没有办法告诉顾岚，虽然我愿意帮他洗澡，却不习惯和他一起洗。这种小小的固执对我们的相处并不要紧，却对我来说意义深重。 洗完澡，我把顾岚从浴缸捞出来，拿了浴巾为他擦身体，而他始终笑吟吟地看着我，似乎很满意我的服务。直至我把浴巾往旁边一丢，他用赤裸的身体牢牢紧贴着我，双臂搂住我的脖子，低声说：“今晚不走了吧？我们一起睡到明早。” 我刚要回答，忽然想起了林嘉。这孩子明天要参加学校的春游，大清早没有地铁，我还得开车送他。 我不忍拒绝顾岚，更不能丢下林嘉不管，如果时间尚早，我还能打电话回家，叫林嘉明天早上订辆出租车送他。可是现在已经一点多了，我不舍得把他吵醒。 我心中有愧，对顾岚更是温柔，轻轻地拥他入怀，哄他说：“我明早家里有事，等会儿就要回家了。” 我本想让顾岚睡到明天，转念一想，他一定是不愿意的，反而这话会令他多想。 果然，顾岚虽然有些扫兴，仍是面带笑容，开玩笑地说：“反正浪费半晚的房费也是你的事，要走就一起走吧。” 顾岚不是记仇的人，和我说笑几句后，脸上连仅有的失望都不见了。 当我们俩走出酒店的时候，半夜两三点的路上早就没有人了。久违的性爱没有让我们感到疲倦，反而滋生了许多的活力，尤其顾岚没了心事，高兴地走在我的前面，背对着路边走边对我笑。 “当心点，看着路。” 虽然马路上没有人，我仍担心他被什么绊倒，迅速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拽到身边。 “闹什么？摔一跤就知道痛了。”我故意板起脸孔，佯作教训地说道。 可惜，顾岚对我半点不怕，笑嘻嘻地缠上我，说：“赵明远，不准把我当小孩子教训！” 说罢，他双手环住我的脖子，笑吟吟地抬头望向我，使劲在我嘴唇亲了一口，说：“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我的男人，我们是一对！” 我亲昵地揉了揉顾岚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柔声说：“好，我们是一对。” 昏暗的路灯下，顾岚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的脸上满是笑意，喜悦之情更是不言而喻。 “赵明远，我现在可高兴了，我是真喜欢你啊。” 这就是顾岚，不懂害羞，坦率地可爱。他满是深情地看着我，用最简单的语言、最直接的举动表达他的爱意，令我无法拒绝他的感情，更心疼于他的心情。 我轻笑点头，紧紧搂住他的身体，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说：“恩，这一次我们好好地过。” 顾岚没有吭声，只是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让每一次的呼吸都靠近我的心脏。 这一夜，我们在街上站了很久，仿佛不知寒冷一样，彼此依偎地紧紧相拥，一直到我们俩都累了，才终于舍得松手回家。 第二十六章 我没有忘记亲自下厨的事，顾岚更记在心里，深夜送他回去的路上，我想到林嘉这次春游是两天一夜，便把顾岚约到了家里。我本来打算借此机会让顾岚安心，因为他曾经表示想去我家看看。既然我准备和顾岚“好好地过”，让他来我家就是迟早的事。只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场面远比我想象中还要混乱。 这天，我一大早把林嘉送到学校，回到家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只有两点多而已。我以为顾岚不睡到傍晚是醒不过来的，没想到睁开眼不多久，我就收到顾岚的短信，让我睡醒了去他家接他。 我和顾岚在生活细节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我和林嘉每次逛大卖场，这孩子总是推车跟在我后面，没有意见，也没有要求。而顾岚却不是这样，他永远都充满了活力，时而和我并肩同行，时而走在我的前面。他对各种食物都有兴趣，手里抱了一堆东西，然后站在原地等我推车过来。偶尔我稍稍慢了几步，还会被他开玩笑地捶上一拳。 我喜欢这样的顾岚，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让我在他的笑容里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或许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也没有爱得难分难舍的感情，但在我三十岁的年纪，这样的生活分外平静和甜蜜。 我和顾岚逛了一个多小时，推车被塞得满满的。这家伙什么都想尝，什么都想要，光零食和啤酒就买了一大推，各种不同的牌子都有。 回到家里，顾岚刚进门就兴奋地大喊：“赵明远，你这客厅好大好明亮。”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渐渐落山，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客厅，景致确实很美。 这套房子的楼层很快，处于小区中心位置，客厅外面正好是中心湖畔，顾岚把阳台门大门，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回头笑着对我说：“和你家比，我那套房子简直是鸽子笼。” 我正想说“喜欢就过来住”，话到嘴边，下意识没有说出口。顾岚也是聪明人，见我没吭声，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带着他看过厨房和餐厅，正要往客房走时，他忽然问我：“你这里房间挺多的，够你金屋藏娇了。” 我一边领他往书房去，一边开玩笑地说：“金屋藏娇是没有，不过，孩子倒是养了个。” 顾岚一愣，疑惑地看向我。我心想，迟早会让他知道林嘉的事，便坦率地说：“一个老朋友的孩子住在我这里。” 我指了指隔壁的客房，说：“就住这间，不过，他今天不在，学校二日营去了。” 听到这话，顾岚停住不动，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向我，别有意味地说：“这件事我们可得好好聊聊，到底是金屋藏娇还是朋友的孩子还有待确认。” 我以为顾岚在介意，下一秒，却见双手环住我的脖子，得逞地笑了，说：“吓到了吧，你个没情趣的家伙，好端端地说这些干什么，不是摆明了告诉我因为家里没人才约我来的？” 顾岚摆出失望的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而我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却是真的想把林嘉的事好好告诉他。 我拉着顾岚在沙发坐下，把我和林瑞的过往，把林瑞夫妻遇到的事故，以及林嘉家里的现状统统告诉了他。而顾岚始终安静地听，不作声，也不发表意见，甚至不曾有过疑问。只是在我说起当年参加林瑞葬礼的情形时，顾岚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故事讲完了，顾岚也笑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我的胸口，开玩笑地说：“你对他儿子这么好，该不会是老相好吧？” 我轻轻地捏了一把他的鼻头，说：“胡说什么？林瑞老早就结婚生孩子了。” 顾岚撑起身体，转头看向我，调侃说：“因为人家把你甩了，多简单啊！” 说完，他从沙发上跳起来，逃也似的往厨房跑，而我快步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硬是把他往怀里拽。 “你今天胆子真大啊，顾岚，想尽办法调侃我是吧？” 我的力气比顾岚大了不少，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跑。 “我今天还没吃过饭呢，没力气反抗你的暴力！有种你先把饭做了，等我吃饱了，我们来好好打一架！” 顾岚一边气势汹汹地朝我吼道，一边又因为怕痒而笑个不停，他的身材偏瘦有肉，抱在怀里很舒服，让我一时舍不得松手。而顾岚虽然挣扎，却没有真正使劲，他喜欢和我亲密，更喜欢被我紧紧搂住的感觉。 我单手把他勒住，另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而顾岚还来不及惊叫，我笑着对他说：“等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吃得你挨巴掌都舍不得放筷子，养得你屁股肥一圈。” 顾岚不敢示弱，趁我用单手的时候，反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厨房拖。我们俩拉拉扯扯地跑进厨房，对着一桌子的材料又闹起来。两个人说是洗菜，却把对方弄得满身都是水，菜还没捞起来，身体又缠在一起。顾岚抱着我的后背，热情地吻上来，令我一时思绪全无。这家伙总说我吻技好，每次非得亲到喘不过气才肯罢休。这会儿两人挤在厨房的角落的，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索取，好像个贪心的孩子一样，不知节制地勾起我的情欲。 厨房的空间并不狭窄，我们却甘愿挤在角落，我一把托起他的屁股，让他坐在台子上。他双手环住我的肩膀，眼神因为情动而渐渐迷离。 这时，我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刚好说话时，顾岚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在头颈的位置用力吸了一口。这家伙总喜欢耍点无伤大雅的心计，不时地在我身上留下一些印子，好让我记得他的感情，也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而我对他的这种“心计”非但讨厌不起来，甚至感到非常欣喜。不管旁人如何评价顾岚，在我心里，既然已经选择了他，也愿意和他谈一场恋爱，他就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而他的吃醋和他的心思只要是无伤大雅的，我都乐意全盘接受。 我不知道我们俩缠绵了多久，余光瞟见泡在水里的蔬菜，我稍稍与顾岚分开一点，轻笑说：“还吃不吃饭了？刚才谁说饿的？” 顾岚抬起头，脸上泛起情欲的潮红，他乐呵呵地笑着，说：“不是怕你手艺不到家吗？先让你喂饱我一点。”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轻轻在我唇边划过，令我心里泛起一阵骚动。然而，我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在厨房和顾岚大干一场。 我刚往后退了一步，顾岚就默契地下了地，我们俩正要继续洗菜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啪啦”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地走了出去。 恰在这时，我惊讶地发现了林嘉，他愣愣地餐厅中央，一动不动地看向我们。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越过顾岚停在我身上。眼中满是浓浓的震惊，仿佛把我视作了陌生人。 我正要开口，林嘉却身体一僵，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一时不慎，被地上的书包绊倒，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林嘉！” 我心头一怔，不由得皱起眉头，喊出了他的名字。而林嘉没有急于站起来，只是傻傻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我。他的眼中有惊讶，有担忧，有紧张，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然而，他始终不发一言，甚至不问我顾岚是谁。两人四目相交之时，他紧抿嘴唇，仿佛生怕一不留神会说些什么。我刚往前跨一步，他的身体不禁一颤，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 我无奈叹气，心知林嘉多半是被吓到了。这虽然不是谁的错，却也隐隐有些懊悔，不该在如此情况下，让林嘉发现我和顾岚的事情。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房间里的三人都没有说话。我与林嘉彼此对视，空气都好像凝固了，沉默的氛围任谁都觉得不自在。 可是，我没想到先开口的人是林嘉，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缓缓说：“蒋永铭在爬山的时候扭伤脚了，我和秦老师一起送他回家后就回来了……我不知道家里有别人在。” 话刚说完，林嘉紧闭嘴唇，低头不再看我。察觉到他的不安和紧张，我不免有些担心，也为他的反应感到心疼。然而，我的理智尚在，比起一味地安抚，沟通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林嘉一声不吭的样子，我不禁眉头紧蹙，视线在他脸上停顿少许，沉声说：“林嘉，我们谈谈吧。” 听到这话，林嘉却如惊弓之鸟，突然站起身，惊恐地看向我。 “我……”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却没有一句完整的话。他的肩膀因为紧张而僵硬，他的脸孔因为惊恐而涨得通红，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瘦弱的身体牢牢克制住心中的情绪，却因为顾岚的一句话而崩断了一根弦。 “你好歹让他坐下来吧，你们俩这么傻站着能谈什么？” 顾岚的话刚说完，林嘉突然一个转身，一声不响地冲了出去。顾岚一愣，惊呼说：“喂，你去哪里啊？” 顾岚还来不及追上去，林嘉已经冲出房门，他回头瞪我一眼，说：“你侄子被我们吓跑了！你还不去追！” 我看着顾岚着急的表情，想着林嘉激动的反应，忍不住大笑起来，气得顾岚连忙骂我说：“赵明远，你傻了啊，还不快去哄哄你侄子！” 我笑着摇摇头，脑海中满是林嘉的样子，先前还心疼他的反应，现在回过神来以后，又为他的情绪感到高兴。 “你是不知道，这是小嘉第一次在我面前摔门出去，他平时什么都听我的，半点自己的情绪都没有，今天总算让我看出他不高兴了。” 顾岚奇怪地看着我，不明所以地说：“听你的话还不好？你这个做叔叔的在想什么？孩子乖还嫌！” 我搂住顾岚的肩膀，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对他说：“男孩子就该有血性，这孩子平时太乖太沉闷，偶尔发一次脾气才好。” 顾岚斜眼看向我，问说：“你就不担心？” 我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说：“现在还在，外面天都没暗，让他一个人想想也好。” 这时，顾岚重新开始洗菜，我便没有把话说完。而余下的话不说也罢，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如何对林嘉说明我和顾岚的关系，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然而，能让林嘉“不高兴”一次，却是难得一见的机会。在我没有追上去的这段时间，林嘉必然会想很多事情。他会犹豫怎么面对我，也会猜测我的心情，当然，也包括他要如何向我传达他的情绪。 如果在林嘉斟酌以后，能勇敢地告诉我他的想法、他的心情、以及他对我和顾岚关系的喜恶，那我从前对他的种种教育就没有白费了。 第二十七章 等我和顾岚手忙脚乱地把饭做完，外面的天早就黑了。见林嘉还没有回来，我渐渐开始担心起来，而顾岚也看出我的心情，开玩笑地说：“急了吧？天都黑了。” 我被顾岚说中心事，却仍是不急不慢，趁顾岚忙活电饭煲的时候，抓紧时间出去找找。 “我出去看看，等会儿饭好了先捂着，菜也等我回来再端。” 顾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作势踹我一脚，让我赶快出去。 我冲动地下了楼，却没有冲动地到处乱转。刚走到大楼门口，无意中摸到外套口袋的烟，忍不住抽起了一根。 我需要一点时间酝酿情绪，也需要好好思考如何与林嘉沟通。我不可能简单地给他一句，赵明远就是一个同性恋，随便你接不接受，而是努力设法令他接受。因为我在乎他的想法，亦是在乎他的心情。 抽完烟，我没有犹豫，迈开步子就往篮球场而去，还没走近就看到了林嘉。冬天的傍晚，昏昏暗暗的篮球场十分冷清，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篮球架下面，因为寒冷而紧紧抱住膝盖，看起来落寞而又孤独。 我的脑中闪过以前和林嘉一起打篮球的情景，当时的我们在这里笑得那么开心，现在却只有冷清而已。看着那孩子微微颤抖的肩膀，我不禁心头一揪，为他感到万分心疼，并且不由得问自己，一个多小时前，我没有立刻追上林嘉，是不是真对他好？ 我还来不及后悔，便不得不挤出笑脸，因为林嘉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头发现了我。 “叔叔……” 林嘉的语气有些犹豫，他傻傻地看着我，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我。 见我没有吭声，林嘉皱起眉头，迟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周围无人，我断然是听不见的。然而，正是这种轻若蚊鸣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仿佛一根柔软的羽毛在我的心头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我笑着点头，走到林嘉的旁边，他正要站起身，我却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和我一起坐下。 我们两人肩并肩坐在篮球架下，好像每一次运动过后的样子，只是此刻的心情就大为不同了。 我没有说话，林嘉也没有，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前方，又时不时地斜眼观察我的表情。而我把他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嘉见状，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紧闭嘴巴，目光也移向了别处。 “冷吗？”我见林嘉的耳朵冻得发红，便关切地问道。 林嘉哪怕心里有情绪，对我仍是十分尊敬。他犹豫地看向我，斟酌稍许，还是老实回答：“有点冷。” 林嘉虽然穿了外套，脖子上却空空的。我知道这孩子身材单薄，向来是很畏寒的，便脱下了围巾，帮他围得厚厚实实的。 我看出林嘉想要拒绝，立刻板起脸孔，沉声说：“听话。” 果然，林嘉听话地没有拒绝，只是低下了头，不再与我对视。 我猜想这孩子心里一定藏了很多事，却不知该从哪一件说起。看着空荡荡的篮球场，不由得感触，说：“天冷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来打球，过完春节倒是越来越冷清了，我们也很久没来了吧。” 林嘉没有吭声，只是望着前方发愣，隔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因为叔叔总是很忙。” 以前的林嘉是从不会抱怨的，然而，此时的语气却有几分失落的意味。我笑着看向他，说：“刚过完节，这阵子是真的忙，等天暖和了再来吧。” 林嘉点头，看似没有异议，心思却不在我的话上。 “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跑出来？”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嘉身体一僵，他缓缓抬头，认真地打量我的表情。许久，他轻轻地问我：“你生气了？” 这一刻，林嘉的语气不似先前的小心翼翼，而是透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我还来不及探究，嘴巴已经下意识地说道：“我们聊聊吧。” 听到这话，林嘉脸上一惊，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看。他的表情一如先前撞破我和顾岚亲密时的样子，那么认真，又那么用力，仿佛不愿错过我的每一个神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笑着对他说：“林嘉，我是同性恋。” 我顿了顿，犹豫几秒，还是继续说下去：“刚才在家里的人是顾岚，我现在的恋人。” 林嘉的表情突然激动起来，急促的呼吸连坐在旁边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料想这种事对一个高中生来说确实刺激太大，正欲详细解释的时候，却听见他问我：“你喜欢他？叔叔……你喜欢男人？你喜欢刚才的那个人？” 我愣了两三秒，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这次惊讶的人换成了我。 兴许是我没有立刻回答，林嘉的表情开始着急起来，他的目光紧盯住我不放，挣扎了一会儿，这才一鼓作气地问我：“你……你喜欢男人？喜欢在家里的那个人？因为喜欢他，所以你带他回家……” 林嘉的眼神渐渐黯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落寞地说：“叔叔，你也是要做饭给他吃吗？” 刚刚在楼下抽烟的时候，我想了许多关于“我是同性恋”这件事的说辞，可我并没有想到，原来在林嘉的眼里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或者说，在他看到我和顾岚亲密的那一刻，排在心里第一位的是其他的问题。 林嘉没有看懂我表情里的疑惑，只是一刻不放地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他的眼眸是那么清澈，面对这样的林嘉，我连一句敷衍的话都说不出。 “对，我喜欢顾岚，我们刚才确实在家里一起做饭。” 听到我的答案，林嘉缓缓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拽住围巾的一角，闷头不再吭声。我看着这样的林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结怎么都化不开。 我不想和林嘉的关系留有心结，更不想他把情绪闷在心里，便挑明地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跑出来是有情绪的，而我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我很高兴你有情绪，你懂吗？” 林嘉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回答说：“我懂，你说过，要我不可以总把情绪闷在肚子里，那样不像个男子汉，你会不高兴的。” 我忍不住笑了，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林嘉的头上轻轻揉弄。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林嘉，你是怎么想的？” 林嘉急切地开口，却苦于不知如何表达，舌头直打结，好半天都只有“恩恩啊啊”的声音。终于，他脸上一红，气呼呼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耐心地等待，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给他温暖，也给他鼓励。他不再羞涩，歪头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很惊讶，我、我只有在报纸上看过同性恋……” 林嘉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立刻补充：“我不是因为叔叔是同性恋才跑出来的……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我只是很吃惊。” 林嘉缓缓地移开目光，出神地看向前方，仿佛忆起先前在家中的那一幕。 “我真的很惊讶……叔叔喜欢男人，喜欢的是这样的人，还把他带回家里做饭给他吃。” 林嘉突然转头，神情黯然地看着我，语气更是说不出的失落：“对不起，叔叔，是我不好。” 这时，林嘉的眼眶渐渐泛红，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克制声音里的哽咽。 “上次齐叔叔说你不喜欢相亲，我以为你是不会交女朋友的。连秦老师这么漂亮的人，你都对她凶巴巴的。所以，我以为……以为这个家里只会有你和我。” 听到林嘉的这番话，我的胸口犹如被重重地捶了一拳，闷闷得泛起一股生疼。我原来还想逗他说，如果你介意，我就送你回爷爷奶奶家。可是，此刻的我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出了。 我曾以为林嘉只是很高兴能有一个家，却没想到他对这个家如此在乎。如果今天和我在一起的人不是顾岚，而是随便哪一个女人，林嘉也许会少几分吃惊，但失落的心情却不会改变。 然而，面对这样的林嘉，我却不知如何开口。我应该对他保证，顾岚不会闯进我们的家里？还是向他解释，我和顾岚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不，哪一句话都是我说不出口的。 我明白一句“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力量，在过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已经渐渐不敢开这个口了。在顾岚面前，我尚且不会用这种话哄他，更何况是单纯又死脑筋的林嘉？ 所以，此刻的我什么都没有说，心虚地移开视线，顺势拉起林嘉的手臂，说：“回家吧，别冻得感冒了。” 我明知道林嘉对我没有要求，从不会期待我答应他什么，却莫名的感到了愧疚。 林嘉傻傻地被我拉起来，却没有傻傻地跟我走，他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转过身，亲昵地在他脸颊捏了一把，试图用玩笑话绕过这个话题。 “还在不高兴什么？介意叔叔是同性恋的事情？” 听到这话，林嘉立刻摇头，说：“不，我没有。” 我轻笑，又逗他说：“那是看到我给别人做饭，小家伙吃醋了？” 林嘉顿时脸上通红，连忙否认：“我没有……” 我不禁笑出了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硬拖他跟着我往前走。这次，林嘉没有犯倔，乖乖地跟着我走。只是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紧紧抓住我的袖子，不让我往前走了。 我转头看向林嘉，而他虽然有些犹豫，却没有避开我的视线。隔了一会儿，仍是问出了口，说：“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看到林嘉脸红又心急的样子，我不禁轻笑，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调侃说：“你一声不响就跑出来了，连话都没和顾岚说上一句，当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林嘉不敢反驳，嘴巴却嘟囔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再逗他，认真地说：“顾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林嘉看着我，忽然不吭声了。他轻轻地“恩”了一句，脸上的表情顿时不再紧张，只是渐渐地沉默而寡言。看到林嘉神情的变化，我知道他的心里仍是介怀，然而，这并非三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只有时间才具有把一切都磨平的能力。 一开门就看到顾岚在餐厅，正在忙着把菜端上桌。他看到我和林嘉回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快步走到我们的面前。 我对顾岚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就会意地笑了，对林嘉说：“我是顾岚，是你叔叔的男朋友。” 在林嘉的面前，我和顾岚的关系总是尴尬的。可是，被顾岚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反而就不显得这么尴尬了。只是林嘉面对顾岚的时候，表情仍有些拘束，傻傻地看了顾岚半天，却又不敢贸然地打量。 我推了推林嘉，说：“叫人啊。” 林嘉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顾……顾哥。” 顾岚吃了一惊，忽而大笑起来，问我说：“他叫你叔叔，叫我哥哥，这辈分可乱了啊。” 说完，他故意沉下脸，一脸认真地纠正：“叫我顾叔叔。” 林嘉脸上一红，看似不好意思，却是难得地坚持，说：“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能叫叔叔。” 不等顾岚作声，林嘉着急地说：“我去盛饭。” 话音刚落，他一溜烟地跑进厨房，倒是平时没有的利落。而顾岚一脸古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笑着调侃说：“还没把你小侄子搞定啊？我还以为你这张嘴什么都能说过去呢！” 我不由得笑了，心里虽然对林嘉的情绪有些担心，嘴上仍是安抚地说：“他还小，有些事需要好好想想。放心吧，没事的。” 顾岚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心情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仍然嘴硬地说：“不用放心，我压根没担心！你要是连个孩子都搞不定，我可要笑话你了啊。” 我和顾岚说笑着走到餐厅，林嘉已经盛好了三碗白饭，只等我们坐下就能开饭。这顿饭吃得尚算轻松，至少顾岚对我的手艺是很认可的。只是林嘉很少说话，偶尔开口也是因为顾岚问了，他才礼貌地回答。 饭后，林嘉没有争着收拾碗筷，洗过澡就回房睡觉了。我看着他缓缓走进房里，关门前的那一刻，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们一眼。而我的视线恰好与他撞在了一起，他脸色一怔，慌乱地关上了房门。 这就是林嘉，和顾岚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容易害羞，面对我时尤其紧张。他的脾气软绵绵的，只是偶尔却异常地执着。他一点点地学着不再克制情绪，唯独在我面前仍是顾及我的心情。他不仅仅把我当作父亲的朋友，而是真正与他一起生活的亲人。他喜欢这个和我一起居住的地方，把它视作最重要的家。 这么认真的林嘉，这么坚决的林嘉，我不舍得哄他，更不敢欺骗他。看着他满怀心事时的落寞，想着他独自坐在篮球场的孤单。我努力地让他安心、也开心，可惜最终却是事与愿违。 第二十八章 翌日，我本想带林嘉出去吃饭，没想到前一天吹了风，小家伙感冒了。我见他躺在床上怎么睡都不舒服，干脆把他拽起来，直接去看急诊。 到了医院，医生二话不说，直接开了张单子，让林嘉先去吊盐水。这孩子一听到“吊盐水”三个字，嫩嫩的脸孔立刻皱巴巴的，下意识地抓着我的衣角，一副不愿意的表情。我在他的额头上轻弹一下，板起脸孔，教训说：“都烧成猴子屁股了，没有资格反对。” 林嘉眉头紧蹙，小声地反驳：“哪有……” 我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孔，心疼之余，不免有些好笑，狠心捏了一把，说：“少废话，先去吊盐水，等会儿和你算账。”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一路上就开始唠叨起来，林嘉被我拽在怀里，动不了也反驳不出话，乖乖跟在我的旁边，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小家伙，昨天让你在外面吹风啊，烧到三十九度有你难受的。” 林嘉紧抿嘴唇，不服气地看向我，见我板起脸孔，立刻低下了头。 “昨天晚上就感冒了吧，还不来告诉我，早点吃感冒药就不会发烧了。” 林嘉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轻轻地说：“你送完顾哥回来的时候都十二点多了。” 我心头一怔，不禁轻笑，调侃他说：“我以为你早睡了，原来一直在家守门呢？” 林嘉耳根微红，一下子不吭声了。 我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说：“别找借口，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会出来问我要感冒药吃？不然你自己到药箱里找了吃也行，还会像现在这样挂急诊吊盐水吗？” 林嘉似乎很怕吊盐水，一听到我说这三个字，立刻就服软了，愁眉苦脸地说：“我、我怕……” 说完，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低声恳求说：“叔叔，我乖乖吃药，能不能不吊盐水了？” 我低头看向他，心里虽然觉得好笑，脸上却板起严肃的表情，说：“不行，不退烧别和我提条件。” 林嘉不敢再提，乖乖点头，听命地跟在我后面。 我先带他找位子坐好，然后又领药又找护士，总算等到吊水袋送过来了。小护士绑住林嘉的手腕，重重地拍了几把，皱眉说：“怎么血管这么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为何林嘉怕吊盐水，他的血管不像一般男性这么明显，又细又浅，很难看清楚。而护士又是新手，在他左手连轧两针都没有进去。看着林嘉的手背开始渗血，我不禁有些恼火，只是见她又开始折腾林嘉的右手，只得暂时先把怒气压在心里，免得她一会儿使足了劲，害小家伙平白无故受罪。 已经是第三针了，林嘉的表情越发紧张，他低头不敢看自己的手，也不敢让我看到他的表情。白皙的脸孔皱成个小瘦猴，另一只手更是握成了拳头。我怕他这样止不住血，赶忙按住他的手腕，安抚说：“放松，别怕，有叔叔在。” 林嘉一愣，缓缓抬头，转而看向了我。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却很努力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清什么。 这时，小护士总算把针扎进去，而林嘉一时吃痛，下意识地反握住我的手。我被他这么紧握住，非但没有觉得痛，心里倒有些愉悦。 我喜欢被小家伙依赖的感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有做长辈的感觉，无形中就有一种家的氛围。 等护士走了，我悄悄捏一把林嘉的脸颊，取笑他说：“看你的样子，哪像快考大学的人，连吊盐水都怕。” 林嘉虽然不好意思，却很坚持地反驳，说：“我每次吊盐水都要连轧几针才轧的进去，当然会怕了。” 我笑着揉弄他的头发，又说：“我刚刚在想，要是小护士第三针再轧不进去，叔叔就要为你骂人了。” 林嘉轻轻地笑了，只是嘴硬地说：“那怎么行！真不是她不好……是我血管太细太不明显，以前每次吊盐水护士们都这么说的。” 看着林嘉的左手刚止住血，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轻轻地捏了捏林嘉的耳朵，又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按了一把，然后说：“小傻瓜，一边吃苦头一边还为别人说话。你要想叔叔不帮你骂人，以后就不准发烧了，听到吗？” 林嘉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看着我。我没有猜心的本领，弄不懂小家伙在想什么，只能看着他的眼眶渐渐红了，眼眸也变得湿润起来。他的左手微微颤抖，缓缓移向我，直至握住了我的手腕，手背上的棉花早就落在地上，唯独针孔周围还有一点点的淡红。我看着他那双又细又软的手，不禁心头一动，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低声问他：“小家伙讨骂吗？不回答我呢？” 我嘴巴上说得强硬，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林嘉也笑了，傻傻地乐呵，始终看着我而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正要开口的时候，我的手机却响了。我猜到是顾岚的电话，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顾岚刚睡醒，听我说林嘉病了，便想过来一起帮忙照看。我没让他来凑热闹，敷衍说等会儿就回家了，这才阻止了他。顾岚约我下个星期陪他去看新房，我急着回去照顾林嘉，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而顾岚应该听出了我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等我回到林嘉的身边，小家伙正仰着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意，眉宇间微微皱起，隐隐透出几分落寞。 我轻轻地抚过他的眉间，看着小家伙忧郁的样子，除了心疼之外，不免感到十分头痛。很明显这孩子心里藏了事，也许仍是上次在篮球场和我说的那些话，也许又不只是这样。 然而，哪怕我真的猜对了又如何，有些问题不是想到就能解决，有些事不是知道就能去做。林嘉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人，是这个家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而顾岚是我的恋人，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我有我的顾虑，我有我的无奈，还有一些不可轻易说出口的承诺。 第二十九章 也许林嘉一开始在装睡，后来就真的睡着了。在他吊完第一袋后，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又搓又捏。我的动作很小心，既不会碰到扎针的地方，也可以按摩得他的手不会僵硬。 我平时做事的动作相对粗糙，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谈得上细致。而林嘉之所以能有这份服务，也要多亏了当年那个总爱生病的大傻瓜。那个每逢变天就会生病的家伙，总是害我三更半夜背他到医院看急症，吊个几瓶盐水就得通宵一整晚。他烧得晕晕乎乎，边吊盐水边能睡着，我却得伺候他喝水，忙着给他按摩，还得四处找护士换盐水瓶。然而，哪怕我嘴巴上再如何嫌他麻烦，警告他好好照顾身体不准再生病，每次看着他笑吟吟地赖在我的怀里，心里总是柔软得化作一滩水，哪怕照顾他一辈子都是甘之如饴。 一样是白皙嫩滑的皮肤，一样是修长而纤细的手指，我恍恍惚惚地看着林嘉的手，视线不禁模糊起来，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就在这时，林嘉的手微微一动，我正觉得吃惊，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轻轻地唤我：“叔叔？” 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迎面看到的是林嘉惊讶的表情，他犹犹豫豫地说：“我没事，手不僵了。” 看着林嘉傻乎乎的表情，我的心情逐渐平静，那股熟悉的安宁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是林嘉，林瑞的儿子，现在也是我的孩子。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亲昵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似乎很享受我对他的亲密，也很喜欢刚才的温柔。 我对林嘉温柔吗？应该是吧，至少我很少对他说重话，也始终把他的事记挂在心。而顾岚也总说我很温柔，对他从不发脾气，和他在一起时都对他很好。可是，也许他们都不会知道，曾经的赵明远比现在还要温柔。当初，年纪尚轻的我满心情爱都给了一个人，不管多累的工作也都是为了那个人。我心疼他身体不好，不准他继续跟着我打工。我想着他为了我放弃学业，工作刚上正轨就为他攒学费。他学的是摄影，热爱着艺术，这是多么烧钱的专业。我们唯一一次吵架是他想工作，我却逼他继续进修，他举起我送他的相机，倔强地说要砸个粉碎。我们一边吵一边闹，把家里本就不多的东西砸了干净，只有那台相机是他再狠心都下不了手的。最后我们一人退让一步，他一边兼职一边进修，而我的钱攒起来作为我们的生活基金。 现在的我能给林嘉或顾岚的，都是我已经拥有的东西。而我曾经给他的，则是我努力奋斗而争取来的。 “叔叔。” 我正游离出神，忽然听到林嘉轻轻地叫我。等我回过神来看向他时，那孩子已经急得抓住我的手，一脸关切和担心。 我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宽慰说：“没事，叔叔有些累了，所以刚刚走神了。” 林嘉低下头，自责地说：“是我不好……” 不等他说完，我深吸一口气，语气轻松地说：“小傻瓜，知道认错下次就别生病了。” 这次，林嘉不再反驳，乖乖地点头，轻声说“好”。我见最后一瓶也快吊完了，便把护士又叫过来，等所有事都忙完了，我带着林嘉走出了注射室。 一路上，消毒水的味道让我很不好受，自从那天事后，我很不愿意踏足医院。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不是林嘉，恐怕我宁可在家吃药硬撑，都不愿意到医院跑这一趟。 也许是见我一直不说话，走出医院的时候，林嘉拉了拉我的袖子，问我说：“叔叔，你还在发呆吗？” 我朝他笑了笑，佯作无事地说：“恩，春天快来了，容易犯困，容易走神。” 是的，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他的忌日也到了。 林嘉不明所以地点头，却始终傻傻地看着我。他的担忧是那么明显，他的关切是那么深刻，无一不令我感动，也令我欣慰。 不知为何，看着林嘉乖巧却又坚持的表情，我非但没有感到不耐烦，甚至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我轻轻地揽过他的肩膀，耐心地说：“叔叔是有点累，但不是在怪你，只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我轻拍林嘉的脑袋，故意取笑说：“本来就不聪明了，万一烧成小肥猫怎么办？” 林嘉脸上一红，忙说：“才不会。” 说完，林嘉别扭地移开目光，却不时用余光偷瞄我，似乎是在打量我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皱起了眉头，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心里不禁轻叹，却不想逼他开口，只得催促说：“还不肯上车？又想冻感冒吗？” 听到这话，林嘉不敢反驳，赶紧坐上了车。 我们俩回到家后，钟点工刚巧离开，厨房的电饭煲里是她刚炖的白粥，冰箱里还有肉松和几样清淡的酱菜，这些都是我早上打电话嘱咐她准备的。 见林嘉仍有些热度，身体也软弱无力，我把他赶回房里，逼他换睡衣上床。见他好好地躺在被窝里，我这才安心地进厨房准备吃的。 我们在医院待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客厅太大，空调要热起来需要不少时候，我便让林嘉坐在床上，由我把粥和酱菜端进去喂他吃。小家伙害羞地想要自己动手，却被我强硬的拦住，逼他把两只手放回被窝里。被子一直盖到肩膀，背后是柔软的靠垫，林嘉只露出一颗脑袋而已。 林嘉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烧得晕乎乎的。虽然看过急症也吊了盐水，但寒热一时不退，我就一时不敢怠慢。喂了一整碗粥后，我摸了摸林嘉的额头，说：“吃完药再睡一觉，明天也别上课了。” 我刚把碗放下，林嘉立刻问我：“那你呢？” 我知道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会特别依赖人，何况林嘉和我本就亲昵。见他一脸紧张地看向我，我不禁心头一动，便说：“我把碗筷洗好就进来陪你。” 说完，我在林嘉的额头轻轻一敲，调侃他说：“你个粘人的小家伙。” 林嘉顿时满脸通红，捂住额头看向我，清澈的眼眸因为生病而失去了神采，隐隐染上了一股湿气。他紧抿双唇，使劲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犹豫和纠结，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郁。 我把林嘉的反应尽收眼底，也深知他几番纠结的心事。只是既然他藏在心里不肯说，我也坚持不愿意开口点破。 收拾了碗筷，我正准备给他倒水吃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随之而来的是他细若蚊声地轻唤，说：“叔叔……” 我来不及转身，两只瘦弱的手臂紧紧抱住我的后背，透过一件薄薄的针织衫，我感觉到有一样热热的东西贴紧我的皮肤，那是林嘉仍在发烫的额头。 “能不能别让顾哥住进家里……住进我们的家。” 我心头一怔，顿时明白林嘉的意思。而在我吃惊的时候，他紧紧拽住我的衣服，鼓起勇气问我：“我想家里一直只有我和你，可以吗？” 很快，我便感觉到后背一阵湿热，我知道那是林嘉哭了。 “顾岚不是坏人，他很好相处的。” 这句话不但没有让林嘉放弃，甚至令他激动地哭喊：“可是，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家啊！叔叔，我求求你，至少让我再和你两个人待会儿，等我考上大学……” 我握住林嘉的手掌，把它们从我身上掰开，然后转过了身。林嘉愣愣地看着我，没敢把话说下去。 此刻，林嘉双颊通红，眼眶早就湿润了。他睁大眼睛，视线紧紧盯住我不放，仿佛非要等我给出答案不可。 我看着这样的林嘉，忽然发现原来这孩子并非软弱，他也有一心执着的东西。 “爷爷奶奶那里就不是你的家吗？”我轻轻地划过林嘉的脸颊，试图为他擦掉一点眼泪。那孩子也察觉到我的意图，使劲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想要忍住泪水。 “那不一样……爷爷奶奶那里也是我的家，可是，我、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就我们两个人住在这里，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 林嘉顿了顿，努力把眼泪忍回去，又说：“你对我好，除了爸妈和爷爷奶奶，你对我是最好的。” 我知道林嘉来我家前，祖父母也曾把他托付给其他亲戚，可惜，这孩子太老实，嘴巴也不甜，别人家里有自己的孩子，当然不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叔叔，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我喜欢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我来做家务，我来做饭。我会好好念书，我会努力考大学，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了，叔叔，可不可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嘉的声音越说越轻，夺眶而出的眼泪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他心急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臂，却晃了半天才碰到我的身体。 看着这样的林嘉，我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怜惜和揪心。我了解他的感受，也理解他的无助。我知道他依赖我，也喜欢和我一起生活，只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家对他来说这么重要。或许是林瑞夫妇死后，林嘉在诸多亲戚家之间奔走，最终在我这里找回了家的感觉。而这种失而复得的安宁生活令他满足，也令他贪恋。他是那么珍惜和我一起的生活，又那么在乎我这个叔叔，甚至宁可打破一贯的乖巧而贪心一次。 我张开双臂，把林嘉紧紧地抱进怀里，而他仿佛终于找到了支撑点，双臂用力地环抱住我，放肆地大哭起来，嘴里仍然恳求道：“等我考上大学就好，求你了，叔叔，还有几个月能不能就我和你一起住。” 我不得不承认，林嘉虽然总是一声不响，感觉却尤其敏锐。我虽然没有打算和顾岚同居，但如果他过阵子开口，我未必能拒绝得了他。 “就最后几个月，求求你，叔叔，叔叔……” 林嘉渐渐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遍遍地叫着“叔叔”，他的每一声哭泣都好像一根针，在我的胸口深深地扎进去。 正如我昨天所想，林嘉最在意的从不是我喜欢男人，也不是我和顾岚的关系，而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家是否会多一个人。他的要求并不苛刻，也不曾阻挠我和顾岚的交往，然而，他却这么小心翼翼，憋了两天才敢说出口。 可是，我为他至少敢说出口而觉得高兴，也为他忧心忡忡了两天而觉得心疼。面对这样的林嘉，令我疼惜的林嘉，我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哪怕有可能会使顾岚失望。 “小傻瓜。” 一旦有了决定，我的心情随之放松。双手按住林嘉的肩膀，我强硬地把他拉起来，逼得他与我对视。也许是知道自己哭得不成样子，林嘉满脸通红，转头不肯看向我我。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在他鼻头刮了一下，说：“这是什么态度？要我答应你事连看都不看我？” 听到这话，林嘉顿时竖起了耳朵，小家伙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却连害羞都给忘了，一刻不放地看着我。 我轻轻地搂住林嘉的肩膀，使劲地按住他的肩头，笑着对他说：“我答应你，顾岚不会过来住，这个家只有你和我。” 林嘉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小家伙的眼神中有惊讶，也有惊喜，他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开始相信我的话是算数的。他乐呵呵地笑了，眼眸中满是欣喜，脸上更是藏不住激动的心情。 我不由得低下头，在林嘉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恶作剧地说：“不过，你得乖乖听叔叔的话，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知道吗？” 林嘉脸上红扑扑的，犹豫地伸出手，捂住额头上被我亲过的地方。见他没有回答，我扳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说：“小家伙，听见没有？” 这次，林嘉没有丝毫犹豫，连忙点头。 我想了想，放开了他的手，又说：“我不逼你和顾岚往来，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顾岚不是坏人，他的性格外向，脾气直率，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在他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待人处事的方法。” 听到这话，林嘉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他并非对顾岚排斥，心里总是放心不少。 林嘉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似乎仍想听我和他说话。然而，我见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又是哭又是闹的，不免担心他病情加重，赶紧搂着他往房里走。 我快速地把林嘉塞进被窝，亲自盯着他吃完药，这才把剩余的两只手也放进去。厚厚的棉被一直盖到下巴，我再三检查过后，轻轻拍了拍林嘉的额头，说：“睡觉吧，哭累了吧。” 林嘉知道我在调侃他，脸上一红，乖乖地点头。 我刚要出去，林嘉忽然开口，着急地问我：“叔叔，你要走了？” 我没有忘记陪他的事情，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答道：“把杯子放好。” 听到这话，林嘉点头，总算安心地闭上眼睛。等我回到房里的时候，林嘉早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四尺半的双人床被他空出一大半的位子，小家伙仍保持了平躺的姿势，瘦弱的身体让棉被牢牢裹住，好像个蚕宝宝一样，远远看去真有些好笑。我没有脱衣服，穿了居家服躺上床，找了个垫子靠在背后，一边翻杂志一边陪他。无意中看到林嘉眼角干干的，似乎是刚刚来不及擦掉的泪痕。我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在上面轻轻擦了一下，我不敢太使劲，生怕把小家伙吵醒，因而擦了几下才弄干净。 想起林嘉又哭又求我的模样，我在心疼之余，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这孩子现在还没成年，不管怎么依赖我、亲近我都没关系，可是，他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难道他能跟我过一辈子？即便以后住进来的人不是顾岚，也会是其他的什么人。这里确实是我和林嘉的家，但小孩子长大了就必须得离开家。然后他会慢慢和我疏远，和他所爱的人组成新的家庭，而将来和我一起生活的只会是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未必是同一个人，也未必一定是顾岚，但总不会是林嘉的。 第三十章 开春前，顾岚的公寓即将交房，我再三考量，赶在交房前一天陪他走一趟。 酒店式公寓都是精装交付，而我早就和项目部打过招呼，顾岚这套可谓细工加料。所以，当顾岚打开门时，脸上顿时露出激动的表情，他的喜悦是那么鲜明，销售刚走就抓住我的手臂，兴奋地说：“不错啊，和你们样板房做的一模一样。” 我顺势关上房门，反握住顾岚的手，带他把一室一厅的房子参观了一遍，然后说：“当然不错，你这套是我让工程部的人特意去盯装潢公司，他们不敢偷工减料。” 顾岚不懂房产行业的门道，只是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笑嘻嘻地缠上来，把脸贴在我的胸口，抬头对我说：“你说不陪我交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想在下属面前避讳，没想到前面刚进门就把人给赶走了。” 顾岚古灵精怪地模仿我的表情和语气，说：“你先回售楼处吧，我陪顾先生看房子。” 说完，不等我吭声，顾岚自己先笑了。 我一只手搂住顾岚的腰，另一只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敲，说：“你乱想什么？我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顾岚忽然想起什么，问我说：“你做房产这么久，自己买过不少了吧？” 我放开顾岚，双手插在口袋，笑吟吟地问他：“开始调查我的资产了？” 顾岚瞪我一眼，说：“你拉倒吧！我没见过有钱人？” 我当然知道顾岚是随口问问的，这会儿便嬉皮笑脸地搂住他，赔罪说：“前几年买过几套住宅，不过一进一出都卖掉了。” 顾岚叹气说：“要是我现在另有住处就好了，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也能抵掉不少贷款。” 这时，顾岚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见我不吭声，便说：“算了，人比人气死人，谁让我入错行了？早知道你个家伙坑了这么多钱，当年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就得把你挖出来。” 顾岚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只小狐狸，漂亮的眉眼眯缝成花瓣的形状，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光芒。他拉起我的一只手，在臂弯中找到了熟悉的位子，惬意地紧紧依靠着我。 “然后，我就能跟着你混了，和你一起赚钱，和你一起生活，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谈恋爱，现在早就老夫老妻了，你说对不对？” 我如何看不出顾岚刚才的暗示，只是我答应林嘉在先，实在不能贸然和他同居。而顾岚之所以没有把话挑明，恐怕也是看出了我的意思，他是个识眼色又好面子的人，不会提出没有把握的要求而让自己下不了台。 我突然发现，我和顾岚默契得好像合作伙伴，从恋爱初始就跳过了磨合期，又像情侣又像拍档。 顾岚没有看出我的走神，自顾自地在阳台看了会儿，回头问我：“这种房子真的挺适合有点钱小白领，你看，拎包就能住进来，里面什么都有。对了，你以前买过这种房子吗？” 我心头一怔，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地敷衍说：“买过，很早以前的事了，那套房子是挑高的小复式，比你这种还划算。” 也许是我伪装得太好，顾岚没有察觉我的一样，闲聊似地问我：“那套房子你也卖了？” 我愣了愣，犹豫数秒，还是回答说：“没有，那是我最早买的房子，当时在那里住了很多年，有感情了，舍不得卖。” 顾岚笑了，开玩笑地说：“你也没租出去？多浪费啊，你这家伙眼光好，挑的房子一定地段不错。” 我点头，不置可否地回答：“地段是不错，那时候为了首付攒了很久的钱，还找齐宇他们借了不少。” 对顾岚而言，这只是一个随口闲聊的话题，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可是对我而言，却是一把回忆的钥匙，令我不知不觉恍惚出神。 我站在房间中央，渐渐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酒店式公寓的房型基本类似，最大的不同只是那套房子有五米多的挑高，我把它设计成上下层的复式，上面作为我们的卧室，下面的房间改成他的工作室。那套房子的楼层更高，采光自然更好，客厅是整一面漂亮的落地窗，站在阳台上可以俯视整个社区的中心绿化。我喜欢享受生活，喜欢漂亮的景致，而本来就学摄影的他更是如此。 为了这套房子，我们吃了很久的泡面，也攒了很久的钱。搬进新家的那一天，我们打扫完毕后什么都不做，窝在家里做了一整天的爱，从客厅一直到二楼卧室，甚至颇有情调地在楼梯上也来了一场。 我们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后来一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选择搬走。我喜欢那套房子，一如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搬到现在的住处之前，我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以及在我年轻时代最真挚的爱情。 一直到现在，每年他忌日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回去看看。说起来现在已经三月，离他的忌日没有多久了。 我不记得自己走神多久，直到顾岚握住我的手，拉我陪他一起去阳台看风景。两个人窝在小小的阳台上，他仍是喜欢靠在我的胸口，十指交扣与我相握。 “我想辞职了。” 我不禁一愣，没有问他原因，只是问他的打算：“辞职了干什么？” 顾岚笑吟吟地说：“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能换个白天的工作。” 他顿了顿，仰头看向我，轻笑说：“省的我们像有时差一样，白天我在睡觉，晚上要见面得约在店里。”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把顾岚搂紧，说话的语气更是温柔了不少，问他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准备休息一阵子，还是立刻找工作？” 顾岚显然已经有了打算，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地回答：“过阵子再找吧，反正以我的学历不是卖车就是去卖表，再不济就去卖香水、卖精品、卖衣服，总之就是一个卖，没什么区别。” 顾岚对现在的工作毫无眷恋，他早就腻烦了整天喝到半醉的生活，只是如果没有我的出现，这么高的收入对他来说仍然很有诱惑力。 “你上次不是说出去旅游吗？我找朋友打听过了，最近旅游的话，机票酒店都很便宜。干脆我这几天就把工作辞了，你去请个休假什么的。我都打听好了，现状去东南亚是最划算的，什么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 我看着顾岚跃跃欲试的笑脸，不禁有些心疼，轻轻地问他：“你想什么时候去？” 顾岚立刻回答：“这个月底吧，你能请到假吗？” 顾岚说得高兴，我却心头一凉，虽然不忍拒绝，但也答应不了。 “这个月恐怕不行，过了月底吧，我们下个月去，好吗？” 顾岚没吭声，只是奇怪地看向我，我对他笑了笑，温柔地说：“现在办签证也没这么快批出来的，何况我手头上的工作总要交代一下吧？我们徐总可不会这么轻易放我出去休假。” 顾岚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很快又被他的笑容遮掩，说：“我也想到你可能没这么容易请假，其实上个星期我就去办了护照，早知道当时就和你说了，你也好尽早安排时间。” 这么喜欢我的顾岚，这么为我着想的顾岚，我不舍得欺骗他，我想对他更好。 “顾岚。” 我轻轻地把顾岚拥入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身体，这一次，他没有克制心中的失落，下巴在我的肩头磨蹭了两下，然后轻轻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找朋友先把旅行团给报了，还好没有自作主张，要不然又是付钱又是推荐，麻烦死了！” 顾岚明明是在笑，声音里却是说不清的落寞，我没法答应他什么，只能把他抱得更紧，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最近我就把工作交待一下，还有，月底我要去一次杭州……我答应你，等四月份开始，我就把时间空出来。你也不必急着找工作，趁这段时间想好去什么地方。我不是说了吗？办签证也需要时间的，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不着急的。” 顾岚点头，闷闷地说：“知道了。” 他终究不是心里会有怨气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开玩笑地说：“你个大忙人！尽管做甩手掌柜好了，把琐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先说好了，我现在手头上剩不了多少钱，到时候吃喝都是你掏腰包，看我不吃穷你！” 我忍不住笑了，按住顾岚的脑袋，情难自禁地吻住他的嘴唇，好半天才舍得松手。 顾岚本来就是宿醉，这会儿又被我吻得晕晕乎乎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嫣红，眼神迷离的模样好看极了。 我一只手紧紧地搂住顾岚，另一只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笑说：“好，我等你吃穷我，我倒看看一趟旅行回来你能吃胖多少！” 顾岚对穿衣很讲究，对自己的身材更不松懈，听到我这么说，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不乐意地说：“行啊，你就威胁我吧，我宁可在健身房跑一个月都得吃穷你！” 我们俩从阳台一路打闹回房间，最后双双摔在了大床上。两人肩并肩平躺在上面，顾岚笑吟吟地看着我，问我说：“你去杭州干什么？去出差？” 顾岚很少会问我的行踪，只有在我要出差的时候才会多问几句，他知道我每次去外地都要和当地同事或官员喝一场，每次又是开车走高速公路来回，免不了担心我的健康，也担心我的安全。 正因为我知道顾岚很少问，以前的每一次都回答得十分详细，只是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法正面回答的。 “不是出差，我去烧香。”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却始终不敢看顾岚的表情。 “去灵隐寺吧？” 我不知道顾岚有没有察觉异样，余光瞟见他转头看向天花板，笑着说：“早听说你们做房产的都和迷信了，烧个香还跑这么远，上海的寺庙不够你烧啊？” 我知道顾岚的话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开玩笑地说：“习惯了，一年许愿，一年还愿，不知不觉就每年都跑一趟了。” 这时，顾岚坐起身，囔囔肚子饿了，硬把我也拽起来。我见时间不早了，便和顾岚离开了这里。关门的时候，见顾岚恋恋不舍的表情，我心知他是真心期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也许在他梦想中的家里甚至有我的存在。 第三十一章 三月份的最后一天，我把林嘉送到学校，然后开车前往杭州。从上海到杭州的路线很简单，一经数年，从当初和他第一次来杭州，路线大致没有变过。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移民，二十年来很少有机会回国。最初和他熟悉就是因为我在国内长大，是他朋友圈里中文最好，也对国内情况了解最多的人。 那年我刚到美国，在父母的安排下在一间语言学校就读，经由班上的同学认识了他。他性格腼腆，看起来斯文又好脾气，其实骨子里十分倔强。我们从结识到熟悉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半年有余。不似我与顾岚之间电光火石一般的发展，那是一种平淡却极具韵味的相处。我们的性格并不相仿，也没什么志同道合的爱好，往往都是我陪他坐在草地上画画，或者开车带他四处转悠取景。在我和好友打篮球甚至混迹夜店的时候，他安静地待在我的身边，不曾抱怨，不曾催促，只是单纯陪我而已。 我很难说清如何爱上他，刚开始只是有意无意地逗弄，后来见他愿意跟着我到处厮混，也开始习惯陪他做他喜欢的事。我从未找过爱上他的时间点，这段爱情看似不可思议，但又自然的水到渠成，仿佛在刚结识的时候，我们就无意中埋下爱情的种子，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浇水和施肥，忽然有一天发现它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大树。 我曾经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命运，直至爱上他后，我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可以相爱。我喜欢他，也喜欢与他相爱的感觉，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令我不必去思考爱他什么，又不爱他什么。我愿意为他付出，为我们的生活努力，而他亦是如此。当年带他回国是我的主意，执意留在国内却是他的意思，他害怕回到美国会和我分开，宁可待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宁可为生计而头痛和奔波。我们回国后的第一年万事不顺，直到第二年才攒下钱。我知道他对祖国充满好奇，却没有能力带他走遍大好山水。当时的我们只有几百块的预算，找林瑞借了一辆车后，我带他把杭州走了个遍。 我带他去了黄龙洞的月老庙，那天下雨，游客就只有我们。我们在投缘池玩了很久，我们在月老庙求了签。我们虔诚地烧香许愿，并且供奉了两盏明灯。他是个细心的人，每年都会把签收起来，留作我们生活的纪念。而没有他的这几年，我仍然留有这个习惯，只是不曾把签文放身上。而同样是烧香和供灯，我也没有愿望可许，因为曾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已经不在。 我没有了当初对未来的渴望，一切都像是徒有空壳的形式，只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段感情。 我在三点多到灵隐寺，离开的时候刚好能听到敲钟。我走过每一个佛堂，跪遍每一尊菩萨，不求名，不求利，甚至不求平安。我只是忏悔自己把他带回国，从而改变了他的命运，如果没有与我相爱，他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子。我渴望这世上真有转世轮回，那么，至少他的灵魂尚存，只是变成了茫茫人海中的另一个人。我祈求佛祖保佑他一切都好，不管他在天上还是人间，希望没有我的他依然过得好。 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我在心中唤起他的名字，并非我懦弱得不敢提及，只是这两个字太沉重，也太神圣。 他叫程燃，在我年少轻狂的岁月里陪我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他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离开了我的生活，却不曾离开过我的生命。至今仍然没有一个人、一段感情可以让我走出这段美好的记忆，所以，即便在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怀念他、也深爱他。我从未自哀自怜地沉溺在对他的回忆中，只是没有选择刻意将他遗忘，我常常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想起和他的过往。如果当年不是死亡将我们分开，或许我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忘却，可惜，那场意外令我们的爱情没有机会顺其自然地走下去，我也无从得知这份感情的终点是否像我以为的那么美好。 我留恋寺庙的平静和安详，弥漫于鼻息的是一股淡淡的香味，周围依稀听见僧人念经的声音，缓缓走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神佛的面容是那么慈祥而平和，令我躁动不安的心随之沉静。只是悲伤的情绪不曾离开，依然郁结于心头难以化开，不似当初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隐隐泛起一阵生疼，让我的心情始终无法平复。 回到上海，我没有立刻回家，把车开到一幢酒店式公寓的楼下，那里曾经是我和他共同拥有的家。 这套房子的钥匙一直在我身边，里面的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开门就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息，那是他曾经存在过的味道。我没有开灯，只是木然地坐在沙发角落，在黑暗中感受这股令我怀念又令我害怕的气息。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是顾岚的名字，我不禁有些犹豫。 “赵明远，你在哪里呢？” 电话里，顾岚的情绪高昂，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我今天去了趟杭州，现在刚回来。” 顾岚一愣，还来不及开口，我已经听到那边热闹的声音，笑说：“这么热闹？你在店里？” 顾岚笑了，兴致勃勃地说：“对，阿棠他们开了个卡座给我办派对呢，不就是辞职不做了吗？又不是以后都不来喝酒了，你说他们硬要喝什么啊！” 我心头一怔，顿时猜到顾岚打电话来的意思。以我和他的关系，今晚说什么都要到场，只是现在要我陪他们喝酒，实在没有兴致。 顾岚见我没有吭声，估计猜到我不想去，只是语气不免失落。 “我就想告诉你晚上不知道喝到几点，搞不好还得喝个通宵，提前和你说一声，省得你又说我沾了酒就没分寸。” 说到这里，顾岚自己先笑了，只是声音里的落寞令我不是滋味。 “你喝到快结束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吧。” 我以为顾岚会高兴，没想到他拒绝了，说：“不用了，你开了一天的车，跑来跑去不累啊！” 即便心里是失望的，顾岚仍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叮嘱我：“晚上开车当心点，赶紧回家睡觉吧，明天我睡醒了打电话给你，好吗？” 顾岚越是不气不恼，我越是对他感到愧疚：“你自己当心点，能少喝就少喝，要是真喝多了就让阿棠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 我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又说：“今天是我抽不出空，改天你约上阿棠他们，我请他们喝酒。” 顾岚笑吟吟地说“好”，和我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然而，即使他始终在笑，我却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尤其是他隐藏在笑容里的惆怅。 我于心有愧，进而更想对他好一点。可惜，此刻的我难以腾出位置给他，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我愿意用三百六十四天来对他好，尽我一切的努力让他开心，以此补偿这一天里对他的忽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知道林嘉多半是睡着了，我特意放轻脚步，生怕把他吵醒。上次发烧拖了四五天才好，现在又是容易感冒的气温，生怕小家伙又生病了，每天晚上我都要到他房里看一下——看他有没有乱踢被子，或是帮他把杯子盖严实了。只是当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床边，看着小家伙的睡脸不禁有些走神。 往年程燃的忌日都是我一个人度过，而今年身边多了两个人——既有了顾岚，也有了林嘉。看着林嘉熟睡的脸孔，想起他平时傻乎乎叫我“叔叔”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林嘉的存在是一种鲜明的印记，把我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出来，让我意识到什么是现实。 和林嘉的生活总是这样，平静中偶尔会有惊喜，有点像当年的我和程燃。而为什么顾岚不会给我这种感觉，或许是他的性格所致，又或许是我们的情侣关系。如果有天我和顾岚分手了，恐怕连普通朋友都谈不上。但我和林嘉就像亲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第三十二章 我很努力地想对顾岚好，知道他刚辞职，又要为贷款烦恼，便想在物质上令他开心一点。 这天是一个好日子，我找了一个装潢公司的朋友帮忙，陪顾岚正式入住新房。长久的心愿终于实现，顾岚心情很不错，大清早就起床等我过来。 他的东西不多，我们开了两辆车，一趟就把东西搬完。除了衣服鞋包之类的东西外，最多的就是各种生活用品，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没想到他是个挺会过日子的人。下午陪他逛家具和电器，这家伙犯起了倔脾气，说什么都不肯让我送他，甚至不惜支开我，偷偷拿了单子去结账。我虽然理解他的心情，也看得懂他的心思，但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甚至有一种无力感。本来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该拘泥细节，为他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前阵子把家里的电视机换成60寸的平板电视，刚好逛到同样品牌的电视机时，忍不住对顾岚说：“买台电视机吧，这个牌子不错。” 我在柜台旁边比划了一下，说：“你房里放一台40寸的电视最多了，你要是嫌太大，32寸的也可以。” 顾岚却摇头：“算了，32寸的都要好几千块。” 他指了指我刚看中的那台，笑说：“这都要万把块了。” 我笑着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我送你，就当乔迁礼物。” 顾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仍然摇头：“太贵了……”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我，语气柔软了不少，倒像是在哄我开心一样：“你今天陪我忙了一天了，还用什么乔迁礼物？” 说完，顾岚一个劲地拉我往前走，我却难得没有顺他的意，坚持说：“花不了多少钱，我买了送你。” 其实我大可以先斩后奏地买下来，然后直接叫人送到顾岚的家里，如果是在我们没有确定关系以前，我肯定会用这种“浪漫”的惊喜让他无法拒绝。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是情人了，何必白白绕个弯子，连一台电视机的钱都要算清楚？ “买什么电视机，我连有线电视都不打算装。反正现在家里都用电脑上网。” 我尽可能让语气温柔一点，劝他说：“你好好想想，买台电视机能花多少钱，装个有线电视能花多少钱。平时你在网上看看电视剧就算了，逢年过节看个晚会的时候，窝在被子里看电视多有气氛，这才叫家的感觉。” 顾岚动了动嘴唇，似乎被我说动了，只是他看了看标价，仍是皱起了眉头。 “大不了以后逢年过节到你家去看，你客厅的那台电视机大得像块荧幕，怎么都比窝在我的小房间舒服多了。” 见四周没有人，顾岚挽住我的手臂，笑吟吟地望向我，柔声说：“难道你还不不让我来？” 听到顾岚这么说，我确实没办法反驳，只是心里憋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怎么样觉得不畅快，偏偏还不能怪他。 我虽然嘴上没有坚持，心里却颇感无趣，之后陪他逛家具的时候，态度不似刚开始那么热衷。等到买齐清单上的东西，顾岚高兴坐上车，一脸满足地说：“赵明远，我今天真开心。” 此刻的顾岚笑得这么清澈、这么明朗，让我的心不禁融化。 “累了吧？” 我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累啊，可是我也高兴。” 车子停在地下，周围黑漆漆的，顾岚放肆地靠在我的胸口，乐呵呵地磨蹭我的脖子。 “赵明远，我终于有个自己的家了。” 说这话时，顾岚仍是笑着，语气却有些哽咽。我知道他吃了不少苦，比我当年还要艰难，可惜时光无法倒退，我能做的唯有紧紧拥抱他。 “傻瓜。” 我张开双臂与顾岚紧紧相拥，温柔地说：“以后我有空就陪你住，我们一起做饭，一起钻被窝，把家里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顾岚使劲地点头，却不肯抬头看我，我知道要面子的他一定是哭了。 我们在车里待了很久，直到他擦干眼泪，擤过鼻涕，又变回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顾岚，我这才终于把车开出去。 “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也许是刚才的温存令我一时情动，我边开车边握住顾岚的手，不时拉到嘴边亲上一口。 “还好我早饭吃得不多，等会儿敞开肚子吃穷你！” 顾岚笑着看向我，眼中满满都是浓情爱意。 我把车开到静安寺，让他先到餐厅坐位子，借口说要停车偷偷跑了趟久光百货。早在杭州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抽空过来逛了圈，挑中一款卡地亚的戒指，三个环缠绕在一起，设计简约而特别。因为连碎钻都没有，价格不算很贵，只是挑尺寸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以顾岚食指的粗细选中了号码。 我刚从专柜出来，顾岚的电话就来了。而当我出现在顾岚面前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我和顾岚的口味相近，每次吃饭都很愉快。饭后，我们并不着急离开，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小袋子，佯作无意地放在他的面前，笑着说：“送你个礼物。” 可能是我的语气比较轻松，顾岚除了惊讶之外，只是笑问我说：“前面停车的时候买的吧，你就喜欢乱花钱、玩惊喜。” 顾岚看到袋子上的LOGO时，表情略微一怔，迟疑地拿出里面的小盒子，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才把它打开。 只是这么两三秒，顾岚顿时眼眶就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取出，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它戴在了食指上。 明知道顾岚不会在人前流泪，我却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下眼睑轻轻刮了一下，说：“不准哭。” 顾岚笑了，轻哼一声，说：“我才不要被你取笑。” 我看他高兴，心里也觉得高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一边拽过来，一边说：“哪有收到戒指自己戴上的，傻瓜，连这点情趣都不懂。” 顾岚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我把戒指从他手上取下，然后又轻轻地戴上去，而顾岚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作淡淡的哀愁。 “赵明远。” 他轻轻地唤我，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竟然让我感到几分不真切。 “怎么了？” 顾岚眉头微皱，表情不似先前激动，笑容也变得无力。我不禁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来不及吭声，顾岚释然地笑了。他抬起手，神情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眉宇间凝结了几分失落。 “好漂亮的戒指，可惜只能戴在食指上，也不是对戒。” 其实这个款式确实是对戒，只是我没有买一对。而我之所以挑了现在的尺寸，也并非没有经过考量。 我没想到顾岚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我的心情。然而，正当我不知所措之时，顾岚忽然大笑起来，挑眉对我说：“你真是狡猾！拿个戒指把我套牢，自己手上还是空空的，怎么钓小男生都行，是吧？” 知道顾岚是在和我开玩笑，也知道他故意借此打破僵局，我不由得感到心头一动，隐隐生出不少疼惜之情。 “那你就每天都缠着我，让我没空出去钓小男生。” 我握住顾岚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那枚戒指，仿佛它同时戴在了我们两人身上。 顾岚笑道嘴角上扬，狡黠的眼眸明亮又清澈，里面满满的都是我。 “我现在可是没工作的人，有的是时间缠你，今天晚上……” 顾岚的话没说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是林嘉的名字，我赶紧接起来：“怎么了？” 电话那头，林嘉问我：“叔叔，你下班了吗？” “今天有点事，我不在公司。” 我看了顾岚一眼，补充说：“我和顾岚在吃饭。” 林嘉惊讶地“啊”了一声，支吾半天都没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这孩子没事不会打电话过来，便问他说：“出什么事了？” 林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出口，只是声音没什么底气。 “今天晚上有家长会。” 我心里一愣，被林嘉这么一说，才想起家长会的事情。 “家长会是几点？” 林嘉回答：“六点开始，不过，晚一点也没事。” 我看了看时间，因为我们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刚好快六点。 “叔叔，你陪顾哥吧，我自己听老师说也行的。” 听到这话，我忙说：“你待着别动，我等会儿就过来。” 我懒得和林嘉推来推去，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林嘉他们刚结束第一次模拟考，这次家长会正是为了公布成绩，以及如何报志愿的事情，所以要求学生和家长同时在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重要许多。 然而，我既然答应了林嘉，必然要拒绝顾岚。家长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今晚多半是要围着小家伙转的，不可能忙完了再急匆匆地赶去找顾岚。 我把手机放在旁边，再抬头时，果不其然地迎上顾岚失望的眼神。只是顾岚终究不会令我为难，很快就挤出了笑容，说：“赶快去吧，做叔叔的人怎么稀里糊涂的，连家长会都给忘了！” 我很清楚，虽然顾岚嘴巴上在教训我，心里却是舍不得我走的。今天是这么特别的日子，此刻又是这么浪漫的气氛，如果没有刚才的电话，我们恐怕会在这里喝到微醺，然后回到他的新家度过美好的一晚。 “都几点了，你还想摆架子让人家老师等你？” 顾岚并没有发现自己笑得有多勉强，他一个劲地催促我，甚至不惜把我往外推。他着急地叫来服务生买单，就差没把我拖出餐厅。 五分钟以后，我们还是走出了餐厅，他想拦车离开，却被我一把抓住。 “我送你。” 顾岚刚摇头，我强硬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轻轻摩挲那枚戒指。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何没有挑中戴在无名指的尺寸，一时的犹豫在这份礼物上划下一道裂痕。 “你看你的手这么冷。” 我低下头，轻笑地看向顾岚。他难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要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却连半分威吓力都没有。 “现在是饭点，马路上都是人，你傻啊！” 顾岚越是想要挣扎，我越是把他的手握紧。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到车库，我强硬地把他推进副驾驶座，然后才说：“我送你回家，今天的家长会有得可开，不差这一会儿。” 看着顾岚愣愣的眼神，我忍不到坐进驾驶座，一只手撑住车门，另一只手搂住顾岚的腰，低头吻上他的嘴唇。而顾岚也渐渐情难自控，双手环绕我的头颈，激动地回应我的吻。 原来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天，因为我心中仍有放不开的枷锁，以及不能抛开的责任，我总是无法做到最好，给不了他满分的幸福。 其实我和顾岚都在纠结过去，只是他纠结的是我们的过去，而我纠结的只有自己。全心全意爱我的顾岚和心怀往事的我，究竟是谁一而再地付出和退让？顾岚真的很好，好得让我不知如何对他好。 第三十三章 我把顾岚送回家再去学校，果然迟到了一个小时。等我到教室的时候，秦老师刚结束开场语，正在逐一分发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单。 我一眼就看到林嘉坐在末排，正伸长脖子往前盯着黑板看。我大跨步地往后排走去，坐在林嘉的旁边，小家伙惊讶地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我，说：“叔叔，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着说：“答应你了，怎么会不来。” 我拿过他手里的笔记，一边看一边问他：“这是什么？” 林嘉回答：“去年和前年的分数线。” 我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发现别人家都是父母在记，孩子两手空空只听而已，于是拿过林嘉手里的纸笔，说：“我来记吧。” 林嘉却犯起倔，坚持说：“我都写到一半了。” 他硬是把小本子抢过去，认真地把黑板上的东西记录下来。小家伙个子不高，阶梯教室又大，总是被坐在前面的人挡住黑板。他一个劲地伸长了脑袋，努力去看黑板上写的东西，时不时地皱起眉头，乖巧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这时，秦老师刚好叫到林嘉的名字，他赶紧放下纸笔，快步走上前去拿成绩单。趁他走开的时候，我把笔记本拿过来，饶有兴致地翻过前面几页。这本笔记用了整整三年，第一页就是高一首次家长会的内容，一路翻到现在只有林嘉自己的笔迹，看着小家伙的笔迹从稚嫩到简洁有力，我不禁感到心疼。虽然林嘉看起来懦弱又胆小，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始终是他自己照顾自己。哪怕现在在我家的时候，也都是他每天为我准备早餐，放学后回家打扫房间，帮钟点工一起做晚饭。 “叔叔。”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打断，林嘉高兴地坐在我旁边，兴奋地拿着成绩单递给我。 我虽然对高考成绩没有概念，看到每个分数后面都写了个“A”，怎么都知道这是名列前茅的成绩。 “考的挺好的。” 我为林嘉感到高兴，三年来的努力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得到了回报。林嘉似乎也很高兴，乐呵呵地笑个不停，手里拿着笔记本，对照上面的分数线说：“秦老师说，按照去年模拟考和高考的分差，这次的成绩应该可以上一本了，可是……” 大概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满，林嘉脸上一红，补充说：“还是要看最后的发挥，而且我想考个好点的学校。” 林嘉看着我，低声说：“叔叔为我花了这么多钱补课，我一定要考个最好的分数！” 难得看到林嘉这么有志气，我心里也觉得很高兴，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说：“好，那我们不可以松懈，接下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家教和学校补课都要去。” 林嘉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不停地点头应答，我不由得笑了，在他鼻头轻轻捏了一把，说：“不过，这次考的好也是要奖励的，明天是周末，补完课我们出去吃饭。” 我顿了顿，大致在心里盘了一下时间，又说：“等到六月份考完了，叔叔带你去旅游，我们先不管分数怎么样，轻轻松松先玩一趟。如果考得好，暑假的时候再带你出国玩。” 林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表情也跟着跃跃欲试。然而，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皱，悄悄问我：“那如果考的不好呢？” 听到这话，我立马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板起脸孔，佯作教训说：“说什么丧气话？考不好回来打屁股。” 林嘉知道这是开玩笑的话，立马就露出了笑容，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这时候，秦老师又叫到蒋永铭的名字，林嘉愣了一下，往门口张望了一眼，然后赶紧跑了上去。等他回来后，我看到他手里拿了蒋永铭的成绩单，奇怪地问他：“蒋永铭呢？” 林嘉回答：“他去等他爸爸了。” 林嘉看了看手表，嘴里嘀咕说：“他前面就说他爸下班准备过来了，怎么还没来啊。” 我看出林嘉和蒋永铭的关系确实不错，便多问了一句：“他怎么不叫他妈妈来开家长会？” 林嘉愣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小声回答说：“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 两个孩子平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虽然不用为吃穿发愁，获得的亲情却少之又少，难怪他们性格相差甚远，却意外地成了好朋友。 没过多久，蒋永铭就回来了，带着他父亲坐在我们旁边。两个小孩凑在一块儿聊起考试成绩，而我也不得不和蒋承理寒暄几句。我们的话题都围绕成绩展开，他夸我把林嘉教得好，而我也夸蒋永铭又聪明，性格又好，对林嘉很照顾。 正巧秦老师说起出国留学的事情，蒋承理顺着这个话题问我：“我听说你很早就随父母移民，在国外读的大学。” 我心头一怔，神情自若地回答：“对，高中的时候和父母一起移民美国，当时是家里的意思。” 我避开大学学历不谈，转而问他说：“是小嘉告诉蒋永铭的吧？” 没想到蒋承理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不禁一愣，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他说：“小铭很少和我说学校的事情，不过，也怪我太忙，平时没空陪他。”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小赵，你认识陆言君吧？” 我没想到蒋承理竟然会提起陆言君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离开上海很多年了。 我努力保持冷静，镇定地回答：“认识，以前我们是一起跟着老徐的。” 蒋承理的视线在我脸上缓缓扫过，说：“他在北京一家代理公司做得不错，前两年我有个项目在北京和他们公司合作。” 我很久没有和陆言君联系，倒不知道他去了北京。不过以我们当年的关系，没有联系才是最好的。 “那小子很有能力，一个人在北京闯了几年就做到销售部门一把手，我记得他说最早入行的时候就和你认识了。” 此时的蒋承理就像一只老狐狸，不着声色地把我和陆言君的关系点明，而我亦知道他和陆言君绝不只是认识。 果然，蒋承理眯缝眼眸，低声说：“虽然你们是同时进公司的，不过，老徐比较喜欢你，也更看重你。” 我心头大惊，还来不及吭声，又听到他说：“小赵，你的能力比陆言君更强，做事更沉稳，如果不拘泥于现在的公司，跳出去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我不打算让他继续这个话题，立刻谦虚地说：“哪里，我还没把徐总的本事学个十分。” 蒋承理笑着摇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用谦虚，当年老徐选择了让陆言君离开而不是你，说明了他更欣赏你的能力，也更认可你这个人。”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惊讶，只是沉重的心跳还是将我出卖。 这时，蒋承理却笑了，故意压低音量，声音里透出几分戏谑的意味，说：“赵明远，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了。” 我的脑中顿时闪过各种猜测，蒋承理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早就知道我这个人，还是从陆言君嘴里得知了什么？ 可惜，未等我想明白，家长会就这么结束了，而我和蒋承理之间的较量不得不先输了一回。 第三十四章 回家的路上，林嘉始终小心打量我的表情，直到快到家时，他内疚地说：“对不起，我打电话给你是不是影响你和顾哥的约会了？” 我忍不住大笑，揉着他的脑袋，说：“你在怪我先把家长会的事忘了，所以才安排今天和顾岚见面？” 林嘉表情着急，忙说：“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林嘉真急了，我没有继续逗他，专心地往家开。路上，顾岚打电话给我，而我不方便接电话，直接用了蓝牙扩音，可能顾岚听出我在开车，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即便如此，我们对话还是被林嘉听到，小家伙明明很好奇，却假装不在意的样子着实有趣。他故意看向窗外，又时不时地瞟我一眼，而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时，故意转头对他笑了笑，害得他立马脸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经不住耳根烧得发烫。 我和顾岚以互道晚安结束了电话，正想问林嘉要不要吃点宵夜，小家伙缓缓地抬起头，低声问我：“顾哥的新家还好吗？” 我心里一愣，隔了一会儿才明白林嘉的意思，笑着回答：“挺好的，面积不大，但是很干净，他一个人住刚好。” 林嘉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问出了口：“你会住到顾哥家里去吗？” 我忍不住轻笑，反问他说：“怕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林嘉连忙反驳：“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知道他害羞，又忍不住逗他，说：“那是什么意思？” 这次，林嘉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却挤出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说：“叔叔，两个男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话，我禁不住大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林嘉的头发，说：“小笨蛋，等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就知道了。” 不等林嘉开口，我耐心地说：“男人和男人也好，男人和女人也好，只要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相处方式都是差不多的。” 我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安抚地搂住林嘉的后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孩子的身体很僵硬，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寻常。他始终低着头，好半天才看向我，眼神中隔了一层雾气，竟然令我一时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林嘉仿佛变了一个样，不再是那个让我一眼就看透的小孩，他的心里有了更多的情绪，眼神也有了更多的内容，他的脑子里不只是简单的吃饱穿暖有人陪，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似乎懂了很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也不至于觉得烦恼，只是内心颇为感慨而已。 我正要开口，稍稍转头就见林嘉看着我，不像平时这么小心翼翼，却认真地让人不得忽视。 然后，他问我：“你很爱顾哥吗？” 我心头一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面对林嘉清澈的眼神，竟然一时无从作答。我不想骗他，但又无法解释成年人的恋爱方式。在林嘉眼里，“爱”是一个神圣而庄严的名词，不是轻易可以说出口的。 我暗自斟酌说辞，犹豫是否应该转移话题，却在林嘉认真的表情下投降：“林嘉。” 我轻轻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眸微颤，表情不似先前严肃，看向我的眼神渐渐放松。 看到林嘉的反应，我不禁轻笑，柔声说：“我很喜欢顾岚，也很喜欢和他相处，但是现在还谈不上爱。” 林嘉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正要开口的时候，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地说：“可能我偶尔会到顾岚家住一天，但我不是不管你，也不是不关心你。” 我顿了顿，趁红灯停车的时候，转头看向林嘉，许诺说：“在高考以前，你是第一位的。” 林嘉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就脸红起来，小声向我保证：“我会好好考试的。” 看到林嘉一副委屈又窃喜的表情，我忍不住轻笑，问他：“为了什么？因为出国旅游？因为让我高兴？” 林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又犹豫地点点头。 我一边把车开进小区，一边语气和缓地对他说：“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将来不会让自己后悔。不管努力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至少他曾经为自己的人生努力过。” 林嘉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努力想了会儿，这才听话地点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以这孩子对我的依赖和崇拜，哪怕让人不耐烦的教训都会听进心里。只是比起刚来我家的时候，现在的小家伙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会乖乖地听，然后认真地想，心里认可以后才回答我，而不像以前盲目的顺从。 也许因为得到了我的“保证”，林嘉的心情逐渐变好，清秀的脸孔露出高兴的笑容，那么灿烂又那么纯真。上楼的时候，我要帮他拎书包，他犯倔地硬拽不放。我故意抓住他的手臂，假装要惩罚他、打他的屁股，他一个劲地往后躲，差点没撞在电梯门上。 “我自己拿。” 林嘉的力气哪里比得过我，三两下就被我拽在怀里，我故意绕到他的后面一只手就把他的双臂抓紧，这下子林嘉可没办法了，只得乖乖地把书包交出来，求饶说：“叔叔，我怕痒。” 林嘉是真的很怕痒，只要我稍稍碰到他的腰，小家伙立马身体一颤，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然而，他始终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而笑得差点流眼泪。 “下次还敢不敢和我争？” 电梯已经到了，我却不急着出去，把林嘉按在墙上，单手扶住他的腰部，假装要冲他挠痒。 林嘉满脸通红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睛笑得湿湿的，仿佛隔了一层雾气一样，却又闪烁着光芒。 “不敢了。” 他的语气并不委屈，隐隐透出几分笑意，我知道他是在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只要和我在一起，小家伙就没有不高兴过，哪怕是因为什么事而难过，我也有办法把他逗到笑出来为止。 “走了，进去吧。” 我握住林嘉的手腕，一把将他抓起来，然后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林嘉下意识地身体一缩，很快又朝我靠过来。我心头一怔，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而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走在我的后面，傻乎乎地对我笑。 对，不管我逗他，还是捉弄他，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一定就有林嘉。而他不管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总是第一时间找到我的位置，然后乖乖地跟在我后面，仿佛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我。这样的林嘉让我安心，也让我感到温暖，乃至于不舍得让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