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番外——歌锦
歌锦  发于:2014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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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轩辕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真凶为谁? ****** 咳……(真诚)其实本文于半年前就已构思,于是经过修修改改终于在半年后决定了大致。其系列为:浮生梦。分别有:《浮生梦》,《故人愿》,《荒城雪》,《离人歌》。此后还有乱世系列,分别为:《乱世》,《蒹葭》,《遐思》。 本文直到结尾可能都会疑点重重,于是敬请关注二三四部,以及浮生系列主角们先辈的故事……(乱世系列)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汐弦,苏颜倾 ┃ 配角:楚央,景誉,苏凝七,百里涟在 ┃ 其它:南宫澈,南宫真语,凤衍,一梦庄,潋花谷 壹 他曾以为,那会是永无止境的爱恋。 直到那个人的秘密逐渐浮出水面,信任瓦解,从前的每一句话被剥开甜蜜的外衣,露出内心的本质。 说过的永远与喜欢,全部都是虚假的谎言。 日落,青山山间阴凉的山洞内,有恍惚的烛光摇曳。 汐弦尽量使自己的手不再发抖,去触碰怀中那支从未出鞘的匕首。 篝火对面,苏颜倾倚着墙壁,半梦半醒。他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在他所坐的地面正缓缓淌血,乌黑的、逐渐凝固的血迹。 汐弦狠狠咬着唇角,曾经的一切涌上脑海,冲撞在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眼前这个人,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汐弦抓紧了匕首,用力到关节泛白。 整个武林的人,都希望他死。 匕首尖利的刀刃缓缓划开,被篝火渡上一层暖暖的光耀。 就是现在,杀了他。 “汐弦。” 那么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在一梦庄中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出现在眼前。 而这一次,他们的中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无法逾越。 内心是刺痛的,这种痛使他重新平静了不久的情绪再次出现波动。 刀刃缓缓回到刀鞘中。 “汐弦,你不可以杀我。” 那个人即使面对生死关头,都是这样从容镇定。 苏颜倾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像蒙上一层雾气,越发看不到底。 他的视线穿过汐弦所在的位置,不知看着何处。 汐弦冷笑:“苏谷主多虑了。” 汐弦说着,用刀鞘磨开了束缚着他的绳子。 他自由了,就算身负重伤,也是可以从他手中逃脱的吧。 汐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脑中空白了片刻。 那份杀意直到现在都不曾退却,然而他的举动,却是放了他。 是下不去手么? 墙边的身影了动了动,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意味不明。 “那天,我和景誉说的话,你听到了。” 事已至此,苏颜倾倒不遮掩什么。 是啊,听到了。 汐弦缓缓阖目。 那是近乎淹没天地的大雪,飘扬洒下。 那人穿着与雪同色的白衣,寒风吹起,翩若惊鸿。 只有乌黑的发纠结成丝。 “你可知道,汐弦对你有意。” “是。”微笑。 “那你呢?”景誉的左手隐约在佩剑上游移。“你说你是轩辕门活下来的弟子,你说你是无意找到了一梦庄。” 那人不语,神情却更加莫测。 “你说的,我全都不信。” 景誉走近他。 从他来的第一天,景誉便在怀疑他。尤其在看到他胸口处的图案之后,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但他却觉得,汐弦是在有意包庇他。 “你不信又如何?” 那人微笑以对,反而迎着景誉走去,直到他身边停下。 “汐弦在救下我的第一天,便应猜到我的身份。为防不测,我早已……在他身上下了毒。” 景誉的瞳孔猛然收缩,左手差点拔出了佩剑!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潋花谷的谷主,潋花谷以用毒闻名。 如若真像他说的这样…… 那人用眼角瞥了眼景誉拿剑的手,心中又有思量。 如果他此刻恢复了武功,那么打起来还有一定的胜算。 反之…… 他不喜冒险。 “一梦庄与潋花谷素无恩怨,景公子又何苦为难我?” 一梦庄庄主卿枫墨乃有医仙在世之名,就算他不救自己,他的弟子也一定可以。 “我死了的话,汐弦也活不了。” 他补上后半句,轻然离去。 这句话在景誉耳边盘旋良久,直至握剑的左手完全松下去。 大雪纷飞。 “不知苏谷主现在又有何打算?”语气略带讽刺。 “咳……”苏颜倾掩了唇角血迹,柔笑道:“汐弦,你救过我,我不会害你。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对于此,我很感激。” 原来也只是感激,汐弦突然觉得很累,接道。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下落,躲在这里也迟早会被找到。” 他撇了撇嘴角,“他们不是我,不会心软!” 苏颜倾动了动身体,勉强站起。 身后的墙壁上满是血迹,肆意向下滴着。 “出了这个山洞便是潋花谷的后山,那里有你的解药。” “所以你是想说,在到达那里之前,你绝对不可以死?” 苏颜倾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现在确实不可以死,因为他要做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走吧,这种程度的伤,相信苏谷主可以忍耐。” 乍暖还寒,积雪融化,日光斜斜照耀下来。 从黑暗的洞穴走出,再逢光明,恍若隔世。 汐弦回忆起三个月前的那一天。 冬至,那是始料未及的初见。 一梦庄大门前的台阶被白雪覆盖,而这白茫茫的一片中是不该出现鲜艳红色的。 汐弦放下手中的药篓,伸手向门前突兀的那处。 缓缓拨开雪,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奄奄一息,胸口处还在流血。 伸出之间搭在此人的手腕上,只觉脉相虽凌乱,一时却并无大碍,重要的问题只是失血过多。 他没有犹豫,立刻扶起那男子,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药篓没有拿,行走也是艰难的。 也是这一天,汐弦破了一梦庄最重要的规矩: 绝不救来历不明之人。 楚央站在景誉身边,抿着唇角,最先打破沉默。 “汐弦……我记得……以前从来没有人破过这个规矩。” 他正直勾勾的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被子上露出的雪白衣襟上沾染了点点血迹,但他的神情却是安宁的,没有一丝痛苦。 一直沉默不语的景誉瞥了眼身边的楚央,也随着汐弦的目光看向躺着的那人,心中却道可惜。 此人却是生了副好面皮,但那眼角下偏偏印了道颜色稍淡的伤痕。那伤痕细细勾连在眼角处,生生将一张秀美面容添了遗憾。 楚央见两人都望着床上之人,也将目光凑了过去。 须臾,他咽了口口水。 “……汐弦,你不必自责,其实规矩嘛……就是用来破的哈。” 景誉微蹙眉,鄙夷道:“刚刚不知是谁在一道上不停重复着一梦庄的规矩。” 楚央回瞥景誉。 “刚刚不知是谁在一道上说,要将被放进来的人赶出去。” 楚央脸色渐渐难看。景誉挑着眉,越发得意。 汐弦缓缓阖目,开口道:“楚央师兄。景誉师兄。” 两人这才回望过去。 “不要告诉师父。” 楚央刚想开口,景誉便抢先道:“汐弦你可知,最近正是武林动乱之时。你又能否知道,你所救之人是敌是友,是善是恶?” “景誉师兄,你说的道理我懂。” 景誉蹙眉,直觉他还有其他原由。 汐弦顿了顿,轻道:“我只是不能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顿时鸦雀无声。 楚央咳了咳,拍拍汐弦肩膀当作安慰,又恶狠狠瞥了景誉一眼。 “好啦好啦,我……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景誉轻叹,没有再说话。 楚央的决定便是他的决定,从来都是。 “对了,你们来看看他的脉相。” 刚在路边只是粗浅查看,况且汐弦的医术本就不高。而如今得了他二人的保证,便放下心来。 景誉上前握住那男子的手腕,只消一会,便轻放开。 “怎么样怎么样?”楚央情绪高昂。 “还死不了。”景誉对其反应十分不满。 汐弦抿唇望着景誉足有片刻,后者才无奈道: “此人中了非比寻常的毒,至于是什么毒,我也不知。” 贰 直到日头将落,吵吵闹闹的二人才离开汐弦的房间。 楚央去代替汐弦做他今早未完成的事,而景誉则去翻查一梦庄所有的医书。 光线昏暗,汐弦想起该为此人换药,便拿齐了东西。 他动作极轻的掀开男子伤口处的衣料,却见清理过的地方依旧血红一片。 不该如此才是。 汐弦思量着,再定睛望去,果然发现倪端。 早晨时因为急于救人,并未仔细查看,只觉血流的太多,只有止血。而现在才发现,那血红的一片并非血迹,而是……一个图案。 那是一朵血红的花的图案。 床上的男子微微动了动,汐弦垂眸想了一瞬,不动声色的将他衣服系好。 景誉的话在他脑中重现了一遍。 “你……” 白衣男子才张口说了一个字,便猛烈咳嗽起来,脸色十分苍白,足见他的虚弱。 “这里是一梦庄,我叫汐弦。”汐弦顿了顿,将手中的纱布与药放到床边,说道:“既然你醒了,便自行处理吧。不过你放心,你的伤势并无大碍。” 白衣男子失神片刻,随即微笑。 “多谢。” 五日后,白衣男子的外伤已然痊愈,可以下床走动。 但汐弦已经告诉他,救他已违反了庄规,于是他的行动便被限制在了汐弦的院子里。 这五日里,汐弦没有问他的名字,也没用问他的来历,只是每日定时给他送来饭食便离去。 雪堆落了满院,银装素裹。 不远处,有听似打斗又仿佛玩闹的声音。 他好奇的走近。 而也是这一刻,一道锐利的白光向他冲去! “啊!景誉!看你干的好事!” “你确定是我么?” 景誉一边瞥着楚央,一边向自己的剑冲去的位置走去。 银白的剑身静静插在树干上,风一吹动,落下层层薄雪。 锋芒已露,未见血光。 而真正可怕的,却是锋芒未露,已见血光。 那把剑距离那白衣男子仅有半寸距离。 “抱歉。”景誉将剑拔出,不咸不淡的说道。 后者呆在那里,景誉也没有管他。 奔过去的是楚央。 “你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我不是故意的……”他哭丧着脸解释着,直到那男子缓过神来,僵笑着道:“无,无碍。” 楚央自觉无趣,便跟在景誉身后走了。 直到那二人完全消失在后院内,白衣男子才错了错步,侧头看向树干上的剑痕。 他轻轻勾起唇角,方才眼中的惊恐已完全消失。 没有情绪的双眸平静如水。 自百年来,轩辕门,一梦庄,潋花谷与祈月岛呈四足鼎立状态。 其上,便是荒城城主,而荒城城主更有武林盟主之称,相当于朝廷中的皇帝地位。 渐渐的,荒城城主不再管理武林中事,武林一时无主,近百年的格局终于开始动摇。 此期间,轩辕门第十二代门主骤然连通朝廷,开启了朝廷与武林之间的商路,更打着皇帝的旗号大肆在武林中选取能人异士,为朝廷所用。 轩辕门地位大升,从此居于武林四大派之首。 而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都不见荒城城主的踪影。 “等等等……你说的这些和近来的武林动乱有什么关系啊?”楚央不解。 景誉道:“我们一梦庄是一向与世无争的。” 楚央点头。 “祈月岛岛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武林中关于此派的传言也是少之又少,但也有人说,祈月岛岛主与荒城城主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哇……美好唉~” 楚央显然将那两人联想到某些方面,景誉神色不自在了一瞬,继续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轩辕门与潋花岛。” “哦~原来景誉是先把一梦庄和祈月岛排除了出去呀。” “潋花谷自创立以来的时日比一梦庄都要早很多,似乎说,创立潋花谷的第一任谷主出身皇族,后来不甘被深宫束缚,带着一身自幼学来的医术流落于民生。那潋花谷,最初也是个救死扶伤之地……” “那岂不是和我们一样?” 景誉摇头,“刚刚说过,潋花谷最初本是救死扶伤之地,也因着那特殊地域,深谷中生长着许多品种的草药,第一代谷主潜心钻研,利用那些草药研制出的药品救了很多人,口碑一直甚好,以至于多年后顺承他接下潋花谷谷主的后代都深得武林中人的爱戴敬仰之心。而到了上一代那里,那些救人性命的草药不知被他做了怎样一番混制,多种毒药横空出世。从那时起,那个男人便疯狂迷恋上制毒,以至于后来不惜用各种手段做着实验。” “啊?”楚央顿时脸色煞白,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轩辕门……” “问题便在这里。”景誉停下脚步,用袖子为楚央擦了擦脸上的雪。“武林皆知,上代潋花谷谷主突然将谷主之位传了下去,他自己紧接着就失踪了。也是在他易位的第二天,轩辕门……被灭门了。” “灭门?!” 楚央瞪圆了眼。 景誉点头,低声道:“就是,一个不剩的意思。” 楚央若有所思。 景誉忽而冷笑,“所以说,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重伤,中毒,你觉得他的身份会是什么?” 楚央又摸不到头绪了,喃喃道:“荒城城主……祈月岛岛主……上代潋花谷谷主……这些人不都是行踪不明的么?” 楚央这么一说,景誉突然也摸不到头绪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习武之人在遭到攻击时会下意识躲闪或反击,这无法掩饰。 那人刚刚并未闪躲,只有两个可能。 他若会武功的话,怎么也不可能被伤成那样。而第二个可能便是,他察觉到自己是在试探他。 只在那一瞬间。 若真是第二个,那人有的是怎样的心机和反应。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景誉的神情凝重起来。 白衣男子再次醒来时,汐弦景誉和楚央都在看着他。 他愣了半刻,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景誉对自己的敌意并无丝毫掩饰,他直接问道:“你是什么人?怎样受的伤?还有,你可知自己中了毒?” “轩辕门被灭的事情,你们应当知道。” 楚央连连点头,景誉咪起眼来,汐弦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我知道凶手是谁,因为,我是轩辕门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摒住了呼吸。 “凶手是谁?”汐弦问。 “咳咳……”白衣艰难的咳了咳,答道:“轩辕门所有人死于中毒,而那一天,我刚好下山。” “用毒之人……”景誉感觉真相离自己的猜测已然不远。 “咦?然后呢?”楚央眨眼。 白衣男子环视了他们一圈后,轻道:“我叫颜夙,我中的毒名叫涧息。” 汐弦蹙眉,这种毒药,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中此毒者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会先后失去听觉、触觉、味觉、视觉,每一种状况持续一天。” 颜夙垂眸。 他说的确实是真的,只是隐藏了一点: 服此毒者,武功尽失。 叁 景誉虽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不得不相信对方中的毒的毒性。 因为转日午后,涧息的第一重便发作了。 偶尔落的清净,汐弦看着半梦半醒的颜夙,心头疑惑不轻。按理说,一个人在这种处境下不该如此从容。 他拿起纸笔,在上面写道:你可知道哪里可寻得解药? 颜夙看了汐弦一眼,苍白纤细的手指接过笔来,在他的字下面写了行更漂亮的字: 确实。但我不会让你们去。 汐弦写道:为何? 颜夙接过笔,回:潋花谷制百毒,毒有多少种,解药就有多少种。而解药……就在潋花谷深处。 这时,汐弦突然想起他胸口处那血红的花的图案,刚要开口,转念一想,那或许是中毒的缘故。 他骤然松了口气。 而他此刻的表情在颜夙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于是他解释的写道: 我之所以了解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年少时曾被软禁于潋花谷一段时日。 汐弦写道:为何软禁? 良久的寂静后,汐弦发现颜夙昏睡了过去,那支笔还夹在他的手指间。 汐弦看了他半刻,将笔拿走,抓着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难得清闲了几日后,汐弦才发现,师母已经很久没有让他去采药了。 门“啪”的一声被撞开,汐弦一惊之下回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楚央师兄,为何你每次出现都要闹的个惊天动地?” “汐汐汐,弦……”门没关,楚央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吹了进来,汐弦打了个寒颤。楚央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看到汐弦注视着自己,又向后瞥了一眼,便很识趣的去关好了门。 “又怎么了。”汐弦习惯了般淡定如水的对待楚央的惊天动地。 楚央抿唇。 须臾,汐弦都不曾再回头看他,楚央便沉不住气了,竟趴到汐弦肩上。 “呜呜呜……呜呜汐弦……” “到底怎么了?” “呜呜……呜呜……我被景誉咬了。” “……” 楚央做抹泪状抹了把脸,却只擦下了几滴雪花凝结的水滴,再无其他。他哭丧着脸,重复着当时的情形,末了,斩钉截铁的问道:“他他,为何咬我?” 汐弦去桌边倒了杯茶水,冷冷道:“不是咬。” “那??” “是亲。” 顷刻的寂静后,楚央又咋呼起来。 汐弦做思考状:“这么久以来,你们的程度居然只是亲?” 楚央懵了。 一梦庄自早以来便被师母定下规矩:不收女弟子。 也正是因此,一梦庄内盛行断袖之风。 用楚央的解释便是:大家都自由相爱了…… “他咬我。”楚央一脸坚定,他坚信着自己。 汐弦无声叹气,悠悠的又倒了杯茶水。楚央眨眨眼望着那杯茶水,满怀感激的看着汐弦。后者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将那茶喝了。 楚央撅嘴。 “楚央师兄,景誉师兄喜欢你,莫非你看不出。” “恰?”楚央将嘴唇从一个奇妙的形状变成另一个形状,声音都脱了形。 汐弦远目,道:“恐怕除了你,没人会看不出吧。” “可他总是与我作对!” “你可曾见他与别人作对?”汐弦问。 楚央摇头。 “那就是了。” 楚央歪头不解。 汐弦再叹,解释:“倘若一个人喜欢你,定会用最特殊的方式对待你,因为你是最特殊的那个人。景誉师兄便是那种人,与你对着来便是喜欢你的方式。” 楚央傻了片刻,甚虚弱的往椅子上一坐。 汐弦瞥。 “我觉得当真奇妙。”楚央回过神,道出此言。 “嗯?”汐弦以为这楚央终于大彻大悟了,想发表些感慨,却不料楚央继续道的是: “师弟你记得么,在我两年纪还小时,我被景誉救过一次。” 汐弦点了点头,说:“不记得。” “……” 楚央自己倒了杯茶,徐徐喝了口,心满意足的说道:“景誉救了我,便喜欢了我。那年那个苏凝七救了你,便也喜欢了你。” 苏凝七……这个名字汐弦都快忘记了。 不过无妨,他只将那当作一场闹剧……一次孽缘…… 楚央瞬时面向汐弦,“原来人都会喜欢上自己所救下的人。你说,奇不奇妙?” 汐弦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那边床上的颜夙,脑子里空白了一刹那。待他回过神,却怎么都想不清自己刚才为何下意识看向那边。 “奇。”汐弦表情僵硬的看着远方。 “咳,汐弦,其实我有更重要的事对你说。”楚央难得一副正经样子。 “什么事。”汐弦顿了顿,补充:“师兄你也会有重要的事?” 楚央并未计较这句话中的深意,轻声说:“师母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能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每一年的武林大会都是由师母去,因为师父卿枫墨不喜露面。 汐弦没接话,等着楚央说。 “所以今年的武林大会,一梦庄便没人去了。” “就是这事?”汐弦蹙眉。 “所以,刚才师母说,今年要你去。”楚央一个大喘气。 “……下次连着说可好?” 这是汐弦第一次进入潋花谷。与他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是幽远的路,空旷的山,越向深处越能感受到一丝寒气。而出乎想象的是,在这大雪的天气,却处处开着一种紫色的花。它们在风中摇曳,覆着雪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从这里走……虽然比入口处的那条路安全些,却也有可能遇到巡视的人,千万……咳咳……” 此时风雪比之前大了些,而苏颜倾才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有暗红蔓延,看上去非常虚弱,连脸色都惨白着。 汐弦开了开口,又欲言又止。犹豫了下,走上去扶他,又轻道: “若是遇到,怎么办?” 汐弦话音才落,便见着他停下脚步。 “已经遇到了。” 不远处,一个影子恍恍向他们走来。 “什么人?”一身黄衣的巡谷使者蹙眉凑近,拔出腰间的剑指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男子。 “好久不见。”苏颜倾轻笑了一声,将头上斗笠拿下。 那名使者的剑“当”的落了地上,眼睛瞬间睁大,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不住的后退。 “让我想想,嗯……我服了毒的那天,你似乎是在场?”他走近两步。 黄衣使者听了此言,腿一软竟摔了下去,说不出话来。 尽管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汐弦已经猜出,此人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并没有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颜倾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捡了那把剑在他面前晃着。 寒光闪闪。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他轻声问着,那人脸色却已死灰。 可是过了良久,那把剑依然在那晃着却不见落下,黄衣使者不禁抬了头。 苏颜倾道:“我不杀你。” 黄衣使者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却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是有很多疑问的,但现在不是想问题的时候。 苏颜倾又道:“今日在这见到我们的事,不准与任何人提起,”他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人不许出现在方圆百里之内。” 黄衣使者呆愣着,突然想起什么般,开口解释:“可是……可是百……” “听懂了么?”苏颜倾垂眸望着他,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柔柔笑着。 黄衣使者方才反应了些许,虽脸色难看的紧,却小心翼翼开口:“斐痴听的懂……可是……可……”吞吞吐吐几番下来,仍是没道出什么。但见苏颜倾一脸和色,显然暂时不打算清这笔账,便悻悻离去。 那人才走出他们的视线之内,苏颜倾的神色就黯淡了下去,抓在剑柄上的手轻微颤动。他挪动了下步子,吃力的将剑插在地面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整张脸比之前更加苍白。如若那人再走的晚些,恐怕便会见到他不支倒地的样子。 由于那人来的太快,走的太快,汐弦这才注意到身边之人已有不支的样子,下意识去拥住他。 他低头的瞬间,骤然与对方抬头间的视线相交在一起。 仿佛往日那般温情。 汐弦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颜夙……我很后悔……” 苏颜倾没有问他什么,却轻轻的,反手抱住他。 “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就好了。” 汐弦的声音似乎融在了风雪中。 深黑的瞳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逐渐迷茫。 自己对汐弦……真的无意么? “如果没有遇到过你就好了……呵呵……”汐弦苦笑着,竟缓缓道出一件事来,“其实救下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是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不要说了。” 那双迷茫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似乎又恢复了理智的那个苏颜倾。 他抬手指擦了擦汐弦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汐弦,我并没有在你身上下毒。”他笑了笑,“景誉一直在怀疑我,可是我不能死。” “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我才更想活下去。” 怀中的身体僵了一瞬,汐弦缓缓望向他。 “中毒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苏颜倾说完这句,慢慢倒了下去。 有冰凉的东西在指尖蔓延,汐弦将手从他背上移开,掌间满是乌黑的血迹。 肆 那叫做颜夙的白衣男子所中的毒,有规律的发作着。 此间,一梦庄太过平静,平静到汐弦察觉出一丝异常。 在一梦庄内,汐弦是医术与武功都最差的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轮到自己代替师母去参加武林大会。 似乎验证了的他的疑虑,有其他弟子风风火火的赶来,拽起汐弦便走。 那人的脸上带着泪痕。 “怎么了?”汐弦慌了。 “师母!师母她……快不行了……” 那人的眼泪一直在流,汐弦的心沉入了谷底。 有时候,真相明明近在眼前,却让人不忍相信。 逃避,欺骗自己,只为不去面对那份真实。 因为那往往是最残忍的。 卿枫墨的背影首先出现在汐弦眼前,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师父是一个乐观潇洒的人,而不是如今这样沉默着。 仿佛再也不能动一般,连灵魂都消失了。 床前,是他此生挚爱的女子。 汐弦在这一刻想起了师母让他去参加武林大会的理由,只因为,自己是她最疼爱的弟子。 疼爱到……不忍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离世。 但时间与命运没有等她。 一梦庄以救死扶伤闻名,却终究没有挽回她的生命。 汐弦静静的跪下去,直到日头落下又升起,双眼干涸的再流不出任何东西。 师母生前的房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好似这个人不曾离去。 白皑皑的雪不曾停止,像要生生淹没一梦庄一般。 灵堂,红烛,幽暗的光影微映着追悼,汐弦的精神在这几日里恍恍又惚惚。 师母,黄泉可有引路人为你摆渡? 犹记他小时候,带着重病的父亲流落街头,那个眉目温柔的女子拉起他的手,带走了他父子二人。 如果没有她,自己现在会在何处? 浑浑噩噩守灵的日子结束于楚央来的那一天,汐弦这才想起,难过的不会只有自己一人。 楚央强颜欢笑着却掩饰不了红红的眼圈。 “楚央师兄,师母去了。” “嗯……嗯我知道的,汐弦,没关系……我们还有师父,还有那么多师兄弟,还有景誉……” 楚央才平复下的情绪被汐弦的一句话再次勾出伤心,他不禁用双手蒙在双眼间。 汐弦深吸一口气,扶着楚央一起起身。 “汐弦?” 汐弦没有回头,静静的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房内此刻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已是夜,房内有灯火摇曳。汐弦愣了片刻,忽然想起颜夙是一直住在自己房中的。 而自从颜夙来了之后,自己便住了隔壁的屋内。 由于多日来精神恍惚,他竟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这里。 他想了半刻,改变脚步的去向,打算走回自己住的房间。 门口处,灯火摇曳的那间房里有剧烈的碰撞声响起,紧接着,烛光消失了。 汐弦的心里莫名一沉,便推开了门。 茶壶、水杯与烛灯散落了一地,一个人影正趴在距离床不远的地方,许久都没有动弹。 汐弦嘴角抽了抽,想道:莫不是睡觉掉到地上了? 刚要上前扶起他,他却缓缓爬了起来,动作看上去异常艰难。 那双苍白的手在地上摸索了片刻,终于将烛灯重新摆在桌上。 微弱的光下,汐弦才看清,那双一向深邃的黑瞳变得黯淡无光。 原来是毒发……失去视觉的阶段。 他几乎能想到他这几天是怎样度过。 心底隐隐愧疚,汐弦才挪动了一步,颜夙便将目光投向他这边。 “汐弦,是你么?”微笑。 汐弦没有说话,借着烛光,他看到颜夙一双手被掉落在地上的茶壶碎片割破,血肉模糊的。 而他本人却浑然不觉一样。 “汐弦?”颜夙侧头听了听身边的动静,轻声道:“这几天你去了哪?”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桌子,淌血的一只手指了指桌子的方向。 “我看不到了……灯是为你照亮用的。” 那种心痛的感觉在这一刻忽然猛烈的侵蚀而来,奇怪的是,在他看着楚央哭起来的时候,自己并无感觉。 而此刻…… “汐,弦?”颜夙对发生的一切与汐弦心中所想全然不知,试探性的叫他。 汐弦贴着墙角蹲下去,还是流了眼泪。 颜夙摸索着走到他身边停下,辛苦的伸手摸向墙壁的方向。 他手上的鲜血滴在了汐弦面前,格外刺目。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在这里。”汐弦的声音闷闷的从下方响起。 颜夙歪了歪头,也蹲下去,伸手摸到汐弦的脸。 温润的,温暖的。 汐弦轻轻碰着他的手腕,说道:“你的手流血了。” 颜夙顿了顿,将双手从汐弦的脸上收回去,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对不起,我不知道。” 汐弦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误会,汐弦急忙解释,才想起他现在是看不到的,“我替你包扎一下。” “好。”微笑。 烛光有些温暖,汐弦拿了把木椅放在床边,一边用纱布为颜夙包扎着受伤的双手,一边略责备道:“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小心,不是每一次受伤都有人照顾你的,我看你……总是一副不知道痛的样子。” 汐弦忽然想起处见他时,他也是全身血淋淋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痛苦。 颜夙笑了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为什么总是不爱惜自己……”汐弦喃喃。 颜夙抬起双手“看了看”,神色有些迷茫,不知是对谁说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的。” 似乎是谈论到了生死,汐弦想起了过世的师母。 “汐弦,你说,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这句话有几分玩笑的意味,颜夙并没打算得到答案。 然而,汐弦平静了太久。 颜夙的视线是一片黑暗的,他只有伸手去摸索。 “我会的。” 汐弦的声音又变得闷闷的,颜夙隐约感觉自己的衣襟处热热的。 他伸手探下去,发现汐弦正趴在自己怀里。 “汐弦?” “师母……师母死了……颜夙。” 汐弦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阳光明媚,似乎一天之间便扫清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阴霾。 他侧了侧身,发现自己的手中正抓着什么。 日光斜照进来,颜夙正靠在床边,睡的安静。 而他的手中,抓的正是他的衣角。 昨夜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他望了望那人睡着的侧脸与手中被攥的发皱的衣角,缓缓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又重新闭起了眼睛,双手去抓那只缠了纱布的手,放进怀里。 伍 潋花谷的温度似比任何地方都要低一些,今日已是汐弦与苏颜倾在潋花谷深处度过的第三天。 苏颜倾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汐弦曾经学过的那点医术根本起不到作用。 若不是相信他本人也精通医术,汐弦还要更担心些。 苏颜倾醒了,看上去连睁着眼睛都异常疲惫的模样。 “汐弦,就快到了。” 解药便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们走过去。 只要他们安然无恙的走过去…… 风夹杂着雪起起停停,可其中开着的花却不受影响般肆意飞舞,妖娆如初。 白雪重重的崖壁间,一朵傲然绽放的花迎风飞舞。 寻梦。那是涧息的最后一味药引。 也是这味药引找到的那一刻,颜夙终于倒了下去。 经过失去感觉的各种折磨,不支的倒下。 汐弦有所欣慰,便立刻将那花朵采撷而下,扼着苏颜倾的下巴喂他吞了下去。 此刻的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怨愤。 然而,天意弄人。 如果汐弦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黄衣使者的名字叫做斐痴。 那个人再次出现在了不远处,只是动作略微僵硬诡异。 那人离他们近了。 “颜倾……颜倾,醒醒。” 汐弦没有了主意,急忙拍拍他的脸。 苏颜倾抬目望了一眼,身体便僵住了。 黄衣使者终于“走”到他们面前,他们这才发现,那只是一具尸体。 斐痴的尸体缓缓倒下去,他们见到了另一个人。 乌黑的发与风雪缠绵,垂在腰际,四周弥漫着白梅的香气,与血腥味道混合在一起。 汐弦的目光定住在那里,再不能移开。 那个人漫身锦色的流苏,自风雪中走来。 苏颜倾僵硬的笑着。 “别来无恙……表哥。” 汐弦在准备动身前往武林大会之前,最担心的便是颜夙。 楚央心思单纯,景誉可不是。 汐弦能够感受到他对颜夙强烈的敌意,即使那份敌意来的很正常。 午后,三人聚集在汐弦的房内,加一个昏睡着的颜夙。 也许楚央并未发觉,但景誉却看出汐弦与那个颜夙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 “汐弦,此行需多加小心。一梦庄现在正是混乱时,我必须留守此处,楚央……他去我也不放心。” 楚央怒目:“景誉!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我~~” 景誉面无表情,“我是光明正大的歧视你。” 楚央突然蔫了。 景誉继续对汐弦说:“轩辕门被灭门之后,武林中迅速崛起了一个新的门派,其中恐怕有些蹊跷。汐弦你……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行事。” “新门派?” “具体我也不知。” 汐弦道:“我想带颜夙一起去。” 景誉目光一凝。 汐弦正欲说些什么,景誉却拍了拍他的肩。 “我无法阻拦你,但是我想告诉你,此人并非良人。” 景誉话音才落,便见颜夙缓缓睁眼,不知有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 汐弦缓缓望向他,若有所思,对景誉说: “无妨,他今天……应该是失去听觉。” 景誉半信半疑,怎么看都觉得那人的眼中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蔫了许久的楚央突然露出自以为奸诈的笑容。 “汐弦师弟,莫非你这短短几日便相中了他?” 汐弦愣了片刻,竟不知怎么回答,再向颜夙望去,却见对方又看着自己。 汐弦飞快的摆过头,厉声道:“别胡说。” 楚央偷笑着,却听到个清澈好听的声音。 “你要走了么?” 说话的人是颜夙。 汐弦刚要回答,却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缓缓盯住颜夙。 那双细长眼眸明亮的望着,眼角的伤痕逆着光有些模糊。 “你你你……你??”楚央指着颜夙“你”了半天,都没表达出想说的话,只是意识到他能听到他们的话,也就是听到自己刚才那句戏谑…… “嗯,醒来时就可以听到了。”颜夙温顺笑着。 景誉冷哼了一声。 楚央抿唇,心中甚不满想着:能听到了也不知会一声,不然也不知再让他听去什么…… 颜夙将目光投向汐弦,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楚央虽心底为对方明明恢复了听觉还不动声色,以至于自己有些尴尬而感到不满。但心思单纯如他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有些雀跃的说:“颜夙昏睡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醒不过来了呢~” 他一言出,颜夙与汐弦都沉默了。 “呃……我的意思是,能醒过来真好~”楚央觉得这半句总该没问题了,便雀跃着又补充了半句,“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砰。”门清脆的响了一声,楚央便被汐弦推了出去。 楚央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展开双手摇头叹息: “唉,男大不中留啊不中留~” 启程之日,大多弟子聚集在一梦庄后门处。 楚央沉默着,景誉站在他身边不时瞥他。 汐弦有些无奈,开口道:“楚央师兄,我真的不能带你去。” 楚央将头低的更深。 “汐弦……”楚央扬脸,凑过去泪汪汪。 “不行。”汐弦斩钉截铁。 “楚央,我们不去。”景誉说着,揉揉他的头,“乖。” 楚央叹气,景誉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后方。 那个方向上,颜夙正倚在树干上。 他迎着景誉看向自己的目光,抬起一根手指支起将脸埋在阴影下的斗笠,冲他一笑。 景誉眯眼,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一个仿若挑衅的笑容,意思是: 我赢了。 终于,在汐弦的一脸寒气下,楚央闭了嘴,乖乖接受了分离的事实。也终于,在楚央悲痛的目光,以及一句“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啊~”下,汐弦与颜夙头也不回的走了。 飘零的雪花片片盘旋,荒凉而美极。 马车内,汐弦用暖裘将自己和颜夙紧紧裹着,不时缩缩身体。 天气是极凉的,所以汐弦睡的并不安稳。 纷纷雪幕,这是颜夙第一次好生观望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 他的头发在渐朦的光影中映出淡淡棕褐色,眉眼淡淡,一双唇生的极薄。虽然称不上美,却极为清秀,且看一眼怎样都看不够的感觉。 汐弦揉了揉压的发麻的手肘,一抬目便看见深望着自己的颜夙。 “怎么了。” 颜夙摇了摇头,突然觉得面前的场景沉沉颠倒。 汐弦蹙了蹙眉,伸手去抓那只纤细手腕,道:“你的脉相很乱……临行前,我该带些药出来。” 他话音刚落,颜夙便缓缓向前倒去。汐弦下意识去接,让他倒在了自己怀里。 “好热。”明明是大雪的天,他的身子却滚烫一片,透过柔软冰凉的衣料传到汐弦的手心。 病上加病,汐弦有些后悔将他一道带来的这个决定。 一成不变的景使人昏昏欲睡,然而在闭目仅一盏茶凉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帘子外传来小童清脆的声音:“两位哥哥!” “到了么?”汐弦睁眼,满面疲倦。 “到了到了!可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哦。” 当颜夙和汐弦双脚站立在地面上时,小童还坐在马车前,看上去有些迷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是一处大庄园,庄园入口处有几层阶梯,干净的没一丝碎雪。 这说明定是有人经常打扫的,怎么都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奇怪,比以前冷清好多呢……”小童喃喃着架马离去。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逐渐消失,一阵寒风刮过,汐弦突然反应过来。 “颜夙……他走了,我们怎么回去。” “武林大会……”颜夙难得的严肃起来,说道:“莫非是另有乾坤。” “还有,我们的目的地到底叫什么?” 回答他的是寂静。 “会不会有人来接我们?” 汐弦有些紧张,喃喃问着。 突然,那入口处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在下南宫澈,恭候多时。”那男子礼貌一笑,气质十分文雅。他裹着一身浅蓝的衣衫,手中还执着把折扇。他自我介绍完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南宫公子,久仰久仰。”汐弦装模作样的说了句体面话,自我介绍道:“我们来自一梦庄,我叫顾汐弦,他……” 发现南宫澈神情疑惑,汐弦才回头去望。 怪的是,颜夙突然不见了。 陆 “请问南宫公子,这里是?”走进庄园内,才发觉此处要比想象中大上很多,几乎与一梦庄差不多。南宫澈将他带到一个景致很美的院子,拐了七八个弯后停下,推开门。 “这里正是在下的隐沁庄,武林各路人士的聚集之地。”他笑呵呵解释,而后又纠正道:“是每次。” 原来所谓的武林大会并非在一山野空旷处或高山薄云间召开,而是这种雅致的住所? 南宫澈极会察言观色,他看了汐弦片刻后,将目光定在他身上,解释道:“实不相瞒,此次目的在于商讨,并非什么武林大会,但由于商讨的是武林近来发生的一些大事,也就只请来了几大派的代表人士罢了。” 汐弦正要开口问下去,南宫澈便将扇子一摆,看向门内,道:“顾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先休息休息,待人到齐后我再找人来请顾公子过去。” 说完他便顺着原路走了,汐弦站在原地一想,竟觉得此人礼数虽然周到,对自己言语之势竟像是……利用。 他走近房间,关上门后在门前站了片刻,见无异动,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绕出那七七八八的弯路,他来到入口处。然而现下与他刚来时不同了,门的两边多了两个人。 旁边,一个红衣服小女孩正坐在一旁的一根枯树杈上,两条腿晃啊晃。那个丫头看上去脾气很不好,两道眉毛一直深深皱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从左边那个人移到右边那个人,又从右边那个人移到左边那个人,反反复复,两根辫子不停摆动。 而这时,门口有了动静。 “凤衍。” 那男子举着把素白的伞,不知是挡风还是挡光用的,一张脸只剩一个漂亮的下巴能让人看清。他的声音非常低,身形看上去有些纤细,但比汐弦高一些。 “……阁下能否再说一遍?”左护卫一直低着头去探望那伞底。 “凤衍。祁月岛岛主。”音色未变。 似乎是发觉了对方的动作,他突然将伞收起。 那丫头皱着的眉突然又平了下去,脸上一丝烦躁的表情都没有了。 汐弦闷闷的想道:那红衣服丫头的表情会不会是决定于所见的人的容貌? “阁下可有岛主之印?”右护卫问道。 汐弦这才知道,原来身为一派之首的身上总会有一个证明身份的印记。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不久前的某个场景。 凤衍沉默的撩开衣袖,只见他的手臂内侧有一个小小的月牙痕迹。 从汐弦这个角度看去,发现他的双眼似乎有些古怪。 他的左眼是深邃的黑,右眼却没什么光彩,似乎光芒黯淡了的琥珀。 凤衍悠然的踏上阶梯,在经过汐弦身边时,脚步顿住。 “我的右眼是盲的。”凤衍淡淡说道。 汐弦本已踏上了三层楼梯,却在听到来人声音的一刻顿住脚步。 随着那人的临近,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作响。 红衣丫头从残破的枝桠上跳下地面,后退了几步。 “不欢迎么。” 苏凝七扬着一边唇角,慵懒的看着警惕的两名守卫。 这个人有着毫无瑕疵的容貌,一笑间带着几分肆意的邪气,没有人会不知道他是谁,他腰间所挂的铃铛是身份的唯一凭证。 “欢迎,当然欢迎。”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汐弦回头,南宫澈正将那红衣女娃搂在怀里,向着苏凝七微笑。 “南宫庄主,别来无恙。”苏凝七挑眉看他,直接一步跨进了门槛。 左右二守卫虽是皱着眉,但看南宫澈并无表示,也便没的动作。苏凝七身后的队伍紧接着跟上,却在即将踏入门槛时听到苏凝七的命令。 “外面候着。” “是。”十几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就连脚步也同时踏在了一条线上,没有半分逾越。 汐弦始终背对着这一幕,然而,苏凝七不是吃素的。 耳边凭空一阵风,只听:唰唰唰唰唰。 汐弦止步了,因为他正要落脚的前方,五只飞镖整齐的钉在地上。 地面上升腾起淼淼细烟,只要有人揉揉眼再看,就会那片地面居然塌陷了少许。 武器是有毒的,但……这也太夸张了。 汐弦缓缓回过头,缓缓望了眼神别有深意的苏凝七一眼,而后绕过那片被毒塌的地面,继续向上走。 苏凝七:“……” 南宫澈很是时候的发话,尽管脸色在看到那片冒烟的地后非常难看,也维持着表面僵硬的笑: “苏公子莫在此处动气,我们先行进去,待大家都休整片刻再商讨那件事也不迟?” 苏凝七给了南宫澈个面子,暂时没有去管汐弦。 周围都安静了许久,直到那红衣女娃突然闹了起来。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的那个什么会的,我也要参加!”她在南宫澈怀里扭啊扭。 “真语……别闹。”南宫澈的语气虽是责备,但望着她的目光却非常宠溺。 许是注意到周围人疑惑的目光,南宫澈对着汐弦和苏凝七的方向解释道: “这是我妹妹南宫真语,是隐沁庄的庄主。” 苏凝七没的表示,直接上楼梯走人。 汐弦尴尬的笑笑,也离开此地。 南宫澈怀里抱着小真语呆了许久,直到人都散了,才缓缓抚着她毛茸茸的头发,目光中是难以掩饰的心疼和痛楚。 南宫澈口中的休整片刻一直持续到夜,直到晚饭前,他才叫下人来通报各位一派之主,商讨之事延迟到明日。 原因据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还没有到。 夜凉如水,汐弦走到了另一个不知为何处的院子。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当他看到一抹熟悉的雪白衣角后,愣在原地。 颜夙沾染着一身冷月光华从小路转角处走来,而后看到同样看着他的汐弦。 许多话滞在喉咙中,无法说出。汐弦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颜夙,也走了上去。 但他仅仅从他身边走过,一个字都没有说。 “汐弦。”颜夙的声音很轻,夜色将他的眉眼勾勒柔美。 汐弦止步。 想知道他白天去了哪里,想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汐弦压抑着心中所想,淡淡说道:“颜公子,夜安。” 颜夙察觉到他的古怪,忽而站到他面前阻止了他的脚步,低头望他:“你怎么了,汐弦。” 汐弦忽而笑了,笑的眼圈都微微发红。 他轻轻将手抚在对方脸上,一寸又一寸,从细长的眉眼到他眼角处那抹淡淡的伤痕。 “我喜欢你。”汐弦恍恍惚惚的开口,心里一阵细微的痛。 颜夙没有半分意外。 “只是,”汐弦退后一步,用更轻的声音问道,“相识以来,你有没有说过一句实话?颜夙。” 风吹卷起颓败落叶,片片冰雪随叶落凋零而消融,二人衣角翻飞在无尽的夜里。 颜夙动了动唇,极低的声音在夜风中沉湮消逝。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一向清透的眸子空洞了片刻。 但他很快恢复了清醒。 “汐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夙还是笑着,眼中却没了温柔。 柒 那是黄昏时分,苏凝七来到了汐弦的房间。 “不必担心,我不是来纠缠你的。” 苏凝七面对汐弦说话时是出乎意料的正经。 “苏公子多虑了,我没有那样想过。” “汐弦,若有一个身负重伤的人逃向一梦庄求医,不要救他。” 汐弦缓缓看向他。 “此事说来话长……那个人,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软禁了我爹的人就是他。” “他才是如今的潋花谷谷主,他的胸口处,有一朵血色荼蘼花的图案。” 苏凝七仍然在说着,汐弦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他的耳中只剩嗡嗡的回声。 苏凝七并未察觉出汐弦的不对劲,最后解释道: “汐弦,我只是把你当作朋友一样的警告你,因为,那个人很危险。” 月光凉凉,此刻万籁俱寂,那两人身处铺了大雪的院子里,仿佛不畏严寒似的。 尽管汐弦在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看到颜夙如此反应,却又不知所措了。 那薄凉的月华下,两个身影静默而立,良久方有声息。 “你的伤已经好了,毒也应该解了,我对于你来说不再有利用价值,何苦在留在这里。” 汐弦背对着他。 他知道,这次他真的会离去。 一旦那薄弱的线断开,便万劫不复。 他不想……亲眼看着他走。 “颜夙……我想知道一件事。” 汐弦依旧没有转身,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声音。 或许,他已经走了…… 汐弦缓缓坐在地上,目光定定不知望向何处。 “你对我,可否有过半分动心呢……” 他一会儿露出少许欢欣的笑,一会儿又愣住,直到有脚步踏融了那堆积的寒雪。 星星点点的雪花在眼前落下,如他双眸中期盼的星辉。 黯淡的夜,寂凉萧瑟,身上的寒衣奈何抵不过重重寒气的浸没。 他眼皮沉沉,思绪飘飞,于是没有发觉地上孤单的影何时变成了一双。 颜夙从身后抱住他,一双纤长的手绕过他的腰际,紧紧将他搂住。 余光之外,是雪白翻飞的衣角,仿佛化在了夜色里,与落不尽的雪重叠成虚幻的影。 “有的。” 那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终于在他视线陷入黑暗前,轻轻响起。 隐沁庄正厅的大门是开着的,第一眼望去,便是那皱巴巴的红衣丫头。再放眼望去,格局如下。 左上,南宫澈端着茶杯笑的不紧不慢,南宫真语坐在他腿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左下,是闭目养神的祁月岛岛主凤衍。 右上,是慵懒坐着的苏凝七。 右下与正座的位置是空着的。 “他的动向,我始终很清楚。” 苏凝七娓娓道来。 原来,在苏颜倾囚禁起苏尹的那一日,苏凝七便设下了一个局。 因着苏颜倾对苏凝七的感情很特殊,苏凝七便好生运用了这一点。 涧息这种毒是他亲自研制的,而当今武林,除了潋花谷便只有一梦庄有药可医。 这仿若一场猜谜的游戏,苏凝七步步为赢。 尽管苏颜倾自进入一梦庄后情况有所变化,但结尾却是如他所料的。 “经过昨日的试探,你已经确定苏颜倾与那个汐弦在一起?” 苏凝七勾唇,“以苏颜倾的性格,他一定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有一个他想见却不敢见的人,也有一个他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秘密……” 众人还没有完全的搞清楚情况,便有守卫跑进来通报。 “报!隐沁庄大门口聚集了大量的人!” “谁的人?” 守卫犹豫着,正要开口,便见几个人全都自己跑了出去。 门前,穿着清一色衣服的少年少女齐齐站在一排,自中间走出一个清俊儒雅的青年。 南宫澈试探性的躬身开口: “南宫澈恭迎阁主大驾。” 那青年轻笑了笑,走出来道:“南宫公子,你说的不对。” 南宫澈抿了抿唇。 “阁主早上确实来过,只是……他看到了两个淘气的孩子,追出去了。” 那青年轻佻的点了点南宫澈的扇子,后者了然。 雪没完没了的下,汐弦与颜夙同骑于一匹马上,向荒城边境狂奔。 哒哒的马蹄踏着雪飞奔,四周雪景单调而不失色。 马车瞬时嘶鸣,毫无预兆。 荒城边境……已经到了。 客栈静静矗立在一片荒凉中,远处,两个人影骑在马上,黑发翻飞。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数支人马,仿佛要大举进攻一般。 “是他们。”凤衍轻轻开口,抬起手来。 “杀。” 身后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纷纷动了起来,周身是临近迸发的杀意。 随着距离拉近,颜夙突然拽起汐弦跳下马去,从容躲过了刺向自己的第一刀。 后方有个声音穿越人群响起。 “莫要伤了一梦庄的那个少年。” 这是汐弦第一次见到颜夙出手。 第二剑与第三剑同时刺过,他轻轻跳过两黑衣人的身后,指间是两支剧毒的银针。 一针见血封喉,两黑衣人皆命毕。 凤衍一双琥珀眸子骤然一亮,将鞭子甩向战局之中。颜夙转身跨出鞭子所触及领域,却又见南宫澈迎面一剑斩来。后错间,鞭子已缠于他的腰际。 他眸光一冷,将指间银针抛向迎面送上的一个黑衣人,直中命门。 黑衣人手中长剑落入长空,被他一瞬接下。一只手挥舞起落间,长剑与鞭子相接,生生砍断。 敌不寡众,颜夙了望身前近百的黑衣人,连退几步。 然而这时,苏凝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马背之上,一支毒镖精准的发出。 颜夙身形一颤,下一瞬间做出一个举动。 他将汐弦拉到了自己身前,指尖一只银针顶着汐弦的颈间。 从头到尾,汐弦都仿佛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任由他摆布。 众人见状,都停住了上前的步子。 凤衍冷笑:“继续。他不会伤他。” “不可!”苏凝七回头大喊,咬着牙道:“苏颜倾他……什么事都做的出。” 而他们争辩的功夫内,苏颜倾就那么拽着汐弦奔向马车旁边,抬手一剑斩断了马与车的接连。而后,他们跳落在马上,向一旁青山奔去。 “不追?!”南宫澈握着剑的手猛然施力。 这样的人若是放掉,不知将来会如何报复今日围攻他的人。 下场……不会比轩辕门好多少。 “他活不久了。”苏凝七驾在马上,一双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这是他第二次亲手害他。 烈马嘶鸣一声,苏凝七缓缓离去。 捌 潋花谷深处,僵局仍在持续着,那白梅香气似有若无的弥漫在空气中。 “颜倾,好久不见。”他勾了勾唇,向前走了两步,“不过,我今日并非与你叙旧来的。” “哦?”苏颜倾微笑着,侧头对汐弦说:“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映雪阁阁主,百里涟在。” 从汐弦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握紧又张开。 下一刻,他凑近汐弦,向他怀里放了什么。 “我是来要你的命的。”百里涟在止住脚步,声音无比平和,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苏颜倾不说话了。 汐弦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却在下一刻突然撞上此人的目光。 清冷,深蓝的双眸。 汐弦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看向苏颜倾。 青色的薄纱在风中鼓动,下一刻,一条锦色的绫向着苏颜倾的颈间飞去! 刹时,苏颜倾猛然翻身,躲过那条看似柔弱的绫。 而他刚刚移开的那片雪地被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泥土翻飞! 那不仅是简单的绫,在那绫的尾端绑着尖利的刀刃。 百里涟在用内力将它控制的极好,一击未中,迅速向苏颜倾所在的方向再次击去。 而百里涟在站定的位置半步都没有挪动,仿佛在刻意消耗着对方的体力。 “不玩了呢。” 深蓝的眼轻轻咪起,百里涟在将绫甩向另一个方向。 苏颜倾才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那本应飞向另一方向的绫又回到了自己的方向。 在他转身的瞬间,锋利的刃已刺入脊背。 汐弦始终坐在一旁,怎样都无法动弹,只有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人。 本就血流不止的伤口悄悄扩散,苏颜倾再无力爬起。 百里涟在勾了勾唇,踏着缓慢的步子向他走去。 他放下了双手中勾连着刀刃的绫缎。 而更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在下一瞬间! 就在百里涟在即将走到他身边时,苏颜倾突然翻身而起,将两支几乎看不到影子的针射向百里涟在。 那样近的距离,即使是他都无法躲过。 只是那么短的半刻内,一支针扎在了他的腿上,另一支则击中了他的左肩。 苏颜倾的毒,没有人可以轻视。 百里涟在不敢再动分毫,也是这时候,苏颜倾逃向前方悬崖的方向。 汐弦目光中最后的剪影,是苏颜倾站在悬崖边上。 他的长发被风扬起,雪白的缎带轻盈飘着,满身的血渍沾染在白衣间,如天边的晚霞与云瑶。 仿佛往日那般,风华如故。 又是一场凛冽寒冬。 生了簇火的屋里相比窗外的死气沉沉温暖了些许。楚央走到窗边,汐弦正坐在那张木椅上凝视远空。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从夏日到秋冬。他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冷的如同一块寒冰。 “汐弦。” 他侧头来看他,动作极缓,眼神中没有一丝光彩。 “汐弦师弟……等这场冬天过了,你身体好了些,我们去庄子外面走走好不好?我,我很久没有吃过你做的花糕,等你身体好了些,你可要做给我吃。还有,还有……”楚央吸了吸鼻子,看到他一双瞳仁中倒映着自己发红的眼。 汐弦不再看着楚央,而是伸手抓起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张褶皱的纸。 那是生死未卜的苏颜倾留给他的东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褶皱的纸张上只有这样八个字,却仿佛倾注了写字之人所有的爱恋。 汐弦轻笑着摇了摇头,脸色更加苍白。 “等我死后,找到他,告诉他,让他知道,我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等他……等他回来,我会永远……”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可那笑容却久久没有消散,仿佛这样空妄的期待也是幸福的。 汐弦生平最恨欺骗,但他人生中唯一一个谎言,并不残忍。 纷纷扬扬的碎雪将天地渲染,汐弦的梦中亦是苍茫的雪原,可画面却无声跳转。一会儿是一梦庄,一会儿是潋花谷。天黑下去,时间停滞在这一刻,汐弦站在远处的星空下恍恍惚惚的笑。所望之处,一个雪白的身影向他伸手。 “若梦中有你的身影,我愿长眠不醒。” 他奔跑着,而后与他相拥。 永不分离。 ——正文完—— 番外一:颜倾篇 楔子 昏暗的地牢中不时有水滴敲击着地面,滴答滴答的一声声空洞回荡。 随着“嘎吱”一声,有淡淡的烛光漫了进来,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只这一声门响,两旁牢笼内昏沉着的人便一瞬瑟缩了身体,蓬头垢面向更黑暗的角落躲去。 满地斑驳血渍蔓延间,带着血腥的湿意。染的红黑交错的污浊石砖地上,一双雪白鞋子从容踏过。 地牢尽头,早早守在那处的叶子青抬头看了来人,急忙将牢门开了锁。 苏尹听声睁开眼,阴冷望着来人。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让人将你的双目给剜了。” 苏尹下意识向后移着,破烂的衣角与地上的茅草摩擦出轻微声音。 那人似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柔声道:“只要肯说出那个名字,我暂且不会为难你。” 苏尹蹙了蹙眉头,眼底有深沉的光闪过。 “但是,你说的是否属实,我也会查清楚的。” 那人追加了半句,苏尹眉头蹙的更深。 日头渐烈,水声滴答。 那人缓缓走出去,身后的叶子青立刻将牢门锁上。 从容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前的最后一刻,苏尹口中终于蹦出一个名字。 “百里涟在。” 大门隔绝,天光泯灭。 门后的那人止步,细长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 (2) 苏凝七篇 活于人世十四年间,却是第一次道离了自小生长的繁华城池。回头望去,洛阳的街道已不甚清晰,而耳边潺潺的只有一江河水。 兴许是离去时表现的太过低沉,父亲特意请来了沈家大小姐沈琪儿与我同行。可自从她上了船,我的耳边更落不得半分清净。 “臭阿七!你不理我!”她站在船尾摇摇晃晃。 “理~你闭嘴我就理你。”懒得回头看她。 “唔……”她反应了一阵,顿时又怒,“你耍我!我都闭嘴了还要你陪我说话干嘛?” “对啊,你若闭嘴我就不需要理你了,可是你若不闭嘴我是肯定不理你的。”我得意的嚼着临行前带的果子,咬一口下去香甜。 沈琪儿安静了片刻,目光直直望在我手中的果子上,半晌才红着脸道:“我也要……” 我对她勾勾手指,她三两步就蹦跶过来了。 “嘿嘿,求我也不给你。”说完这句,我立刻将剩下的那个果子也咬了老大一口。 “苏凝七!”她顿时明白自己又被耍了。 于是在船家扶着额艰难的划行下,沈琪儿将我从船尾追到船头,又从船头追到船尾。 几圈下来,她骤然停驻。 “呕……我晕船了……呕……”她趴在一边吐的上气不接下气。 “活该~”我幸灾乐祸的跑离了老远,终于享得了半刻安宁。 这一艘破旧的小船行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停靠于一处,放眼望去,景致秀丽。此刻正值春末,隐约的远处两旁似乎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花,红紫相间。散发阵阵幽香的花瓣在风中飘舞,一个衣着简单的少年与一个一袭墨绿衣衫的男子正等在一边。 “好像是接我们的人哎。”沈琪儿说着,过来拉我的手。 我一边走到那两人面前一边甩开她黏上来的手,瞥了瞥道:“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得?” 沈琪儿怒目圆瞪,也不顾一旁站着的那两人,大嗓门一扯:“你个混蛋!你将来是要娶我的!” “你才十四岁。”我咂咂嘴。 她双手叉腰,腮帮子气的鼓鼓的道:“你也十四!” 我顿时有些恼火,不知父亲怎的就给我安排了个未婚妻,还是个这样刁蛮不安静的。 “我将来才不会娶你呢,凶巴巴的一脸没人要的相,你,你……”我余光才探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少年,顺手抓着他的手拽过来,拥了一下,道:“你你,你还没他好看呢!” 沈琪儿看向我身边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神情竟有些沮丧。我见风使舵,煽风点火道:“嘿嘿,我就是娶他也不要娶你~” “咳……”这时,边上一直没发话的墨绿衣衫男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他是你哥哥……” 吓! 我瞬间弹开手。 那个少年望向我笑了笑,恍恍惚惚。 临来时,父亲曾说过,我会见到母亲,却没听他提过我还有一个哥哥。我思索了半天,斜睨着他,道:“你叫?” “苏颜倾。”他好脾气的回答,又轻轻笑。 不过这细细打量才发觉,他与娘亲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般,五官精致,一笑间柔而不媚。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嘿嘿。 “你呢?”苏颜倾问我的时候,我还在傻傻笑着,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叫苏凝七。”身边的墨绿衣服男子在他耳边说道。 他想了想,对我开口:“小七……这样叫?” “哈哈……小七……哈哈!”沈琪儿在一旁大笑着,我不理她。 “子青,带这个小姑娘先回去。”原来那墨绿衣服的叫子青。 沈琪儿听到小姑娘这三个字就不干了,扬着下巴站苏颜倾面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喂,小字去掉!” “好。”他好脾气的答着,重复道:“子青,带这个姑娘先回去吧。” 沈琪儿一脸得意,得寸进尺对苏颜倾道:“不如你管我叫姐姐吧~” 我忍无可忍了,道:“死丫头!趁机占我便宜?” 叶子青显然不想看这一场闹剧,极识相的将沈大小姐带走了。 小路上只剩我两相对而立。 我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自己的人生中突然出现个哥哥,不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可我还没有无措完,他便突然向我凑近了一步。 我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干……干嘛?” 他摇了摇头,而后突然伸出两只手……掐住我的脸。 “呀呀放放放……”我伸手去推,却见他笑的满脸温柔,睫毛长长映着眼睛,好像很欢喜似的。 “小七,好可爱。”他的声音也是柔柔的,让人觉得不真实。我一直无奈的任由他鼓弄,直到他望了我一会儿,突然将我揽到怀里抱着。 两边的花随着风散了漫天,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每当有风吹起,他的头发和雪白的带子都会拂到我脸上,又痒又麻,而他走上四五步都会回头望上我一眼。 “总看我干嘛!”因为有些尴尬,我凶巴巴对他喊。 他不气不恼,只轻道:“怕你走丢了。” 直到后来过了许多年,我不再年少,潋花谷也不再如初,我都会记得这一天的情景和他温柔的拥抱。 他拉着我的手走过长长小道,漫天花瓣,手指凉凉,黑的发和白的衣组成破碎的记忆,梦都梦不清。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的笑不是情绪,而是习惯。他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相隔千里。而我那不愿承认的喜欢,或许正是他温柔笑容里的无尽疏离。 他始终是在我心里的。即使他并非一个好人,却从没有伤害过我。 从来都没有。 相比和沈琪儿单独呆在一起,和苏颜倾在潋花谷的这些日子要更有趣些。而住到第六天的时候,潋花谷潜入了窃贼,虽然偷东西未遂却打伤了几个人。随着叶子青的赶到,那人也终于被抓了起来。 “在哪?我也要去。”嘿嘿,我最喜欢严刑拷打了。 叶子青很为难,苏颜倾很不为难。据说娘亲不在的近段日子里是由他来做主的,而且我知道,他一直很顺着我。 深处地牢中一眼望去,那个人被绑在石柱子上,隐约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小七……她没犯什么大错,不要乱来。”叶子青小心翼翼的嘱咐我,却被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苏颜倾望着我,突然开口:“子青说的是。”而后他走到那人面前,对叶子青说:“把她放了吧。” 我再望去,那女子满脸感激的看着他。 我不爽的小声嘀咕,“不好玩儿……” 苏颜倾又看了我一眼,突然对正在为那女子解绑是叶子青道:“等一下。” 我抬头,正对上他清亮的眸子。 “小七,想怎么玩儿?”他的眼中满是纵容,让我晃了晃神。 我抿了抿嘴,抄起旁边的鞭子啪啪挥舞了两下,那女子看我的眼神犹如厉鬼,又将目光投向看似唯一能救她的苏颜倾。 苏颜倾对她笑了笑,而后对叶子青道:“那再把她绑上吧。” 那女子顿时满脸绝望。 可当这一个活人真的任由我布置时,我又不知所措。虽然嘴上说着,我却不怎么下的去手。 “怎么了?”他好像一直用目光关注着我,随时感知着我的情绪。 我顿感无聊,把鞭子向地上一扔。 但是他却会错了意。 当我再抬头时,他已经走到了那个女子面前,还伸手将她头发向后顺了顺,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极其温柔的望着她。那个女子的目光顿时沦陷,我却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他离她的脸近了些,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告诉我,你用哪只手伤的人。” 那女子似乎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有回答。 他没有再坚持下去,而是退开几步,轻轻说道:“子青,把她的双手都砍了吧。” 叶子青怔了怔,而后蹙眉,也不上前。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苏颜倾歪了歪头,问的理所当然。 那个女子大声叫着,我却已经跑了出去。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始终在距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响着。我回头才发现他跟了出来,突然有些厌恶,于是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无辜的望我,说道:“因为你想玩儿。” “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想了想,居然点头。 我咬着唇,扭头看向别处,小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忽而笑了,“因为你是我的亲人。” 或许我永远无法理解,他对于亲人这个词如此深刻的执念。但这一天我亦无法忘怀。 几年后的这一天,我亲自给他下了一杯毒酒,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喝下。几年后的这一天,我亲手对他扔出一只毒镖,看着他的生命缓缓消逝。 我曾后悔过,却在后悔之后再次伤害他。我曾想,如果他也能伤害我,或许我的愧疚会少一些。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只有那唯一一次,他看着我笑,却是那么苦楚。 他说: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 我知道,他会为了做一件事计划整整十年,会为了一个人机关算尽逼退所有后路。 苏颜倾是个心思极其复杂的人,但他又是那么简单。 (3) 叶子青篇 洛阳的街,繁华却不迷失。初夏午后明媚,一品楼二层之上弥漫着茶香与书卷气息。 我趴在窗前的栏杆上,向下望去,人潮涌动。 “子青,不许趴那么近。”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伸手抓住我的后衣领将我提了下去。我回头望他,那双眼中满是关切。 “非羽非羽,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愣了愣,佯怒的用指尖弹了弹我的额头,轻道:“又没大没小。” 我直直盯着他,呆呆看着。 很早之前听人说,荒城以南的潋花谷谷主陆婉婉是天下第一美女,尽管我从未见过那个如传说般的女子,却始终觉得,没有一个女子会如我面前的这个男子这般好看。 馨雅的楼间,偶尔有些大家闺秀的小姐望向我们这边,而在她们眼中的景象便是:一个成年男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说笑,眉眼间尽是温柔。 我突然有些讨厌那些人的目光。 我顺手抓住他的手,往他怀里蹭。他愣了下,将我拥了拥,笑得眼睛弯弯。 “呀!救命啊!小姐~小姐~~”一个丫鬟站在楼梯旁急切的望着下面,只见她家小姐顺着楼梯一道滚了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我忍着笑望去,发觉那家小姐正是之前盯着他看的其中之一,想必刚才看入了神。 我将脸埋到他怀里,心里暗喜。 颜非羽是洛阳城最美的男子,这一点从没有人质疑过。 一番杂乱的步伐之中,一个稳健的身影缓缓走向我们这桌。颜非羽将我安置在一边的椅子上,忽然收了笑。他的神情有些谨慎,尤其当对面之人入座的那刻。 “可是肖大人?” 肖大人呵呵一笑,直奔主题,“正是。颜公子,关于那事,你想好了么?” 颜非羽沉思了片刻,心下依旧犹豫。我紧紧攥了攥拳,也在为他所做的决定而紧张。 非羽是个善良而温柔的人,从来都是。 “肖大人,可否告诉我一个原因?” 肖大人咪了咪眼,低声说道:“颜家世代效忠朝廷,对于皇族的决定从未有过半分质疑。” 他在威胁。 我蹬了蹬腿,踹的桌子晃动。 那肖大人注意到我后,蹙了蹙眉,说道:“没想到颜公子年纪轻轻,竟已成家,孩子都这么……” 颜非羽抚着我的头发,解释道:“是养子。”而后他看向我,说道:“子青,向肖大人请个安吧。” 我将头扭向另一边,完全不管这套,谁让他威胁我的非羽,哼…… 肖大人轻轻一笑,不再顾及我,而是将话题转移回去,“颜公子可要想好,如若你不答应,陛下那边难免对你颜家有所看法呢……” 威胁加重,我突然很想站起来将他赶出去,却被颜非羽伸手按住肩膀。他掌间传来的温热顿时让我平静了几分,其实想来,我也只会给他添麻烦罢。 他笑笑,轻道:“并非不答应,只是我个人觉得,南境与北境几乎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冲突,为何不能容下那一干武林人士。” 肖大人用手肘支着桌面,凑近了些许,低声道:“我问你,当今世间被谁掌握其中。” 颜非羽一顿,压在我肩上的手轻了下去,显然在思索。 “我再问你,在南境中人的心目中,是谁在世间主宰。” “若是他们的话……应是荒城城主。”颜非羽面色一沉,开始抓住重点。 肖大人甚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若荒城城主不在,他们将以何为信?” “以……武林盟主。” “正是。”肖大人又咪了眼,一副狡诈神态,“以荒城为界,南境被隔了许久,终究是忘了,这世界的主宰到底是谁。是谁呢,颜公子?” 颜非羽沉声:“当朝至尊。” “所以,你可还有什么不解?” 非羽摇头,极不愿的轻道:“陛下的担忧确实有理,一旦那个念想在他们心中形成,南境将彻底脱离掌控。” 肖大人点头,道:“可陛下更想的是,事不沾身又能完满解决。”他坐回去,缓缓摩挲着茶杯边际的花纹,道,“说的不好听些,便是借刀杀人。而颜公子你……便是那把刀。” 颜非羽不再犹豫,果决问道:“我应该怎样做。” “从内深入。” “请明讲。” “拜于其中最有影响的一门之下,找准时机,搅局使其内乱。” “最有影响……”颜非羽微微蹙眉。 “明路也并非没有,比如……那潋花谷便是最好的选择。”肖大人笑的阴险,我隐隐可以看到颜非羽眸中的不愿。可是如肖大人所暗指的意思,颜家的存亡或许都在他一念之间,他别无选择。 即使看不透世上一些所谓的无奈,但被他牵着手回去的路上,我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安。 我问:“你在难过么?” 他摇了摇头,将我的手握的更紧,而后道:“子青,我会将你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停住脚步,脑子里空了一片。 他要和我分离了。 他亦停住,随即面向我躬身,轻轻将我揽着,“不会太久的。” “你要去哪,那个潋花谷么?” 他点头,又补充道:“我会接你过去。” 我摇了摇头,将他抱的紧紧的,眼泪不争气的一直流。 他将我推开,用手抹了我的眼泪,“子青不是说过,要做世上最坚强的人么,我告诉你,真正的坚强的人,永远都会把眼泪流在心里。” 我慌忙擦了擦眼角,吸着红红的鼻子,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我没有哭……” 黄昏的风吹的极暖,我怔怔望着他衣领处绣着的锦丝花纹,如雪飘渺。而我恍惚的记忆里,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子青,听话。 他说过要我听他的话,而我这一听,便是十年过去。 曾经的年华不会回来,我寻他,自北向南。岁月过去了多少,春秋逝去了多少,这些对我而言都不再重要。我只是一直一直的找他,找了十年,想了十年。寂寞的府宅,不曾相识的过客,统统化作唯一的思念。 这十年,再无人可以让我像那样依靠。而我心之所向的,从来都是有他的地方。 我以为我会这样寻下去,将余生寻尽。可极其苦楚的一个微雨寒夜里,一个人找到了我,带来了关于颜非羽的消息。 他的话中仿佛藏着万千不可说的过往,而我也决定踏上向南的船只,去往潋花谷。 (4) 路尽,船停,面前是一片世外桃源,姹紫嫣红。迷幻的千万繁花中,我一眼便望见一个孩子坐在那,很是孤单的模样。直到我靠近,他才抬起头。 记得潋花谷的很多人都说,苏颜倾与陆婉婉长的极像。但是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他的样子更像那年间名动洛阳的颜非羽。 这一年的他大概只有八岁左右,但他的神情却不像一个孩子那样天真,最起码在看着我时是充满了谨慎。 他和他长的很像,这个理由足以使我看的久了点。 “你是什么人?”他退开两步。 我对他笑了笑,笑的有些难过,“你姓什么?” 他想了想,低声道:“苏。” “你娘呢?” 他不再思索,而是定定看着我,一双眼睛生的极亮。他的眼角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似被刀剑划伤的痕迹。 “你爹叫什么名字?”我有些情急,不由得凑过去抓住他肩膀。 他突然蹙了眉头,连连后错了好几步。 “不许碰我。”那么稚嫩的声音说出这样严肃的话,我失笑了片刻。 “好。那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了?”我站离他远了些,继续问道。 他仍是不说话,戒备心强的超出了我的预料。 就在我以为还要和他僵持下去时,那个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人附在小颜倾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的神情才渐渐缓和下来。 我坐在一旁花间,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来,轻轻开口:“虽然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突然疑惑,或许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就在我走神的片刻,他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你会做我的亲人么?” 我是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面前的他,我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的样子。但我比他幸运的是,颜非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他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疼爱。 心里有一处又生生的痛了起来,我伸手拥了拥有些瘦弱的他,在他耳边轻道:“会,我会一直跟着你。” 与他相处的第十二天,许多人闯入了潋花谷中。三千繁花落下,水间影动,我带着小颜倾来到最初的地方,却看到这样的场面。 那是一架铁索牢车,隔着远远都能看到车上之人满是血渍的衣衫。即使他的容颜不再清晰如昨,我依然认出了他。 非羽。 身后嘈杂的声音中更多是愤恼与欢呼,台上,锦衣华服的男子唇边带着一抹邪肆。他对着武林中人大声喧道着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世间平静,再无笙歌。 小颜倾的手在抖,整个身体也都在抖。我搂紧他,恍然清醒。 所有人都在高呼着:杀了颜非羽。 远处恍惚的云下,我仿佛看到他笑颜如初,温柔依旧。 不会这样的,这突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我所爱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上天不会那样对待他。 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却没人听到,我回头,一眼望见那个传奇般的女子被人束缚着手脚,却依旧艰难的爬向前方。 她一袭红衣,如泣血般诉说着最后的离愁。她所爱的人,所寄托了余生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却再也无法触碰到。 那一群攒动的人群疯狂的叫喊,一支箭即将离弦。 牢笼被打开,沾染了鲜血的白衣在风中飘舞,融了花香。远站在台上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随即缓缓抬手下令。 箭如速发出,那是我所见他一生中最后的景。 身边的小颜倾僵住了身体,我颤颤着抬起手覆在他的双眼间。 “颜倾……不要看……不要看……” 花香中肆意喷薄着血腥,我的掌间湿润了一片。 从前,他至少知道自己的父亲活在世上,可如今,他的希望在漫天翻飞的花瓣中支离破碎。 我与苏颜倾相识十四年,一共分离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十二岁那年,被苏尹强行带去。第二次是在他十八岁那年,十四岁的苏凝七突然到来。而第三次相隔最远,远到我几乎快要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每一次分离后的重见,他都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给我的感觉越发陌生。 夏夜有些迷醉,当我再次回到潋花谷时,不禁愣了良久。 天还是从前的天,花也是从前的花,却总觉得多了些更为陌生的幻影。 有下人将我领到苏颜倾的门前,我站在那里,突然有些迷惘。我的手迟迟僵在门上,却不扣下,我隐隐记起这是陆婉婉失踪的第六年,颜非羽死去的第十年。 门内有淡淡光影,模模糊糊。夜空之下,我听到门内传来女子轻轻的呜咽声与愉悦的呻吟。 我退开了两步,欲离去,而门却在下一刻打开了。 我张了张口,有些叫不出他的名字。 蝉鸣徐徐,他将门打开了细细的缝隙,慵懒的倚在门边,如墨长发披散在肩上,双目中是渐渐淡去的情欲。他的衣衫很乱,线条清丽的锁骨下,一朵血红荼蘼的痕迹淡淡氤氲。 “子青……么。” 他伸出手来攥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冷。我定定望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那本该温柔的笑颜变得如此蛊惑人心。 他凑近我,轻轻吐息。 “子青?”他的声音好听飘渺。语罢,几乎整个人贴在我肩上。 我缓缓阖目,想不出他为何变成这样。而我能做的,也只有推开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包围着繁花的院落,头也不回。 其实只要我当时回头,便会看到他一双眸子里有多少悲凉和落寞。 我希望他清醒,清醒的活着,而不是如今这般夜夜迷乱笙箫。可是我的期待总是落空,这半个月间他都没有再见我,只是那屋中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而正当我对他无望之刻,他却缓缓出现,一袭白衣如雪,仿佛那些夜里所见的都是梦境。 充斥着香气的屋中,有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被点了穴道,目光中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我看过去,依然不解。 苏颜倾缓缓望了那个女子一眼,随后看向我,轻轻一笑,说道:“我不喜欢有人缠着我。” 之后的很久我都不能忘记那个女子在我耳边幽怨的诉说,我想她也并没有错。人的一生中,总会情不自禁的想去拥有一个要不起的人。 (5) 如今的潋花谷处处透着古怪,却又是说不出的古怪。 首先,我一直没有见到苏尹。而我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苏颜倾近来一直阴晴不定,我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他性情大变。 抑或是,他本性就是如此。 夏缓缓过了,第一片秋叶落下时,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却太过平静。 烛光淡淡的房内,他的面前是一副未完的棋局,黑子与白子,却只有他一人在下。 “这一盘棋,我自己一个人下了很多年。”他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对着那盘棋子说。 “那你永远不会有输赢。”我说着,坐在他对面,操起一枚白子。 “放下。”他忽然抬头,眸子里一片清冷。 我张口欲说什么,却见他缓缓将我手中那枚白子拿去,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 “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站起身,打算问个明白。可是我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想在他这种人身上问的明白,是永远不可能的。 他将黑子落下,三枚白子已然出局。 “我在等。”他话音落下时,黑子已落于正中。 “等什么?” “等苏尹回来。” 我在不解中离开了房间,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自己的誓言,永远跟在他身边。 这个夜里,他独自坐在微冷的房中,黑白子轻然舞动,不知过了多久,那盘寂寞了多年的棋局终于只剩下一枚黑色的棋子。 傲然独立。 我从睡梦中醒来时,苏颜倾正站在我的床前,将手伸向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夜色正迟,他穿着与平素不同的夜行衣,长发散下。 今夜的他似比平日多了分寂冷。 “你又要做什么?”我有些恼怒。从回来到现在,他没有一天是正常的。 “子青,跟我走。”他语调温柔,无视我的恼怒,语气使人无法抗拒。 夜风习习,我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极其隐蔽的树后,一条细细的阶梯通往地下。 “近些年来,苏尹一直在暗中找人盯着我。”他向那楼梯下迈步,同时开口。 我竟恍然。 “那你说在等他什么?” 他回头道:“三天后他就会回来,近两天,大多人都被他调遣走,所以今夜是个好时机。” “去哪?”我再问,他却已走到了楼下阶梯的尽头处。 两旁火光晃动,潮湿的地下一条暗暗的通道似乎看不到尽头。他拽着我,轻车熟路的拐了个弯后,骤然停下脚步。 “何人?”那看守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已迅速近了他的身,将一支匕首抵在他的要害处。 苏颜倾看了看他,轻道:“带路。” 看守抿了抿唇,不作答。 苏颜倾凑近他,温柔说道:“带路,或是死。” 那个人终于挪动了脚步,我的匕首亦如影随形。 这一路经由了七七八八个弯,身前的人不曾慢下半分速度,想来带的路确是正确。 一路上我看了他好几次,却怎样都无法看透。 他与他的父亲颜非羽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但性格却完全不同。而且,我永远都想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到……到了。”那看守眼角瞥着我手中所持的匕首,示意我放下。 苏颜倾望了他一刻,柔笑道:“多谢。” 我的手在松懈的片刻间被他稍稍推动,那把匕首便全数没入那看守的身体。我回首看了看那人的尸体,苏颜倾在前面毫无犹豫的走。 牢门瞬时打开,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红衣如血,正是潋花谷的前代谷主,陆婉婉。 苏颜倾动了动唇,没有说出话来。他缓缓走进去,轻轻抱住陆婉婉。 可是那个曾以美貌名动武林的女子早已神智不清。她迟迟望向他,眼神有些迷茫。 “非羽……非羽……非羽……”她重复的念着颜非羽的名字。 我的心一颤,同时也看到苏颜倾僵住的背影。 “在……我在。”他开口,顺着陆婉婉的话。 “非羽么……”陆婉婉歪着头,有些不相信,又有些天真。 “我在。”苏颜倾将她拥的紧了些,仿佛想将她保护在这个永远醒不来的梦里。 “非羽……你信我么?”陆婉婉的目光有些期待,又有些迷离。她已经完全将苏颜倾看成了颜非羽。 可是那又如何。 苏颜倾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和眼泪,轻道:“信。” 他在保护着她的梦。 我恍惚的看着面前的一幕,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小颜倾。 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眼眸中一直藏着一些很深的东西。这一刻我以为他落了泪,但仔细望去,那些东西只是在眸中藏着。 他没有哭。 我想起颜非羽对我说过的话:一个真正的坚强的人会把眼泪流在心里。 他没有哭,只是静静抱着他唯剩的亲人。 世间万物都会有最美的一瞬,但那也是最短的一瞬。世上最悲哀的事便是最美的一瞬与最短的一瞬重合在一起,如昙花盛开之际极速衰败,没有人见证它的美丽。 陆婉婉曾是武林中最美貌的女子,她的存在曾一度被传成传说。而如今,她只是一个失去至爱的可怜女子,声声幽怨如泣如诉,她的世界变得单纯、变得简单。 她只是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中。 牢笼中黯淡的火光闪了一闪,她在苏颜倾的怀中半梦半醒,轻轻呓语,重复回放着曾几何时的幸福。 她曾如墨的发丝染了几缕霜白,被岁月铭刻。 我知道,苏颜倾的目光一直躲着她头顶间的几根白发,这一刻的安静似乎成了永远。 陆婉婉便像世间至美的昙花,但在她恍惚的眸光中,无论是凋零抑或盛开都不再有意义。 眼前的现实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梦,而她的梦却是她永恒的现实。 我轻轻靠近着他们,开口道:“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苏颜倾侧了侧身,却没有移开目光。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陆婉婉,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再呼吸到夜晚的空气,天边已露出鱼肚白的微痕。 “我们去哪?” 苏颜倾望了陆婉婉片刻,忽然将她放在一旁树下铺着草叶的地方,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去,裹在她身上。 “我本想带着她离开这里,可是除了这里,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蹙眉道:“可你说,苏尹快要回来了。” 他听到这个名字,缓缓回头,目光中藏着几分冷冽。 “子青,你可记得那一年,是谁下令杀了我爹?” 我微微攥拳,不想提起。 “我已经想好了,就留在这里。苏尹回来也是件好事,反正,我等了他很久。”他将最后两个字念的极轻,仿佛融入了空气里。 (6) 人生不尽如人意。 正如他所说,苏尹确实即将回来,但回来的却不只是他一人,还有苏凝七。 苏凝七在十七岁前长居洛阳,只有十四岁那年来过一次,无论是与我或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都只有那么短短时日的相处。而后他离开南境,直接定居长安沈宅,筹备与沈琪儿的婚事。 苏颜倾的等待十年如一日,但苏凝七的回归或许会让他的一切计划付诸于流水。 在那个名叫顾汐弦的少年出现之前,苏凝七是他唯一的死穴。 潋花谷的繁花四季永不凋谢,在秋意至冷的那一日,满地残花堆积。远远的船只在雾气萦绕的河面若隐若现,我与几个人一同等待在河边。 苏尹才上了岸,目光便停留在我身上。他对我说道:“近来呆的有没有习惯些?” 我点头道:“很久没有回来还是十分想念这里,苏谷主交代过的事情,子青一直谨记于心。” 他望了我良久,一脸老谋深算,“但愿你记得数年前与我的约法三章。” 我向旁边站了站,在心中回放起数年前初次回到潋花谷的事。其实陆婉婉心中所爱的人恐怕一直是颜非羽,因为那次寻我回来的人便是陆婉婉派去的,可之后我都没再见过那个人。 想必,苏尹只觉得我是陆婉婉所收养的孩子,并不知道我与颜非羽的关系。所以他才会如此放心的将我待做心腹。 我静默的低着头,余光所及处是一个蓝衣男子缓步的身影。他在经过我身边的那刻,停顿了一刻。 尽管只有一刻,我却听清了他对我说的话。 “叶子青?多年不见。” 我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目光。他歪了歪唇角,有几分邪罔。 “苏二公子可是挂念子青么?那真是荣幸之极。”我定定回视,手心却已汗湿。 时间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他能轻易让人忘却一件事,忘却一个人。也能轻易改变一个人,改变一颗心。 不到五年的时间,苏颜倾变了,苏凝七也变了。我突然明白,那年间繁星漫天的夜下,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潋花谷深处有一片葱郁的竹林,虽时至深秋,那里的每一片草叶仍是介于黄色与绿色之间。苏凝七安顿下来没多久便几乎将所有地方流转了一遍,于是当他在那片竹林中看到苏颜倾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苏颜倾正在一桌棋局之前,盘上黑白子交映,分不出输赢。 苏凝七唇角微动,手中的剑忽然拔出。 剑刃所映出的极寒光影中,苏颜倾缓缓抬头。而这一刻,苏凝七竟执着剑向他飞奔过去。 两侧树木翩翩,日光浮动,风中有肆意飘絮的竹叶。苏凝七的剑刃锋利萧条,所及之处数片竹叶破碎,姗姗而落。凌然的剑气直逼过去,苏颜倾终于有所动作。 他看似缓慢的执起一只白子,指间轻弹,那只白子穿过风息,转瞬不见了踪影。 棋盘之前,苏凝七突然停下脚步。他蹙起眉头,目光渐渐扫向手中之剑。 那剑柄之上、剑刃之下的部分已然被白子击中,缓缓碎裂。 苏凝七呆愣了片刻,便缓缓将手中已变做一片废铁的剑抛到一边,冷笑道: “我本以为你还是以前那样。” “以前?以前我是哪样?”苏颜倾好笑道。 苏凝七并不接话,而是从腰侧缓缓拿出他真正的佩剑。剑身银白,比之前的还要锋利些许。 “你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苏凝七低声道。 “小孩子拿剑来玩儿可不是什么好事。”苏颜倾垂眼望着面前的棋局,笑的莫测。 苏凝七彻底被这种态度激怒,冷道:“起来。” 苏颜倾抬头望他,而后缓缓起身,道:“然后呢?” 苏凝七缓缓走近一步,轻声说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的。” 苏颜倾不置可否,苏凝七道:“我要杀你。” 苏颜倾好脾气的笑了笑,说道:“杀我之前,是不是该给我个理由?” 苏凝七开门见山,道:“你囚禁了我娘。” 苏颜倾一顿。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无法阻止你要做什么。”苏凝七顿了顿,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苏颜倾只觉得好笑。明明将陆婉婉囚禁起来的人是苏尹,如今却变成了他。但更显然的是,苏凝七所听信的人,必然是苏尹。 那只老狐狸…… “你从来都是这样矛盾。”苏颜倾倒不解释,反而缓缓对苏凝七说道,“记得那一年你回来,潋花谷抓起了一个窃贼。当时你说怎样都不好玩儿,我便将那人绑了起来,任你处置。可当我真的遂了你的意,你却犹豫不决起来。” 苏凝七的脸色有些愠怒,他不想提起那年的事。 “所以,”苏颜倾靠近了他一步,竟迎着他的剑刃笑道:“你如今说要杀我,却浪费了太多时间,迟迟不肯动手,这说明,你并不想杀我。” 苏凝七笑着闭上眼,而后再睁开,眸中是一片平静。 “是么?”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手中剑刃已经精准而快速的向前刺去。 苏颜倾的白衣之上,一片殷红缓缓散开,那剑刃已深入有余。 苏凝七达到了目的,本该释然。但他只是茫然的看着那片血红,又抬起手直愣愣的看着。 “你应该记得,你的剑术都是我教的。”苏颜倾轻轻说道,“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我想杀你,那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苏凝七目光沉沉,眼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他说着时,缓缓将刺在心口上的剑拔了出来,一寸一寸,每拔出一点,便有鲜血滴落下去。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色沉静。 剑全数拔出之时,苏凝七重新蹙了眉。 “有些事希望你想想的好,如果你还是执意坚持你的想法,那就继续好了。”苏颜倾说完,便扶着一旁的树木缓缓离去。 血染的树叶零落满地,空寂的竹林只剩不解的苏凝七一人与那盘未完的棋局。 番外二:景楚篇 (1) “为何如此苦闷?” 景誉正在独坐屋顶之上喝着酒,卿枫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师父。”景誉点头,卿枫墨坐到他身边去。 “如此良辰美景,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趣了些。哈哈。” 卿枫墨拿起另一只杯子与他共饮。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景誉声音渐渐低下去。 卿枫墨只听此一句,便已了然。 虽外有传闻道,一梦庄庄主卿枫墨常年闭关,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他却对庄内每个弟子身上发生的事知道的清清楚楚。 “因为楚央?”卿枫墨并不排斥断袖之情。 景誉仿若自嘲的苦笑,说道:“这句话自古以来便被人们当作情爱中最痛心的事,但却不然。” “哦?” 景誉道:“若是明月……根本无心。” “听你这样一说,我倒也发现了。”卿枫墨仰头饮下一杯酒后,双眸有些迷醉,“楚央他确实和每个人都很好。” 是了,景誉所痛苦的,便是这一点。 因为,楚央生来便是个不懂情爱之人。 一般来讲,一个人在清醒的时候,往往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之心,而入眠则松懈下去。 但楚央不同。 平日里,他嘻嘻哈哈,性子单纯。而入了夜,即使细微的风吹草动,便足以让他醒来。 所以,当景誉昏昏沉沉的爬进楚央房间的窗子时,正看到楚央好生的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景誉的举动。 “师兄,你这么晚来找我?” 楚央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上前去扶他。 景誉醉了,醉到再也维持不了往日的平静。 他一把搂住楚央的腰,贴着他的耳际。 “楚央……我想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有酒香蔓延在空气中。 “啊?”楚央习惯性的挠挠头,不解道:“三个时辰前我们明明才见面的……” 景誉忽然定睛望着他。 其实楚央的容貌是很好看的,只是他一向流窜于每个人的身边,并没有让其他人仔细看着他的理由。 但景誉不同,他的眼里只有他。 “楚央,你知道么,我喜欢你。” 楚央笑了,“我也喜欢景誉。” 景誉心底一沉,果然。 “楚央,你喜欢汐弦么?” 楚央眨了眨眼,答道:“喜欢。” “师父呢?” “喜欢。” 景誉忽然退后了一步,神情极为受伤。 “楚央……” 楚央又不解,只觉得今夜的景誉非常古怪。 “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 “好啦好啦,景誉你醉啦,快些回房去睡。” 楚央又凑过去,揽着他的背。 景誉突然反身,将楚央揉在怀中。 他轻点脚步,向着床的方向移去。 楚央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无措,即使他再单纯,却也有着身为男子的感觉。 “景誉……景誉……你要做什么?” 楚央武功力气都不如景誉,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有些慌乱。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喜欢的话,就做点什么吧。”景誉勾了勾唇。 景誉已经决定,既然得不到他的心,便让他的身体属于自己。 楚央还未有所反应,便被强行按在床上。 只一会儿,景誉便解开了两人的外衣。 楚央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突然觉得格外陌生。 但他没有挣扎,只是有些迷茫。 “景誉……你怎么了?好像在生我的气。” 景誉轻笑,低头深深吻住他,又像不解气般的狠咬住他的唇。 有缕鲜红顺着唇角流下去,楚央抓着床单的手握紧了一瞬。 对方的舌头肆意在口中伸展,攻占了每一寸想要据为己有的地方。 带着爱,带着恨,带着无法说出口的无奈与伤心。 血腥的气息在口中肆意,却使欲望更加膨胀。 景誉从他的唇上移开,向下延伸,舔着他的脖颈。 “唔……” 说不上是欢悦还是痛苦,楚央突然发出含糊的声音。 “景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楚央的声音中充满担忧,这样的景誉是他没有见过的。 “景誉……你这样,我好痛……” 景誉的动作停了下来。 月光下,楚央的脸上满是慌张。可他偏偏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便对于任何举动都没有拒绝。 血顺着唇角在流,他看着景誉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对不起……对不起,我醉了。” 景誉将楚央裹上被子,自己胡乱了套上衣服,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景誉。” 他才转身,衣角便被拽住。 身后,楚央正抬着头,可怜兮兮的看他。 “如果你喜欢,继续好了,只是……不要生我的气。” 景誉怔了怔,却轻叹着,松开了他的手。 翌日,楚央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景誉,毕竟从小到大以来,他最好的朋友只有景誉和汐弦。 而汐弦自从去了武林大会至今已过了半年之久,汐弦音讯全无,若非师父阻拦,他早便去寻他了。 去拿午饭的一路上,每个人看到楚央都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但神经大条的他并没有在意,直到在后花园的转角处遇到卿枫墨。 对于师父的出现,楚央很是意外。 “师父!”略激动。 卿枫墨缓缓回眸,却在看到他脖颈上的红痕时,眉角一跳。 “楚央,你出来前照过镜子么。”声音极低。 “啊?没哦。” “咳……注意身体。”卿枫墨拍了拍他的肩,从他身边飘飘然走了。 “……”好不容易见到师父。 楚央显然没有抓住重点。他自己,到底怎么了? 当他遇到问题时,第一个又想到了景誉。 于是端着手中的盘子,直接去了景誉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以至于他推门而入时略有惊讶。 景誉并非懒散的人,而此时已近午时,房间内却没有一丝打扫过的痕迹。 再向内望去,床上果然有个人裹着被子还在熟睡。 他这才想起,这个人昨夜喝了很多酒。 楚央蹑手蹑脚过去,将盘子放在桌上,却发现桌上一个半开的小盒子里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鼓,红红的,圆圆的,两边还挂着精致的小铃铛。 楚央缓缓坐下,神情认真起来。 (2) “小楚快去啊,师父又带来个新的家伙呢。” 小楚央本在池塘边上抓着鱼,听到小师弟的话,立刻奔了出去。 “他叫景誉,父母都死于镇上爆发的那场瘟疫,我见到他时,他正要……” 卿枫墨没有说下去,一梦庄的小孩子却纷纷了然。 这些孩子都是他从各地带来,无亲无故,将他们放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他们不那么孤单。 最单纯的小楚央听了师父的话,心生怜悯,便第一个走过去拉起小景誉的手。 小景誉没有半点反应。 “小景,可以这样叫你么?你也可以叫我小楚哦~” 小楚央牵着他围着一梦庄走了一圈。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哦~也是我的家~我们大家的家~” 小景誉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最后,终于走到小楚最心爱的池塘边。 “我最喜欢在这里抓小鱼,以后小景可以和我一起哦~” 小楚央自顾自蹲了池塘边,直到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小景誉说一个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道上,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小景?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小楚央抬头看去,却发现小景誉正在看着他。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不开心么……”小楚央有些沮丧。 小景誉没有反应。 小楚央又拉着他爬到一梦庄最高的屋顶上,天很快黑下来。 “从这里看夜景最美的~不开心的时候来这里坐一坐吧~” 小楚央说完,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子,他没有注意到小景誉终于有了反应。 他正在侧头看着小楚央的侧脸。 小楚央每一天都缠在小景誉身边,这使其他想要去找小景誉玩的小孩子都没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不过说来也怪,小楚央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孩子一样。 他们都能看到,每一天都是小楚央黏在小景誉身边不停的说,不时手舞足蹈着,却不见小景誉有任何反应。 夏至艳阳,小景誉在屋内午睡。 兴许因为时间的缘故,他没有初来时那样孤僻了。 只是因为变化不大明显,只有每天和他黏在一起的小楚央和师父卿枫墨才看的出。 小楚央轻手轻脚的走进他的房间,手中拿着一只红红的小鼓。 转动手腕,发出咚咚的声音。 小景誉醒了。 “小景小景~你看。” 小鼓咚咚,小景誉眼眸微动。 “喜欢么?” 点头。 “喜欢送给你!” 小楚央显得比小景誉还要开心。 这个夏天有些燥热,而小景誉偏偏喜静。 他的门外便是后花园。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景誉看到门外花园内,许多小孩子手持着与他想同的小鼓,转动手腕。 咚咚。咚咚。 圆圆的红红的小鼓变得格外刺目。 他一眼就发现了小孩子堆中的小楚央,他在开心的笑着。 和对着自己时一样的笑容。 “小景~你醒啦~你看~” 他已经看到了。 小景誉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唇角微微扬起。 他转身回到房间,拿出那只小楚央亲自交给他的小鼓。 他走到池塘边,一扬手,将他丢了下去。 一时寂静无声。 小楚央的笑容凝住,对着小景誉走向房间的背影道: “小景,这是是唯一亲手做的东西……” 唯一? 那那些孩子手中拿的? 小景誉脚步微顿,此时后边传出乱哄哄的声音。 “楚央跳下去了!” 小景誉几乎没有用时间思考,飞快奔向池边跳了下去。 水无比清凉,却也刺骨。 闭上眼睛,是楚央的笑脸。 房间里,小楚央冻的瑟瑟发抖,小景誉虽然也很冷,却硬是不吭声。 “小景你真是的……我刚要说,大家都很喜欢我做的小鼓,我便对师父说了,师父给他们买了好多……” 小楚央喃喃着道:“可是只有我做的是有铃铛的啊……因为小景是不一样的。” 景誉,你是不一样的。 楚央手中的小鼓发出轻响,床上的景誉微微动了动。 楚央回了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景誉不再那样孤僻。 是因为自己的关心。 楚央走到床边,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楚央……?” 景誉懒懒的躺着,也不起身,奇怪的看着楚央。 他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事。 “景誉,你昨晚喝了好多酒。” 楚央识相的提起昨夜,景誉的表情这才凝住。 但楚央很快说出下面的话。 “景誉,那个小鼓你还留着。” “傻瓜,你的东西,我到死都会留着。”景誉笑着。 楚央心跳加快了一瞬。 “其实景誉……”低喃。 这次轮到景誉不解。 楚央咬了咬唇,似乎鼓足很大勇气,忽然扑在景誉身上,紧紧抱住他。 “其实景誉,我们现在可以将昨晚没做完的事继续的……” 那声音因羞涩而越发低了下去,只有被扑的某人慢慢扬唇。 “可是楚央,彼此喜欢的人才可以哦。” “我喜欢景誉。” “可是,只有唯一喜欢的才可以哦。” “我……好像只喜欢景誉的。” “哦?” 楚央望向他,眼神清晰。 “我只喜欢你。” 话音落下,那人已然满意。 两人的唇在下一刻温柔的触碰在一起。 “这种事,楚央还是乖乖享受的就好……” 景誉低声说着,不动声色的将楚央压了下去。 窗外似有蝉鸣,更引无数风情。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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